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沈清月向来聪明,竟在称呼这件事上,被顾淮给难住了。

她不管是叫“先生”还是“大人”,于夫妻而言,未免显得生疏,叫外人瞧出来了不好,只是叫“夫君”,她又喊不出口,毕竟他们为什么成亲,彼此心知肚明。

沈清月思索许久,方道“要不我在人前尽量不要喊你,人后就和现在一样。”

顾淮失笑,在人前不要喊他她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在桌面上,淡笑道“我字怀先,你且先叫我的字,若有不便之时,你自己揣度着叫什么比较好吧。”

沈清月脸上热意退去一些,她点了点头,道“我尚未取字,你叫我的名就是。”

顾淮道“我是记得你的笄礼没有办”

沈清月解释道“我生辰是正月,本来说春天办的,因一些事耽搁了,就没办,不过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我不大在乎这个。”

顾淮心道,还是沈世兴太疏忽了,正月离现在也太久了,索性等明年替她再办,他嘴上却说“你名字也好听。”

沈清月抿了个笑,其实她觉得沈清舟的名字是家里几个姊妹当中最好听的。

两人坐了一会子,厨房里又做了晚膳送来。

春叶和夏藤上的饭菜和碗筷,罗妈妈领着其他丫鬟安置去了。

沈清月不知道顾淮的口味,便使唤着丫鬟荤素搭配着放,她又问丫头们吃了没有。

春叶细声答道“等伺候爷和夫人吃过我们再去吃。”

顾淮道“你们先去吧。房里暂时不要人伺候。”

两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屈膝行礼后退下。

顾淮捡起两双牙筷,捏着一双筷柄,递给沈清月。

沈清月接了筷子,默默用膳。她半下午吃的是粥,早克化了,色香味俱全的菜摆了一桌子,她很有胃口。

顾淮今日喝多了酒,到现在其实也饿了,夫妻两个一起将菜吃去了大半。

丫鬟来收拾的时候,顾家的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顾家的太太和顾三都过来了一趟,夫妻两个一道应付完,才携手回屋。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里亥时初,两个人都乏了。

沈清月早洗漱过了,顾淮还没有,她进了屋子就道“屋子里你原先的东西我都还没动,不知道你常穿的衣裳和常用的物件放在哪里。还有你平常的忌讳我也都还不清楚。”

顾淮个子高,他站在沈清月身后,替她打了帘子,让她先进去,在她身后道“屋里的东西,随便你动,这院子里都随你去,东西也随你使用。我也没有什么忌讳,就是喜欢清静,房里你我同在的时候,就不要丫鬟贴身伺候。”

沈清月知道顾淮的意思。

帘子外的丫鬟也乖觉,上了完了茶水,就退了出去,只站在大门口听候吩咐。

沈清月站在罗汉床边,没有先坐下,而是等顾淮过来了才与他一道坐下,道“那我明日再看看房里你常用的东西。”

顾淮摇头道“明日恐怕不行。”

沈清月心里猜到了些许,新婚第一个白天,要去见姑舅,顾淮双亲不在,也没有祖父祖母,明日该是清闲的。

今日顾家的人来帮这么大的忙,肯定和顾淮上次说的事有关。

她问他“咱们要去顾家”

顾淮点头,他的手边丫鬟刚沏过来的茶水冒着热气。

沈清月蹙眉问“你和顾家仿佛很熟稔。”

按理说,顾家派体面的妈妈过来替顾淮周全便是,顾家的太太直接来了,这太看重顾淮了。

顾淮道“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过的”

沈清月道“记得,你说你父母是你养父母。难道你的亲生父母,是顾家人么”

顾淮点了点头。

沈清月目露惊诧,她回想了一下,顾家比顾淮年长的人,不就顾老太爷和顾老爷吗他难道是顾家的私生子那顾三怎么还会容得下他

顾淮缓声道“顾家,是我的外祖家。我母亲,是顾家的姑娘。”

沈清月脑子里隐隐约约想起了些什么,却实在记不起来,便问道“我好像从未听说过和你母亲有关的事。”

顾淮眼睫半垂,搁在炕桌上的并不碰茶杯,渐渐捏起了拳头,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当然没听说。二十年过去,也没人记得她了。但永恩伯现在的这位夫人是他第三个妻子,这你应该知道吧”

沈清月慢慢地点了几下头,脑子里终于记起来了,前一世永恩伯府被抄家,好像就牵扯了顾家的事,因那事传出来的消息不多,又与她和张家没有干系,她不过略有耳闻,知道的不细致。

难道说顾淮的身世,和永恩伯府也有关系

顾淮的声音沙哑了一些,他切齿道“我的生母,是永恩伯第一位正房妻子,二十一年前去世的。”

他正好二十一岁。

沈清月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殷红的唇微微张开,随后拧眉问道“那你岂不是永恩伯的嫡长子”

顾淮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喉间干涩,半晌才道“这事只有顾家人知道,永恩伯以前不知道,应该快要知道了吧。”

沈清月一下子还没法反应过来,顾淮一介书生,怎么还和永恩伯府扯上关系了,在忠勇侯府那日,谢君娴故意放弃和舒三合奏的机会,却在花厅里抢夺风头,未必对顾淮没有意思这、这、这简直荒谬

她很快也明白过来,顾淮母亲去世多年,他却能瞒着伯府的人活下来,恐怕他早就“死”过一次,难怪前世顾淮要对付永恩伯府其中内情,只怕曲折冤屈

沈清月脑子里很快就理出个头绪来,伯爵之府和商贾结亲,除了图财不会有别的缘故。

她的确没有猜错。

二十多年前,永恩伯府主动提出和顾家结亲。

当时两家人只是略有来往,还没到深交的地步。

但顾家当时还不像现在这么富有,因勾搭不上宫里的人,拿不到宫中的差事,又很受到京城商会中人的排挤,被人下黑手陷害,顾家的生意遇到了瓶颈。

永恩伯府的老夫人这时候派人来试探,并且答应给出好处,顾家便动摇了。

顾淮的母亲顾秋水闻说永恩伯年轻俊俏,文武双全,尚未娶妻,也十分心动。

顾家到底是高攀,便在永恩伯府的暗示之下,给了顾秋水丰厚的嫁妆,田庄铺子不计其数,光是现银都有几万两,这也几乎掏去了顾家大半的家底。

两家结了亲事之后,永恩伯府与顾家来往愈发密切,老伯爷替顾家行了便宜,顾家也没有让人失望,依靠着伯府的关系,加上自家的经营手段,躲开了很多坎坷,发展壮大顾家。

顾秋水与永恩伯一开始也很恩爱,夫妻二人成婚第一年就有了个孩子,但是那个孩子没保住。

顾家和谢家毕竟是两家人,顾家给谢家的好处有限,谢家的贪心却没有限度,谢家试探过顾家,却没有得手,也仅此一次,永恩伯就再没有越矩过,依旧和顾家和和睦睦地相处着。

矛盾似乎消失了。

两家结亲的第二年。

顾秋水才知道永恩伯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他的表妹和离没有住处,赖在了永恩伯府老夫人膝下。

顾秋水自幼耳濡目染生意场上时,她的防备心不轻,她一防表妹,二防伯府的人觊觎她的嫁妆。

但再多防备,也防不过日日对她甜言蜜语的枕边人阳奉阴违。

永恩伯平日里对顾秋水闻言软语,耐心体贴,丝毫不露破绽,他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两个人如胶似漆,不输新婚之初。

顾秋水也渐渐不将表妹放在眼里,只专心养身子,要孩子,她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生顾淮的时候。

她的嫁妆,也全数记在了小顾淮的名下。

永恩伯替替原配妻子守制的半里年,与表妹珠胎暗结,但他根本没有娶她的意思,便一直与表妹犹豫说,娶她恐怕对孩子不好,将与她的亲事一退再退。

表妹又听说肚子里的是个男胎,顾淮自然而然成为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永恩伯斥责过表妹的行为,但他的话从来只会激怒他的表妹,而不会震慑住她。

顾淮身边得力的嬷嬷早就被全部打发了,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嬷嬷,他毕竟是个孩子,哪里承受得住吃人不吐骨头的内宅手段,他不到一岁的时候房里着火,“死”在了伯府。

那一晚上伯府很乱,永恩伯以为是他表妹的手段,他当然不知道实际上是顾淮身边的嬷嬷顺水推舟为之。

嬷嬷求上顾家安排一切,夜里送发高烧的顾淮连夜逃回了顾家的庄子。

顾淮命好。

正好遇到顾家庄子上有对夫妻没了个孩子,也是不到一岁的孩子,他便养在了养父母的膝下。

二十年来,顾家今非昔比。

顾淮也不负众望,得中状元。

这些年来,顾淮的养父母疼爱他的同时,待他更多的是尊敬,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遂早慧。

当年的事,顾家的人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告诉了他。

永恩伯府是伯爵之府,轻易难以撼动,顾淮是带着抱负和仇恨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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