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邓孝可五人,被兵拥护到总督衙门,抬头瞧时,不觉猛吃一惊,只见卫队兵弁,雁翅般排开,从丹墀起直到二门,站得刀斩斧截,都穿着新式制服,掮着新式快枪。堂上满站着文武差官,文差官是翎顶补服;武差官是制服辉煌,勋章耀眼。但见四川总督赵尔丰,堂皇高坐,尊严得天神一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五人行到丹墀住步,那差官抢步上堂,高声喝报:“谋逆犯人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邓孝可传到。”

赵尔丰叫带上来,五人上堂。赵尔丰大声呵斥道:“你们既做了本省绅商,极该奉公守法,乃胆敢聚众谋逆,倡言自保,明恃朝廷预备立宪,政令宽大,没人来查办,本部堂还要不管时,将来势成燎原,可就补救不及了。本部堂既做此官,可就不能专讨你们的好。你们不知王法久了,今儿就给你们点子王法尝尝,也可敬戒敬戒别的顽民!”说到这里,就沉下脸,喝令绑去斩首。

蒲殿俊辩道:“制军说我等谋逆,有何凭据?”赵尔丰掷下一纸道:“你们自去瞧来。倡言自保,那不是谋逆老大证据么?你们十九人都列有姓名,难道是本部堂诬了你们不成?”五人瞧时,都叫得苦,原来抛下的正是自保商榷书,当刊发散布时,再想不到赵尔丰要拿来罗织的,当下顿口无言。此时堂上堂下环观的,足有三五百人,听得蒲殿俊等五人,要立刻斩首,一齐跪下,叩头求思,异口同声,声震屋瓦。将军玉昆闻知此事,怕赵尔丰激变,飞轿到辕,力为劝说,蒲、罗等始获贷死,由将军带去拘管。

这时光,成都士民数千人,络绎奔赴督署,焚香环跪,头上部顶着德宗景皇帝神牌,痛哭哀求,惨声动天地,口口声声请释放蒲、罗等五人。赵尔丰大怒,命卫军统领田征葵下令开枪。可怜赤手空拳的小百姓,怎当得无情军火?枪声起处,死者如墙仆地,只得纷纷退出。彼时大雨如注,川民都在泥泞中,冒雨号哭,偏这铁石心肠的赵制台一不做,二不休,缇骑四出,捕到的罪犯,骈肩接踵,真是不计其数。一面电奏朝廷,称说逆党勾结为乱,有人散布自保商榷书,意图独立。七月二十日,有旨四川逆党勾结为乱,饬赵尔丰分别剿抚,并饬端方赶速带队入川。不多几时,鄂督瑞澄又电奏成都城外有乱党数万人,四面攻扑,势甚危急。各府州县亦复有乱党煽惑鼓动。朝廷大惊,乃于二十三日,降旨起用岑春煊,着他会同赵尔丰办理剿抚事宜。一面抽调邻省兵队,纷纷赴援,如临大敌。此时督办铁路大臣端方,已率领第三十一、第三十二两标兵士,自武昌出发,驻师宜昌,等候消息。岑春煊到了武昌,与瑞澄识论不合,称病乞归。恰好赵尔丰奏报剿办得手,于是朝旨许春煊回上海。这一个七月,总算平安过去。一到八月初九日,两湖总督瑞澄,忽接到外务部密电,及江汉关转呈的英美两国照会,都说革党黄兴联络党人,潜伏长江,私运军火,约期十五、十六日,在武昌省城竖旗起事,并有串通三十标步兵同时策应之举。湖北政界,顿时又惶恐起来。原来湖北政界,自本年四月初旬,就接到政府密令,内称浙闽皖江鄂等省,均有党人潜伏,并由牛庄私运军火,直入长江,饬即加意防范。总督瑞澄立刻会集军警各界,筹商防备事宜。事有凑巧,恰好这时候省垣龙神宫,发作一桩查获枪械的案子。文武官吏,更唬得手足无措,寝食不安。其实龙神宫枪械,乃系年久废弃之物,革党有了,也不很适用。怎奈官场震于革党之名,惩于广州之役,相惊伯有,一发现旧军械,早巳浑身战栗,哪里还有心思去研究?当下议出戒严办法,陆军第八镇统制张彪,分布军队,按段梭巡。巡警道黄祖徽,也饬武汉各区区长区官巡官,昼夜更番,与军队联络一气,认真查缉,凡遇空屋庙宇旅馆,尤该特别注意。四月初八日,张彪通传陆军人员,自管带以上,齐集镇司令处会议,严防军人通匪,办法异常秘密,并颁布戒严令八条:一,各标营自管带以下各官员,非有特别事故不准随便外出。二,各队目兵武器服装,须准备整齐,且不得擅离棚所,听命调遣。三,各标军需官,各将枪枝子弹,检查清楚,一俟命下,即行发给施行。四,各标营行军等项,即须捆载准备。五,各标统带以上各员,每日到镇部一次,听候本统制询商要机。六,营门往来信件须由司令官交由值日官协助同检查,除家信外一律拆看,方准送交受信人。七,营门来宾,除非父兄探问者,一概不准入营。八,无论何时,一有令下,即刻举动施行。同时,二十一混成协统黎元洪,十五协统王得胜,十六协统邓成拔,这三位协统会商以各营操场中,每于夜深时,常有兵士三五成群,朋座偶语,瞧见有人经过,即停声结舌,此中情景,不无可疑。除派宪兵侦探外,特各饬所部,嗣后无论何时,均宜在棚内谈叙,掌号息灯之后,即不许彼此往来。倘有外来宾客,入棚密谈的,准各该队什伍长监听,以防莠言煽惑。且伤各营设告密箱一具,以便军人告密。

瑞澄又以宜昌为通商大埠,华洋杂处,川陕昆连,电饬荆宜道荆州府转饬驻宜水陆巡防,严密防范。又以汉口为各国租界,革党易于藏匿,特多派侦探前往伺察,防范周密,自四月到今,从未曾有一刻的暇怠。不意你防备得愈严,革命的风潮倒愈紧。

这日,接到外务部密电,及江漠关转呈英美两国的照会。

瑞澄大惊失色,立刻传集文武大小官吏,商议加严防范之法。议毕出辕,统制张彪立刻电饬马队八标标统喻化龙,派他星夜带队到制台衙门内大堂驻防。

到了中秋这一日,防备得更是严密。瑞澄于午后三时,由电话传集铁参议、张统制、黎统领、巡警道等,在署内会议厅,筹议会防事宜后,复开秘密谈判,一点钟始散。到晚六点钟,即饬关东、西南两辕门,马队八标、一标右队兵士,移在辕门内驻扎。并派特别警察队兵二十名驻扎于督院西墙外防守。巡警道王月庄饬省垣城外上下区既汉镇的警务公所,各派巡警,分赴武汉各码头,严谕轮划一律到夜八点钟停渡。并饬省垣各区转饬各城门警于晚七点钟时候,即行关闭城门。关城之后,虽有手持凭照称赴某处公干的,亦须问明暗号才开。统制张彪特饬四十一标一营兵士于晚七点钟分巡宾阳门外一带;混成协统黎元洪也亲率本协步兵分巡武胜门城外,及塘角沿江一带;督练公所军事参议官铁忠,以武胜门外沿江一带,虽经派有炮船巡防。然恐力太薄弱,特饬湖隼雷艇,开往大堤口驻防,并饬湖隼雷艇,开往大堤口对岸汉阳兵工厂前下碇驻防。督署一二三四正及五福堂既会议厅,办公房,概用特别警察队营兵,各荷枪弹巡防,至二门、头门,均有陆军步队一营,彻夜驻扎。

署内办公人等,无论员司夫役,均由某庶务员颁给火印腰牌,无此不得任意出入。皋司马吉樟,恐有劫牢反狱事情,除饬各级审厅看守,责所成所官率同法警防范外,至模范监狱,乃全省罪犯守法之所,非别监可比,立命右路巡防队拨弁兵一队,在该狱前后守卫。武昌府候审所也有陆军分发少数目兵驻扎。对江的汉阳兵工厂,乃系全省枪弹总汇之所,地位异常重要,一面由瑞督特派湖隼雷艇停泊在该厂横堤外江,不住的梭巡密查;一面凡该厂总办王寿昌移请混成协就近拨马队营兵前往驻扎。

一到晚上八时,即将各药弹枪炮的存储室,一律封锁。至次晨八时,开工才开,钥匙归总办亲自佩带。员司不得在厂接见亲友,如有紧要事件,由总办跟丁代达。汉阳铁厂,本与兵工厂相通,自从谣言发布之后,铁路提调章道台下令把与工厂相通的西总门关闭,无论何人,不准出入,并加派警兵荷枪梭巡。总交代一句,武汉两地,差不多已布设下天罗地网。只可怜商店居民,遇此佳节,帐也不敢归,月也不敢赏,就耽惊受怕。直待到了十七日,瞧见没事,才放了几分心。不意十八日晚上九点钟,荆襄巡防队统领陈得龙,电禀督院,称在汉口英国租界,拿获革党二名,立时派队护解到督院。询其行踪,自认革党不讳。一名刘汝夔,一名邱和尚,都是留日学生。是晚十一点钟,统制张彪在司令处查防,突有炮队退任正目姓邓的,驰报有革党密居小朝街八十二号、八十五号、九十二号。张彪立刻回明总督瑞澄,带同巡防兵督院卫兵数十名,到九十二号内,拿获党人八名;八十二号、八十五号内拿获二十七名,内有女党员龙韵兰一名,及弹药多箱,军械数十件。一并解交督院,听候发落。

这一大伙党人中,有一个姓彭名楚藩的,是陆军宪兵队的什长,被护兵当场认出,立交参议官铁忠审明,绑赴东辕门外斩决。翌晨文武大员在督院会审,又斩决三名。当搜捕小朝街之时,一面遣兵至雄楚楼北桥,高等小学堂间壁洋房内,只见灯烛辉煌,正在印刷告示,缮写册籍。军警冒了他们的口号,将门赚开,蓦然入内,拿获五人,有数人上屋走脱。黄土陂千家街地方,某小杂货店内,忽有炸弹爆烈,轰然一声,震动数里。军队闻声赶至,见有一人,面目焦黑双睛拼出,倒地呻吟,系自行试弹轰坏的。询明为杨宏胜,又搜出炸弹十余个,双筒手枪数杆,马刀十余柄。汉口俄租界宝善里内,有寓居鄂人四个,内中带有三个没辫子的。十八日,先有二人外出,忽闻炸烈声,火光冲屋而出,当有俄巡捕至寓查问,在内二人也乘间逸去。旋经捕头查勘,知为革党。立即电知洋务公所吴令恺元到寓搜查,当起获炸弹手枪旗帜印信札文底册钞票汇票函件甚多。正查点当儿,有二人自外归来,立被俄巡捕拘送捕房。问明姓名,一个叫秦礼明,一个叫龚霞初。吴恺元面禀关道齐耀珊,电禀督院。瑞督立刻照会俄领事,并饬吴恺元会同夏口厅王国铎,将人赃一并解送巡警道。又在附近拿获二十名,一同押赴督辕。

这夜,制台衙门内发现炸药一箱,立时严查,见教练队兵士二人形迹可疑,讯明希图炸署不讳,即在署前将二人正法。八月十八这一夜,发端已不止一处,被捕已不止一人,那么革命党的经营,不是一朝一夕,不问可知了。

看官,武昌地方原有新军一万六千人,合组为步队、马队、炮队三种,悉归张彪统辖。兵士与统帅,感情极坏,差不多没一个不怨望长官的。自从端方入川,抽调了两标去,兵力顿弱。戒严而后,对待兵士之法,更益严厉。加之瑞澄、张彪,骄惰成性,以为逆谋已破,可无大患,欣欣有得色。并疑新军都是革命党,欲严行查缉,如有形迹可疑之兵士,即以军法从事。瑞澄尝笑问张彪道:“尔军队中有多少革命党?”张彪道:“大约有十中之三。”瑞澄道:“那么只消着十中之七去拿十中之三来,事便可了。”这一句玩话,在瑞澄以为不要紧,不意传入了新军耳中,顿时骚乱起来。新军都说:“咱们既被了嫌疑,朝晚是个死。变亦死,不变亦死”。一传十,十传百,秘密传布,军心浮动,变在顷刻。可叹醉生梦死的瑞澄,还大逞氵㸒威,恣行杀戮。

十九日晨,在督辕斩决革党数人,一面下令严密搜捕。电奏到京,朝旨嘉奖。一到下午九点钟,工程第八营左队营中,突有炸弹声、喧噪声同时猝起,以“同心协力”四字为暗号,各兵士掣下肩章,左右两臂都系上白布。有三个军官出来阻挡,是督队宫阮发荣,右队队官黄坤荣,排长张文涛,被众兵士立时枪击毙命,后队队官罗子青降顺。此外步队二十九、,三十两标,杀毙管带二人,排长二人,队官一人。驻守在楚望台的旗兵,也被杀了三十余人。各兵中互相击毙的,不计其数。九时半,趋火药库,劫取子弹。此时十五协兵士,已均带足子弹,齐集在大操场等候,即与工兵联合动手。该协统领王得胜飞电张彪,张彪慌得没做道理处,连喊:“糟了!糟了!

”私由后营逃回公馆。该协各官也均逃散,这叫做“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却说工兵等趋到火药库,杀毙守库兵士,大开库门,把库中子弹火药,悉数运到蛇山下关马厂谘议局旁。随则大呼趋督署。督署本有马队防护,互击约五十分钟,马队见工兵势盛,亦与联合,营官有逃去的,有降顺的。

自十时半,炮队八标,即在蛇山高处高观山上,架起大炮三尊,正对着督署。到四点钟时候,装开花钢弹,轰毁督署头门,及督练公所一间,藩署号房二间,并王府口乾记衣庄、不夜茶楼等邻近二十余家。隆隆之声,直至十一时始停。这时光,蛇山军队驻扎已满,旗帜一新,改为众星抱日形。谘议局前,也竖有新旗。测绘学校学生,陆军小学学生,皆荷枪从革命。总督瑞澄,藩司连甲,统制张彪,这一班威风凛凛的文武大员,早已逃得影踪都没有,民军遂占领了武昌。且住,武昌兵警很不少,防备很严密,省城中岗位密如蛛网,就说新军全变,那警兵与宪兵不会早早报警的么?原来革党起事之先,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先把岗位毁掉,警兵杀掉,然后分头进行。以三十二、二十九两标四正队内,分二十九标一正队至四十一标会合,取子弹合攻督署。其余三正队,扑灭本标旗人后,直至督署会合。以八镇工程两正队占领楚望台、中和门,随时分占保安门与望山门。俟炮队进城后会合。随即绕城,直攻督署。以三十一与四十一两标之八支队会合。就四十一标子弹,至集合点,与本部会员,进取镇司令处,直攻督署。以混成炮工辎进武胜门,炮队占凤凰山,余扑藩署后,以半至武昌府汉阳门,绕占平湘、文昌,至督署会合。由藩署分支者,随占领官钱局及储钱局,以此作财政处粮台。以八标炮队三营,督队进中和门。二营向火药库取火弹,一营在半路接应,子弹到手,以一半运送进城,余一二营,分扎白河洲保安门外一带,以防军舰。以三十二标三支队,掩护炮标二营,进取子药库后,随时进城,会合本部。话虽如此,革军果然得手,武昌果然光复。但是从十八日下午九时到十九日上午十二时,还没有得着首领。蛇无头不行。湖北军界,聚集会议,都有只说二十一混成协统领黎元洪字宋卿的,曾经留学外洋,从事中东战役,军事上的知识极富,经验极宏,并且为人谨厚,赋性和平,极堪主持至计。众谋佥同,于是齐伙儿趋向黎元洪寓所来,要求其担任中华民国鄂军大都督。欲知黎元洪是否应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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