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丫的妈妈出差之后,娄小娄第二次跟踪桑丫。

走进那条静悄悄的小巷,那辆婴儿车又出现在了他和桑丫之间。它依然在前面挡着他,不让他前行。

他逮个空当冲了过去,然后转身用手抓住了这辆婴儿车。它似乎被什么驱动着,动力还挺大。娄小娄一只手用力挡着它,一只手掀开了那个纱帘……

纱帘里的情景让他魂飞魄散——里面哪里是什么婴儿!一个小小的身体,却长着一颗大脑袋,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双眼像死鱼一样浑浊,皱纹密密麻麻,寿斑深深浅浅。

这辆婴儿车其实是一辆有篷的轮椅,老人用两只小手在转动轮子。他见娄小娄把纱帘掀开了,看着娄小娄,突然用婴儿的声音咯咯笑起来。

当时,桑丫听到的却是婴儿的哭声。

娄小娄吓得一下就松开了这辆婴儿车,纱帘于是又挡住了老人的脸,娄小娄转身跑开了……

这一次,娄小娄跟着桑丫走进了她的家——和桑丫在一起,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进屋之后,桑丫去卫生间洗手了,娄小娄乘机坐在电脑前,查看了一下她的QQ。他发现,自己的QQ竟然在线!

他惊愕了。

他不在北京,那么,坐在千里之外那台电脑前面的人,是谁?难道是自己?是2007年的自己,还是2006年的自己?

那个自己和桑丫在QQ上联络,应该是2006年的事。就是说,现在的北京依然是2006年,至少在桑丫的世界里,网络另一端,娄小娄的时间是2006年。

他和她刚刚认识不长时间。

本来,娄小娄活到了2007年,却被某种神秘力量抛了回来,来到了2006年,而2006年的娄小娄和桑丫正在按部就班地交往,现在的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他要阻止桑丫和这个旧的娄小娄交往。

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成了自己的情敌。

第二,因为娄小娄,桑丫才考到了北京,才住进了芍药地那套房子中,才在死胡同被雷劈死。如果,她现在和娄小娄中断了交往,那么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一切。

只要桑丫能活着,他宁可放弃未来和她有任何关系。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桑丫要出来了。娄小娄迅速地把她QQ里的娄小娄删除了。

桑丫回来之后,很诧异。这时候,娄小娄就站在她的身边。

她又加上了他。

在桑丫去刷牙的时候,娄小娄再次将娄小娄删除。可是,她又加了他。

接着,他们开始聊天,几乎和2006年他和她的聊天内容一模一样。他们在重复过去。

娄小娄:你准备考什么大学?

桑丫:不管什么大学,我只想考到北京去。

娄小娄:我等你。

桑丫:在你心中,对我是女儿的感觉,还是女人的感觉?

娄小娄:女儿和女人之间。

桑丫:偏重于女儿还是女人?

娄小娄:你的内心很成熟。我和你认识之后,一直用文字聊天,我一直在跟你的内心对话,因此,我对你的感觉偏重于……女人。

桑丫:这是我喜欢听到的答案。

娄小娄:但是,你毕竟只有十六岁,等我们见了面,我对你的感觉就会变成女儿。我给你做干爸吧。

桑丫: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娄小娄:这个说法很浪漫。

桑丫:我不希望是这样。

娄小娄:你希望怎么样?

桑丫:我希望女儿是父亲来世的情人。

……

站在一旁的娄小娄心里涌上一阵悲凉。他有些绝望,命运似乎是不可以更改的……

他第三次删除了娄小娄。

桑丫有点儿察觉了他的存在,显得很害怕。

晚上,她睡进卧室之后,娄小娄实在太饿了,就轻轻走进厨房,拿起面包,大口吃起来。

吃完之后,他轻轻坐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开始胡思乱想。

离开北京的时候,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母亲,她还问他桑丫被雷击的事,说明那时候还是2007年,是正常的。那么,娄小娄从什么时候进入了过去的时间?应该是上了火车之后。

可是,他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却看到了桑丫,不然他也不会来花都。

如果那个节目不是重播,就只有一种解释:那时候他已经接近了另一种时空的边缘,就像站在了一片海岸上,尽管还没有跳进去,却有一个个浪涛涌过来,偶尔舔到了他的鞋子……

娄小娄无影无踪地潜入了桑丫的生活。

第二天,桑丫离开家,去了网吧。

娄小娄一个人待在家里,在一张纸上写满了:2007年4月23日。

他要让桑丫牢牢记住这个日子,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就会有所警惕,不再出门。

接着,他给桑丫画了一组四格漫画,告诫她提防那个遭雷击之日。

本来,他画的最后一格漫画是:天上一道霹雳,直直地劈在女孩的头顶,女孩仰望苍天,呈现出死亡之前的惊恐神情……

可是,画完之后,他发现,第四格漫画迅速变成了——雨水浇在一朵花上,花在胡同里笑着。

他明白,有什么在阻挡他泄露天机。

看来,他只有想另外的办法了。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夜里,桑丫没有锁卧室的门。

他一直在门外聆听桑丫的呼吸,直到后半夜,他确定桑丫已经睡熟,轻轻走进去,站在床边,在月光下静静观望桑丫的睡态。这个时候,他感觉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没有人开门。

这个人就换一个房间敲门,还是敲得小心翼翼。

依然没人开门。

这个人于是再换一个房间敲门。

娄小娄觉得十分奇怪,就站起来,透过猫眼朝外看——走廊里亮着灯,空荡荡的,有个老头,上面穿一件白色背心,下面穿一条灰色衬裤,趿拉着一双宾馆的白拖鞋,手里端一个茶壶,正在敲对门。

他应该有七十岁了,驼背,头发半灰半白。娄小娄觉得,他很像火车上的那个热心老头。

对门没人应。

老头就弯弯腰,从黑糊糊的猫眼朝里看看,就走开了,走到下一个房间的门前,再敲。

他小心翼翼地敲过三下之后,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很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深更半夜的,你找谁啊!”

老头友好地笑着弯弯腰,说:“我也是住店的,来给您送点儿茶水,我泡的,尝尝。”

那个男人有些疑惑得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头,说:“我都睡了,不喝茶。”然后嘟囔了一句什么,就把门关上了。

老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走到下一个房间门前,小心翼翼地敲……

这个楼层里大约有二十个房间,一些房间有人,一些房间空着。他不知道哪个房间有人,哪个房间没人,于是就一扇挨一扇地敲。

老头一扇扇地敲过来,终于敲到娄小娄左首相邻的房间了。娄小娄开始琢磨,给不给他开门。他马上意识到,即使给他开门,他也看不到自己的。

左首相邻的房间没人。老头就走过来。娄小娄没想到,老头在他的门前并没有停,而是慢慢走了过去,停在了他右首相邻的房间门口,开始轻轻地敲……

娄小娄觉得更奇怪了。

为什么他单单绕过自己的房间呢?

右首相邻的房间也没有人。

除了娄小娄的房间,老头敲遍了这个楼层的每一扇门。只有一个房间要了他送的茶水,娄小娄听得出,那个房间的几个人正在打牌。他们给老头打开门之后,听说他来送茶,很高兴地接了,还连声说“谢谢”。

老头温和地说:“都是异乡客,不用客气的。”

那个房间的门关上之后,这个老头就离开了,娄小娄只能听见他走楼梯的声音,却判断不出他是上楼了还是下楼了。不知道他是继续给其他楼层的客人送茶水去了,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从这以后,几乎每天一到半夜,这个热心的老头就会端着一壶茶水出现。他穿着背心和衬裤,一扇接一扇地敲门,送茶水。走廊里铺着地毯,宾馆的拖鞋又很柔软,因此,老头走路无声无息。

每一次,他都会绕过娄小娄的房间,从没有敲过一次。

她是那样美丽,脸蛋娇小,五官精巧,让人情不自禁想用一双大手捧起来,狠狠揉搓一下。又不忍心,担心弄掉了她长长的睫毛……

这一夜是晴天,可是远方却闪了一道无声的电光。那一瞬间,娄小娄看到床上变成了一具被烧焦的躯体!她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

娄小娄被这个幻觉吓得一哆嗦,定睛再看,还是桑丫,静静地睡着。

娄小娄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桑丫把一个男生带回了家。

娄小娄认出了这个男生,他就是2007年差点儿把桑丫糟蹋的那个阿斗。看着他,娄小娄感到很恶心,很想给他一耳光。但是他不能出现。他一直站在朱玺和桑丫旁边监听他们的聊天。

他不知道,今夜桑丫和这个男生会不会发生什么。如今,有性爱经历的高中生并不罕见。从某个角度说,桑丫是一个反叛、思想前卫、追求新意、不安分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很容易提前吃禁果。

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

娄小娄一直在门口聆听。

他们说到了娄小娄。

桑丫说:我爱他。通常说来,喜欢是浅的,爱是深的。我却觉得,爱是广义的,有各种各样的爱,喜欢才是狭义的,专指男女之情。我知道我爱他,而且很深很深,不过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喜欢……

在朱玺提出要吻桑丫额头的时候,桑丫没有拒绝,似乎是一种奖励性质。娄小娄在门外故意翻动一本书,进行干扰。这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孩子。

在朱玺和桑丫睡着之后,娄小娄也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他不放心,最后他悄悄溜进了桑丫的卧室,躺在了朱玺和桑丫中间。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桑丫的父亲。

他要把桑丫和这个臭小子隔开,免得半夜发生意外。

朱玺在半梦半醒中,以为他是桑丫,把一只胳膊伸过来,想抱他,被他一下推开。

桑丫也用脚狠狠踹了他几下,娄小娄没有动,只是轻轻地笑了。

这天晚上,娄小娄躺在宾馆里,一直睡不着。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哦,是那个热心的老头。他天天夜里送茶水几乎成了规律,如果他不出现,娄小娄就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发生,竟然睡不着了。

他拿起奇门遁甲继续学习。

他幻想着,掌握这门数术之后,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就可以携带桑丫,避开各种各样的凶险,像童话里讲的那样,过上平安、幸福、长久的好生活。

快半夜的时候,娄小娄终于听到了敲门声,很轻:咚咚咚。

他爬起来,站在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空荡荡的走廊,猩红色的地毯,不太明亮的壁灯……

他轻轻拉开门,探出脑袋看,果然是那个老头出现了,他穿着白色背心灰色衬裤,趿拉着一双宾馆的白拖鞋,手里端一个茶壶,正在敲楼梯口的第一个房间的门。

没人应。

老头小心地等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敲了三下,还是没人应。他不甘心地从猫眼朝里看看,然后才走开,来到相邻的房间门前,继续轻轻敲。

第二个房间里也没有人。

他敲响第三个房间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老头马上对着门板说:“师傅,我也是住店的,给您送壶茶水喝。”

那女人叫起来:“天哪,都几点了,你送什么茶水?毛病!”

老头静静站了一会儿,只好继续敲下一个房间……

他走近娄小娄的房间门口,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像这扇门不存在,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来到另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卑微地轻轻敲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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