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水手刀的被告随後追去,穿越酒吧前的马路,逼近木下诚一郎。就在此时,开着车子送部属千田美知子(二十八岁)回家的中央银行N分行副分行长冈村精一(三十五岁)刚好路过该地(他开的是一部七五年型的史凯兰GT豪华轿车),眼见被告从车前方穿越马路,立刻紧急煞车。根据这两人的证词,被告是以右手持刀,满脸杀气地往他们後方跑去——

所有人都来到马路上,外面风很冷。

安藤常打了一个喷嚏。

“你还好吧?”佐佐木问。

安藤常没理他。

佐佐木像外国人般耸耸肩说:“现在来检讨冈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证言。你们两个到那辆车上面去!”

他说着,用枪指指路边那部银色的史凯兰GT车。

“我说完证言,就让我回去好不好?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我非出席不可。”冈村对着佐佐木大声说。

“会议?”佐佐木露出讽刺的眼神,嘴边浮出冷笑。

“是很重要的会议。”

“我儿子冤死狱中。”

“这我知道,但我是副分行长,一定要出席。”

“既然如此,就要跟我合作。”

“好,我绝对合作。”

“要跟我合作,就要说出事实真相,知道吗?说谎讨好我可不行。”

“我懂了。”

冈村催促千田美知子,两人一起往车子跑去。

“你们也都到车子旁边去。”佐佐木说。“我告诉你们,我是乘一艘汽艇来的,那艘汽艇已经回去了,明天才会再来,今天之内,谁也无法离开此地,所以,你们可别做傻事。”

“防备得倒很周密。”小林小声说道。

文子紧紧跟着小林,可能是已经说出要和他结婚的事才敢这样吧?

佐佐木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对冈村说:“检查一下,看看是否和你的车不同。”

冈村默默地坐到驾驶座上,握住方向盘,往四周望一望。

“你也坐进去看看。”佐佐木以严肃的神情对站在车旁的千田美知子说。

美知子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後坐到助手席上。

“怎麽样?”佐佐木望着车中的冈村说。

冈村将变速杆摇得喀喀作响,说道:“大致上都一样,不过我的车上并没有吊这种神符。”

“你呢?”佐佐木又问助手席上的美知子。

“我看是没有什麽不同。”美知子绷着脸回答。

“现在,你们回想一下一年前那天晚上的经过。你是开车送她回家之时,路经此地的吧?”

“因为加班,时间很晚了,所以我开车送她回家。”冈村坐在驾驶座上回答。

“过了十字路口,来到这里,是吗?”

“是的。”

“在十字路口时有停车吗?”

“没有,因为是绿灯,所以直接开过来。”

“那麽,车灯应该开着吧?打开车灯!”佐佐木说。

冈村按下按钮,车头灯射出两道明亮的光线。

“收音机呢?如果当时你在听收音机,现在就打开!”

“那跟命案有什麽关系?”冈村皱着眉头说。

佐佐木以冷静的口吻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要尽可能做出和案发当晚相同的状况,我认为那是解开真相的重要关键。”

“可是,当晚究竟有没有听收音机,我已经忘了呀!”

“我记得有。”助手席上的美知子说着,伸手打开车内的收音机。

流行歌曲的音乐声响了起来。

可以收听到东京的广播节目,可见此岛很可能离东京不远。

冈村的想法似乎也和十津川一样,他转动选台器,听着不同电台的广播。

“不要乱来!”佐佐木冷冷地说。

冈村好像吓了一跳,立刻放手。

现在播放的是披头四的曲子,播音员以活泼的声音说:“今晚的节目是披头四专辑。”

“当晚你就是这样,边听歌边开车,过了十字路口来到这一带时,忽然有个人影冲出来,于是你慌忙紧急煞车,对吧?”佐佐木看着冈村和美知子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

“对,因为令郎突然跳出来,手里还拿着刀,所以我急忙踩煞车板。”

“他说得正确吗?”佐佐木望着美知子。

“没有错。”美知子点头说道。

她从头到尾都板着脸孔。因为被人用猎枪威胁,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她的表情始终非常僵硬,所以十津川觉得有点奇怪。佐佐木拿着猎枪现身时,这七个证人全都变了脸色,露出恐惧的眼神,其中摄影师滨野虽然立刻又露出兴奋的样子,但那可以说是为了掩饰恐惧感才故意装出来的。不过,随着时间的经过,大家似乎都已了解,佐佐木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复仇者,也不是一个会胡乱开枪的人,因此,虽然大家可能都还很担心,但脸上的恐惧神情大都已慢慢缓和下来,只有千田美知子依旧板着脸孔。

十津川觉得,她除了对佐佐木感到恐惧之外,一定还在害怕其他事物。

“你现在从驾驶座上看到的街景,是否和当晚一样?”佐佐木注视着车中的冈村问道。

“我想是一样。”冈村以粗鲁的口气回答。

“你想?这可不行。你要仔细看,确认是否都一样,如果不一样,我就难以判断你的证词真伪,所以你不看清楚不行。那天晚上你开车经过这里时,我儿子突然冲出来,你紧急煞车,这表示你有注意前面,对吧?”

“我开车一向很小心,从来没有不注意前方的。”

“很好,我再问一遍,这里的街景和当晚一样吗?”

“除了街道前後方被截断之外,和当晚一模一样。我还记得有一盏路灯没亮。”冈村指着车旁那盏没亮的路灯说。“我的记忆力很好,所以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令郎突然冲出来,一只手上还拿著刀子。”

“那就奇怪了。”佐佐木歪着脖子说。

冈村双眼闪着亮光,说:“什么奇怪?”

“你说你紧急煞车,但是你没有让她在这里下车吧?”

“是的,因为她家还要再过去大约一百公尺才会到,所以我再开了一百公尺才让她下车。第二天我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警方找我问话时,我才想起当时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年轻人就是凶手。”

“所以我才说奇怪。”

“为什麽?别拐弯抹角,把话说清楚吧!”冈村好像很不安似的,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伸一屈,动个不停。

“你的车子只停了一下,马上又开动了,你怎麽能记得旁边有盖路灯没亮?”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对你的惊人记忆力感到佩服。但是这样一来,有些事是你应该记得的,你却忘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什麽事?”冈村眼里露出担心的神色,似乎已经失去镇静了。

“你呢?”佐佐木看着助手席上的美知子。

美知子紧绷着脸,以不太有把握的口吻说:“我想是和那天晚上相同,不过……”

佐佐木耸耸肩,视线又回到冈村脸上。

“你是将车停在人行道旁边吧?”

“那当然了,因为快到她家了,所以我靠着人行道开。”

“根据警方的笔录,你经过这里时是深夜十二点,对吗?”

“对,所以才会见到令郎。”

“那麽,我就说出我感到奇怪的原因!根据我调查的结果,离这里约五十公尺远的前方道路上,当晚有个摊贩在路边卖烤地瓜。据这名男子说,他的摊子在晚上十一点半至十二点半之间一直都摆在那边,也就是说,他的手推车在那边停放了大约一个小时。但是你却说,你在这里紧急煞车之後,又向前开了一百公尺左右才让她下车。如果你的车子是直线前进的,那麽一定会撞到他的摊子,不是吗?”

“啊,我忘了!不错,是有个卖烤地瓜的摊贩,我避开他继续开。现在我想起来了。”冈村立刻接着说。

“呵呵!”佐佐木忽然笑出声来。

“冈村先生!”美知子尖声说道。

“啊!”冈村叫了一声,以满布血丝的双眼瞪着佐佐木。“我上当了!”

“不错!如果你没上当,我就会相信你的证言,但现在你既然露出马脚,我就不能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了。如果当时真的有个摊贩在那边卖烤地瓜,那应该也会被警方叫去当证人吧?像这么容易识破的圈套,你都会上当,可见你和千田美知子小姐根本没在注意前方!我说得对不对?”

冈村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美知子咬着下唇,脸色苍白。

“不过,”佐佐木继续说。“你曾在这里停车,却是一件事实。那时是午夜十二点,所以警方才会认为你们可能看到什么,而把你们叫去问话。然後你们就对警方说,曾看到我儿子持刀冲出来。虽然警方可能是用诱导问话的方式,但你们为何要说这种证言呢?”

“……”

“不敢说吗?”

“……”

“那麽,我来说。人会为了隐瞒一件事而说谎,你们应该也不例外。你们为了隐瞒一件事,就说谎去迎合警方。你们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你说什麽?”冈村的声音彷佛高了八度。

美知子转向一旁,这种态度就好像用肢体语言在肯定佐佐木的猜测一般,至少十津川如此认为。

佐佐木微笑道:“我在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到现在还要坚持说,你是因为加班到晚上十二点,才开车送她回家的吗?”

“是加班到很晚没错。那天工作很忙,银行虽然是下午三点就关门,但工作并未结束,关门之後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我知道。如果你没说谎,那么她应该是第一次坐你的车吧?”

“那当然。就如我刚才说的,那天是因为加班到很晚,所以我才开车送她回家,那是第一次。”

“那就奇怪了。”

“为什麽?”

“刚才我问你,这部车和你的车是否一模一样。你说,除了那神符外其余都一样。但是,千田小姐看了之後却也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她只在一年前坐过一次,怎么能看出是否相同呢?她很有自信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可见她经常乘坐你的车子,不是吗?”

(胜负已分)。十津川想。

身为公司干部的冈村或许头脑很敏锐,但见识却比不上这位曾在巴西奋斗了十八年的老人。

冈村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沉默下来。

没有人说话。十津川点燃一根烟,看着冈村和美知子的脸。

美知子打破沉默,对佐佐木说:“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我的确和冈村有亲密关系,但请你不要公开这件事,因为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原来如此!)十津川想。

他总算明白千田美知子始终板着脸孔的原因了。原来她和已婚的上司有染,但又即将嫁给别人,才会如此担心。她虽然是个新潮女性,但大概也不敢将冈村的事告诉未来的丈夫吧?她可能很怕这件事被公开,所以才一直板着脸孔。

佐佐木对着美知子微笑道:“我想知道的是我儿子是否是真凶,不是你的隐私。”

“哦!”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当晚你们实际上做过哪些事了吧?”

“我来说好了。”冈村插嘴道。“她是女人,总有些不方便。如她所说,我和她有亲密关系,但我已有妻小,所以只能做露水鸳鸯。那天晚上,我们在宾馆度过几个小时之後,我就开车送她回家。”

“说下去。”

“来到这附近时,由于这一带是郊区,又是半夜十二点,路上车子很少,商店都关门了,所以我就在路旁停车,在车上和她吻别。我对她依依难舍,刚好这里有盏路灯没亮,附近比较暗,我就把车内的灯和车头灯都关掉,抱着她接吻。”

“这种事我明白。”佐佐木以满意的口吻说。

冈村滔滔不绝地说:“吻了多久,我已记不得了。我们都是第二天才知道有杀人案的,我不骗你。大概吻了五分钟或十分钟吧,然後我又往前开了大约一百公尺,才让她下车。命案发生後,好像有人通知警方,说我的车子停在现场附近,所以警方就找我们去问话。”

“于是你们就说谎、作伪证,是吗?”

“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说谎的。”驾驶座上的冈村转头对着佐佐木说。

他的表情好像很焦急。

“这我相信。”佐佐木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

冈村干咳几声,说道:“当时我很为难,我不能说出我和她在车上拥吻。我有妻有子,又是公司的干部,要是让人知道我和部属有亲密关系,那就完了。你也许不知道,银行对于职员的品行是最敏感的,我就算侥幸没被革职,这一生大概也别想晋升了。而且家中也会起纠纷,所以我很怕此事被人知道。”

“也会给千田小姐添麻烦吧?”

“啊,是的。”冈村立刻说。他的态度显示他是很自私的。“如果让人知道她和已婚上司有染,她也会很麻烦,所以才说谎。警方说,我们那时应该有看到凶手从‘罗曼史’酒吧跑出来,于是我们就随声附和。”

“你们就说,因为看到我儿子拿着刀跑出来,所以紧急煞车,是吗?”

“是的,警方好像很满意,就没有再问别的事了。我说因为加班到很晚,才载她回家,警方也完全相信。在审判时,我们也说谎说到底,所以最後我们的关系并未曝光。”

“但是,我儿子却因此而被判有罪。”

“对不起,请原谅。”冈村坐在车上向佐佐木鞠躬,额头碰到玻璃窗而发出“咚”的一声,但谁也没笑。

“不过,佐佐木先生,”冈村舔舔嘴唇,又说:“在法庭上,就算我们两个都说实话,坚持那时什麽都没看到,也无法影响大局。因为我们并不能证明令郎是无辜的,而且其他证人都说人是令郎杀的。”

“不要狡辩!”佐佐木向冈村吼道。

“可是——”

“不错,还有别的证人,但你们也是促使我儿子被判有罪的元凶之一,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我儿子是无辜的,那你们就是逼死他的共犯!”

“我没有想到令郎会病死狱中。”

“那当然,你,还有你,你们都只顾自己,哪会想到我儿子会怎样!”佐佐木的声音显然是因愤怒而发抖。

连十津川也对冈村和千田美知子的自私行为生起气来。或许常有人为了确保自己的社会地位而作伪证,但这是杀人事件,岂可如此做?的确,就算冈村和美知子作证说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法官也很可能还是判决有罪,然而,这是正义是否获得伸张的问题,冈村和美知子如此做,已经践踏了正义。

佐佐木彷佛在安慰自己般望着夜空,十津川也跟着仰头望去。

夜空中有无数的星星。十津川想:这里虽然是模仿一片街角建造而成的地方,而且造得一模一样,但夜空应该不会相同吧?在大都市里是看不到如此清晰的星空的。

佐佐木看着美丽的夜空,怒气似乎稍微平息下来了,他转头向冈村说:“我再确认一次。案发当晚,你什麽也没看到。你说见到我儿子持刀冲过马路,那是谎言,对吗?”

“对,请原谅我。”

“千田小姐也能发誓说什麽也没看到吗?”佐佐木看着助手席上的千田美知子说。

十津川想:美知子当然会说能了。他望着美知子那张苍白的脸孔。

令人意外的,美知子居然轻轻摇头说:“不能。我明明看到了,冈村先生可能也看到了……”

冈村立刻露出狼狈的表情尖声说道:“千田小姐!别再说谎了!把实情说出来就好了嘛!”

“我就是在说实情呀!”美知子以愤怒的声音说。然後望着车外的佐佐木。

“笨蛋!”佐佐木骂了一声,用拳头槌了一下车门,向千田美知子说:“你们不是在这里停车拥吻吗?车内的灯应该也没打开吧?”

“不错!但我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美知子说。

十津川本来想:她大概是因赌气而坚持自己的说词吧?但接着又想:看情形又好像不是这样。

佐佐木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马上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他摇摇头,把猎枪端好。

另五个证人同时往後退了几步,可能是以为他会开枪吧?

冈村脸色苍白,以颤抖的声音说:“千田小姐,拜托你说实话好吗?”

“我说的全是实话!”

“但那时我们——”

“慢著!”十津川看不过去,插嘴道。“依我看,千田小姐说的是实话。”

“可是,警部先生,当时我紧抱著她接吻,我们在接吻时,她总是把眼睛闭起来的。”

“但是,千田小姐,你还是看到了吧?”

“是呀!”美知子点头道。她看来好像在对佐佐木和冈村生气。“当时我被他压在助手席上,头部撞到椅背,我痛得张开眼睛,那时我看到车子前窗对面有个人在奔跑,我说的是实话,那个人就从车旁跑过去。”

“那个人是我儿子吗?”佐佐木插嘴问道。

十津川想:提出这个疑问是理所当然的。

冈村彷佛很担心似的看着美知子,他的表情好像在说:“讲出这种无聊的事,害我们又脱不了身,真受不了!”

他似乎自始至终都只顾自己。和他发生过关系的美知子好像在对他生气,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当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八成是令郎没错。那个人是从马路的右边跑向左边。‘罗曼史’酒吧是在马路的右边,而命案是发生在左边的人行道上,所以凶手很可能就是令郎。”

“你看到那个人的脸了吗?”

“看到了。”

“真的吗?”

“嗯。”美知子的回答突然变得很简短。

十津川对这点很在意。他曾经侦讯过好几十名嫌犯和关系人,所以知道对方若喋喋不休,那多半是在撒谎;但若回答得过分简短,也必须特别注意。当一个人要掩饰自己的证言时,就会做过多不必要的说明;若不想被识破谎言,则会变得比较沈默。

“我们来实验一下,怎麽样?”十津川向佐佐木和美知子说。

“实验?”佐佐木望着十津川。“你是说,要叫他们两人照那天晚上那样,坐在车上拥吻,然後看看是否真能分辨跑过车子前面的人是谁吗?”

“我是想做实验,但没有必要让他们拥吻,那样做毫无意义。”

“为什麽没有必要?既然叫实验,不那样做行吗?”佐佐木反驳道。

十津川笑着说:“实验的结果,假如她说能看清楚那人的脸,那你愿意相信吗?你肯相信令郎持刀横越马路吗?”

“这……”佐佐木沉默下来。

这个老人一心巴望儿子是无辜的,如果千田美知子的证言不利於他儿子,那他大概不会相信吧?

“所以,还是由我来代劳好了。我说的话,你应该比较信得过吧?”

“唔,这个……好吧!”

“就这么说定了。”十津川点头道。

冈村和美知子下车後,十津川就坐到助手席上。他伸手关掉车内的灯和车头灯,车子四周暗了下来。

“令郎身材很高吧?”十津川靠在椅背上问佐佐木。

“应该有一百八十公分。”

“我们这里面有没有这么高的人?”

十津川说着,看看车子四周的八个人。

看来重考生山口最高。十津川招手叫他过来,一问之下,知道他有一百七十八公分高。

“差两公分没关系。我叫你的时候,你就从车子前面跑过去,要从右边跑向左边。”十津川向山口说。

现在的问题是美知子睁开眼睛时的姿势。

“你是被他抱着接吻吗?”十津川问车外的美知子。

“是的。”

“助手席这张椅子可以压下去变成躺椅,当时有压下去吗?”

“……”

“这点很重要,你要老实回答。”

“是压下去了。”冈村代替美知子答道。他露出想要早点结束的表情。

“我想也是。”

十津川点点头,将椅背慢慢往後压。椅背倾斜的角度可分大中小三段,压到中段时,冈村说:“就是这样。”

十津川变成半躺卧的姿势,这样很难看到车子前方,而且当时冈村的脸挡在美知子的脸上,视野必定相当狭小。接著,十津川对山口吼道:“开始跑!”

山口跑过车子前面。

十津川将椅背还原,打开车门走出去。

“怎么样?看得到吗?”佐佐木伸长脖子问十津川,好像等不及似的。

“可以,有人跑过去的话,可以立刻知道,但是脸部看不到,而且从胸部以上都看不到,就算是比较矮的人走过去,应该也看不到脸部。”

佐佐木似乎因十津川的话而振作起精神,他向美知子说:“这样看来,你所看到的人就有可能不是我儿子了。”

美知子低头作沉思状,不久说:“但是,那时路上并没有其他行人,除了令郎之外,谁会在那个时刻跑过马路呢?如果真的是其他人,因为已经跑到左边来,应该会目击到杀人才对,为什麽後来没有出庭当证人呢?”

“你看到的或许是被害人水下诚一郎吧?”

“可是,他不是在十二点以前就走出酒吧了吗?”

“不错”酒吧老板娘文子说。“他走出去後,大约过了三十分,我看墙上的钟是十二点整,所以一定是在十二点以前出去的。”

“这样的话,我看到的那个人一定不是被害者,因为我是在十二点过後才看到的。”

“你为什麽能断定是十二点过後?刚才冈村先生说,在这里停车时是十二点,但他的口气好像不太有把握,说不定还不到十二点。”佐佐木追问美知子。

美知子以充满自信的表情说:“我刚刚想起来了,我看到那个人之後不久,就在前面一百公尺远的地方下车,那时我看了手表。我跟姊姊和姊夫住在一起,所以很怕回去得太晚。我记得那时是十二点十分,心里还在想:哎呀!已经是‘明天’了。因此推算起来,我看到那个人时应该是十二点五分或六分。”

十津川看着她,心想:她的话很有说服力,在这一点上,她应该不会说谎才对。

佐佐木没有开口,十津川便向美知子说:“刚才冈村说,车子在这边停了五分钟或十分钟。到底是几分钟,你还记得吗?”

“记不起来了,我想大概有十分钟吧。”

“你们的车是从十字路口那边开过来的,从十字路口到停在这里为止,其间有没有看到被害人走出酒吧并横越马路呢?”

“没有,当时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由此可见,被害人是在你们停车熄灯并大干一场之前就已经横越马路了。”

“什么大干一场……”美知子以责难的眼光瞪着十津川。

十津川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现在我把你们两人的证词整理一下,不是你们在法庭上说过的谎言,而是真实的证词。”佐佐木大声说。“你们在这边停车熄灯,大约逗留了十分钟,可能是在十一点五十五、六分到十二点五、六分之间。在十二点五、六分时,千田小姐看到有个人跑过车子前面,从右边跑向左边。因为看不到脸,所以不知那人是谁。然後车子往前开了大约一百公尺,千田小姐下车看手表,那时是十二点十分。你们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虽然没看到脸,但那个人一定是凶手,也就是令郎。”美知子仍坚持自己的说词。

佐佐木的表情突然僵住。冈村急忙戳戳美知子的腰,好像在暗示她不要多嘴。

佐佐木似乎在强忍怒气,干咳了几声之後对美知子说:“我要求的是用词要正确。你看到的人影有可能是我儿子没错,但你并没有看到脸,所以为了用词正确起见,我必须说‘不知那人是谁’。我又没说那人不是我儿子,这样你明白了吧?”

“可是……”

美知子好像要说什麽,但说到一半就停住,并且转头望向别处,可能是害怕再说下去会使佐佐木发怒而开枪吧?

“我想要以一个冷静的第三者身分来确认一件事。”十津川对美知子和冈村说。“你们当时真的没有发觉附近发生了凶杀案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冈村和美知子几乎同时摇头。

“但是,车子是停靠在发生凶杀案的人行道旁边,怎会没有发觉呢?连惨叫声也没听到吗?”

“是的,所以命案一定是在千田小姐下车回家之後才发生的。”冈村说。

“车窗关著吗?”

“对!因为那天晚上和今晚一样,风很冷。”

“暖气机呢?”

“开着。”

“那麽,车窗的玻璃不是会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吗?”

“我记得当我发动引擎之後,曾用抹布擦拭前窗的玻璃,但那时并没有模糊到看不见前面的程度。”

冈村边说边以手指敲打车门,好像有点神经质的样子。他看了佐佐木一

眼,突然以激动的口气对佐佐木说:“这样可以了吧?该讲的全都讲完了,其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怎样?”佐佐木冷冷地反问。

“请你马上让我离开这座岛,现在已经是二十八日了。”冈村以焦急的神情看看手表,又说:“我讲过很多次了,今天上午十点我在总行有个重要的会要开,那是我升任副分行长以来第一次要出席的会议,我要是缺席就完了。请你赶快叫船来载我回去!我已经照你的要求,把我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

“不行!”佐佐木以极其冷淡的口气说。

“为什么?你问我的话,我全都说了呀!”

“等我问完所有的证人後,还要把你的证词检验一次,通过了才算数。”

“我又没说谎!”

“谅你也不敢。如果你有半句虚言,我就杀无赦!明白吗?”

冈村似乎吓呆了,但立刻又露出镇定的表情说:“当然明白,我绝对不说谎,请你让我早点回去吧!”

“不行,你刚才说的都不成理由。我告诉你,我已经交代我的朋友,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在天亮以前绝不要来。”

“船何时会来?”

“早上七点。”

“那我来得及去东京出席十点的会议吗?”

“这座岛离东京很远,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怎么行?如果我不讲一声就缺席,上司以後就不会信任我了。对薪水阶级的我来说,这是何等严重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失去上司的信任算什么?我儿子可是因你们编造的证言才冤死狱中的!”佐佐木以激动的口气说。

冈村沉默下来,望向别处。美知子以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他们可能发生过肉体关系,但这个事件似乎已在他们之间制造出一道巨大的鸿沟。

“时间不多了,快换下一个来作证吧!”

佐佐木说着,把视线移向重考生山口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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