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雪做刺绣, 丝线有人帮着劈配色亦有人帮忙。她只用绣而已,怎么说也是不难的。不过她绣的慢,一针一线慢悠悠的。有时候绣好了的地方, 看着不满意还会拆下来重绣。幸好她不用靠做绣活为生计,若不然, 早晚得饿死。

回宫以后,宫中开始为永琏的大婚做筹备。大婚婚期可算是定下了, 礼部左改右改, 前前后后改了二三十次的大婚规制,终于得了乾隆满意的点点头。

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草长莺飞的时节。

要陈若雪说大婚规矩繁琐,只要不定在七八月份, 都是极好的日子。夏天穿着大婚的礼服, 一整天下来人都得臭了。

富察皇后这几日不时便会召见瓜尔佳夫人入宫见面,乾隆也不是赏一些物件到宫外瓜尔佳府。和敬还借着看新嫂子的名义将瓜尔佳氏约了出来,让永琏得以瞧见自己未来福晋一面。

结果可想而知, 两位即将大婚的小年轻闹了一个大大的脸红。这事儿让富察皇后得知后,和敬也被富察皇后唤到长春宫面斥胡闹。罚她半个月不许骑马, 还安排了不少女红功课。

……

“婉娘娘,明明二哥当时满眼都是笑意,回头皇额娘训斥我时, 二哥非但不帮我说话, 还跟着皇额娘一起说我胡闹。”和敬借口来给陈若雪请安,难得从西三所跑出来放放风。

一身藕粉色衣裳,外罩同色小马甲的和敬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她的容貌偏向其母富察皇后,虽然年幼但打眼一瞧,和富察皇后得有七八分相似。

一身淡粉色衣裳的和婉再一旁偷笑, 她当时就劝了和敬姐姐,说皇额娘知道后一定会训斥她们的。可姐姐说只要小心一些,皇额娘是不会知道的。还特意请了五叔带她们出宫,不想这宫里那有一件事能逃得过皇额娘的眼睛。

“是有些胡闹了,皇后娘娘没罚错。”陈若雪认真的点点头说道,眼睛不离自己的梅花图。

和敬小时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行事说话从不出差错。倒是如今年纪渐大,性子反倒是越发活泼了起来。

也是当年富察皇后刚刚从亲王福晋变成一国之母,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长春宫呢。富察皇后以严苛的规矩要求的自己,和敬懂事,自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富察皇后遭受口舌。

这些年富察皇后的后位越做越稳,永琏也渐渐长成。和敬无须再以嫡公主的身份,时时警惕自己。额娘爱父兄宠,性子自然越发小女儿了。

便是和婉,如今也没有从前那般小心拘谨。和婉柔弱的只是外表,性子如今可是坚韧得很 。

“婉娘娘!”和敬一听,顿时气哼哼的叫道。明明婉娘娘是最不重规矩的人,现在竟然为皇额娘说话,哼。

“你没做错,可皇后娘娘也没罚错,半个月不能骑马做些绣活,就能换来瞧见永琏脸红的场面,多合算啊。”陈若雪抬眸笑着说道。

富察皇后明显是没有真动气,胡闹是真有些胡闹,但说到底只是家事。可她若不罚,回头再让前朝哪位御史知道了,再弹劾一个和敬公主顽劣。不如像现在这样,她先不轻不重的罚了,正好堵住旁人的嘴。

和敬一回想起,那日二哥强装镇定的模样,噗呲一笑:“合算,合算,合大算了。”

永琏越大性子便越发沉稳,如今真真有一副宠辱不惊、喜怒不变的皇子模样。日常总是一副含笑有礼的贵气模样,能瞧见他脸红失态,可是难得。

“婉娘娘你不知,那日二哥看着镇定,实际上耳朵都红了。”和敬说着说着摸摸自己的耳朵,怪不得皇额娘训斥她时,二哥再一旁煽风点火,是面子上过不去了呀。

“皇后娘娘罚你的手帕都做完了吗?”陈若雪从绣架上抬头问道。

和敬:“……”

随后和敬瞧了一眼陈若雪面前的绣架一笑:“只是几张手帕,三五日的功夫我就能做完,倒是婉娘娘你这幅炕屏,到底要绣到什么时候?”

陈若雪才不再意和敬的揶揄呢,淡然的剪掉线头:“我这叫精益求精,追求的是艺术之美。”

和敬和婉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出声。

“婉娘娘我算是知道前日四弟回答孙太傅是的模样,是跟谁学的了。”和敬笑够之后才道。

前日孙太傅故意在尚书房,问了永珹他们一个特别难回答的问题。想教尚书房的皇子阿哥们学无止境的道理。故意挑的难题自然难住了众人,一个个皇室骄子不禁羞愧低头。孙太傅刚想就学无止境四个字深入浅出的教授大道理。便见永珹十分淡然,面上丝毫不见不知答案的羞愧。

孙太傅不禁有些好奇,便提问了永珹:“四阿哥,莫不是你知道答案。”

永珹虽然课业不错,但毕竟是个孩子,不可能知道孙太傅提出故意为难她们的问题答案。便见永珹摇摇头:“不知,还请老师答疑。”

孙太傅更疑惑了:“那你为何不像大家一样羞愧于自己所知不多呢?”

不想永珹挺了挺小胸脯答曰:“我是学生来尚书房便是为了学习一切不知的答案,不知便要认真求教,不该因此羞愧。”

永珹骄傲的话瞬间收获了满课堂,同龄小阿哥伴读们的敬佩眼神。

不过永珹也因此被罚了十篇大字,陈若雪后来知道消息后,还问过永琏后不后悔。他非常坚定的摇摇头,觉得不是自己的过错。至于罚写的大字,不过十篇而已,吃了点心的功夫便写完了。

听和敬说起这事,陈若雪摇摇头:“这位孙太傅实在小心眼,怎么能动不动罚人呢。”

“婉娘娘孙太傅是三朝老臣。”和婉连忙提醒道。

陈若雪摇摇头,三朝老臣也不代表他就不小心眼了。

“我也觉得四弟说的没错,但二哥说孙太傅这是为了四弟好。”和敬小声道。

不要锋芒太露,这个道理陈若雪倒也能看出来。只是永珹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不好,便会打击了自信心。

“主子两位公主,小厨房刚刚煮好的红枣枸杞牛乳,今天天冷喝红枣最相宜。”

正说着话,荷香提着珐琅彩的食盒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里热腾腾的红枣牛乳端出来。

一见有好吃的了,陈若雪连忙见银针插在针线盒里。刺绣可以慢慢做,红枣牛奶慢了,就凉了。

“你俩多喝点红枣,补血益气。”陈若雪接过荷香递过来的红枣牛乳说道。

和敬和婉忙点点头,期待的接过宫女奉过来的热牛乳。一样的吃食,婉娘娘宫里的,就是比旁的地方更味美。

陈若雪喝着热牛乳,随意往窗外一看。

“下雪了!”

说着便放下手中的牛乳,趴在窗边向外边看去。惹得和敬和婉也跟着不喝了,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飘雪。

荷香再一旁无奈一笑,京中哪年不下雪。可每年下雪时主子都是满脸惊喜。有时候坐在窗前赏雪,一赏能赏大半日。

今早天就阴沉沉的,上午时分就没什么阳光。陈若雪念叨一天说今天能下雪,没想到真下了。

外面星星点点的飘着雪花,雪花一落到地上,瞬间融化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星点水迹。每年的第一场雪都是留不住的,要等下一场大雪之后,京中才能被皑皑白雪包裹住。

“御膳房可有新鲜的小螃蟹?”陈若雪看够了飘雪,回头问道。

荷香想了想:“应当是有,只是这个时节的螃蟹个头小又不肥,怕是没什么滋味 。”

陈若雪摇摇头,肥美的大螃蟹有大螃蟹的美味,小螃蟹也有小螃蟹的鲜美。

“让王泉爆炒一盘,再挑一条肥嫩些的黑鱼,炖一个鱼锅子送来。”

陈若雪说到一半,看向和敬她们二人:“你们今日可要留下来用膳?”

和敬和婉连忙点头,和敬是为了不拘在西三所绣帕子。借口来给婉娘娘请安,皇额娘知道了也不怕。和婉虽然没被罚,但她想念永和宫的膳食了。

“多准备些。”陈若雪点点头,对荷香吩咐道。

“奴婢这就让小鹿子去御膳房。”荷香忙应道。

陈若雪点点头,转身又趴回了窗边赏雪。永和宫是乾隆三年重新修葺过的,正殿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的。平日只觉得亮堂并不如何。下雪下雨时不爱动弹不想出去,才知好处,趴在窗前一样体会古人“卧听风雨声”诗意。

陈若雪瞧,和敬和婉也跟着瞧。三人也不嫌无聊,并排趴在床边欣赏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永琮今天不能出门,他又该哭闹了。”和敬感叹一句,永琮实在爱哭得很,别的小孩都是饿了不舒服了才哭。只有永琮饿了哭、不顺心了哭,就连吃饱了也要哼唧两声。

和婉陈若雪都是见识过永琮的哭功的,闻言忍不住摇摇头,长春宫的奶嬷嬷们有的哄了。

……

乾隆在乾清宫看完金川战事的折子,满意的合上。金川战事一开始清军进展很不利,等傅恒等人过去后,才开始节节胜利。若非金川地势不利于骑兵作战,战事早就结束了。

乾隆对此十分满意,他是个有野心的帝王,并不满意单纯政务上取得成就,兵事武力上他亦是想名留帝王史的。

“外面下雪了。”

乾隆看着刚刚进来的李玉肩膀上落了星点雪花道。

“回皇上,刚刚下的,下的不大。”

“雪天寒冷,随朕去一趟慈宁宫给皇额娘请安。”乾隆想了想放下御笔,准备去慈宁宫做个孝子,关心关心太后。

李玉连忙应了一声,吩咐宫人准备御撵,起驾慈宁宫。

慈宁宫里太后依旧在小佛堂礼佛,太后如今是越发沉迷佛道。听说乾隆过来了,这才出了小佛堂。

“儿子请皇额娘安。”乾隆当即给太后问了安。

“皇帝请起,外面下雪了你政务繁忙,不用总挂念着哀家。”太后笑呵呵的说道。

“儿子来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不欢迎儿子嘛。”

乾隆和太后毕竟是亲母子,只要不涉及前朝政务,乾隆还是很愿意顺着太后的,当个孝子的。不过这只是乾隆觉得,若是太后知道他的心声,只怕要气个仰倒。哪次他们母子间发生分歧,不是皇帝赢了的。

听着乾隆询问着她的身体最近的膳食,太后刚开始还能笑呵呵的答着,还能反过来关心关心乾隆几句。可见乾隆左一句右一句,关心个没完,太后不禁有些腻歪,她今日的佛经还没念完呢。

“皇帝政务繁忙,哀家就不留你用膳了。”太后找准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真是亲母子,一点面子都不给。

“朕今年让黑龙江将军多进贡一些皮子,给皇额娘暖身子。”乾隆道。

太后随意的点点头:“皇上有心了。”

乾隆摸摸鼻子,只能无奈告退:“那皇额娘躬安,朕先告退了。”

太后连忙点点头,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明显,含笑加了一句:“皇帝也要注意身体。”

乾隆:“……儿子告退。”

……

从慈宁宫出来,乾隆无奈叹了一口气问道:“朕记得库房里有一尊白玉观音像。”

李玉迅速回忆一下,亿起观音像还再没赏赐别人:“回皇上的话,是。是广西巡抚前年中秋进献的,一直放在库房里。”

“回头给皇额娘送过来。”乾隆点点头 ,上了御撵。

“是,皇上是要回乾清宫吗。”李玉连忙应了一声,又问道。

“不,去长春宫。”乾隆挥挥手。

下雪天他一个人在乾清宫无聊。

到了长春宫,乾隆也不许宫人通禀,直接走了进去。乾隆爱听墙角这个毛病,多年未改。

不想刚一进门,一声声“震聋发聩”的婴儿啼哭声响在耳边,震的乾隆都有些发懵。

“永琮这是怎么了?”乾隆连忙进去问道。

“请皇上安。”

一瞧见皇上过来,又是一声声请安声。

乾隆随手扶起富察皇后,也不叫起再次问道:“永琮怎么哭成这样?”

奶娘看着乾隆发黑的神色,有些瑟缩,吓的张不开口回话。

富察皇后无奈一笑:“永琮想要出去,可今日下雪臣妾不让。”

乾隆这才看到永琮哪里是哭,明明是在扯嗓子干嚎,脸上一点水迹都没有。

瞬间有些无语。

他虽然当了很多次阿玛,但永琮这种性子的儿子还是第一次见。也不是别的孩子都懂事,一个还吃奶的小婴儿懂什么事呢。只是伺候的宫人不敢让乾隆见到孩子闹腾的模样而已。所以乾隆印象中的孩子都是乖巧听话的。

“给永琮包的紧一些,戴上小帽子,就去回廊下面走一走。”富察皇后见几个奶娘轮番上阵也哄不住永琮,遂无奈的吩咐道。

反倒是乾隆在一旁笑呵呵夸了一句,永琮哭声有劲儿,未来定是大清的巴图鲁。未来的皇位必然是永琏的,永琮若能做个大将军,兄弟二人一起守护大清基业,也是极好的。乾隆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永琮被抱出去,世界都安静了。

“和敬呢。”乾隆坐下接过富察皇后递过来的茶,问道。

自打永琮出生,和敬时常待在长春宫。

“臣妾罚她不许骑马做十张帕子,刚老实两天,今日便借口去给婉贵妃请安跑去永和宫,这个时辰也没回来,应当是婉贵妃留她俩留用晚膳了。”富察皇后无奈的说道。

“和敬也是好心,你别怪她。”对于女儿,乾隆一向表现为慈父。

“过两年就要出阁了,臣妾如何能不管着她些。”

谈起女儿出阁,乾隆也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下:“皇后朕……朕也无法,但朕想着在京中给和敬赐一座公主府,即便是出嫁了也让和敬常年居住在京中,每年去蒙古小住一阵便是。”

富察皇后闻言手指有些颤抖。身为皇后,理智让她此刻应该推辞。可身为一位母亲,推辞的话语到了唇边,富察皇后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谢皇上……”富察皇后低眸轻声道,人非寺庙里紫檀座金身的菩萨,人人都是有软肋存在的。

……

帝后二人口中的和敬公主正在永和宫跟陈若雪抢小螃蟹吃呢。

比龙眼大不了多少的小螃蟹,在清水里养过了一夜吐干净了泥沙,过一遍油葱姜蒜炒香,黄酒去腥,加上御膳房特制的辣酱,炒好的小螃蟹那叫一个鲜辣香酥脆。三人专挑着小螃蟹下手,都没动别的菜。

陈若雪手疾眼快的夹走了最后一只小螃蟹:“你们要尊老。”

“后面还有一句爱幼呢……”和敬小声说了一句。

陈若雪只当没听到。将小螃蟹送入嘴中,咬的嘎嘣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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