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报都以很大的版面刊登了有关堀泽英夫的报道。

苏联谍报人员鲍罗佐夫逃亡到美国后,发表了长篇的“自供”,其中提到了堀泽英夫。

据鲍罗佐夫的自供,他在日本进行谍报活动时,得到了日本官吏的协助。其中包括经济计划厅的堀泽英夫,他们一起在酒馆中吃饭,或在夜总会喝酒。从堀泽那儿得到的情报精确度高。此外还从其他高级官僚中得到情报,名字不便宣布……

昌子对这些内容虽有所思想准备,但因为心慌,报上的铅字,怎么读不进去。她反复读了三四遍,才把意思连贯起来。其中竹村课长的谈话给她的印象最深。

“堀泽君竟然干出这种事来,我一点也不知道。这完全是我监督不力。在我的部下中出现这样的人,实在无话可说。然而,本人已经死亡,真伪莫辨。现在考虑起来,本人和某女性结伴殉情而死,在此以前,他或许已觉察到自己犯了镨误才决心自杀的。我根本没有发觉堀泽君有这样失职的行为。”

这次登的消息与“情死事件”的报道联系起来,采取了“表里一致”的手法,要读者相信,“堀泽英夫的情死事件”是这次间谍事件的伏笔。

昌子呼吸急促。

昨夜新闻记者的话,使她大体上想象得出今天的报道,但没料到自己竟会受到如此重大的冲击。

昌子的谈话只登了二三行,因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因此新闻记者单凭想象做文章。

然而,消息的最后一段,不禁使昌子为之一怔。

“关于这次事件,东都观光株式会社社长大友了介氏(五十三岁)已向警视厅自首。因为大友了介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鲍罗佐未介绍给日本有关官厅的官吏。这些官吏己在美国上院听证会上作证。大友氏的知真相后,主动向警视厅自首,云云。”

大友了介?

此人曾和伶子交往,而此刻他给昌子更鲜明的印象,他是“泷田”老板娘的情夫。

昌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日的情景。老板娘为什么独个儿在屋子里哭泣?前一天晚上,她和大友了介在雨中离开“泷田”,又去何处幽会?

现在读了这段消息,昌子猜测,大友了介自首之前,先向老板娘坦白,他暂时和老板娘告别,因此引起老板娘伤心,老板娘才独个儿哭泣的。

昌子觉得奇怪,大友了介决心自首,是在报上发布这一消息的两天前。

按一般常识,在报社发布消息之前,社会上是不会事先知道的。如果在报上发布消息后,大友了介前去自首,这样做比较合乎情理。但在消息发布前两天自首,就会令人难以理解了,不知大友了介是根据什么去自首的。

换句话说,大友了介早已枓到两天后报上将要发布消息才去自首的。因此他所处的立场与一般社会人不同。

他是怎样得到这一消息的?

如果在头一天晚上自首尚情有可愿,因为自己在头一天晚上也曾遭到新闻记者的包围。

而大友了介在两天前得到消息,决心去自首,还同老扳娘挥泪告别,这就令人费解了。

这样一想,昌子觉得大友子介这个人不简单。

昌子放下报纸,茫然若失。

她想起了妹妹伶子。伶子曾和大友了介来往,也同小野喜久子交朋友,伶子和他们一起去夜总会玩。说不定在他们撮合下,伶子做了“堀泽情死事件”的牺牲品。

再者,堀泽从作并温泉给东京打电话。他到底在等谁呢?

“泷田”老扳娘的情夫是大友了介。从昌子的眼光看来,大友了介是在漂流中团团旋转,难以捉摸的人物。

堀泽从来没有提到过大友了介的名字。他每天很晚回来,总是说和课长在一起应酬。昌子知道大友了介的名字,并同他见过面,那是通过伶子的关系。大友的自首也很蹊跷,他为什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外国人介绍给日本官吏呢?

那么,和伶子一起玩的小野喜久子又是什么样人物呢?有一次提到小野喜久子,堀泽还提醒自己,少跟这样女人来往。

堀泽说这话又有何根据呢?还是他出于一种漠然的预感?

昌子还想起另一个事实。

有一次,在她去娘家时,有人闯进她家里,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堀泽大惊失色。当昌子要去报告警察,堀泽拼命阻止她,还大发雷霆。

这次间谍事件似乎已开始解开了当时的迷。

昌子上了火车。

她在公寓里已呆不住了。新闻记者的来访把她的事搞得满城风雨。

她决定暂时离开东京,母亲也赞成她这样做。

“你上哪儿去呢?”母亲痛惜地问道。

“我也说不准,上了火车再说,到哪儿就算哪儿。”

“不要紧吧!”母亲关切地问道。她害伯昌子去自杀。

“没事儿,您放心吧!”她爽朗地对母亲说:“与堀泽与伶子的事件相比,这次事件就算不得什么了。反正堀泽已经死了。报上登的消息太大了,我一时领会不过来,我只觉得太累了,因此我想一个人到深山里休息几天。”

“你太苦了。”母亲说:“到了那儿,马上通知我。”

“好,一定通知您。您不用多担心。”

昌子虽然这么说,但她心中已确定了目的地。

昌子决定去丈夫与伶子的尸骨火化的作并温泉。伶子在召唤她。她愿意去伶子死去的地方休息。

昌子本想向“泷田”请假,后来觉得挺麻烦就算了。列车离开东京上野车站,她独个儿在车厢中冥想。大友了介的影子老在她眼前盘旋。

现在已了解到大友了介一向和竹村、野地有关系。这意味着什么?

竹村和野地在二个月以前就向新闻记者放出空气,说堀泽和伶子是殉情而死。不仅如此,野地课长助理还特意走访昌子住的公寓,要她对任何人不要渉及堀泽的事。这种做法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竹村课长认识大友了介的话。那么经常跟在课长后面的堀泽理应也认识大友了介。

然而,昌子简直不敢相信,在她的印象中似乎堀泽并不认识大友了介。因为堀泽从未提到过太友了介的名字。

堀泽从作并温泉给“泷田”打过电话,但他并不了解大友了介是老板娘的情夫。

堀泽在作并温究竟等待什么样的人物呢?是竹村?还是野地?他打电话给“泷田”,看来“泷田”是他们的联络地点。

昌子又把伶子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伶子最早说去仙台。看来,仙台确是她的目的地。

从昌子看来,妹妹伶子是个很精明的姑娘。她绝不会轻举妄动随随便便去仙台。伶子说去仙台,肯定有她确实的目的。

那么,堀泽和伶子是在什么地方会面的呢?谁出主意让伶子去仙台?这个人就是制造“情死事件”旳凶犯。

昌子在仙台车站换乘火车去作并温泉。

在她的记忆中所有的景色都是灰色的。她曾经抱着两具骨灰盒走过这条路。当时,她预感到还要来这儿一趟。但没有想到这日子竟会来得这么快。

她又在这冷冷清清的火车站下了车。昌子觉得这儿的人们都认识自己拟地低着头出了车站,雇了一辆出租汽车。

“哪儿都行,给我找一家清静的小旅馆。”

司机歪着头听完她的话,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踩油门,汽车启动了。

司机把车开到离车站稍远的高地上,这儿有一家合适的旅馆。

近年来,旅馆都追求豪华、高档,唯独这家旅馆古色古香,博得昌子好感。

昌子下了车,放眼眺望,作并温泉车站在下方,流经山峡的河流尽收眼底。

出来迎接昌子的是一位中年的女佣。

“这地方很僻静,您中意不?”

女佣把她领到一间八席铺的房间,连着一间四席铺半的套房。打开回廊上的纸窗,刚才那条河换了一个方向仍在窗下奔流。

“现在客人多不多?”昌子问道。

“不,现在客人不多,正是淡季,所以很清静。”

昌子想:这地方正合适。

“您洗澡吧!”

澡室就在楼下。或许是设备较老,光线很暗。然而温泉的情调却格外浓厚。

窗外天色渐暗。

昌子泡在澡塘里心里寻思,明天去伶子遇难的地方。上次听说堀泽和伶子聚在一起,她不好意思去。这次她一定要在那地方找出蛛丝马迹。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三弦声。肯定是从另一家旅馆传来的。这旅馆寂静无声。

这天晚上,街上发生火灾。

火焰升到天空。昌子凝视着这熊熊的火焰,想起了堀泽和伶子被火化时的情景。

钟响四起,人声鼎沸。幸好火势不猛,很快被扑灭了。

昌子把丈夫堀泽的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

堀泽究竟是怎样被卷进这次事件中去的?他从国立大学毕业,成绩优秀,助长了他出人头地的思想。在官厅中,T大学的秀才是发迹的最可靠的基础。堀泽一开始就走上了干部侯补生的道路。

在官厅中,其他大学毕业的人几乎都被排斥在升官发迹的门外。

除此以外,还有上层路线和裙带关系。但这两种关系与堀泽绝缘。因此,他感到遗憾。他后悔跟没有裙带关系可攀的昌子结婚。他对妻子冷淡不是没有理由的。

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他一个劲儿追随和奉承上司。但他的头脑中,除了发迹以外,没有别的追求。其次他和同期毕业的同事竞争,因此,他常常表现焦躁不安。现在想起来,是外部条件造成了他可悲的下场。

堀泽的这样心理状态才使他卷进了这次事件。他的焦躁不安内心阴冷是他的致命弱点。

想到这里,昌子不禁可怜起他来。

昌子决不相信堀泽会做苏联谍报机关的帮凶。首先,他并不处于显要的地位。诚然,堀泽回到家里,经常自吹自擂的说,上司将重要文件托付给他,但这出于他的一种虚荣心而已。而这次事件中所涉及的机密文书他是不会到手的。

那么,真正的帮凶是谁?堀泽至多替他打打小旗而已。

报纸直到最近才将这一谍报事件公布,而事实上这事件早就发生了。鲍罗佐夫流亡美国是在报上公布这一事件的五个月以前。

堀泽的“情死”已过去了三个月了。因此在这以前两个月中他们炮制一个计划,把堀泽置于死地。换句话说,鲍罗佐夫的“自供”早已通报了日本方面,让日本方面作好一切准备,然后再在报上公布这一事件。

这一夜,昌子在床上转辗反侧,难以入眠。半夜里,她听得雨点打在窗户上。等到她醒来时,明媚的阳光已射到纸窗上。

十一点钟开早饭。

“吃完饭,您上哪儿去?”

昨夜的女佣侍侯她吃早饭,问道。

“我想顺这条河往上游看看,或许那儿的景色不错。”昌子说。

“是的。那儿有当地的名胜,去的客人很多。不过现在不会有多少人的……今晚,你在天童过夜吗?”

“天童?那是什么地方?”

“哟——您不知道吗?”女佣意外地说。“我以为今夜您在天童过夜哩!从这作并温泉径直往西走,出了这温泉区,便到山形县了。那儿有车站。名气不比这里小,您要去的地方,正在它的途中。”

“你有地图吗,借我看一看。”

“是。我马上去拿。”

女佣端着传盘下楼去了。不多时又端茶上来。

“请看吧!”

她给昌子一份老得要命的地图。

待女佣走后,昌子默默地注视地图。从作并温泉有一条铁路跨过县境的山脉,直通山形市。到了山形市,这条铁路与奥羽本线相连接。那天童温泉在奥羽本线上,从山形市去第六个车站就是。

从作并温泉至天童尚有国道相通。这国道通往山顶,前面有一条溪流,亦即广漱川的上游。

上次来收尸时,因离现场大远,没能去。今天她倒想去看一看。

“天童温泉和作并温泉不同,设备比较齐备。”女佣说,“今晚你在那儿过夜如何?”

“是啊!我也这么想。”

她雇了一辆出租汽车。

国道远离铁路。汽车驶出不久,便来到昌子来过的那个村落,在这村落的后山上火化了堀泽和伶子的尸体。昌子在车中合十祈祷。

驶过那村落,国道沿着溪流向前推进。两岸尽是陡峭的岩礁。河流中也有多处被岩石挡住。道路曲曲弯弯。河流随着道路的曲弯不断地变换方向。

昌子上次来时,只听说现场的大致位置,她并不确切地了解伶子躺在哪块岩礁上。

她问司机:“这一带三个月以前发生一件情死事件,你知道吗?”

司机“唔”地一声,点点头。

“不知道在什么去处?”

不愧为是当地的司机,了解这一带情况。

“就在前面不远。”

司机握住方向盘答道。

“待会儿我告诉你,那时侯,这儿可热闹了。听说这对情侣是从东京来的。”

听了这话,昌于心里感到难受。

“特意从东京跑到这儿来寻死,事情非同小可。那男的是官厅里的职员,女的是他的小姨子。这种事例常有的。”

常有的事例。

是的。社会上这种事例多得无计其数。丈夫和小姨子恋爱。于是用死来清算不伦的恋爱。

策划者的意图正在于此,制造了世上并非罕见的事件。

昌子茫然若失地眺望这多变的溪谷的景色。

“就在这儿。”

司叙突然煞住车。这儿的国道地处高坡,岩右和溪流都在低处。形形色色的岩石散乱在河流上。

“瞧,底下不是有一块平坦的石块吗?尸体就在右块底下发现的。”

司机从车窗伸出手来向那方向指了指。

“司机1,你能不能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昌子问道。

“当然可以罗……你下车吗?”

“这儿的景色太漂亮了,我想下去看看。”

司机当然不了解昌子此刻的心情。

“三十分钟后我就回来。”

昌子下了车。

“从这儿下去有一条小路。”

司机从车窗中伸出头来,指给她看。

昌子顺着小路,下到河岸边。小路上尽是小石子,路很难走。

来到河岸上,路更加难走了。从上面看时似乎很平坦。下来一看到处是一块块小石块。昌子一脚高一脚低向伶子的尸体被发现的地点走去。

如果司机说得不错。这地点比其他地凸出,下面有一个小洼坑,从上面看,看不太清楚,难怪尸体长久未被发现。

昌子蹲下,合十祈祷。

伶子和堀泽什么话也没留下就死在这儿了,昌子在心中呼唤着伶子的名字。

“伶子,请你原谅我,我来晚了。不过,我总算来到了。”

她隐约地听到伶子的回答。

“姐姐,你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伶子的声音不止一次地在她心中回响。她的声调并不暗淡,总是那么明快。

伶子平时不大向姐姐诉说自己的心事。她表面上很活泼,说话很随便,但她很少暴露她的内心世界。在这一点上,昌子总感到有轻微的压力。

昌子又听到伶子的喊声。

“姐姐,我没有和姐夫死在一起。姐姐,只有你了解我。”

昌子寻思伶子或许已发觉堀泽的隐秘,因此堀泽对伶子敬而远之。而伶子出于对姐姐的礼仪,嘴上不说,内心里非常讨厌堀泽。两人在性格上本来就不合。

不过,无论怎样寻思:伶子是不会轻易赴约的。伶子和大友了介及小野喜久子有交往。因此伶子掌握堀泽的一部分隐私也并不奇怪。

昌子继续向前走。这儿流水湍急。对岸上也和这儿一样是高低不平的岩礁。

昌子伫立在那里,发现这里的山林和九州耶马溪相似,她又回忆起和堀泽初次见面的情景。

她又想起了吉木。他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堀泽似乎没邀请他,两人之间好象有隔阂。这事一直到现在仍是个谜。

昌子的视线离开了山林。

汽车在街道上等她。她向汽车走去。

这时,她发现有一个男子伫立在对面的岩石上。他似乎在欣赏这里的景色。

她向汽车走去,必须要从他的后面通过,对方听见了昌子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

“啊——”

昌子差点没叫出声来。

昌子怀疑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男子竟是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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