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顿·海克缓缓爬上把艾奇森家宅地一分为二的这座岩丘。

他边喘气,边揉腿,边观察着下面的车道和树林。休息片刻之后,他在丘顶部弯腰沿着车道的方向前进。他慢慢从住宅楼方向移往雪松路——是的,他在搜寻胡鲁贝克,但他更急于找到欧文。海克对欧文怀有亲切感。也许欧文丢了武器,也许受了伤。

海克一边行进,一边想起了莉丝·艾奇森。迈克·胡鲁贝克究竟为什么要追寻这个女人?

胡鲁贝克完全精神失常了,这一点海克承认,不过一定要有某种动机才能驱使他跑这么远的路——胡鲁贝克需要极大的勇气才敢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因为莉丝充当了不利于他的证人?不,还应当有更充分的原因。正像他对莉丝说过的那样,犯人通常不会伤害证人而使自己罪上加罪。

只有一种情况会使犯人报复证人,那就是证人说了假话。可是她为什么要说假话呢?

又响了一声雷。

那是雷声吗?那是啪的一声脆响,不像雷声那样沉闷。仔细一想,那响声像是来自艾奇森家车道的方向。他警觉地朝住宅望去,莉丝并没有按照约定向他发出闪灯信号。

他紧张地握住裹着塑胶袋的德式手枪悄悄朝雪松路方向前进,一边查看着周围的树林。沮丧的心情使他忘记了那枪响般的雷声。

“哦,老天,”海克嘀咕了一声。他拒绝了科勒医生的贿赂,他的错误导致一个妇女被杀,现在他能听见那个阿达拉医生说:噢,对不起,海克先生,胡鲁贝克是特别行动队抓到的。给你这一百块钱,算是你的辛苦钱。“妈的!”

五分钟后,他在心里对前妻姬艾诉说起自己的难处。这时他的眼角忽地瞟见一道闪光,来自艾奇森住宅的方向。他加快脚步,起初以为那是莉丝召唤他的信号。但他停下脚步,透过雨帘惊奇地发现,一个染成蓝色的秃头居然能反射出如此显眼的亮光。

迈克·胡鲁贝克离他不到五十英尺远。

那疯人藏在车库上方的树丛里,没有注意到海克。

天哪,这可是个魔鬼,海克想。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追猎的对象,他激动得涨红了脸。他把包在塑胶袋里的德式手枪喵向那人的后背,打开保险,尽量放轻脚步,慢慢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相距三十英尺时,海克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胡鲁贝克!”

那大个子跳起来,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他回头从雨中朝海克望来,眼睛在黑暗中搜寻。

“趴到地上。照我说的做。我举着枪呢。”

好,梅克想,他该跑了。我向他开枪吗?现在就得决定。不开枪就得追他。

胡鲁贝克的眼睛一瞥,伸出舌头舔舔张开的嘴唇,像一头受惊吓后用后腿站立起来的熊。

海克下了决心。开枪。打他的腿。

胡鲁贝克奔跑起来。

海克开了两枪。子弹把逃跑者身后的落叶打得飞了起来。他跑得飞快,像橄揽球队员一样灵巧地躲闪着树干,践踏着树枝,摔倒又爬起来。他惊惧地呼喊着。胡鲁贝克的体重是海克的两倍,但他跑得极快,把海克越甩越远。然而海克还是慢慢赶了上来。

可是他忽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叫。他受过伤的那条腿从小腿到臀部都痉挛起来。海克倒在地上,伸直了腿,肌肉硬得像一段木头。他扭动头,努力想找到一个可以减轻疼痛的姿态。最后疼得稍轻了一点,他感到到精疲力尽,喘不过气来,等他坐直来,胡鲁贝克已经失去踪影。

海克举枪急忙沿着胡鲁贝克逃走的小山坡追去。他辨出住宅的方位,在一百码之外。他拖着颤抖的腿尽力朝住宅楼奔去。海克听到背后不到十英尺处响起了枪声。与此同时,一颗枪弹钻进了他的背后,他感觉到更多是惊恐而不是疼痛。“啊,”他喘息着,踉跄地往前迈了几步,心想怎么从没人说过胡鲁贝克可能带着一把枪呢。他扔掉枪,低头看到衬衫上有一个洞,一个滚烫的金属片从那里钻出了他的身体。

“哦,妈的,完了。”

川顿·海克在想像中隐约看见了前妻姬艾穿着新熨过的工作服。像在真实的生活里那样,姬艾又匆匆地走了,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海克跑下来,扑倒在地上,开始滑下永无止尽的由树叶堆成的山丘。

“莉丝!”波霞喊着。她姐姐回到厨房,把茄克衫挂起来,抖去头发上的雨水珠。

她看了波霞一眼,锁上门,转身凝望着后院,在暴雨中那里是一片混沌。

“听到响声了吗?”

“什么响声。”

“你没听见?”妹妹在屋里踱步,扭拧着双手。“好像……我是说,不是打雷。我觉得像是枪声。我挺担心——你到哪儿去了?”

“地下太湿,通到地下室门的路很难走。门已经锁上了,白忙一场。”

波霞说:“我们也许应当告诉警察一声。”一道炸雷打到附近,吓得波霞跳了起来。“妈的,我最恨打雷。”

警车在五、六十英以外,莉丝站在门口朝警车招手,可警察没有回答。波霞说:“他看不见你。咱们过去告诉他。雨这么大,他也许什么都没听见。行了,别这么瞧着我。我害怕。还等什么?我他妈的怕极了。”

莉丝犹豫片刻,才点了点头。她又穿上了那件茄克衫,戴上欧文的一顶黑色雨帽,主要是为了隐蔽,而不是挡雨。波霞戴上她的棒球帽,穿上湖蓝色风衣,虽挡不了雨,但不像雨衣那样显眼。莉丝拉开门,波霞走出去,莉丝跟在后边,握着衣袋里的手枪。她们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地朝警车挪去。走到半路,莉丝的帽子被风刮落,飞向汹涌的湖水。

正是从湖的方向,蓦地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抱住莉丝的肩膀,两人滚到玫瑰园的泥地里。她跌得憋住了气,一时喊不出声来。他压在他身上,把她紧按在地下。她试图掏枪,但枪机后边的突起挂在衣袋的布上,枪抽不出来。

波霞转身看见袭击者,她大叫一声,朝警察奔去。莉丝挣脱开来,顺着一条泥泞的排水沟滑出,坐到一株带刺的玫瑰上,动不了了。那个男子像兽类般低头爬过来,嘴里不断发现古怪的声音。莉丝把黑色的枪管顶到他头上,那人原来是川顿·海克。

“啊,我的天。”

“我是……救救我,行吗?”

“波霞!”她喊道,一面把手枪放回口袋。“是川顿。他受伤了,叫警察来。”

可波霞没有动。她从警车旁倒退了一步,哭喊着。莉丝皱着眉头谨慎地朝妹妹走去。警车的前座冒出烟来。波霞捂着脸跪到地上,呕吐起来。

警察中弹时——近距离对脸开的枪——他手上的香烟落到膝盖头,烧得制服冒烟了。

“无线电话!”波霞嚷道。她站起来,擦着嘴,连喊了几遍莉丝才听懂。可是仪表盘前只剩下一段弯曲的黑线,电话机已经被人扯下扔掉。莉丝俯身查看警察。知道已经没救了。莉丝退下来,朝自己那辆Acura车望去,积水已淹至车窗,电话也泡在了水里。

两个女人扶起川顿·海克,拽向住宅后门。波霞瘫倒在门口。

“不,别待在这儿,把他拖进去。”

两人把海克拖进客厅,放到长沙发上。

爱米尔也走了过来,但它显然对灾难没有第六感。他嗅嗅了主人的靴子,走回自己占据的角落,趴下身体,闭上眼睛。波霞关上门,打开客厅的一盏小灯。莉丝撕开了海克的衬衫。

“啊,上帝——子弹穿了个洞。”波霞惊惧地喊。“找点什么东西来。毛巾也行。”

莉丝走进厨房。她扯下一大把纸巾,抓在手里。这时她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开始很微弱,后来竟响得压过了风的呼啸。她心里一颤,因为这喊声使她想起凯丽尔从印第安舍身崖洞里发出的呼吸声。莉丝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往外望去。只看见被风刮弯了腰的树木。直到这时,她才听出那不知从哪里传来,却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方的来声音,原来是迈克·胡鲁贝克古怪的呼吸声:“莉丝,莉丝,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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