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尔、多尔顿和科学调查部的人检查房子时,戴维就坐在侦探们普通的轿车后座上等着,他给埃德打了个手机。埃德回电话时似乎正在一个俱乐部或是某种酒吧里,戴维不禁在想他究竟是每天几点钟去睡觉。埃德后面响着格洛丽亚·盖纳唱的《我将活下去》。戴维不得不提高嗓门,以便让埃德能听清他的话。戴维告诉他晚上发生的事以后,埃德很难过,显出一种亲密的责任感。

“我下午刚收到送过来的安全设施,我打算明天给你的房子装上。我一个晚上都在监视。该死,我真抱歉。”

“没事,”戴维说,“我们今天可以把它装上,其实没发生什么真正算糟糕的事情。而且,这也许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线索。”

耶尔和多尔顿出现的时候天刚刚亮。平常的时候,戴维这时候正准备上班呢。

戴维把相框的情况告诉了侦探,并且说他已经把彼得也加到那个可能遭袭击的名单上了。多尔顿疲倦地朝耶尔看了一眼,说:“队长对所有的职业病都很恼火。我们要好好拍拍马屁,才能要到另外一个小队去保护彼得。”

他们到车站的时候,戴维耐心地等着下车。卖报者手中的《洛杉矶时报》上有一张唐在急诊室的候诊厅倒下去的彩色照片,后面若隐若现地能看到戴维不愉快地站着,是在头版。晚上媒体没有监视戴维的房子真是太糟糕了,否则他们就会看到克莱德闯入房子的情景。

他们直接往楼上走去,不用跟门口好争吵的值班人员打交道,这使戴维松了口气。耶尔和多尔顿的桌子被推到一起,这样他们就可以面对面地干活了。多尔顿的桌子边上有一只带有污迹的咖啡杯,上面写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旁边是那项恐怖研究的录像带。

戴维指着录像带问:“你们看了吗?”

多尔顿重重地坐下去,耶尔把指尖并到一块压在鼻梁上,他轻轻地说:“昨天深夜看的。”

多尔顿的大拇指在脸颊上拨弄着。

“他们对那些可怜的私生子做的一切太卑鄙了……”他说,“孩子们是不该经历那种事情的。”几道蜡笔条纹弄脏了多尔顿衬衫上靠近口袋的地方,戴维又想起了多尔顿在学院时愉快的经历。他觉得就像多尔顿皱了的衬衫一样,这些蜡笔条纹让他觉得有某种令人痛苦的东西,虽然他不确定那是什么,又为什么。

“你跟其他接受过实验的人都谈了吗?”戴维问。

“有几个我们还正在查。还没有什么结果。”

“他太内向了,”戴维说,“我敢说他跟任何一个人打交道都要花很长时间。”

耶尔说:“除了你。”他轻弹了一下总是带在身边的记事本。

“他对那鸟动了外科解剖刀,是吗?”

“是的。”

“有什么特别的吗?”

戴维摇摇头。

“他的房间里有很多医药用品。也许是他在逃跑前拿的,他袭击黛安娜用的针——我在他的车里看到过类似的一根。就我们所知,他把门格尔大夫的游乐宫弄到他的车后面来了。”

“你们关于他的尿样分析是对的,”耶尔说,“我们在医疗中心的人说他的。肾排出了大量那种东西。他估计血液水平在2.3。这对你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戴维点点头,“那不太妙,实在很糟糕。但是如果他正像我们设想的那样不在服用镇静剂,按说应该更低。”他润了润干燥的嘴唇说。

“他为什么不攻击你?他的块头比你大,而且肯定更会打架。”

戴维觉得他后面的一句话是在挖苦他,虽然他发现这无疑是正确的。

“我想他对于吓唬我更感兴趣。先是那恐怖的磁带,接着袭击黛安娜,然后是这件事。我车子上他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字也许是想羞辱我,进一步地损害我的名誉。”

“正合你的理论,”多尔顿说,“是你的幸运,嗯?”

“其实我要能想出一个法子让他更粗暴地对待我就好了,我肯定会很兴奋。这样,我们就有更大的把握去抓住他了。”

多尔顿站起来,一只手插进了他已经乱蓬蓬的头发,那廉价的紧扣着的衬衫一边松松地垂了下来,他心里暗自笑着说:“大夫,你有胆量了,我来给你出个主意。”

“关键是有意识并且巧妙地怂恿他。”戴维说。

“我想你一开始就那样做了。”

“但是如果我们能以一种我们能控制的方式激怒他……”

“然后怎样?”

戴维还没来得及回答,耶尔就说了:“我们可以选定他的下一个受害者,问题是我们怎样安排一个合适的刺激促使他去行动。”

多尔顿坐下去,咕哝了一声说:“让女警察扮成护士到加州大学去怎样?”

“但是在哪里呢?我们还没没有顾得上到他住的附近地方去,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知道如果他再到医疗中心去,我们就会抓住他。”

“护士也许是他的下一个目标,”戴维说,“他已经攻击过医院较有影响力的阶层。”

“也许他会去追那个讨厌的职员主任。谁在他那边?”

“比克斯和佩雷利,”多尔顿说,“他们能对付得了的。佩雷利是警察奥林匹克比赛徒手射击的冠军。”

“克莱德不会去攻击有警方明显保护的人,”戴维说,“也许他更大胆了,但他本质上还是胆小的。而且,我仍然觉得我是个更具吸引力的目标。我们可以等他来联系我或再次跟踪我。”

“等待,”多尔顿说,“讨厌透了。”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会给你派个小分队,”耶尔说,“如果克莱德再打电话,你一定把它录下来。我想我们可以查寻你的来电吧?”

“是的。你们那里能够马上就做吗?我猜他会很快打电话来观察我对斯坦利的反应。”看着他们茫然的目光,戴维补充说,“就是那只鸟。”

“你管你的鸟叫斯坦利?”

“是我妻子这么叫的。”

耶尔咧嘴笑了——这是戴维看到的第一个笑容。

“很不幸,即使有你的支持,我们还是得经受艰苦的考验,”耶尔说,“在每个重要的岗位——奥·杰·辛普森的调查也是勉强应付过去的。而这起案件还有政治上的压力,没有地方律师的检查这一点,我们也是不能轻视的。我们要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拿一个查寻来电的证明最少得两天。”

“为什么不早点开始呢?”

“我们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该戴维笑了。多尔顿呷了一口咖啡,他的表情却表明杯子里似乎从昨天开始就没加过水了,戴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耶尔问:“你上次什么时候睡的?”

“我很好。”

“我不是问你好不好,我是问上次睡了几小时觉以后,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不清楚。五六天吧。不过我能应付。做实习医生时,我每隔一天,每隔一个周末就被喊来加班。”

“你那时还年轻贪玩,但我想你身体不像现在这样。”

“对,”戴维说,“可能不是。”

“我想让你回家小睡一会儿。你现在这样子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多尔顿把绞着手指的手从面前放下,显得有些疲倦说:“我们要回到我们自己该死的世界中去。彻底搜查克莱德的住处、车尾、照顾孤儿家庭的小孩和药店,我们要试着从法医检查报告中得到一点有益的东西。”

戴维的呼机大声响了起来,是桑迪打来的。他看了下手表,时间是9点25分,他忘了要同医务委员会见面。于是他说:“对不起,我要去回电话。”

他从白色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走开几步以便有一个相对隐秘的通话空间。

铃声才响了一半,桑迪就接了电话:“你到底上哪里去了?”

两名警察将一个毒瘾很深的妓女带到附近的审讯室,她却极力挣扎并企图去咬他们。

“现在情况……更复杂了。”

“好啦,你已经成功地使它们变得更复杂了,董事会正在为你没来而发火。不管你为不为自己辩护,会议都在进行,别人把你说得比你本来表现得更加不识时务。今天早晨《时报》刊登的照片不是缓解我们在公共关系上的伤痛,”她怒气冲冲地停顿了一下,“你本来干得很好的职业现在全砸了。你真能干。”

“我很感激你及时地让我了解到这些内部信息。”他说。语气既冷淡,又冷静超然。桑迪没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在回去的路上,戴维静静地坐在耶尔车内的乘客座位上。多尔顿一直呆在警察局,查看电话的线索。天空呈现出灰褐色,头顶上的云和污染的烟雾难以分辨。戴维想,他也许一直无可指责,而这可能是他从他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一个缺点。上星期的事敲去他身上的“盔甲”,使他陷于显而易见的圈套之中。也许这是一个重新开始的起点。去拾起残片,在此基础上重建一个新的局面。

耶尔说了一句什么,把戴维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说什么?”戴维问。

“我说,不用担心,我们正准备抓住他。我们有整整一个部门在盯着他和他的车,九千八百名警察呢。他一定把车子藏起来了,而每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时,他都是在冒险,像用五颗子弹玩俄罗斯轮盘赌一样。”

戴维慢慢地思考着耶尔的话,过了一会儿才清醒了说:“你比多尔顿还要自信。”

“多尔顿屈服于命运、机遇和世界对他的折磨,我却不。克莱德不再是一个不确定的嫌疑犯,他现在是个确定无疑、亟待缉拿的凶残重犯。他现在试图逃脱。他在进行越来越大的冒险,像潜入你的住处。他现在在玩最后的游戏。毫无疑问我们要抓住他。而且,我想毫无疑问他将很快被缉拿归案。”他的手抓紧方向盘,又松下来说,“只是有一件事还不太肯定。”

戴维把头靠在玻璃上问:“什么事?”

“那就是他被抓获前还会干什么残忍的事情。”

在去布伦特伍德剩下的路上,他们默不作声。

当他们转向马尔伯勒时,戴维看到街对面停着埃德的红色“探索者”牌汽车,警车全部撤走了,耶尔问:“要我进去查一下床下有没有人向你泼洒碱液吗?”

戴维警惕地瞥了一眼埃德的红色“探索者”说:“谢谢,我不会有事的。”

“你有武器吗?”

戴维边开门边说:“没有,没有。”

耶尔倾着身子以便能看到戴维的脸,说:“把门窗关好,查询一下警报系统。一有异常情况就打电话给我,我每隔几小时就同你核查一次。夜幕降临时我们将派一辆车过来。”

戴维答:“谢谢。”

半开着的前门上挂了一个新锁。他进了房间,埃德穿着一件被他撑得满满的袒肩露背连衣裙,下身穿着一条皮制迷你裙。一双漆皮浅口元带皮鞋就放在地毯的边上,手袋放在与两部联网电话相邻的台子上。

埃德转过头,露出一张化过装的脸和一头华丽的金黄色假发,说:“别说话,一句话也别说。”他把两条线接到一起又将它们接到一个键板上。

戴维说:“亲爱的,你的睫毛油掉了。”

埃德站了起来,理了理他的假发,朝戴维走过来,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他高踮着脚尖,肩稍稍往后夹着,下巴抬起来了,相当女性化。在独自干活时,他确实是全力以赴的。

“我刚才在工作,我直接过来的。”

戴维笑着说:“一切都在控制之下吗?”

埃德耸耸肩。

“什么也没发生。”

“至少你化过装啊。”

从埃德的表情上却看得出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幽默之处。

戴维指着他的假发说:“我想你现在完全可以把它拿掉了。”

“噢,是的。”埃德说着把假发拉下扔到地毯上。

“警察一离开我就来了,所以你的评头论足可以刹车了,听我说,这是我们刚做好的,我把你的锁换成双圆筒销子锁,一英寸长的硬的固定销子,上面有六根针的制闩和旋转的铜套管。我在房子周围的电线上安了一个三角形的红外线波束断电器。外人一来它就发出嘟嘟声通知你。”

他停下来看了戴维一眼。

“听我说,接下来,我们安装了一个电子安全系统装置,连着这个键板。它使用被动红外线,能穿过窗户到里面,同时配备了一些玻璃破碎传动器,出入时耽搁的时间不能超过四十秒。如果系统被破坏,它就自动启动一种简单的老式的电话系统,并带有一个备用的蜂窝拨号盘,以防有人拿走金属线。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包括四个数字的年份,外加上‘7’,清楚了吗?”

戴维点点头。

“你家前面的小灌木丛为侵入者提供了良好的屏障,我想你要看清楚点。”

“你在做地形设计?”

埃德从钱包里拿出一个化妆盒用力地擦起眼影,说:“亲爱的,我一切都搞好了。”

“电话呢?警察在跟踪数天之后仍不能得到一些线索。你能在电话线上装个窃听器吗?”

埃德拿起一个电话并打印了一个号码,摇着头说:“是的,只要回到五十年代我就会这么做的。现在没人用窃听器,我在里面装了一个发亮的电子元件。”接着他又慢吞吞地说:“嗨,看这里,你的弟弟在给你打电话。听,我正在找妈妈的新电话号码,这是原来的号码:310—555—4771。”这是戴维的号码。

“我准备同她呆一个星期左右,不,为了安全起见,我想同她呆一个星期——二十四小时对我们来说是不够的……谢谢你,伙计。”他挂了电话笑着看着戴维说,“你的号码是危险号码已有七天了。”

“难道我们不该让警察知道我们已做了这件事吗?”

埃德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绝对不能,这是我用的一个内线,我必须为他保密。我们为了加快速度,不惜犯法。”埃德把袖珍键板插入墙中。

“如果克莱德打电话来,立刻告诉我,我们就能追踪到他打电话的地方了。”

戴维说:“谢谢,我……嫩谢你了。”

埃德朝门口走去,并向他点点头,说:“我会寄给你一个账单,你照单付钱。”

埃德转过身,把两个修过指甲的手指放在涂了唇膏的嘴上,打了一个飞吻说:“亲爱的,你不会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

戴维取回早晨的报纸,坐在皮制的椅子上看着头版上关于“韦斯特伍德碱液泼洒者”的两篇文章。他高兴地看到他们选择了他的一张还不算夸张的照片。引用了他在住院医生见面会上发言中的一些话,以便跟克莱德事件配套。

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打开了电视,但是每十五分钟电视节目就插播追捕逃犯的最新消息,最终他关掉电视,盯着他妈妈以前挂着德库宁那幅画的空白处发呆,他太疲劳了,根本睡不着。

他静静地坐着,剪着并拉掉刚愈合的手指关节处的缝线。电话铃响了,他几乎从椅子上一惊而起,飞快地跑回卧室以便如果有必要能录下电话。喘了一口气后,他用颤抖的手拿起话筒。来电话的只不过是干洗工,提醒他上星期一就洗好了衣服,可以来取了。

他挂了电话,盯着塑料听筒指纹上沾着的滑石粉的光在打着旋。他睡不着,于是郁郁不乐地浏览起《新英格兰医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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