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旅行一下……请不要为我担心……祥子”

久仁子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女儿亲笔写在这张便笺上的熟悉的笔迹。这也是她要面对这个现实,需要认真考虑一段时间的意思。

当久仁子手里拿着女儿写的这张字条走出房间时,她感到自己有点儿冷静了。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从她开始跟踪女儿的那一刻起,她就意识到女儿有一天要“离家出走”的。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她不辞辛苦地为了女儿,到了儿还要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吧。但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胸膛。

这是常有的事情。久仁子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用来平静自己的情绪。无论什么时候,做女儿的总是要离开亲生父母去生活的,或迟或早,无论是什么形式,任何人也无法阻止这种情形的发生。现在的祥子还不错吗,在走之前还留下了安慰自己的书信;如果一走了之,你又上哪儿去找呢?

久仁子来到茶室,把信放在桌子上,一边看着,一边给丈夫的公司打电话。元雄正好还在公司里。当他听了久仁子在电话里念的这几句信中的话后,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马上回去。”他只说了一句,就要放下电话,而在临放下电话之前,他又问了一句:“去哪儿有线索吗?”

“不………不过,肯定是和那个男的一块儿走的!这段时间里我太大意……”

“好了……”

“报警吗?”久仁子一想到奥平,气就不打一处来,因此她一下子想到了报警。

“这个……不,等我回去再说。”说完,元雄连忙放下了电话。

久仁子停顿了一会儿,又翻开了电话号码本。她在找那家汽车修理厂的电话号码。她认定自己的女儿是和奥平一块儿出走的,因此,如果问一下他的工作单位,也许会有些线索的。

“奥平吗?……不在。已经回家了吧?”一个年轻的男人答道。

“今天他不上班吗?”

“应该来,可是……”

“那主任在吗?”

过了一会儿,久仁子听到是那天的冈本主任来接电话了。久仁子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后,对方才一下子知道了久仁子是谁。

“现在您那儿没有奥平先生吗?”

“是的。今天他下午一点多就走了,说是家里有了什么事儿。”

“一点多?可明天不就是休息日吗?”

“是的,可他也没有说明天休息不休息什么的。您有什么事儿吗?”

“啊,那……”

久仁子在犹豫,究竟对冈本说不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一方面她担心这件事会不会传到奥平的耳朵里,另一方面自己也不希望家丑外扬。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对冈本说自己的女儿突然出走,估计是和奥平一块儿旅行去了。

主任听到这些也有些吃惊:“好吧,关于他去哪儿了,我回头打听一下,然后再告诉您吧。”

“那就拜托了。”

“如果他明天休息,我一大早儿给您打电话,如果一会儿知道了,我也会给您府上打的。”他们又客气了几句,便放下了电话。

久仁子让英和吃了晚饭,英和又若无其事地回楼上去了。这时,门外有车的响声,原来是元雄回来了。久仁子一边为元雄准备饭,一边把刚才和冈本联系的事儿说了。元雄草草地看了一眼祥子留下的字条,然后抬起头来说:“看来她是和奥平一块儿出走的,他都从工厂里早退了嘛。”

“要不向他家里打听一下?”

“嗯……祥子也是从学校里早退的吗?”

“也许是吧,今天早上她是拿着书包出门的。可我没有看见她穿着什么外衣和羊毛衫走的呀。”刚才打完电话后,久仁子又去祥子的房间看了看。平时锁着的抽屉里放着的那件她喜欢的外衣和羊毛衫不见了。那件羊毛衫上缝了一只十分可爱的小白兔图案,肯定是奥平给她买的,因为自己没有给她买过,而且她看到时,祥子脸上还露出了十分羞涩的样子呢……久仁子想到这里,紧紧地咬着嘴唇。

“是不是早退,问一下她的班主任吧。”

“嗯,如果不在学校,再打听一下老师家的电话。”

“不过,一打电话,事情就传出去了。”

“那还问不问呢?”

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学校知道这件事。

“再等会儿看看吧,万一她夜里回来了呢。”

“那倒也是……”

“也不要对学校和别人说”

久仁子的目光又落到便笺的这句话上:“那么警察也……”

“对……”

这时,电话铃响了。久仁子一把就取下了话筒:“我是修理厂的冈本。刚才那件事……”

“啊,您辛苦了……有线索了吗?”

“不,没有。我问了好几个人,包括他家里我也问了,可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平时他一个人单过,不怎么回家。”

“那……”

“不过,奥平有一个不错的朋友,两三天前听他说过要去志摩玩儿。”

“志摩?伊势志摩的志摩吗?”

“好像是吧。去年夏天在志摩的贤岛附近的饭店还是客栈什么的开业时,我们一块儿去过,有笔业务去的。那时的道儿特别不好,他还说过等路修好了再来玩儿一玩儿呢。所以,也许是去那儿了。”

“路不好?……这次是开摩托车去的吧?”

“不会的,从这儿到贤岛有4个小时的路程呢。开摩托车可得累死,而且一个人还凑合,如果……”

“那就是坐车?”

“那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吧……我想明天早上他会给工厂打电话来的,到时我再问问他。反正他也没说辞职……”又说了几句后,冈本挂上了电话。

“贤岛……”

从久仁子嘴里听到冈本说的地名,元雄悽然地念叨着。如果是要到达纪伊半岛的东端,那么今天半夜里才能到达,因为贤岛和纪伊半岛的东侧相望。

“要不去一趟吧?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看看奥平的摩托车在不在家就知道了。”

“人家什么也不知道,是没有任何责任的吧。”

久仁子突然想到也应当说说奥平的家里人,刚才光顾想祥子的事儿了,把这个碴儿倒忘了。

“反正——”元雄也含含糊糊的了,他的声调马上降了下来,因为这时他听到英和从楼上走了下来。也许他看腻了书,要来看会儿电视,“先给奥平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吧。这么晚了就别去了。”元雄一直盯着英和的身影从玻璃窗外走了过去,然后像下定了决心一样,盯着久仁子,“我要去那儿找,然后再把她带回来。”

元雄给开了一家中国餐馆的奥平诚次的家打了电话,先和奥平的父亲说了几句。果然,奥平的父亲对儿子今天从工厂早退和外出旅行,以及认识了一位女朋友的事情一概不知道。

“我们认为自己做为家长也有责任,但实在抱歉,我们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听到这样的话,元雄十分气愤,久仁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拉他:第一次通话,最好不要把事情弄僵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知道了摩托车还在,久仁子多少放心了。

虽然不清楚他们肯定是去了志摩,但还算是有了大致的方向。久仁子连忙找出元雄三年前去那儿旅行的导游图,挨个儿把从鸟羽到贤岛一带比较大的旅馆问了个遍,但仍无下落。如果俩人都用假名字登记,那可就没有办法了,而且这种可能性也是很大的。然而,久仁子在这份导游图里发现了一个位于贤岛西侧、突出于英虞湾的海角的叫“榆之乡”的专为年轻人办的旅游中心。这个占地有200万平方米的旅游中心,建有饭店、露营场地和野外球场等设施,好像还介绍说夏天还有摇摆舞、迪斯科舞的篝火晚会。

“也许他们会用假名字住在那儿的。”

刚才一通发怒后,精神疲惫了的元雄说道。最后决定,先不要报警。于是两个人暂时睡下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家里和奥平的工作单位都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上午9点,久仁子给汽车修理厂的冈本主任打过电话后,便再次往元雄的公司里打了电话。

“那就只好去志摩找找看喽!”元雄稍稍想了一下后,便低声说道,“今天是星期六,如果事情不严重,星期天也许会回来?”

“不,她可没说星期日要回来的呀!”

“那么,报警——”说到半截儿,久仁子觉得太不吉利,便止住了话头。

应当怎么办?即使报了警,也不可能当时就传来什么好消息。那对学校又讲不讲呢?像祥子字条上说的,真要出远门,难道只是和家长说一下吗?但是……久仁子决定10点钟在附近的地铁站口和元雄碰头,并打算乘国铁的名古屋线上的特快去到贤岛,路程需要二个小时。她连忙和住在名古屋市内的元雄的妹妹打了个招呼,托她照料一下英和吃饭的事,便出了门。这一天也是细雨蒙蒙,凉风刺骨。因为是周末,特快车上几乎坐满了人。元雄和久仁子只好分别坐在过道两边的椅子上。

电车离开市区后,马上进入了一片片田园和其中散在着一座座农家小舍的风景图中了。田地几乎都收割完了,到处是一片片空着的土地,地里还堆了不少像是刚刚割倒,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麦堆。这时不但天气昏暗,在这个季节也看不到富有生命色的绿色了,而到处长着的一棵棵露有白霜的柿子的柿树,给人一种明显的秋天的寒意。

车厢内开着电暖器,比较暖和,但他们的心情却和这个季节一样冰冷。

过了木曾川上的铁桥后,电车便进入了三重县境内。他们向木曾川的上流望去,淡淡的雾气挡住了上流方向的视线。这样的天气,祥子不会去什么地方的,也许就呆在饭店里。如果见了面,说什么呢?元雄会不会发火呢?要提醒他一下吗?……不,再想想祥子在那儿会不会说别的吧。也许这次找错了方向呢。久仁子想到这里,看了元雄一眼。他正打开一张在车站新买的地图和一本旅行指南手册沉思着呢。

这时,他也抬了一下头,看着久仁子说道:“噢,买盒饭吧。”

“嗯……”

此时刚过11点,但今天早上元雄只喝了一杯茶就出了家门,所以也许他早就饿了。久仁子早晨一点儿东西都没吃,这会儿也饿了。久仁子看到正好推来了送餐车,便买了两份。她将盒饭放在膝盖上吃了起来。元雄收起了旅游指南手册,眼睛向窗外望去。快要到了吧。窗外那连绵的山脉就是铃鹿山脉,山上还留有淡淡的一抹绿色。电车正沿着纪伊半岛的东岸、伊势湾的边缘行驶着,但他们并没感觉到是在海边,因为沿线的风景还是以大片大片的陆地风景为主。

“旅行来时也是走的这条道儿吧?”元雄边吃边用筷子比划着。

“是嘛。我第一次到伊势神宫参拜时,就住在了志摩的白浜呢。”

元雄说的“旅行”是指他和久仁子的新婚旅行。这次的路线和19年前的新婚旅行是一条道儿,久仁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没有说出来。

“那是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呢!”

“当时公司特别忙,我们的旅行是过了新年才去的。”

“啊,真的。过了一年后就生了祥子。”

“嗯。”

要说那一年,正是日本社会高度发展的时期,尤其纤维界更是发展势头迅猛的年代。由于人手不足,那些年元雄常常是早出晚归,一天三餐只有晚饭才在家吃。于是,孩子的所有事情就全交给久仁子了。

后来,元雄也发迹了,在众多公司因不景气而纷纷倒闭的情景中,元雄的公司终于挺了下来,他也成了销售部的部长……

“由于我的工作太忙,很少能和祥子在一起以了解她的情况。”

“不过,总在一起也未必能发现什么。”

今天的久仁子不知为什么总想为丈夫开脱一下。也许她想今后会只有夫妇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吧。她想好好地安慰元雄,不要让他太着急了,尽可能处理好这件事。

这可不是小事一桩。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两个人的小小的“旅行”,是为了找女儿,而这条路线又曾是他们的新婚旅行路线,怎么能不让她悲喜交加呢?而且,长时间没有谈过家庭事情的夫妇俩人,在女儿的问题上总算有了共同的观点。这种感慨,一直压在久仁子的心里没有说出来,但今天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对丈夫说了。否则,一想到消失在女子大小路快餐厅里的祥子的身影,久仁子的心又会凉下来的。

“那天晚上,我一直追到女子大小路的快餐厅,可左等右等祥子都没有出来,我对你说过了吧?”久仁子把吃完饭的饭盒收拾好,放在了座位下后,凑近了对面的元雄

问道。由于他俩中间还隔了一条通道,久仁子不得不弯过腰来小声地问。

“是啊。你不是说后来进去后只看到了奥平一个人吗?”

“嗯。”

那天,久仁子回来后,又出去找到了奥平的住处。从那儿回来时,英和对她说,祥子是晚上9点来钟回来的,样子十分疲倦,已经睡下了……

“我一直在琢磨那天晚上的事儿。我想祥子是不是从快餐厅工作人员走的门出去的……反正她没有从正门出来。我觉得她没有发现我在跟踪她。也许是她去洗手间里换了衣服,我没有认出来?……”

元雄吃完饭,用牙签剔了剔牙,盯着久仁子。

“那天祥子说是去老师家学钢琴,手里提着一个大口袋,我认为里面装的是音乐书什么的,会不会那里面就是替换的衣服!”

“可她为什么要带替换的衣服?”

“嗯……如果要是为了和奥平见面,我认为没有必要,肯定是因为我,也许祥子已经知道我在跟踪她了。祥子换好衣服,可以随便跟在另一个人后面出来的。”

“和谁?又去了哪儿?”

久仁子凭着想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是,此时她再也无法忍下去了:“——以前,我对你说过,中央署的少年组人员来咱家说过的事儿……”

久仁子便把那天田处到她家讲过的、祥子同班的同学在一家饭店里向一名中年男人卖淫后被发现并被带到中央署里进行了教育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听了那事儿以后,也去祥子的房间看了看,有两三件我从未见过的衣服呢,而且看上去也不是很便宜的……”

元雄听着,眼睛朝通道尽头盯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嘴里低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吗”……久仁子第一次听中央署的田处说了那些事后,也从嘴里说出了这么一句。当时她的担心仅仅是为了那个孩子,而现在她的担心更加严重了,因为现在自己的女儿有可能也是田处所说的人之一。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看到的报纸上关于这方面情况的报道时所用的一条大标题“如果你的女儿”。报道中介绍了许多家长无视社会上女孩子卖淫,而最终轮到自己头上时的凄惨景象。

“只要自己的女儿不……”

几乎所有的家长都有这种侥幸的心理。报道的结尾,讽刺了有这种思想的家长。想到这里,久仁子蓦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通道一头走去。她并不是去洗手间,而是压抑在心头的怨气要使她喊起来了。她回来时,元雄正把双手支在扶手上。他点着了一支烟,死死地盯着窗外。

“是去年年底吧,我去岐阜时,遇上了这么一件事……”

元雄一直盯着窗外,头只是稍稍向久仁子这边倾斜了一点,用回忆般的口吻说道:“当时我们新开设了一个‘服装快取部’,因为设备和业务上的事,我去了岐阜的设备公司。公司的经理接待的我们。后来,这家公司被东京的一家大公司吞并,我们的合同就没有执行……”

元雄所在的公司——一富士产业,在衣料、服装界也小有名气。他们基本上一直是从产地购入材料,再转卖给各中小企业加工生产,而当时公司决定利用自己购入原材料便宜的特点,成立一个快速制作成衣的部门,并要添置新的机器设备,因此准备去设备的产地——岐阜和一宫的公司商量购买事宜。元雄是去年春天担任销售部部长的,主要接待各商社和中小企业的定货。但因他以前干过机器设备的购买业务,于是也就让他去岐阜洽谈一下。

“去岐阜……有什么特别的吗?”久仁子问道。

“当时我们住在了长良川的一家旅馆。宴会后,我看到公司的经理和旅馆老板奇怪地耳语了几句。我没有在意。等我回到房间时,看到房间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在侍候。我问她多大了,她说17岁,也就是中学生那么大吧,梳着披肩发,样子十分可爱……”

“那么点儿的孩子……”

“是啊……”

“怎么会呢!……”

久仁子从报纸上看到过,有一次地方的麻将比赛大会,是以女子高中生和初中生的肉体做为赢家的酬劳的。谁知自己的丈夫居然也碰上了用这种方法做交易的事件,真令人作呕。

“那你后来呢?”

“那当然不能那么干了嘛。我对她说干这种事太痛苦,别傻了,就打发她走了。我知道不是我一个人受到了这种‘招待’,因为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看到好几个女孩儿从别的屋里出来,其中有的年龄还大一些。同来的人还不相信我没做什么,说我是假圣人。”

“……”

“用这种手段,无非是为了让你为他们办事呗。我看这种现象的责任都在男方。”

“谁知道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儿,不过才是个中学生呢!”久仁子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问她的家庭。”

元雄确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的表情里多少还包含了一种鄙视的态度。他用力地把烟头在烟灰缸里一按:“不管怎么说,我连摸都没摸那个女孩子就回来了。你要不提,我差点儿忘了。”元雄又说了一句后,用双手抹了一下脸,又继续向窗外望去。

“也许在鹈方下车要好一点儿吧?”元雄又打开地图,问了一句。

电车下一站是鸟羽站,鸟羽的前边,快要进鸟羽站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大海了。这一带的海岸就叫二见浦了吧。新婚旅行时,从伊势神宫参拜回来时,只是在车内看了一眼,那里还有一块十分著名的“夫妻岩”,是当地新婚夫妇必去的地方。而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翻滚着层层白浪的大海。

电车在鸟羽站停车时,下了不少乘客。于是,车厢内顿时松快了许多。这一段称之为国铁的志摩线,因为从鸟羽开始就要一直贯穿志摩半岛的东南端了。

“要是去榆之乡,在鹈方那儿有通向那个旅游中心的路。终点一直到贤岛,那样是不是方便些。”他们还没有定下来是不是一定要去榆之乡,但基本上认定至少应当去那儿找一下的。

“鹈方那儿有公共汽车吗?”

“通车的,实在不行还可以租车开过去。地方的公共汽车间隔都很长,租车还可以自由一些。”久仁子说到这儿,突然想起在奥平的房间里看到的那张大幅的汽车招贴画。她认为奥平和祥子也许是租车去的榆之乡呢。元雄也认为这样更方便一些。

“鹈方有租车的营业所吧。”元雄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手指着导游图后面的一页。

“嗯,在贤岛的站前有……昨天1点来钟见的面,坐上2点左右的快车,到达鹈方也就是4点左右。因为最近一到5点天就黑下来了,也许不会直接去鹈方的吧。如果他们真的去了那儿的话……”

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最后决定还是在鹈方下车。下车时已经12点半了。车站周围有不少专卖珍珠制品的商店,但并不嘈杂混乱。在车站的左侧,立着一块出租汽车的广告牌。一个中年男人正背靠着一幅东海三县大公路交通图的下部打着电话。久仁子他们等了一会儿。那个人打完电话后,十分和气地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打听一下,我们要是去榆之乡的话,可不可以在这儿租车?”元雄上前一步问道。

“是的,可以。从这儿沿铁路是最近的一条道儿。”

“还可以走哪儿?”

“如果从这儿走的话,还可以去贤岛;从浜岛乘船,过英虞湾,向大王崎这两条线。”

这个人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的一张袖珍交通图对他们说道。图上还用红线标明了从浜岛到达英虞湾、再过海峡到达大王崎的一条乘船的线路。

“在这儿租车也可以到贤岛交车的。”这名工作人员像看出元雄是要租车似地说。

“您这儿是不是也有人这样问过?”

“对,有一对年轻人曾来过,也这样问过。”

“昨天你也在这儿吗?”

“嗯,您……”这个工作人员开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元雄他们两个人。

“我想打听一下。”元雄十分小心地说道,“昨天下午,大概是4点到5点左右吧,一个叫奥平诚次的20岁左右的男青年,在您这儿租车了吗?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这个工作人员听完之后,表情有点儿僵硬,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元雄和久仁子。

“因为租车要看驾驶执照,名字什么的应当有登记的吧?”元雄又问了一句。

“那倒是应当登记的。”这个工作人员渐渐地恢复了微笑,“说实话,这些可都关系到个人的隐私权,我本不想回答……”

“可如果是警察来调查的情况下就可以例外了吧……”

“那当然,如果有警方开的正式调查证明又另当别论了。”

如果通知了警察,自己还用得着来吗?元雄一下子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噢,其实我们是有急事的,我们要找一下女儿的下落。因此,要麻烦您特别照顾了,我们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久仁子在一旁用哀求的口气说道。

“这个吗……”对方有些为难地苦笑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走进里屋,打开放在桌上的一本登记本翻了起来,“昨天下午,20岁左右、两个人一起的,共有两对,可没有留下名字。”

“那他们是去哪儿的?”元雄着急地问道。

“一对儿吗,是刚才说的在贤岛办了退车手续的,另一对儿……今天早上打来电话,要延长租用,反正今天一天就归还的……”这个工作人员说,电话里没说是从哪儿打来的。

“会不会是去了榆之乡呢?”

元雄和久仁子私下耳语了儿句,便看了看室外浓重的阴云天气,像下了决心似地说道:“这样的天气,也许会住在附近的饭店什么的。”

“要不坐出租车去?”

“嗯……还是从这儿租一辆车去吧。”

久仁子觉得有点儿意外。她知道元雄老早就取得了驾驶执照,然而因为家里没有车,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丈夫开车;不过她又一想,也许平时丈夫在公司里办公时会开车的。

周末租车的好像特别多,幸好还剩下一辆小型的汽车。元雄看来是很少开车。他坐在车座上后,小心而认真地系上了安全带。

从鹈方到浜岛方向的路,靠近英虞湾的入水口,海面上飘浮着许多人工种植的海带。落日映在海湾里,风景煞是好看。入湾的海水,泛着湖水般的碧绿清波,岸边一道常绿树形成的护堤,在铅灰色阴冷的季节里,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

榆之乡在这条宽阔的公路尽头,一路上有几块广告牌指示着方向。在这个旅游中心里,有宽畅的高尔夫球场,到处散在着白墙红顶的漂亮的建筑物。中心里明确地标明了自行车道和人行便道,但这会儿几乎看不见一个散步的游人,使得这宽广的旅游中心显得冷冷清清。他们开车过了两道门卫,购买了入场券,终于到了中心里的饭店。

只是停车场上令人吃惊地挤满了汽车,这才让人感到今天是星期六,是度周末的时候。但是,他们在服务台没有找到一点关于奥平和祥子来过的迹象。

在昨天晚上来投宿的客人中,没有发现他们俩人的名字。而且,昨天晚上一共来了两拨儿人,一拨儿是一大家子,另一拨儿也就两个人,是一对老夫妇,并且今天已经结了帐,离开了饭店。久仁子又把奥平的长相详细地对服务员说了,要求再查查,但仍无结果。这就是说,他们昨天晚上即使用假名来到了这里,今天也不在了。

如果他们从这里走了的话,要么去了浜岛,又乘船去了大王崎,要么回了鹈方。

“大王崎好像有几家旅馆呢!也许他们会在那儿住下的。”元雄毫不犹豫地又回到了车上。

久仁子没有信心了,她都想马上返回名古屋了。如果祥子他们已经踏上了归途,自己就必须马上赶回去。她想马上见到祥子的脸。但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对元雄说了之后,元雄却反驳道:“如果他们两个人要回去,也决不会这么快,可如果他们还在这儿,我们特意出来一趟,怎么不好好找找就回去呢!”久仁子一想也有道理。她虽然也承认这一点,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急着要回家的心情,是一种不安和焦急的感觉。这是一种什么预感吗?

我们在这里瞎找瞎撞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呢?窗外又下起了濛濛细雨。

“我们顺路到松阪吃点儿饭什么的吧?”

元雄也有点不耐烦了似地说着,并发动了汽车。

元雄和久仁子在下午2点到达了浜岛,又乘船穿过英虞湾,到达了对岸的御座岬海角。他们在乘船前,给名古屋的家里和那家汽车修理厂打了电话,但那边也没有任何关于奥平和祥子的消息。他们的车也随同摆渡一块儿过了英虞

湾。到了御座岬后,元雄又开着车,行驶在高高的防波堤上。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大王崎。大王崎是远州滩与熊野滩形成的与志摩半岛东南端相连接的海角。比起街镇的观光地来,这儿更有特色的是渔村的情趣。从防波堤上向下望去,那个地方是个大的斜面地形,散在的家家户户的房子里露出了盏盏灯光,其中还有几家古朴而雄浑的旅馆。也许是来这儿尝试海上钓鱼或打鱼滋味的游客比较多的缘故吧,来这儿的年轻人更多一些。

这是个阴雨连绵、寒气逼人的下午。元雄开着车,沿着坡道上上下下,问了四家旅馆,但都毫无结果。元雄自己也一点儿力气和情绪都没有了。由于这条小街太窄了,每个空地上都停满了车,元雄和久仁子也注意了一下,几乎没有发现租来的汽车。4点多钟,他们离开了大王崎,把车又开回了鹈方的营业所。

他们又来到车站前的一家餐馆,吃了点儿饭,打算乘5点半的快车返回名古屋。这时,他们已没有特意去松阪买点儿特产的心绪了。一直到出了名古屋车站,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他们好不容易到家时,已经8点半了。

在鹈方和名古屋车站,元雄都给家里打了电话,听说还是没有祥子的消息,两个人的心如同灌了铅一样,十分沉重。受久仁子之托照料英和吃了饭的元雄的妹妹,收拾好房间,已经回自己的家了。刚走上二楼的英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停下了脚步:“刚才有一个男的打来电话,问妈妈他们在不在。”

“是谁?”久仁子一惊,看了一眼元雄。但元雄过于疲劳,还没有那么快地反应过来。

“是姑姑还没有走的时候,打来了两次呢。”

是警察打来的吗?——久仁子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要不就是祥子他们打来的?久仁子把给英和他姑姑买的礼品放在了茶室里,心里像着了火一样没着没落。元雄这会儿也有点儿着急。

“找到我姐姐了?”

听到英和这么公然明显地问,久仁子心里“咯噔”一下,回过了头,看了一眼英和。这个刚上中学一年级的孩子,倒一点儿也不暧昧,每天早上若无其事地去上学,可心里什么事儿都明白。他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也许是心里更难过的表示吧?“嗯……不过,不用担心吧。”像是怕儿子看透自己的内心世界一样,久仁子连忙把头扭向了一边。她是为了掩饰自己痛心欲哭的样子。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是丰松家。”

“是她妈妈吗?”一种不安的男人声音,久仁子仿佛在哪儿听到过。这声音如同电流一样从她的全身穿过。

“我是祥子的母亲,你……”

“我是奥平。”对方仍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啊!你……这会儿在哪儿?”久仁子一惊。

“能马上来一下吗?”

“什么?!”久仁子又是一惊。

“她有点不好……现在……在医院里。”

久仁子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一下子晕了。在榆之乡的预感灵验了:“不好?怎么回事?!”

“要马上手术,但亲属不来就不能手术。我刚才打过电话了。”奥平紧张地答道。

“在哪家医院?”

“中村区的稻叶地町,宇泽妇产医院……”

怎么回事儿?会在名古屋的一家妇产医院?——久仁子没有时间再详细打听了。她知道了医院在音乐短期大学的后身儿后,便答应马上就赶到那里。

元雄和久仁子再次把英和一个人留在了家里,马上出了家门。他们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汽车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斜穿过市区的繁华大街,找到了那家宇泽妇产医院。这家医院建在音乐短期大学的后面,四周是高大的树木和水泥墙围着的四层建筑,占地面积相当大。中村区是过去名古屋最古老的一个街区,但却没有喧闹的场面。两个人下了车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大门。这时,从门厅的一个角落里马上走过来一名护士。

“我是丰松。”元雄马上向她通报了姓名。

“啊……请来这里。”护士马上走在前边带路。

“情况怎么样?祥子?”

久仁子语无伦次地问道。护士没有回答,把两个人领进了诊室。护士让他俩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后,自己进了诊室里边。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头发略有些花白的大夫。元雄和久仁子马上站了起来。

“我的女儿麻烦您了……要马上手术吗?”元雄急切地问道。

“是的,是宫外孕。左侧的输卵管已经破裂了,所以,必须手术,摘除左侧的输卵管和其他附件,而且十分紧急。”这个大夫的眼睛里露出十分紧张的神色,并指了指椅子,示意两个人坐下。

“这个……今天,那么在哪儿……”

“正在急救室里输液,用了补血药,她的血压很低。”说着,他指了指诊室的里间,“血液中心的血已经送到了,一会儿马上输血。当时送来时是6点多,那时血压都测不到了。如果二位同意签字,我们马上手术。”

这个大夫用十分冷静和沉稳的口气说道。时间甚至不容他说些安慰的话。元雄和久仁子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

“来的时候……是救护车送来的?”元雄又问了一句。

“不,是一个年轻人用出租车送来的。说是一块儿去哪儿了,突然肚子疼,在名古屋车站给我们这儿打来了电话。这就是今天晚上的事儿,正好我在,好歹也得让他们送来呗……”这个大夫边说边像找什么人似地,“刚才还在门口呢,他说要献他自己的血,可这会儿……”

久仁子马上意识到,这个奥平一旦和自己联系上了,便马上溜了!

“能见见我女儿吗?”元雄又站了起来。

“嗯,这会儿最好别见……一会儿要手术,在这之前——”大夫止住了元雄和久仁子,“你们不太清楚,宫外孕造成的输卵管破裂使大量的血液留在了腹腔里,而且这次破裂的部位似乎靠近子宫体,因此情况不太好。送到这儿的时候,由于失血过久,好像肾功能也有了问题……坦率地说,就是手术,也有70%的死亡危险,也许会因失血过多、大脑缺氧而在活过来时成为植物人呢。但我想,如果再转到更好一点的大医院,会贻误病情……”大夫说到这儿停住了,他那严肃的目光再次盯了两个人一会儿。他是担心万一出什么闪失,所以必须先把困难说得严重点儿。

“全靠您了,怎么处理都行!”元雄压抑着心中的痛苦,用力地点了点头。

大夫马上也点了点头:“好吧。您来一下。”

久仁子被大夫叫着,随他进了诊室的里间。刹那间,她一下子惊呆了。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祥子时简直认不出来了。祥子蜷缩着身子,低垂着头,像一只虾一样。一名护士在数着她的脉搏,另一名护士在她的另一只胳膊上扎着输液针。床边的输液架上吊着一只大输液瓶,从那里殷红的血液正一滴滴地滴进祥子的血管里。祥子戴着一个圆圆的冰帽,表情十分痛苦地摇着头,而且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因为她血压很低,所以我们让她采取这种头低的姿势……”大夫在一旁解释着。

“祥子……”

久仁子又朝祥子身边走近了一点。祥子那苍白如纸的脸色、紧闭的眼皮表明她似乎还在昏迷之中。但她不时紧皱的眉头和扭曲的嘴唇以及低低的呻吟声,又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诉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呢?也许在向父母道歉?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久仁子在心中大声地发问。

“听说昨天住在了贤岛的饭店里。开始准备去榆之乡的,但她要去贤岛的英虞湾看日落,所以……”

手术从晚上9点钟开始。起初元雄和久仁子在手术室门前等着,但因外边太冷,后来他们被护士劝到了病房里等着。这位护士有40来岁的样子,胸前戴了一块标有“主任”字样的姓名牌。一问,才知道是她接的诊,而且奥平用出租车把祥子送来后,她向奥平打听了许多事情的经过。她还对久仁子说,那个奥平大概是在元雄他们快要到了之后才溜走的。

“这么说,今天……祥子这个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久仁子问道。

“好像是在回来的电车上吧。从今天早晨开始她就说没有精神,因为天气不好,也没有坐船,就一直呆在饭店里。下午说去大王崎,可去了一看没有什么意思就马上回来了。是坐3点多钟的特快回到名古屋的。大概上了车没多久就开始肚子疼。一般这么剧烈的腹疼,多半有内出血的……”祥子知道自己的月经好长时间不来了,她也许已经感到了害怕,这会儿又腹疼、出血,以为流产了,便对奥平说了。于是他们一到名古屋,奥平马上在车站的电话亭里查找妇产医院,打完电话后就用车送来了。在车上祥子是忍着巨痛的,到了车站意识就朦胧了,也许在她还有点儿意识时,告诉奥平给自己家里打电话的。

“那么是不是送来的晚了?”久仁子问道。

“不,晚倒不晚,只是破裂的部位不好。”这位护士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道,“一般的宫外孕,大多发生在靠近卵巢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因自然流产而结束妊娠,而发生在子宫旁边时,因大血管多,一般就危险点儿了。那个男孩子一听说要手术,脸都吓白了,还伸出胳膊要输他的血。可这一转眼就不见了,也许认为自己做了亏心事儿,不敢见您两位吧。”这个护士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以为这是一对新婚夫妇,因此为奥平辩解了几句。9点50分,另一个护士来通知,说手术做完了。

“这会儿已经转到监护室去了。她在手术中意识有了一点儿恢复,所以过一会儿,可能可以见一下她。”

在监护室的病床上,祥子仰面朝天地躺着,双眼矇矇眬眬地睁着。她的腹部裹了好几层纱布,一只手上还输着血,只是面色比刚才要稍稍好一点儿了。久仁子和元雄从没有放输液架的一侧看着祥子。

“祥子……”

久仁子低声叫了一下。祥子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她那双毫无焦点的眼睛茫然地看了一眼久仁子。由于脑部过度缺氧,也许会成为植物人的——大夫的话,像冰一样从久仁子的头顶一直凉到了脚上。

“祥子,不要紧了呀!”

元雄的声音也多少加大了一些。祥子的眼睛仿佛又动了一下,这次好像是在寻找说话的声音。渐渐地,她的视线又回到了久仁子的脸上:“妈……”

听到女儿的喊叫声,久仁子说不出话来,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哭了起来。

“孩子呢?”

“……很好,已经都完了。”

“孩子完了吗?”祥子好像知道自己流产了,久仁子没有回答。

“好可惜呀,我真想把诚次的孩子生下来呀……”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久仁子安慰道。

“诚次呢?”祥子用眼睛寻找着。

“这会儿……和大夫……去一下……”

这时,元雄凑到了祥子身边说道:“好了,祥子,他回家了,不要担心了。”

祥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了疑惑的样子:自己这样,他怎么可以回家呢?她的目光又渐渐地向远方看去。但是,这次不是意识朦胧,而是意识到了什似地,她有气无力他说道:“我不是要离家出走的,而是只想和诚次两个人呆几天。只有两个人的旅行,去看看天,看看大海,然后就回家的……”

“知道了,我看了信了。”

“那就好。好美丽啊。夕阳像血一样,鲜红鲜红地沉入大海……把采珠的木筏都染红了。……在旅馆的院子里,我长久地看着诚次。我站在诚次身边,感到心里很充实。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已经很多了……我太幸福了……我……”

“……”

“妈……”

“什么?”

祥子像要说什么,但一下子又咽了回去。她微微地睁大了眼睛,久久地凝视着久仁子,目光中闪烁着少有的光辉:“可是,妈妈,祥子心里好怕好怕呀!心底里好怕呀,怎么也赶不走……”

“祥子……”

“我常想,我对不起爸爸妈妈,自己做了有愧的事,还是不再见到诚次的好。永远不见到他,回到家里,一直呆在妈妈身边……”久仁子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祥子身上失声痛哭起来——但是,她又强抬起了头,一种恐怖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看着祥子那双异常清澈透明的眸子,突然意识到也许她不会回到家里了。

祥子的面颊上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乌青色,她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再一次渴望般地看了一眼久仁子,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仿佛想再睁开眼睛,但仅仅极微弱地动了一下,最终也没有睁开。

又昏迷了吗?久仁子回过头,看了一

下元雄,元雄也不可思议地盯着祥子。

这时,大夫和护士们冲了过来。大夫迅速地看了一下血压,接下来让护士用注射器吸了一支强心剂,推到输血的输液管中,同时命令另一个护士给祥子吸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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