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房间里,李志浩脸朝下静静地趴在地上。他的头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还在断断续续地冒着鲜红的血液和花白的脑浆。房间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靠窗的一面墙上,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墙的正中央,一张用圆珠笔画上去的人脸肖像特别引人注目。面如满月,丹凤美眸,樱桃小嘴……看到这里,大家都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先说说你的二舅吧。据我调查,老先生真的是一位算命先生,正是这一点,所以他的语言特别有煽动性,老茶客和一个绰号叫猴子的男人,正是受了他的盎惑,所以他们把土匪女人的故事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周围群众中引起了较坏影响。”老毕看了一眼李志浩说,“这位老先生,就是你发动起来的‘援兵’吧?”

李志浩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显得有些痛苦,但接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讲了起来——

杀害吴如萍后,我曾经回过一趟老家——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我老家就在牛背山的一个小村里,家里父母已经不在了,但有个二舅还在那里生活。二舅是个孤寡老人,多年来靠给人算命维持生活,我每年都会去看他几次,给他送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去。这一次我去时,二舅看我心神不宁,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开始不说,但二舅经常给人算命,察言观色的能力很不一般,他说我肯定有事,而且一定是大事。我心里一惊,心想不如和他说了,打小二舅便疼我,他肯定不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于是,我原原本本地把杀害吴如萍的事告诉了他。

二舅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他拿起拐棍,狠狠地往我身上抽,边抽边骂:“你这小子,都人到中年了还这么浑,你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抽着抽着,二舅也止不住泪流满面。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案子告破,我被警察抓进去,等着我的只有死路一条,那时便再也没有亲人来看他了。

“二舅,我已经把祸事栽到单位一个小伙子头上去了。”我说着,把那个美人脸的故事,以及自己杀人后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这样看来,那个小伙子是替你顶罪了。”二舅稍稍放心。

这天下午,二舅和我谈了很多,我们之前从没说过这么多话,二舅以他丰富的人生经历和自己独特的心理学知识,帮我详细分析了这桩案子,他认为要确保万无一失,还必须把案子弄得再复杂一些。

“对了,你说那个女的第一次到山上去,究竟是去干啥?”二舅问。

“我后来听她说,她那天上山,是去祭祀她的一个祖姑婆,那个祖姑婆是被土匪抢上山去的,后来没人去赎,祖姑婆就当了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再后来,山寨被官兵攻破,祖姑婆和土匪们都被铡死在山上。小的时候,她从老一辈的口中听说这故事后,觉得祖姑婆太可怜了,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去祭祀一下这个可怜的祖姑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二舅眼珠转了两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笑意,“志浩啊,牛背山土匪的故事,你小的时候,我不知给你讲过多少遍,既然被你杀的那个女的和土匪女人有关系,那咱们就可以拿这个做文章了。”

“怎么做文章?”

“这个你别管,这事就交给舅舅去办吧。”二舅说,“志浩呀,这段时间你可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大意,等把这段时间熬过去,这件案子就会不了了之。”

“二舅,你这么大岁数了,要注意保重身体,我反正无所谓,如果警察破了案,该偿命我就去偿命好了。”

“你可别说瞎话,舅舅还想靠你养老哩,再说了,你现在还没有孩子,你们李家的香火也不能断在你手里呀!”二舅泣不成声。

“二舅——”我抱着二舅瘦弱的身体,放声痛哭起来……

“如此说来,你后来炮制那个鬼帖,也是受了你二舅的启发吧?”小陈问道。

“是的,我从老家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二舅的话有道理,如果把吴如萍和八十年前被铡死的土匪女人联系在一起,就会让人感到怪异和神秘,那样也会给警察制造很大的麻烦。虽然二舅答应帮我去做,但我知道他讲的那一套,只会在一些小市民中引起骚乱,对警察和不信鬼神的人来说根本不起作用。于是我开动脑筋,没事便在网上搜索有关牛背山土匪的资料。有一天,我通过Google英文搜索,意外地发现在国外的一个网站上,有一组介绍中国西部的照片,发帖者称其祖父约翰逊年轻时到过中国西部,并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其中有一组照片,是反映官兵处决土匪的,上面标注的地点赫然就是牛背山,而且巧的是,照片上的土匪女人,与吴如萍长得很像,特别是脸形和眼睛,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这个网站上的照片,后来被发帖者自己删除了,你复制照片,应该是在此之前吧?”

“是的,我把照片复制下来后,还在后面回了帖,我觉得铡土匪脑袋那几张太血腥太恐怖了,于是回了一句:Itisbloody。过了两天我再上那个网站去看,发现那一组照片已被删除了。”李志浩说,“当时我得到这一组照片后如获至宝,我想要是把它们和富豪小区凶案联系起来,发到网上去,肯定会让很多不信鬼神的人也感到困惑。不过,就在我准备发到网站论坛上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警察追查我发帖的ID,那我不就暴露了吗?”

“因为不想暴露自己,所以你发了一封神秘的电子邮件给张天,你怎么会想到利用张天呢?假如他收到电子邮件后置之不理,你的这一番苦心不是白费了吗?”

“应该不会,我知道他一定会重视我发给他的邮件的。这么说吧,在化工厂里,我虽然只是个一般的中层管理干部,但和职工们打交道相对比较多,大家的吃喝拉撒、后勤保障、劳保发放等等,都是我在具体负责。和职工们相处时间久了,哪个职工有什么爱好、性格有什么特点等等,我都大体清楚。张天一直想当作家,这几年一直不停地写鬼故事,我知道将这些素材提供给他,他一定会大喜过望,并会很快发到网上去的。”

“那张天的电子邮箱地址,你是怎么得到的呢?”小黎插话道。

“厂里对有出差任务的职工都要求留有详细的联系方式,包括手机号码、电子邮箱和QQ等,以便他们出差时方便联络。所以我很容易就查到了张天的电子邮箱,并把那些照片和文字发给了他。第二天我到网上搜索,发现他已经发在了本省新闻网的一个论坛里。但几天后,那些照片和文字也看不到了……”

正说着,朱大头从外面推门进来,对着老毕耳语了几句。老毕点了点头,与他一起匆匆走了出去。

李志浩被两个警察押着,也离开了审讯室。

当天晚上,对李志浩的审讯工作继续进行。

“如果说吴如萍是被你误杀的,那么王晓聪的死,你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性质上说,他也是被你谋杀的。”老毕摇了摇头,“你利用那个美人头像栽赃陷害,再加上王晓聪的性格弱点,你一下便击垮了他的意志,即使他不自杀,也可能会像张天那样精神崩溃。”

李志浩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两个人倒也罢了,但你不应该再对李正他们下手,继续在犯罪的深渊中越陷越深。”老毕说,“接下来,你要好好交代一下,你是如何杀害李正的。”

“李正不是我杀的,我没干过那样的事。”李志浩矢口否认。

“即使你没杀李正,你前面犯下的罪行已经足以偿命了,但我们要弄清事实,还案件一个完整的真相。”朱大头说,“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配合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吧。”

“我确实没杀李正,他是自己跳楼死的。”李志浩一脸平静地说。

“好吧,既然你坚持不承认,那我就说说我的理由吧。”老毕吸了一口烟说,“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李正并不是跳楼自杀,其理由主要有三点:第一,李正尸体上的部分伤口和疮伤,并不像是跳楼撞击所为,特别是其后脑勺上的一处肿块,一看就知道是被铁锤之类的硬物击打所致,这处伤口,才是李正真正的死亡原因;第二,尸体着地的姿态也有些怪异,一般情况下,一个柔软的活人体从高处坠落,与僵硬的死人体从高处坠落,两者着地后的姿态有明显差别,根据我的经验,李正显然是属于后者;第三,碉楼铁栏杆上磨掉的锈迹显示,跳楼者身体与铁栏杆之间有较大的接触面积,而且两者之间的摩擦力度较大,因此才会使铁锈大量脱落,这显然不符合常规的跳楼逻辑,除非这个人是在完全失去知觉或死去的情况下,被人从铁栏杆上推下去的。”

老毕的分析,让李志浩再也无法平静了,汗水从他的头发里密密钻出来,在脸上蜿蜒爬行。

“下面,我再说说我怀疑你的理由,你可能没想到吧,正是在走进你办公室的那一刻,你办公室里一尘不染的干净引起了我的怀疑。”老毕话音一落,不只是李志浩吃惊,就连朱大头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其实在察看李正尸体和碉楼环境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凶手是在哪里杀害他的呢?很显然,碉楼不是第一凶杀现场,因为李正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跑到上面去,任凭人家敲他的脑袋。后来在调查的时候,我特意到厂区、单身宿舍楼等地方看了看,都没发现可疑之处,直到走进你的办公室,发现屋里出奇的干净时,我才恍然明白过来。”

“我办公室干净与否,这能说明什么问题?”李志浩仍然不肯松口。

“好吧,那我告诉你,你是什么时候打扫办公室的。”老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据我了解,在李正被杀的前一天,职工们得知王晓聪自杀的消息后,纷纷跑到你的办公室来询问并征求你的意见,因为进出的人比较多,你的办公室显得很脏很乱,但这一天你一直处于忙碌状态,直到下班,你都没有时间打扫卫生——这一点,我从厂办干事小孙那里得到了证实,因为那天他是和你一起离开单位的。而李正被杀的当天,据你自己所说,你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到的山上,刚刚上山,你便发现了李正的尸体,然后你赶紧报警,并打电话通知其他干部,也就是说,那天上午你也不可能打扫办公室,唯一可能打扫办公室的时间,只能是深夜或者凌晨,而你打扫办公室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房间里遗留的凶杀痕迹。”

“啊,原来是这样!”小陈他们恍然大悟,“原来办公室就是杀害李正的第一现场,难怪他要趁夜里把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了。”

这时,大家再看李志浩,发现他面色死灰,身体微微哆嗦起来。

“是的,李正确实是我杀的,不过我也是被迫的呀,当时我要不杀他,他可能就会把我供出来了。”李志浩嘴角颤抖着说,“我做这一切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相信也没有一个人看见,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毕说,“如果那晚李正不进入你的办公室,你就不会有机会杀他,不过,他已经对你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让你很不安宁,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对他下毒手,对吧?”

“是的,在单身宿舍楼的十多个单身汉中,李正是最有头脑、办事最稳重的一个人,他的那份成熟和冷静有时让人觉得很可怕,其他人都没有怀疑我,唯独他对我产生了怀疑,当然,我知道他的怀疑是有理由的。”李志浩说,“我醉酒后在王晓聪屋里住过一晚,并画了那个头像,我想,李正后来可能有所察觉,再加上那天傍晚王晓聪在屋内划头像时,我在窗外偷窥,当时被李正发现了……总之,我有一种感觉,他对我已经产生了怀疑。”

“你仅凭这种感觉,就对人家痛下杀手?”小黎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在得知王晓聪自杀的当天,他曾走进我的办公室,冷不丁问了我一句话,就是那句话,让我一下提高了警惕。”

“什么话?”

“他说:‘李主任,王晓聪已经自杀了,你觉得他是凶手吗?’我说:‘是不是凶手,警察自有定论,咱们都不要乱猜。’‘是吗?我怎么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呢。’他说完也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当时我愣了半天,心想可能坏了,李正这小子可能已经把我盯上了,如果不除掉他,他总有一天会向警察反映我的情况,到那时就完了。于是,当天下班回家后,吃过晚饭,我又趁夜深人静时悄悄溜回了山上,并在自己的办公室潜伏下来。”

“你怎么知道李正当天晚上会到你办公室去?”

“这可能是一种直觉吧,我想放假的这三天,李正一定会有所行动,最大的可能,就是会潜到我的办公室去搜寻。我有一些不方便放在家里的东西搁在了办公室,要是被他拿去可不太好。”

“你办公室都有哪些不方便放在家里的东西?”

“一些接待账单,购买

物品的票据等等,这些都无所谓,最主要的是,我有两本日记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其中一本上面记载有我和吴如萍交往的细节,以及我对她的情感和思念等等,杀害吴如萍后,我本想将日记本付之一炬,但最后没舍得烧掉——我真是太傻了,到了那种地步,还保存着日记……”

“这些都不要说了,请你还是讲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老毕摆了摆手说。

李志浩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抬起头,讲起了那天晚上杀害李正的详细过程。

那天晚上,我是十一点左右到的山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朝单身宿舍楼方向望了望,与往日一样,单身宿舍楼一片漆黑,而且静得可怕,偶尔一阵轻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摩擦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在摸到门锁的那一刻,我犹豫了一下,把钥匙重新放回了口袋里。如果李正今晚要来,我的门没有锁上,那他肯定会怀疑而不敢进屋。我绕到办公楼后面,通过一扇卫生间的小窗翻进了楼道走廊里,再从走廊的窗户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盛满了黑暗和寂静,在外面昏黄的路灯光晕映照下,书柜、桌椅、文件架等影影绰绰,像一群游荡的孤魂野鬼。

我的办公室是套间,外面大的一间用于办公,里面小一点儿的屋子,主要是用于接待来访的客人或作为临时休息的场所。我走进小屋,先是在长沙发上躺下来,后来又觉得不妥,于是在挂衣帽的木架下坐了下来——这样,即使有人进屋,如果不仔细搜寻,是不可能发现我的。

我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铁锤,它是我白天从车间里悄悄拿到办公室藏起来的,锤头扁平,大约有四五公斤重。我想李正要是胆敢溜进屋来,那我就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一家伙。不过,想到又要杀害一个无辜的同事,我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说真的,我并不想杀人,自从误杀了吴如萍后,我就像被推上了一条可怕的轨道,身不由己地往错误的方向快速滑去。

在紧张与期待、兴奋与痛苦的矛盾之中,一个钟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李正可能不会来了吧?我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渐渐地,瞌睡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袭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呵欠,在衣帽架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刚睡下没多久,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我赶紧起身,伸手去摸身边的铁锤,然而却没有摸到。就在我惶恐不安时,一个人影慢慢走进了办公室,从身形和走路的姿态来看,这显然是一个女人。她是谁?我心里涌起阵阵恐惧。女人离我越来越近,只见她披头散发,身着黑色的丝绸睡衣,赤脚走在地板上,悄无声息,仿佛一片树叶轻轻拂过地面。

我大气都不敢出。女人慢慢来到了我面前,用手轻轻撩起长发,露出面容,借助幽蓝的光晕,我看到一张无比狰狞的脸:上面布满刀伤和划痕,看上去千疮百孔,有一只眼睛甚至被挤到了眼眶外;每一处划痕上,都有鲜血溢出,殷红的血液从脸上滴落下来,雨点般洒在面前的地板上。

吴如萍的鬼魂找我索命来了!我吓得瑟瑟发抖。就在我几乎崩溃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嘭嘭嘭嘭的声音,鬼魂听到声音,很快从窗口飘了出去,而我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是一场噩梦!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正要起身去找纸巾,这时嘭嘭嘭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该不会还是梦吧?我使劲掐了自己一下,一股疼痛感立时传遍了全身。

忍受着巨大的恐惧,我慢慢从衣帽架下站起来。侧耳聆听,声音来自外面的大办公室。我慢慢移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办公桌前有一小团光点,那是一支如拇指般粗细的小手电筒发出的光亮。此刻,那支手电筒正被一个黑影叼在口里,而黑影的双手,正用改锥用力撬着办公桌的抽屉。

他终于来了!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呼啦一下燃烧起来。定了定神,我又轻轻走回衣帽架下,在地板上摸到了那把铁锤。

我紧紧握着铁锤,再次来到了门口。此时黑影已经把办公桌撬开了,他专心致志地在我的桌屉里翻找着。由于办公桌正对着套间的门,因此黑影背对着我,他黑糊糊的背部和后脑勺完全暴露在我眼前。

屏住呼吸,我一点一点地扩大着门的缝隙。我知道,这时任何一点儿声音都会惊动黑影,如果他发现我在房间里,有可能会立刻跑掉,也有可能会与我短兵相接,作殊死搏斗……一旦真打起来,鹿死谁手很难说清。

门完全打开了,而黑影毫无觉察,他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我的日记本,借助手电筒的微光,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没错,他就是李正!

我胸中压抑的愤怒像火山般爆发了。我杀人固然有错,但与你李正有何关系?你为何要苦苦相逼,深夜溜到我的办公室来查找证据?想到这里,我心中最后的一丝良知和理智泯灭了。

我握紧铁锤,一步一步,慢慢向李正走去。

空气紧张得似乎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和鼻孔呼吸的声音。

李正似乎感觉到了屋内空气的异样,他侧耳听了听,双手停止翻动,正当他要转过脑袋的一瞬间,我疾步上前,挥起手中的铁锤,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啪的一声响动过后,李正闷哼一声,身体重重地跌倒在地板上,那支小手电筒也一下摔到了角落里。

我挥起铁锤,正要打第二下时,手在半空却停住了——我意识到这是办公室,如果场面太过血腥,恐怕第二天一早就会被人发现。

我从角落里捡起小手电筒,照了照,只见李正嘴角流出一股浓稠的污血;伸手试试,他的鼻孔里还有微弱气息。

我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一卷透明胶,撕下几段,将李正的嘴和鼻孔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我一边封,一边思考着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嘴和鼻孔封完,我也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将尸体从楼顶推下去,造成他自杀的假象。

我之所以有如此想法,是因为李正最近正被警察调查和询问,在一般人看来,排除了王晓聪作案的可能后,李正的嫌疑最大,他在这个时候选择自杀,完全合乎情理。

等了半小时左右,待李正完全停止呼吸后,我把透明胶从他脸上撕下来,然后扛起尸体,一步一步向碉楼走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中途休息了几次,我终于将尸体扛到了碉楼顶上。

啪啦一声,尸体着地后发出了巨大的沉闷响声。我紧张地看了看单身宿舍楼的方向,确信没有人发现,这才从碉楼上溜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我将屋内每一个地方都仔细擦洗了一遍,并把李正破坏的桌屉锁页重新修好,之后,我连夜下山回家。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放心不下的我又重新回到了山上。

我没想到的是,那天上午竟然没有一个职工到厂里去,而张天和孙一平也睡得那么沉,我不得不成为“发现”尸体的第一人。

李志浩交代完杀害李正的全过程后,夜已经很深了,他很快被带离了审讯室。

“毕老,李志浩交代的事实,与你的判断如出一辙,只是,当初你既然已经断定李志浩是凶手,但为何又不把他及时捉拿归案呢?”江涛有些困惑地问。

“因为这个。”老毕从纸袋里取出那张尸检时在李正身上发现的照片说,“这张吴如萍的照片当时在李正身上出现,让我对自己的判断一度产生了怀疑。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我一直坚信杀害李正的凶手,也是富豪小区凶案的始作俑者,所以当时勘察现场回来后,我准备第二天就拘捕李志浩的,不过,这张照片的出现,扰乱了我的思绪。”

“你的意思是说,李志浩不会傻到用这张照片去栽赃陷害李正?”

“是的,按照一般的逻辑判断,李志浩如果真是富豪小区凶案的凶手,那么他把照片放到李正尸体上无疑是引火烧身,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本身就极易引起警方的怀疑,很显然李志浩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但如果照片不是他放的,那么其中就一定还有隐情——正是这种判断,让我在李志浩是否杀害吴如萍这一问题上产生了纠结,也错过了第一时间抓捕他的时机。”

“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但照片既然不是李志浩放的,它又是如何跑到李正身上去的呢?你能解释一下吗?”

“从李正本身来说,他不可能有吴如萍的照片,排除了李志浩放上去的可能,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张照片是李正偷来的。”老毕看了看大家惊异的神色,眯缝着眼睛说,“那段时间咱们对化工厂进行重点摸查,李志浩为了保险起见,于是将一直珍藏在身上的照片夹在日记本中,锁进了办公室的桌屉里,那晚李正撬开桌屉,无意中看到了这张照片,他觉得这是李志浩作案的重要证据,于是将其放进内衣口袋里。就在他聚精会神翻看日记本时,没想到遭到了李志浩的袭击。”

“当天晚上,李志浩应该没有发现这张照片已经丢失,否则他肯定不会让照片放在李正尸体上,对吧?”小黎插了一句。

“嗯,确实是这样。”老毕表情凝重地说,“不过,正是凶手的这一疏忽,让案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果他当时就把照片收回去,那我可能很快就把他捉拿归案,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惨剧了。”

“真是阴差阳错啊!”朱大头叹息着说,“这其中的曲折是非,也只有你毕老看得清楚,说实话,我们当时根本没想这么多。”

第二天上午,专案组一行带着李志浩,来到化工厂所在的小山上。

时隔半个月,被大火肆虐过的厂区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焦黑的墙壁,倒塌的柱梁,遍地的树桩……一切无不昭示着那场大火的惨烈和无情。

一到山上,从警车里出来后,李志浩便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孙一平,我不是成心害你的呀,当时我给你钱,叫你下山,你不听,你怎么那么傻呢?”李志浩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显得很痛苦。

那幢在大火中被烧得只剩下半边的单身宿舍楼立在眼前,一阵寒风刮过,楼上黑色的尘灰飞扬起来,像幽灵般在厂区四处飘荡。

老毕他们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志浩,谁也没有说话。

李志浩被押解着,在厂区内一一指认现场。仅仅一个晚上,这个三十七岁的帅气男人便仿佛老了许多,他步履蹒跚,神情憔悴。

“你为什么要把整个化工厂都烧毁?”回到东城公安分局后,对李志浩的审讯工作继续进行。

李志浩捂住面孔,半天没有说话。

“李志浩,你必须如实交代你的罪行!”朱大头严厉地说,“你做下的这一切,毁掉了很多人的生活,你应该好好反思,还化工厂同事们一个完整的真相。”

“我肯定会说的,你们让我再静一静。”李志浩说。

“你抽烟吗?来一支吧。”老毕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李志浩抽了两口,便剧烈咳嗽起来。不过,他很快便适应了烟味的刺激。情绪平静下来后,他讲起了化工厂发生大火的那个夜晚——

李正死的第二天,警察来现场调查回去后,同事们也陆续下山去了。我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打开桌屉,仔细查看里面的物件,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夹在日记本中的吴如萍的照片不见了!

一开始,我也怀疑是被李正拿走了,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李正如果要拿,肯定会连日记本一起拿,再说了,他还在翻日记本时,便被我砸晕了,根本不可能拿走照片。

我找遍了办公室的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又把整个办公楼也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要是谁拾到这张照片交给警方,那可就糟糕了!

怎么办?我的脑细胞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很快,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中:烧!只要烧毁整个化工厂,那张照片就会化为灰烬,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是,这座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工厂就要毁在我手中吗?想到这里,我又有些犹豫起来,说真的,我对工厂很有感情。当年从部队转业,工厂就成为我人生的重要舞台,在这里,我从一个毛头青年成长为中层管理干部。工厂不但赋予了我工作的乐趣,而且也养育了我及我的家庭。

不过,随后接到的一个电话,让我很快摆脱犹豫,重新坚定了烧厂的念头。

电话是厂长打来的。之前,我在电话中向他汇报了李正死亡的事情,请示怎么处理,当时他只“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第一,如果死者家属来厂,要尽量做好安抚工作;第二,做好干部职工的情绪稳定工作,多放几天假,让大家好好休息;第三,加强工厂的保安工作,防止有人趁机偷拿厂里的东西。”厂长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很僵硬,仿佛是在安排一件与己无关的工作。

下电话,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厂长和副厂长早就没有把化工厂当回事了!关于他们在外面办厂的事,我早有耳闻,也隐隐知道他们办厂的资金来源。在厂里,我虽然是厂办主任,但一直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而他们也处处防着我,只把我当作处理杂事、琐事的一个盾牌。在这伙人的操持下,化工厂的效益每况愈下,破产是早晚的事情,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我一年前经过老乡介绍,悄悄到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找了一份兼职工作。

在办公室越坐越气愤,而这更使我烧厂的念头变得不可遏制。我想反正早晚都是破产,不如早一点儿破产,也许对厂里的职工更有好处,而且这一烧,说不定还会牵扯出厂长他们贪污腐败的事情来。

坚定了烧厂的决心后,我去动员孙一平下山,然而好说歹说,他都不肯走。

工厂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厂烧起来后,住在单身宿舍楼的孙一平肯定难免一死。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想放弃这一念头了,但很快,我的心重又变得像铁块一般硬。

那天凌晨一点多,我回到山上,点燃了靠近厂区的树林。

风很大,很快整个厂区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你的那两本日记,是否也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毁了?”老毕问道。

“我想保留它们已经没有意义,而且可能还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就让它们灰飞烟灭了。”李志浩说,“认识吴如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我不该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她,所以再留着那些文字,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遇上谁并没有错,错的是你不该爱上她,更不该在误杀她之后一错再错,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朱大头严肃地说,“因为你那天晚上将血涂抹到美人头像上的荒唐行为,导致王晓聪自杀,之后你又杀害李正,烧死孙一平,化工厂也被付之一炬,再加上张天精神失常——这一切,皆因你的情欲贪念而起,等待你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

“我有罪,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的家人……”李志浩嗫嚅着,神情沮丧至极。

朱大头转过身,向身后的小黎看了一眼,小黎会意,拿起审讯笔录,让李志浩在上面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毕老,我心中还有一点不明白:李正被杀之后,因为那张照片,你已经放弃了对李志浩的怀疑,照理说不应该再追踪他了,那为何之后还一直紧追不放,并最终发现破绽将他捉拿归案呢?”李志浩被带走后,江涛忍不住问道。

“我说过放弃对他的怀疑了吗?”老毕轻轻一笑,“不错,在李正的尸体内衣里发现吴如萍的照片后,我曾经对自己的判断一度产生了怀疑,不过,正是后面的那场大火,让我重新将目标锁定了李志浩。”

“为什么呢?”

“你来解释一下如何?”老毕徐徐吐出烟圈,看着小陈说。

“好吧,我来试着分析一下。”小陈接过话头说,“李志浩引发大火的目的,是为了毁灭自己犯罪的证据。正如他之前所交代的那样,他当时并没有发现李正拿去了照片,后来发现照片丢了后,一下着慌,所以想利用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这一行为却正为毕老指明了方向。”

“没错,对那张照片为何出现在李正身上,我当时分析了多种可能性,但都无法确定。大火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凶手并不知道那张照片被李正拿走了。”老毕补充道。

“既然再次确定他是凶手,为什么不马上将他抓起来呢?”小黎也好奇地问道。

“由于所有的证据都在大火中被毁,特别是那两本记录了凶手与吴如萍之间情感纠葛的日记,苦于没有证据抓人,所以毕老只好采取曲线救国的方针,主动退出专案组,最后引蛇出洞,让李志浩露出破绽,从而一举破获了这起大案。”朱大头也兴致勃勃参与到讨论中来。

“毕老退出专案组,可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吧?”江涛说,“听说老柳是李志浩的内线,不知道把他抓到了没?”

老毕和朱大头相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次审讯李志浩的时候,我不是把毕老叫出去了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当时就是看老柳去了——在省厅领导的部署下,李志浩被抓的当天,老柳就被控制起来了。”朱大头得意地说。

“连对我们也保密啊!”小黎嘟着嘴说,“老柳这老家伙平时一声不响,一脸的慈悲,没想到却是一个潜伏者——对了,毕老你是怎么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的呢?”

“是啊,毕老你快给我们讲讲吧。”江涛也急切地说。

“老柳和李志浩的关系,估计你们都不是很清楚吧?”老毕重新点燃一支烟,“据我调查,老柳的老家也在牛背山上,与李志浩家离得很近。老柳年轻时当过兵,退伍后在村小学当过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在这期间,李志浩也在该学校读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是师生关系哩。”

“那后来呢?”

“后来山下的火葬场招工,老柳被招了进去,由于胆大,再加上在部队宣传报道组学习过绘画,他很快当上了殡仪师。李志浩高中毕业后,在老柳的推荐下,也到殡仪馆干过一年多时间,之后,李志浩不想再与死人打交道,于是报名参军,到部队锻炼去了。”

“难怪他胆子那么大,原来曾经在殡仪馆干过!”小黎说。

“这么说来,老柳和李志浩的关系不一般,他成为李的帮凶也就不足为奇了。”江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嗯,正是有这层关系,所以在得知李杀人的事实之后,老柳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凶手的‘消息树’,警方有什么活动,他都在第一时间传给了李。我推测,老柳可能还在制造假象等方面给李出谋划策,导致我们的侦破工作遇到了不少障碍。”老毕说,“小陈可能还记得吧,我们那晚在王晓聪屋里看老柳修补画像,老柳当时的讲述便让我产生了怀疑,之后,那个鬼帖的出现,恰好印证了老柳的说法,所以仔细分析就不难发现,老柳是在帮助凶手扰乱我们的视线。当然,这其中还有不少可疑之处,这些疑点集中出现在老柳身上,不能不令人警觉——好了,咱们都别说了,还是请老柳来讲讲吧。”

“带老柳进来!”朱大头高声吩咐。不一会儿,老柳便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来到了审讯室。

“老柳,你身为人民警察,却与犯罪分子同流合污,泄露警方内部消息,致使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并在后来制造了更加骇人听闻的刑事案件,你知罪吗?”朱大头严肃地说。

老柳神情憔悴,脸上两个大眼袋更加突出。他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弄清了你和李志浩的关系,其实你帮他开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吧?”老毕说,“老柳,你是公安队伍的一名老同志,工作勤勤恳恳,业务能力突出,但你不该如此犯糊涂啊!”

“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帮他呀,如果当时就让他投案自首,他就不会在犯罪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老柳说着,眼里渗出了浑浊的泪珠。

大家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柳,一时都感觉有些心酸。

“我一定好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老柳擦了擦泪水,慢慢讲起了他帮李志浩的详细过程。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吃饭,李志浩提着两瓶高档酒,匆匆走了进来。

“志浩,你这算怎么回事?”我不肯收他的东西,“你家里那么困难,还买这么高档的酒?”

“你是我的恩师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平时我工作忙,难得来看你一次,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好吧,我收下了。”我回头拿了一副碗筷和一只酒杯说,“你还没吃晚饭吧?来,陪我喝两杯。”

我们爷俩就着桌上的小菜,一边喝一边聊,渐渐地,李志浩就有了几分醉意。

“柳老师,我最近干了一件蠢事,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李志浩眼圈红红地说。

“什么事?”

“富豪小区凶杀案的那个死者是你整的容吧?不瞒你说,那个人是我杀的。”

“怎么会是你?”我大吃一惊,赶紧走过去把门轻轻锁上了。

“我不是故意杀她的,当时我看到一个黑影在打她……”李志浩借着酒劲,把作案的过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你啊你,你真是太糊涂了,那种女人是你能追求的吗?再说了,你家里还有患病的老婆,你怎么这样荒唐呢?”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在我的心目中,早已把这个小学时当过我学生,后来又到殡仪馆当过我学徒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孩子做了天大的错事,怎能不叫我感到痛心疾首呢?

“柳老师,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怎么办?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着,老是提心吊胆。”李志浩可怜兮兮地说。

“目前负责这个案子的是老毕,这老家伙鬼精得很,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嗅到你的气息。”我担忧地说,“听说在现场还发现了凶手的毛发和血迹,这可是最要命的两个物证啊,一旦他们锁定你,你就无路可逃了。”

“那我只能投案自首了?”

“投案自首,等待你的也是死路一条!”我说,“无故入室杀人,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即使自首,恐怕也难逃死刑。”

“唉,我死不足惜,只是我的老婆和岳母怎么办?”李志浩悔恨不已,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你杀人之后,是如何处理善后的?”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

“我把血迹涂抹到了一个画像上……”李志浩把那天晚上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我。

“如此看来,事情还没有糟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只要想想办法,说不定可以瞒住老毕。”

“有什么办法吗?”

“目前公安派出警力到处摸排,估计很快就要摸排到你们化工厂了,王晓聪墙上的那个头像被他们发现后,化工厂的全体员工都会成为嫌疑对象,采集每个人的DNA不太现实,但血型对比是切实可行而又很直接的途径,因为凶手在现场留下的血迹显示:这种血型很独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熊猫血’。”我一边分析,一边思索对策。

“那怎么办?如果一查血型,我就完了。”

“你们单位每个职工过去是否都体检过?”

“差不多吧,除了一些年纪大的职工,中青年的这一批都体检过。”

“你体检过吗?”

“没有,每年的体检名额,我都让岳母和妻子去体检了。”

“那太好了,你赶紧找个和你年龄、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的人去体检,把他的体检表要到手后,炮制一份你自己的体检表,以备警方调查时提供给他们。另外,这段时间你要尽量减少外出,特别是不能随便在外面理发。”我说,“以后你也不要到我这里来了,警方内部有什么消息,我会尽量告诉你。”

“柳老师,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李志浩声泪俱下,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我赶紧扶起他,说真的,我内心也很苦涩,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成他的帮凶了,如果案情告破,我也难逃法律惩罚……

“你虽然一直替李志浩通风报信,给我们的侦破工作制造了不少障碍,不过,我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报信,他可能还不会放松警惕,跑到‘美家居’去应聘。”老毕吸了一口烟说,“那晚我们请你喝酒,我说了很多醉话,你可能都告诉李志浩了吧?”

老柳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十分难堪。

“是的,包括你之后请假去省城看病的事,我也一并告诉李志浩了——我们都以为你真的生病去了省城,因此心里都放松了不少,之后李志浩跟我说,他家里经济困难,要出去找工作,我也同意了,没想到你根本没有离开本地……”

老柳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柳,你实话告诉我们:李志浩杀害李正,放火烧化工厂,这两件事是否与你有关?”过了一会儿,朱大头问道。

“没有,没有,这是他自己干的,与我毫无关系。”老柳矢口否认,“当时我还在电话里狠狠骂过他,我说你这样干,不是使自己越陷越深吗。他说他没有办法,如果不杀李正,李正就会抓他的把柄。”

“就算这两件事情与你无关,但有一件事应该与你有关系,不过,幸好你悬崖勒马,没有铸成大错,否则你也难逃法律严惩。”老毕说,“好了,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吧,你下去后再仔细想想,我们说不定还会再找你问一些细节。”

老毕说完,向朱大头轻轻点了点头。很快,老柳便被人押了下去。

“毕老,你说老柳悬崖勒马,到底是指哪件事呢?”江涛

问道。

“噢,有件事情可能小陈还记得吧?那次你和小黎一起去精神病院找张天,回来的路上,不是遇到老柳吗?”

“对啊,当时我向你汇报了,但你好像并没放在心上。”小陈说。

“不是没放在心上,而是当时还不能说破。”老毕的眼睛又眯缝了起来,“据我分析,老柳当时去精神病院,明是看望自己的侄儿,实则是去探视张天的病情。所幸的是,张天的精神已经严重失常,否则他也难逃一死。”

“你是说,老柳担心张天精神恢复正常后,把自己知道的秘密说出去,所以想对他下毒手?”江涛瞪大了眼睛,“看来老柳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啊!”

“这只是我的分析,不能当成指控他的证据,再说张天没有死,咱们也不能过分追究老柳的责任吧?”老毕说,“他在公安系统干了这么多年,咱们也要体谅他的难处。”

“对,我同意毕老的意见,关于他想对张天下手这一未成事实,咱们就不要记在审讯笔录中了。”朱大头揉了揉胳膊说,“毕老,大功已经告成,我今晚一定要兑现之前的诺言,请你和小陈好好喝一顿酒了。”

“好啊,这次大头局长赖不掉了。”小陈高兴地说。老毕和江涛、小黎也一齐笑了起来。

“走罗,吃夜宵去罗!”朱大头挥挥手。

大家正要走出审讯室时,一个警察惊慌地冲了进来。

“不好,李志浩自杀了!”他脸色煞白,脸上的表情充满恐惧,“屋子里满是鲜血,太恐怖了!”

“快走,去看看!”老毕和朱大头他们把案卷一放,匆匆出门而去。

看守所房间里,李志浩脸朝下静静地趴在地上。他的头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还在断断续续地冒着鲜红的血液和花白的脑浆。房间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靠窗的一面墙上,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墙的正中央,一张用圆珠笔画上去的人脸肖像特别引人注目。面如满月,丹凤美眸,樱桃小嘴……看到这里,大家都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这张美人脸,画的不就是吴如萍吗?”朱大头走近墙面,满腹疑惑地说,“李志浩为什么临死前要画这幅像呢?”

老毕一言不发,他默默地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一切,然后把李志浩的脸翻转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后,说:“叫法医做详细尸检吧。”

“他是怎么撞墙的呢?”走到看守所院子里,朱大头问看守的警察。

“今天下午我们把他押送回来后,他情绪很差,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他要求给他一支笔,说是还有些东西要交代,于是我就找了一支圆珠笔,一本稿纸给他,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听到房间里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于是赶紧开门查看,发现他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看守的警察一脸无辜。

“李志浩死前画吴如萍的头像,是否说明他还是没有走出情感的泥沼?”走出看守所时,小陈感叹地说,“这真是应了一句古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是啊,人世间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也是最说不清楚的,李志浩虽然该偿命,但他不该选择这种极端的死亡方式。”老毕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回答小陈的问话。

夜幕徐徐降临,看守所外面的街道上,有人在放喜庆的烟花——再过几个小时,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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