马新贻,字谷山,山东荷泽人,世为天方教,由进士分发安徽即用知县。咸丰间,皖北一带粤捻交讧,马以署合肥县失守革职,带罪立功,唐中丞委办庐州各乡团练。一日与捻战而败,被擒,擒之者即张文祥也。文祥本有反正意,优礼马,且引其同类曹二虎、石锦标与马深相结纳,四人结为兄弟。与马约,纵之归,请求大府招降其众。马归为中丞言,允之,张、曹、石三人遂皆投诚。大府乃檄马选降众设山字二营,令马统之,张、曹、石皆为营哨官矣。至同治四年,乔勤恪抚皖时,马已瀳升至安徽布政,驻省城,兼营务处。抵任后,山字营遣散,张、曹、石皆随之藩司任,各得差委,甚相得也。无何,曹二虎眷属至,遂居藩置内。时张已微窥马意渐薄,大有不屑同群之意,劝曹勿接眷,曹不听。曹妻既居署中,不能不谒见马夫人。马见曹妻,艳之,竟诱与通。又以曹在家,不能畅所欲为,遂使曹频出短差,皆优美。久之,丑声四播。文祥知之以告,曹不信。继闻人言啧啧,乃大怒,欲杀妻。文祥止之曰:“杀奸须双,若止杀妻,须抵偿,不如因而赠之,以全交情。”

曹首肯,乘间言于马。马大怒,谓污蔑大僚,痛加申斥。曹出语张,张曰:“祸不远矣,不如远引为是。”曹不能决。忽一日马檄曹赴寿春镇署请领军火。时寿春镇总兵为徐鷷,字心泉,怀宁人也。乔勤恪大营驻寿州南关外,徐为总营务处。曹得檄甚喜,欣然就道。文祥谓锦标曰:“曹某此去,途中恐有不测,我与若须送之。”盖防其中途被刺也。于是三人同行,至寿州,无他变。石笑之,谓张多疑,张亦爽然若失。及投文镇辕谒见,忽中军官持令箭下,喝绑通匪贼曹二虎。曹大惊,方欲致辩,徐总兵亦戎装出。曹大声呼冤,徐曰:“马大人委尔动身后,即有人告尔通捻,欲以军火接济捻匪,已有文来,令即以军法从事,无多言。”遂引至市曹斩之。张跌足大恸,谓石曰:“此仇必报,我与尔须任之。”石沉吟。

张又曰:“尔非朋友,我一人任之可也。”曹既死,张、石收其尸藁葬讫,遂分道去,不知何往。至九年,李庆翱为山西臬司,统水陆各军防河,驻军河津县。石锦标为李之先锋官,已保至参将矣,一日委石稽查沿河水师各营,凡十一营营官公宴石于河上,忽有大令至调石回,谓有江督关文逮石至两江对案云云,盖张文祥之难作矣。时马新贻方督两江,督署尚未重建,借首府署驻节。署旁有箭道,每月课将弁于此。马被刺之日,正在阅课,甫下座,忽有一递呈呼冤者,文祥乘此突出刺之,入马左胁,刀未拔出,伤口亦无血。方喧嚷间,马回首见张曰:“是尔耶!”复回顾左右曰:“不要难为他。”遂倒地,舁回卧室遂死。

张既刺马,矗立不少动。时众兵方执呼冤者拷讯,文祥大呼曰:“毋冤他人,刺马者我也。我愿已遂,我决不逃。”于是司道府县闻风皆至,藩司梅启照命发交上元县收禁。时道府为孙云锦,上元县令张开祁、江宁令萧某即于上元署中同讯。余等皆在屏后窃听。文祥上堂,原原本本如数家珍。两令相对眙咢,莫敢录供通详。次日,商于梅启照,梅曰:“不便直叙。”

须令改供浙江海盗,挟仇报复,张不肯。其后种种酷刑,皆逼令改供,非无供也。张又云:“自曹被杀后,我暗中随马数年,以精钢制匕首二,用毒药淬之,每夜人静,叠牛皮四五层以刃贯之,初不能入,二年,五层牛皮一刃而洞穿矣,盖防其冬日著重裘也。马为浙抚时,曾一遇于城隍山,护从甚众,不能下手,至今乃遂志耳。”梅言于护督,以海盗入告。护督者,将军魁玉也。奏入,朝命郑敦谨为查办大臣。郑未来之先,朝命漕督张之万就近查办,张不敢问,托故回任,乃改命郑也。相传张奉命后,自淮来宁,一日舟泊瓜州,欲登岸如厕,以小队二百持械围护之,时人传为笑谈。郑至江宁,张之供仍如在上元时,一字不改。郑无如何,乃徇众官之请,以海盗挟仇定案。

司官有颜姓者,于谳定后弃官而归,郑亦引疾去。其年为同治九年庚午乡试之年,马死之日在七月下旬,正上下江学使者录遗极忙时也。次日上江学使殷兆镛考贡监场,题为《若刺褐夫》,诸生哗然,相率请示如何领题,殷沉吟曰:“不用领题,不用领题。”又次日补考,题为《伤人乎》,盖皆谑而虐矣。

马死后数日,署中一妾自缢,并未棺敛,密埋于后园中,即曹妻也。时上海戏园编出《刺马传》全本,皖抚英翰闻之,亟函请上海道涂宗瀛出示禁止,并为马请祠请谥,铺张马之功几与曾、胡埒,裕庚手笔也。英与马同官安徽,有休戚相关之谊云。

厥后乔勤恪有七律咏其事,末二句云:“群公章奏分明在,不及歌场独写真。”案既定,决张文祥于金陵之小营,马四亲自监斩。马四者,新贻之弟,浙江候补知县也。定制一刀一钩,命刽子以钩钩肉而碎割之,自辰至未始割毕,剖腹挖心而致祭焉。文祥始终未一呼号也。子一,阉割发黑龙江为奴。石锦标亦革职遣戍。案既结,马四后至浙江,为众指摘,上官亦不礼之,郁郁死。新贻既葬数年,河决荷泽,墓为水所冲塌。无子。

天之报施固不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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