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前挂着的白鸽已经被底下人收起来放到屋内了, 阿萝盯着那空落落的挂钩, 却见上面也隐约沾了点白雪,在窗棂投出的微弱光线中发出莹润的碎光。

她怔怔地立在那里, 便是些许寒凉侵入了屋内,都丝毫无觉。

恍惚中, 她不再是这个年幼稚气的阿萝, 又成了被关押在水牢中不见天日的叶青萝。

最开始的时候, 她总觉得, 仿佛那一场可怕的噩梦, 真得就是一个噩梦,十七年的磨难是没有光阴可言的,仿佛长, 又仿佛一眨眼的功夫。

她努力地将那些当做一场噩梦,将它们压缩在身体的一个角落里, 轻易不敢把它放出来。

她努力地去做她这副身体应该有的样子, 把自己当成那个七岁时的小孩子。

可是在这雪落无声的夜晚,在这四面楚歌徘徊无措的时候, 她才知道,心底中的噩梦,仿佛一个饿虎, 会伺机跳出来,将她所有的心神吞噬。

小小年纪的你, 即使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又能如何呢, 你还是无力回天。

你可以去找老祖宗,去找母亲,拆穿一切,可是又有谁会信你?年迈的老祖宗,和胎相不稳的母亲,又能怎么去挽回这一切?

“怎么了?”

一个声音传入耳中,没有什么温度,仿若这夜里的雪。

阿萝微惊,抬眼看过去。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高大挺拔,在这白雪飘舞的夜里,巍然立于窗前。

有雪花安歇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正在缓慢地消融。

“我……”

阿萝以为他根本不会来了,没想到,他到底是出现了,只是盼了太久,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姑娘,我要告诉你几件事。”

“嗯?”阿萝咬唇,小心地仰视着窗外的男人。

“第一,你托付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好。”说话的男人,面上是冷硬的。

“嗯。”她惭愧至极,低着头小小声地应道。

“第二,我向来守口如瓶,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多说。”

“嗯。”这个,其实她也是知道的。

“第三——”萧敬远瞥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小姑娘,略过心头那丝不忍,还是把要说的话说出:“我很忙。”

他是堂堂燕京城骁骑营总兵,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也不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阿萝羞愧得脸上发烫,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七叔,这次我找你,是真得有事……”

“嗯?”萧敬远挑眉。

“我娘,我娘——”阿萝声音有些哽咽:“我想让你救救我娘,还有我的小弟弟小妹妹。”

“你娘怎么了?”萧敬远终于发现她神情有些不对了。

谁知道阿萝抬起眼里,清澈的眼眸中已经是满满的哀伤:“有人要害我娘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我怕这孩子保不住了。”

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

其实他如今虽已经战功赫赫封侯拜将,又为任为骁骑营总兵,可事实上他也不过十九岁,明年才是弱冠之年。

他又是自小跟随父亲戎守边疆,在燕京城的时候并不多。

是以,这个年纪的他,只是隐约知道深宅大院中怕是会有些隐私,却从来没有接触过。

当然也可能是——他身为堂堂年少成名的正定侯,还没有人敢把隐私使到他身上,也犯不着。

谁会和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掌权人物作对的,再说他连个妻小都没有呢。

他以前只觉得这位叶家的小姑娘太过娇弱,总爱哭啼啼,还一心想着让父亲回家来,可是他从未意识到,也许她如今的处境,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也许……她是因为太过艰难,才想出那么多刁钻古怪的法子。

“慢慢来。”萧敬远看着这窗子,犹豫了下,还是跳进来。

跳进屋内的他,为这个温暖充满熏香的女孩儿房间带来一丝寒凉。

他依然冷硬地站在那里:“你先告诉我,你娘是不是怀孕了?”

“是。”

“她胎相不稳?”

“是。”

“那你为什么认为有人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阿萝听了,擦擦眼泪,从旁边拿过来那剩下的药渣:“这个,里面可能放了东西,能让我娘流产的东西。”

萧敬远接过来,拿到鼻边闻了闻,之后便皱了眉头。

“你娘喝这个药,多久了?”

“我也不知,想来总有十几天了吧。”

“马上停了。”萧敬远的声音不容拒绝。

阿萝听他这语气,知道这必然是不好的,可是怎么停呢,嘴上说这药有问题,得有证据啊,当下她微微蹙眉,想着这个事儿来如何处置。

萧敬远看阿萝蹙眉的小模样,忽而便生出些许怜惜,想着这件事让她来处理,太过为难她了。

沉吟片刻后,他问道:“如今是哪位大夫给你娘过脉?”

阿萝咬了咬唇,回忆道:“如今用的,说是一位御医,姓王,好像叫王仁贵?”

萧敬远点头:“我把这个药渣拿走,先让大夫查验下,然后我会去找这位王大夫,在我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前,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至于你母亲,你也要拦着,不可让她再用药了。”

“好,我知道的。”便是用尽一切办法,她也不可能让母亲再喝下一口这有毒的汤药了!

“那我先行离开了。”说着间,萧敬远纵深一跃,已经出了窗子。

待到他在外面落下,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道:“你爹,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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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敬远临走前说的话,让阿萝惊喜不已。无论如何,母亲腹中的孩儿都是父亲的亲生骨肉,他断断不会置之不理的。只要父亲回来,二房便不是任人欺凌的孤儿寡母,好歹凡事有人做主撑腰了!

可是惊喜之后,她想起那药渣的事儿,原本雀跃的心便渐渐沉了下来。

萧敬远固然会去帮着查,可是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雪,他真能来得及吗?母亲已经吃了十几天那药,如今怕是已经胎像不稳,若是再吃个一日两日,可如何了得?萧敬远说了让自己阻拦母亲不要再吃,自己又该怎么办?

毕竟才七岁,纵然众人宠着,可是在这种事情上,说话是没什么分量的。

若是自己直接告诉母亲那丸药里有问题,母亲就算信了,怕也是受惊不轻,这怀着身子,最忌讳是忧虑操心。

如此一想,阿萝不免觉得,自己合该再想个法子。

她这脑筋动来动去,最后终于动到了老祖宗身上,如此盘算一番后,可算是有了主意。

于是当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天还没亮呢,她就爬起来了。

鲁嬷嬷见她这么早起来,倒是吃惊:“姑娘平日都是要赖个床,怎么今天倒是早,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

阿萝揉揉眼睛,含糊地道:“我刚做了个梦,梦到了老祖宗,我想她了!”

借着做梦的缘由,阿萝一大早就带着人马奔去了老祖宗房中。好在老祖宗年纪大了,醒得早,连忙命人开门把阿萝接进来。

这边还没洗漱,就看到心爱的小孙女过来,口口声声说做梦梦到自己想自己了,当下自然是欢喜不已,搂着阿萝给她暖脚暖手的,又命人拿来上等的果子给她吃。

阿萝小嘴儿吧嗒吧嗒,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哄得她一大早笑个不停。到了早膳时候,大太太三太太并几个姐妹都已经来了,花团锦簇一般伺候在老祖宗身旁,一番说笑奉承,好不热闹。

阿萝见此情景,便不失时机地叹道:“咱们姐妹众多,我看着自然好,只是我忽想起,不知道我还能有个小弟弟小妹妹吗,如今我想着,怕是不能了吧!”

这话听得老祖宗一惊:“怎么就不行了?你小孩子家的,莫要乱说!”

求他人也都是疑惑地看向阿萝,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出这话来。

阿萝故作不解,歪头道:“难道不是吗,我昨日个好像看到鲁嬷嬷在那里唉声叹气的,我娘好像还哭了,本待要问,她们却不说。我估摸着,我那小弟弟小妹妹安排是没了。”

童言无忌,可是这话听在老祖宗心中,却是生生唬了一跳。

“鲁嬷嬷呢,让她进来!”

下面的丫鬟一个个都吓得不轻,知道事关重大,连忙叫了鲁嬷嬷进来。

“二太太那边,到底如何,前几日不是说胎相稳,怎么转眼功夫,就不好了?你还不说清楚!”

鲁嬷嬷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传入了老祖宗耳中,更没想到自己从未防备的小人儿竟然这么会学舌,当下也是吃惊,见瞒不过,只好跪在那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当下众姐妹们都沉默不敢言语,三太太站在那里不敢吭声,大太太忍不住道:“要说起来,她也是命苦,几次怀胎,都不太顺遂。”

老祖宗叹了口气,对大太太等道:“走,你们陪我过去瞧瞧老二家的。”

其实抱着的心思是,如果单独告诉母亲,她性情柔弱善良,未必能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甚至说不得自己悄悄地把汤药倒了不喝,却也不把事情张扬,最后落得个忍气吞声的下场。

她却是受不得这个气的,既然有了把这歹毒心思用到了母亲身上,她总是要查个水落石出,闹个天翻地覆,便是不能就此罚了那背后真相,好歹也敲山震虎,好让他们知道,二房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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