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关于那个轰动世间的、发生在一本柳家的惊楝密室事件,我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时至今日,事发当时的惨状,依旧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回想起来历历在目,令我不禁感到毛骨谏然。上天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惴惴不安,在远方投下阵阵春雷。

正在此时,我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背后悄悄拉开了隔扇。究竟是谁要阻止我,写下此次事件的经过呢?我感到危险在逼近。背后出现生人的气息,我猛地转过头来。

“啊!……”

“啊!……”他惊得跳了起来。

“老头子,你没事吧?”

眼前出现的,是一脸担心的神情的内人文子。奥山京助用力甩了甩头。看来,他似乎在写稿的途中睡过去了。书桌上写到一半的《胁本阵杀人事件》原稿,被压得皱皱巴巴的,沾满了他的口水,文字也已经糊成一团。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早上七点钟了。

“我见你没有动过被褥,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昨天晚上,我突然文思泉涌,一不小心就熬夜了。”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来。

“好,是时候做体操了。”

奥山的日课,从清晨七点钟的体操开始,这在《胁本阵杀人事件》当中也有提及。在此意义上说,那部作品中描述的事件,有近九成都是根据事实记载的。也就是说,奥山正是事件的发现者,同时也目睹了事件的整个过程。

他之所以与事件关系如此紧密,一是一本柳家就在他的散步路径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与一本柳家的小姐宽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他还在东京的某私立高中任教时,宽子就在那所学校里上学。虽然奥山并不曾担任过宽子的班主任,但教了她两年的国语课程。当时,奥山对宽子的唯一印象,便是恬静寡言的文学少女。而他会在二十多年后,搬到一本柳家附近,则完全出于偶然。要不是某日在路上偶然遇到宽子,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与一本柳家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从此之后,奥山便与宽子开始了频繁的交流。也因为如此,他便成了记录本事件的最佳人选。所幸的是,奥山本人还是有少许文采的。

在事件总算结束以后,他开始使用充满神秘色彩的语言,记录事情的经过,试图将其加工为推理小说,这个工作已经持续了一周时间。如果事成之后,有出版社愿意出版,那再好不过了。就算没有,他也觉得无所谓。

作体操结束以后,奧山照例进山散步去了。不过却没有像文中的“我”那样带着手杖。毕竟他现在才刚刚六十出头,离老朽还差得远呢。

路旁的花草纷纷吐出嫩芽,和风轻轻抚摩着他的脸颊。总算回归到了,这种梦幻般的平静田园生活中,他不禁感到心满意足。

不久之后,奥山便来到一本柳家的大门前。看着已经翻修一新的主屋,以及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依旧大门紧闭的偏屋,他不禁感叹:这里的一切,都与一年前大不一样了。

“一年前。对了,事件搞不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带着深深的感慨,看了一眼事件发生的偏屋。

那还是去年二月份的事情。奥山在“纯”咖啡馆里,享用过早间咖啡后,在回去的路上,再度经过一本柳家,发现一辆漆黑锃亮、看起来很高级的外国进口汽车,停在了宅邸门前。奥山正疑惑,这一大清早的,究竟是什么事呢,只见主屋中走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壮实男人。男人上车时,似乎注意到了旁边的奥山,用锐利的目光向他一瞥,随后便握住方向盘,在奥山面前绝尘而去。那人穿着一身暴发户最爱的夸张西服,赤色的大脸显得精力十足。奥山见此,不由得对此人产生了本能的厌恶。

汽车刚刚开走不久,长期住在一本柳家的男仆老源便追出门来,向男人离去的方向,愤愤地啐了一口唾沫。七十多岁的老源随后才发现奥山也在旁边,便尴尬地向他欠了欠身子。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奥山每日散步经过时,都会与在院内打扫的老源,亲切地打一声招呼,因为关系亲密,他想也不想就问出了口。只是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瞬间感到后悔不已。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问题似乎正中老源下怀,他忙不迭地开口说:“那是个不知好歹的暴发户。”

“暴发户?……”奥山吃惊地望着老源。

“唉,那家伙很久以前,曾经是主人家的佃农,名叫宫地健。”

根据老源所说,宫地在二战结束后不久(当时他才刚过二十岁),逃出了一本柳家,到东京的黑市大赚了一笔,随后又成为土地中介商,积累了如今的财富。其人身边经常环绕着一帮黑社会的小混混,总之风评非常不好。

“那个宫地,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

“他说要买下一本柳家的土地。”

“买下这片地吗?”

“没错,还说要把这块地,改造成住宅区。”

当然,女主人房子断然拒绝了他。只是,宫地却对此付之一笑,故意威胁着说:“今天我们暂时先回去,以后还会再来拜访,届时请好好考虑一下,并给出一个明智的答复。”然后就离开了。

“那小子,再怎么说,也是过去老爷家的夫人啊,他竟敢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对待我们夫人。”

紧接着老源又说,宫地看大小姐的眼神,实在是太不可饶恕了。说他满眼都是色眯眯的表情,就差没舔嘴唇了。

一本柳家如今,已经彻底没落了,就连女主人房子最近,也因身染重病而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女儿宽子虽然已经三十七岁了,但一直忙于守护家门和照顾母亲,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人生大事。老源自己也是孑然一身,无处可去,便留在一本柳家里,继续侍奉两位女主人。

在奥山看来,一本柳家的财政,早已捉襟见肘了。虽说经历了农地改革,但是,他们依旧留有两町步的土地,如今维持这块土地的花销,成为一本柳家的巨大负担。宫地恐怕就是冲着这一点而来的吧。

老源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于是又对奥山欠了欠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回了主屋。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应该过了半年左右吧。某日,奥山经过一本柳家时,发现院子里又多了三辆漆黑锃亮的汽车,还有两个剃着平头的男人,叨着烟卷站在车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一眼便能看出,那两个根本不是正道上的人。

奥山唯恐那两人趁机找碴儿,便急匆匆走了过去,赶往“纯”咖啡馆。

“是吗,原来奥山先生也发现了啊?”

“纯”的老板与奥山年纪相仿,也同样刚从正职上退下来,因此,两人说话十分合得来。他嘴唇上留着一撮黑白掺杂的小胡子,给人一种风趣幽默的感觉。被奥山一问,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我听说啊,那家人好像遇到麻烦事儿了。”

“麻烦事儿吗?”

奥山的黑框老花镜,已经滑落到了鼻尖上,他也顾不上去扶,一味翻着眼皮,盯住老板的脸。

“外面到处都在传,说宫地领了一伙黑社会分子来。”

“到一本柳家吗?”

“可不是嘛。据说,那家人因为手头拮据,向有黑社会做后台的融资公司,借了不少的钱呢。现在利滚利这么一加……”

“那可真够糟糕的。”奥山点头叹息着。

“而且,他们家还把房产和土地,都拿去做担保了。”

“宫地就趁机跟融资公司勾结起来了吗?真是太卑鄙了。”奥山恨恨地挥拳大骂。

店内明明只有奥山一个客人,老板还是忍不住先窥视一遍四周,才压低声音说:“好像官地还要逼婚呢。”

老板的这番话,让奥山大吃一惊。

“结婚?……难道他是要跟夫人吗?”

咖啡店老板用看笨蛋的眼神,瞥了奥山一眼。

“混蛋,怎么可能?!……当然是对一本柳的大小姐逼婚啦。”

“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据说,他答应只要大小姐跟他结婚,就代为偿还所有的债务。毕竟人家大小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啊。”

奥山脑中浮现出一本柳家大小姐宽子,那张略显忧郁的面庞。

不用说,一本柳房子一口回绝了如此无礼的要求。要她把女儿嫁给以前的佃户,这是旧家女主人的自尊,绝对不能够允许的。

只是这样一来,宫地也自有对策。他开始教唆一群小混混,每日到一本柳家中讨要债款。

黑社会的攻势是非常执著的。奥山每天早晨经过一本柳家,必定会看到院子里停放的汽车。而且不仅是在早上,那些小混混甚至会在一本柳家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们怎么不报警呢?”

“报警有什么用,那帮人可是干这个混饭吃的,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能应付过去。”

“倒也是啊!……”

二人不禁长叹一口气,总觉得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觉。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个多月。某日,奥山发现早已习以为常的院子里的黑汽车,突然不见了。他心存疑惑,站在原地观察片刻,发现宽子离开主屋,向门口走了过来。

过不了多久,宽子便看到了奥山。

“呀,是老师啊。”说完,她尴尬地鞠了一躬,就逃也似的回到了屋内。

听到过那许多传言,奥山再看见宽子的脸,感觉她一点不像三十七岁的女人,而是依旧保留着一丝娇媚。像她这样的美人,应该不会答应,去跟宫地那种土财主结婚吧,奥山暗自想道。

不过事与愿违,当他进入“纯”时,意想不到的消息已经等候多时了。奥山见老板急匆匆地向他走来,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好像定下来了,婚事。”

“啊?……”奥山一下子愣在原地。

“听说,宫地要跟宽子小姐结婚了。”

“这……这怎么可能?”奥山顿时无言以对。面对事态的意外发展,他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似乎是宽子小姐本人,实在忍受不了每天被黑社会骚扰,才终于屈服了。这样一来,就等于宫地占据了旧主人家啊。”

接下来老板说的话,再也入不了奥山的耳朵,他只是一味地呆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啜着咖啡。

果不其然,几天以后,一本柳家即将举行婚礼这一爆炸性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小镇。婚礼的日子,定在第二年一月二十五日。只在一本柳家主屋内,邀请几个自己人低调举行。这下连性格刚毅的房子,也因打击过大,卧床不起了。

眼看着到了一月二十三日,距离一本柳家的婚礼还有两天了,就在这天清晨,奥山目击到了那个四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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