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毕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随即,一个男人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看到老毕,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小陈和江涛已经从门后扑了过来,只一瞬之间,这个壮实的男人便被制伏了。

案子悬而未决,侦破小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焦灼不安。

走访、摸排、会商、分析……每天,办案人员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高速运转。除了紧张的办案工作,他们还得随时应对来自外界的各种压力。

这天上午,东城公安分局门口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鞭炮声响了很长时间,之后,一股呛人的烟雾像一张大网般,慢慢向着办公楼的方向飘来。

“不好啦,王晓聪、李正和孙一平的家属来了,他们硬要闯进来,门卫不让进,双方正在抓扯哩。”江涛从外面跑进来报告。

“王晓聪他们的家属?”朱大头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立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这下可能麻烦大了。”一位市局领导探头向外看了看,脸色一下变了。

“朱局长,请你去解决一下。”省厅领导对朱大头说,“记住:态度一定要和气,解释一定要到位,安排一定要周全。”

“好,我尽力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朱大头答应一声,赶紧带着江涛和小黎走了出去。

外面,三个死者的亲属臂缠黑纱,一边痛哭一边抛撒纸钱,其中王晓聪的哥哥和孙一平的父亲试图朝公安局大门里冲,但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拦住了。

“我们的亲人遇害了,为何还不让我们进去见上一面?”孙一平的父亲痛心疾首地说。

“领导们正在里面上班,不能进去打扰!”保安的解释苍白无力。

“上什么班,搞了这么久,连凶手是谁都没弄清楚。让我们进去!”王晓聪的哥哥使劲往里挤。

但两个保安坚守阵地,王晓聪的哥哥无法越雷池半步。

“不许拦着他们!”这时朱大头和江涛、小黎来到了大门口,隔着老远,朱大头便大声吼道。

正在吵闹的双方都愣住了。保安疑惑地看了看朱大头,很不情愿地让开了中间的道路。而孙一平的父亲和王晓聪的哥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都是化工厂受害者的家属吧?”朱大头语气轻柔地说,“小江,小黎,快请大家到局招待所住下再说。”

几名受害者家属站住不动,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朱大头。

“大家不要怀疑了,这位是我们的朱局长。”江涛和小黎走上前,帮助他们把随身携带的行李接了过来。

这次来的家属一共是四个人,他们分别是王晓聪的哥哥和嫂子、李正的姐姐,以及孙一平的父亲。在局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大家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

“孩子是怎么死的,请公安局的同志尽快给个说法,我们都是农村人,田里的活也多,实在耽搁不起。”孙一平的父亲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满头白发,眼睛布满血丝,大概是悲伤过度,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就是,我弟弟是咋死的,你们也要给个说法,不能这么着就糊弄过去了。”王晓聪的哥哥瓮声瓮气地说,“他是死在你们公安局的,你们不赔钱是说不过去的。”

只有李正的姐姐没有说话,她一直默默抹着眼泪,神情十分悲戚。

“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自己的亲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当然需要一个信服的说法,下一步,该赔偿的就要赔偿,该说明的必须要说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请大家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我们一定把这事妥善处理好。”朱大头说,“不过,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案子还没有告破,凶手没有抓到,所以你们提出的问题目前还无法解决。等案子侦破以后,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那你给我们一个准信,这案子啥时能破?”孙一平的父亲说,“我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婆必须有人照顾,你们总不能让我在这里守个一年半载吧?”

“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家里的事情还很多。”王晓聪的哥嫂也说。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正的姐姐说话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瘦弱女人咬了咬嘴唇说:“这个案子一天不破,我一天不会离开,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是谁那么狠心,杀了我们家李正!”

江涛和小黎都紧张地看着朱大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请你们在这里安心住下来,需要什么请告诉服务员。我们呢,一定会抓紧时间破案,也请你们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你们想想,如果你们这样天天和警察闹,我们还怎么破案呢?”朱大头耐心地说。

这一番话,让几个死者家属都不由得点了点头,这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

下午,专案组全部人马再次分散出发,到认为可疑的路口、饭店、宾馆等地方去逐一排查。小陈和江涛、小黎一组,负责到一家二星级宾馆去摸排。

那是本市最早修建的一家二星级宾馆,由于年代久远,宾馆显得有些破败。近年来,随着更多的三星、四星宾馆和酒楼相继落成,那家溢满沧桑的宾馆就像风韵褪去的老妇,逐渐被人遗忘,选择到这里住宿的,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或者常年在外出差的小企业销售员。此外,附近一所大学的男女学生,偶尔也偷偷跑到这里来开房,享受年轻激情的愉悦。

小陈他们先是来到宾馆前台,和服务员说明了情况,然后在服务员的陪同下,一起去住了旅客的房间挨个调查。

对这种漫无目的的调查,大家戏称“撒大网”,网收起来后,里面有没有鱼,恐怕只有鬼才知道。过去,有的地方利用这种方式破获了大案、要案,于是这种撞运气似的“撒大网”,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偶尔也会被利用起来。

查看了一楼和二楼,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宾馆住的人本来就少,而一楼和二楼住的就更少了。登记了住宿的旅客,不是出去办事,就是在房间里发呆或看电视。

不过,当他们走到三楼时,情况发生了一点儿变化。在三楼靠近走廊左侧的房间里,传出阵阵呻吟,声音很轻微,但在静寂的楼道里听来十分清晰。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种声音的含义是什么。

小黎和女服务员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泛出了些许红晕。

“这个人登记住宿的时候,是一个人吗?”小陈小声问。

“是的,当时登记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服务员回答。

“那就很清楚了,青天白日干这种勾当,一定是卖淫嫖娼!”江涛说着,示意服务员伸手敲门。

“谁?”屋里的呻吟声一下停止了,一个男人警觉地问。

“是我,服务员。”

“我现在正忙着哩,有啥事等会儿再说吧。”男人有些愠怒。

“把门打开!”江涛向服务员努了努嘴。

随着门锁转动,房门一下被推开,屋里的一切顿时暴露在大家眼前。两具赤身裸体的肉体白花花一片。床上的男女手忙脚乱,赶紧抓起被单披在身上。

“你们,你们是谁?”男人惊恐不安地问。而女的却低着头一言不发,任披散的长头遮住了脸庞。

“赶紧把衣服穿上吧。”江涛把桌上的衣服扔给他们,和服务员一起走出了房间。

几分钟后,江涛他们重新走进房间,这时床上的男女已经穿好了衣服。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满脸油汗,一看便是长期在外打工的人;女的约二十五六岁,皮肤白嫩,面容姣好——她,不是李正的女朋友白凌吗?

不用问就已经清楚了:刚才她和这个男人待在房间里,正在做着那种肮脏的皮肉交易。

“你怎么在这里?”小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凌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白凌,这是怎么回事?”小黎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上前拉着白凌的胳膊说,“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出来做这个的吧?”

白凌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在空落落的楼道里飘荡开来,让人心里不禁有些发憷。

晚上八点,在省厅领导的主持下,案情通报会准时召开,各路人马齐聚在一起,通报下午摸排走访的情况。

不过,此时的小陈却无心汇报,因为他得在八点半以前赶到市中心的一家茶楼去。在那里,有一个重要人物正等着他。

这个重要人物,就是他的师傅兼忘年交老毕。傍晚时分,老毕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八个字:晚八点半,锦风茶楼。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到八点二十分了,而通报会仍没有结束的迹象,小陈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狠狠心,硬着头皮去向领导请假。

“孟厅长,我们那一路的情况已经报告完毕了,我现在有一点儿事情,可否提前走呢?”小陈走到省厅领导面前小声说。

省厅领导沉默不语,小陈感到有些紧张。的确,在这个时候请假,无疑是自讨没趣。

然而,令小陈意想不到的是,省厅领导只沉默了几秒钟时间,便点头同意了,他看着小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陈如遇大赦一般,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在开车前往锦风茶楼的路上,小陈心中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这次老毕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

前天晚上,小陈守候在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门前,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美家居”,心里正疑惑不解时,突然一个人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当场把他吓了一大跳。

“老毕,是你吗?”小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我,难道还会是别人?”老毕眯缝着眼睛说,“我觉得咱们应该离开这里了,你的车老停在这里,会引起别人怀疑的。走罗,你顺路送我回去吧。”

“老毕,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在省城吗?”回去的路上,小陈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难道你有分身术不成?”

“分身术倒是没有,不过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有去省城。”老毕有些得意地弹了弹烟灰。

“你没有去省城?”小陈的嘴张成了大大的“O”字形。

“那天在会上不告而别后,我不过是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把手机关掉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嘿嘿,你以为我真的会跑到省城去?”老毕继续着自己的小得意。

“你这么做的目的,都是为了破案?”

“是的,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引蛇出洞,如果我一直守在洞口,蛇永远都不可能出来,没办法,只好用这一招了。”老毕叹了口气说,“功夫总算没有白费,这些天算是有一点儿小小的收获了。”

“是吗,你已经锁定了凶手?”小陈惊喜地说。

“这个还不敢说。”老毕摇了摇头,“我看这起案件不到最后一刻,就是上帝也不敢拍板。”

“哦。”小陈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他是多么希望老毕尽快破案啊,那样一来,老毕过去所受的一切委屈都会烟消云散了,而那些嘲笑老毕的人,也将永远闭上臭嘴了。

很快,老毕住的地方到了。

“你不用替我担心,事在人为,我相信凶手最终会落网的。”老毕下车,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说,“这段时间你还是继续在侦破小组工作吧,关于我没去省城的事情,请不要和任何人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如果需要你帮助,我会和你联系的。”

目送老毕消失在一个农家小院后,小陈才开车离开……

不知不觉中,锦风茶楼到了。这是一家掩映在众多商铺包围中的茶楼,很不起眼,但茶楼的内部装修很有文化气息,尤其是随处可见的书画,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茶楼大厅里,每天还会定时举行别开生面的茶艺表演。

小陈赶到茶楼大厅时,正赶上今天的最后一次茶艺表演。这里的茶艺表演叫做“龙行十八式”,据说融合了传统茶道、武术、舞蹈、禅学、易理等,充满玄机妙理。大厅里,两个青年男女各执一把嘴长一米多的水壶,伴随优美的音乐,两人翻转腾挪,提壶把盏,准确将水注入杯盏中。每一式都模仿龙的动作,看上去既赏心悦目,心动神驰,又有些令人心惊胆战,目不暇接。

老毕已经在茶楼的一个包间里等候了,不过,让小陈没有想到的是,包间里还坐着一个人,他就是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的光头老板。

“陈警官,快来品尝正宗的西湖龙井。”光头看见小陈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给小陈斟了一杯茶。

“小陈,刚才我和尹总正讨论茶艺来着,你喝了那么多年的茶,也看过无数次茶艺表演,你能说出‘龙行十八式’的具体名称吗?”老毕似乎心情不错。

“我看过就忘了,一式都没有记着。”小陈摇了摇头,心想今天老毕让自己来,不会只是单纯喝茶、讨论茶艺的吧?

“那请尹总给详细讲讲,我也洗耳恭听一番。”老毕笑着说。

“那我就献丑了。”光头哈哈一笑说,“茶艺表演是茶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中国的茶文化历史悠久,底蕴深厚。‘龙行十八式’可以说正是茶文化发展到鼎盛时期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它的第一式叫蛟龙出海,第二式叫白龙过江,第三式叫乌龙摆尾,第四式叫飞龙在天,第五式叫青龙戏珠,第六式叫惊龙回首,第七式叫亢龙有悔,第八式叫玉龙扣月,第九式叫祥龙献瑞,第十式叫潜龙腾渊,第十一式叫龙吟天外,第十二式叫战龙在野,第十三式叫金龙卸甲,第十四式叫龙兴雨施,第十五式叫见龙在田,第十六式叫龙卧高岗,第十七式叫吉龙进宝,第十八式叫龙行天下。”

光头一口气说出了“龙行十八式”的具体名称,当说到最后一式“龙行天下”时,老毕和小陈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三人品了一会儿茶后,光头把面前的茶具一推,看着老毕说:“毕老,我猜你今天请我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主要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你们招聘设计人员的工作进行得如何了?”老毕说。

“目前是报名阶段,然后接下来是初审,初审选上的人,才能参加面试。”光头疑惑地说,“毕老这么关心我们公司的招聘,莫非……”

“没错,我有一个远房亲戚想来参加你们公司的招聘,但不知道能不能招聘上,所以我在这里向你推荐一下。”老毕吸了口烟说。

“既然是毕老的亲戚,那就没啥可说的了。”光头哈哈一笑,“只要业务上过得去,到时我让人力资源部关照一下就成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老毕拱了拱手,“不过,请你和公司的人在他面前,千万不要说出我的名字,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如果知道我找过你,他肯定会无地自容,没脸在你们公司干下去了。”

“好的,这个请你放心,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业务能力太差,那公司也不能白养他,只能请他另谋高就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老毕连连点头。

小陈坐在一旁,听着老毕和光头的对话,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他不知道老毕的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顺便再向你打听一下,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的情况如何?”过了一会儿,老毕再次问道。

“‘安天下’可以说是我们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前几年该公司发展很好,生意很火爆,他们主要做别墅的内外装修,不过今年以来,随着别墅房产的逐渐衰落,他们公司的业务量大幅下滑,慢慢被我们‘美家居’甩在了身后。”光头摇摇脑袋说,“所以干我们这一行风险也很大啊,我有一种预感,别墅房产的衰落有可能是整个房地产崩盘的开始,如果房地产不景气,我们装修行业也难以为继呀。”

“对,这就像食物链一样,环环相扣。”老毕赞同地说,“听说‘安天下’上半年裁了不少员工,是这样吗?”

“业务量大幅下滑,不裁人怎么过?当然,他们公司裁的多数是一些兼职的员工,对于正式员工,他们还是有所考虑的。”光头说,“我今天下午到人力资源部看了一下,前来参加应聘的人,有不少似乎就曾在‘安天下’干过哩。”

这天晚上的茶会,在一场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谈中结束了。送走光头老板后,老毕和小陈再次回到了包间里。

“老毕,你今天晚上请光头来喝茶,不会是真的为了亲戚吧?”小陈试探着问道。

“你觉得呢?”老毕似笑非笑地说,“不过,有一天我可能真的要去会会这个亲戚哩。”

“是吗?”小陈一时愣住了。

在对待白凌和那个男人的处理问题上,小陈、小黎和江涛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

江涛认为按照相关治安管理条例,白凌和那个男人都有责任,应该各打五十大板,每人罚款五千元了事。而小陈和小黎却不同意对白凌进行处罚,一方面是同情她,另一方面是觉得她心中一定有难以言说的痛苦。

事情发生之后,白凌守口如瓶,除了哭泣,什么话也不肯说,这让小陈他们也感觉很为难。

“既然咱们的意见不一致,那干脆把这事报告大头局长,让他来定夺吧。”江涛有些不高兴了。

上午,朱大头正要带另一个小组去摸排,听了江涛的报告,不太耐烦地说:“不就是一桩卖淫嫖娼吗?多大点儿事呀,你们自己处理好就行了,用不着和我说。”

“那个女的是李正的女朋友,小陈和小黎不同意对她处罚,所以只能请你来裁决了。”江涛说。

“什么,李正的女朋友?”朱大头有些惊讶。对那个叫白凌的女孩,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李正跳楼的那天,他和老毕一起在李正房间里看过她的照片。

“是呀,我们也没有想到,李正的女朋友居然会跑出来卖淫。”江涛说。

朱大头随江涛来到羁押白凌和那个男人的东城街派出所,小陈和小黎也在这里,一看朱大头来到,两人忙站起来让座。

“对那个男人的处罚,我们都没什么意见,罚款是没得说了,不过,对白凌的处罚是否应考虑一下,我们觉得她一定有难言之隐。”小陈说。

朱大头点了点头,他走到隔壁房间,训了那个男人几句,然后让派出所的民警小丁带男人去交钱。男人一脸苦相,先是不停求饶,看事态不可挽回,便开始讨价还价,说自己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可否只交两千元。

“该交多少钱,我们都是有规定的。如果你身上没带足钱,那我们只好通知你单位或家属来帮你交了。”朱大头严肃地说,“这里不是菜市场,你和我们讨价还价没用。”

男人一下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随小丁走出了房间。

朱大头又来到白凌所在的房间。在派出所待了一晚上,白凌两眼红肿,神情憔悴,看到朱大头进来,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白凌,你知道自己犯的错误吗?”朱大头说,“目前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交罚金立马走人,二是接受十五天的治安拘留处罚。”

“我没有钱,如果有钱,我也不会走这条路了。”白凌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听说你过去在公司里当文员,好好的工作不干,怎么去做这种事呢?”

“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把工作丢掉,也不会穷得连我妈的医药费都付不起。”白凌咬了咬牙说,“我恨他,恨死他了!”

“你说的他,是指李正吗?”朱大头轻声问。

“除了他,还能有别人?”白凌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叹息一声说,“他太自私了,不但毁了我的一生,还丢下我不管——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找他讨个公道。”

说完这话,白凌又沉默不语,只任泪水静静地在脸上流淌。

“好啦,不要哭了,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就尽管说出来吧。”小黎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不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过呀!”

“好姐姐——”白凌突然转身抱住小黎,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哭够了,白凌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平静地讲起了与李正相识、相爱到最后分手的过程。

我和李正是大学时的同学,我们就读的那所学校,名义上是大学,其实不过是一所三流大学设立的分校,说穿了,学校和大专没多少区别,毕业后的就业前景十分黯淡,所以大家读书时都没怎么用功,有的成天到校外鬼混,有的埋头网络游戏,还有的沉湎于谈情说爱。不过,在众多混日子的同学中,有一个人却显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他不但学习用功,各门成绩名列前茅,而且热衷学校的各种活动,并在大二时便成为校学生会干部。

这个人就是李正。大概是看惯了周围那些颓废的同学,我对勤奋用功的李正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我开始主动接近他,向他请教学习上的事情,一起讨论学校的人和事。我知道他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不好,而我来自小镇,家境相对要好一些,于是我在生活上默默地关心他,帮助他。时间一久,我们便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在那所位于南方海滨的三流大学里,留下了我和李正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我们出双入对,卿卿我我,洁白的沙滩上留下过我们追逐的脚印,高大的棕榈树下留下过我们浪漫的温馨,不过,爱情的甜蜜和幸福无法阻挡现实的脚步,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后,我们不得不面对就业的残酷现实。对很多人来说,毕业就意味着失业,意味着家里花了很多钱却无法得到回报,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同学,读书早就让家里不堪重负,有些人家更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李正读书一直靠姐姐资助,他们家早已穷得叮当响。如果不是我帮助,他可能很难读完大学。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我们像发疯一般四处寻找工作,开始时期望值很高,处处碰壁之后,希望一点点破灭,诉求一降再降,到后来甚至几百元一个月的工作都有人愿意去干了。我和李正也找过很多单位,但人家的目光都只盯着研究生或重点大学的本科生。万般无奈之下,我和李正回到了我的老家,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份公司文员的工作,而李正也顺利地进了化工厂。虽然我们的单位都不如意,工资收入也不高,但能安顿下来,还是让我们感到很满足了。

我父母一直对我和李正恋爱不太支持,特别是我妈,她总觉得李正太穷,而我应该找个家境条件好的人家。不过,在我的坚持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就这样,我和李正一直保持着恋人关系,平时只要休假,我都会到李正所住的化工厂单身宿舍楼去玩。那个地方环境很好,晚上特别安静,我特别喜欢那个地方,每次去都睡得很香,我甚至幻想:以后结婚,干脆就把那里当新房算了。

如果没有后来出现的美人头像事件,我相信我和李正会一直走下去,走到步入结婚殿堂的那一天。但自从那个诡异的美人头像出现后,我和李正的关系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最后甚至出现了裂缝……

“那个美人头像怎么会影响你们的关系呢?”小黎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王晓聪屋里发现那个头像后,李正就变得闷闷不乐,有一天他对我说,警察可能会怀疑到他头上,因为他借过王晓聪的钥匙,到时候恐怕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为了不连累我,他想暂时和我分开一段时间。当时我死活不同意,我说又不是你干的,身正不怕影歪,你这是何必呢?但他很执拗,在他的坚持下,我们还是分开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到单身宿舍楼去过。”白凌说着眼圈又红了。

“那他和你分开之后,你知道他都在干啥吗?”小黎又问。

“我当时也怀疑他分手有其他目的,但有一次我们在市区见面,他告诉我说,他正在私下调查凶手,查清楚之后还自己一个清白,到时再和我和好。我问他凶手是谁,他却死活不说,只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他私下在调查凶手?”小黎和江涛都有些惊讶。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之后变得神神秘秘的,自从那次在市区约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再后来,就听说他跳楼自杀了。”白凌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整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以致在一次工作中出现了严重失误,被老板炒了鱿鱼。”

“后来呢?”

“后来我家里也发生了大事,我妈被检查得了子宫癌,急需一大笔钱医治,而我的工作也迟迟没有着落,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到宾馆的美容美发厅去上班了。我想李正死了,我的心也破碎了,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但总要活下去,要恪尽自己做女儿的责任,所以我两眼一闭,啥都不顾及了……”

几个警察静静地听着,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白凌最终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她走后,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小黎的眼眶还微微有些潮红。

“江涛,小黎,你们俩都干过户籍工作,认识的人多,白凌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去落实了。”朱大头说,“不能再让她待在那种地方了。”

“我们一定尽力去办!”江涛和小黎齐声回答。

这几天,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的光头老板尹总始终处于焦虑不安之中,他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老毕先后两次来找他,绝不仅仅是为了他亲戚的工作问题。

“人力资源部吗?请把这次招聘的名单送过来。”他随手拨通了人力资源部的电话。

很快,一份打印完好的名单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尹总,这次招聘一共有二十五人报名,经过初步审查,有十三人不符合

基本条件。”人力资源部部长说,“这份名单上的十二人,是我们核定进入面试的合格人员。”

“嗯。”光头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名单,一眼便看到了老毕对他说过的那个名字。

“应聘人员都交了作品吧?我想看看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和作品。”光头用手指点了点名单上的那个名字。

作品和个人资料送到后,光头又打电话叫来了公司的技术总监。

“应聘人员的作品都是经过你们设计部审核的吧?”光头说,“你对这幅作品是如何评价的?”

“与其他应聘者的设计图相比,这幅作品的绘图功底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它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不过,作者的设计效果与我们公司的要求还有一定差距,当然,这种差距是设计理念上的差距,应该说问题不是很大。如果他能进入我们公司,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担当起独立设计的任务。”技术总监说。

“照你的意思,这个人可以招进我们公司了?”

“是的,我认为从设计这个角度来说,这个人应该没问题。作为技术总监,我也希望公司在这次招聘中,能把这样优秀的人才多多吸纳到我们技术部来。”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光头心中有数了。他拿起电话,准备打给老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电话放下了。

从心底来说,光头是很希望能攀上老毕这个“保护伞”的,毕竟在生意场上,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可能遇到,而老毕在公安系统大名鼎鼎,如果有老毕这棵“大树”撑腰,那么他老尹的腰也会更直,公司的发展也会更顺利了。

不过,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和老毕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想到这个问题,光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老毕把自己的亲戚推荐给他,同时又在向他打听“安天下”的情况,这其中用意何在?难道,老毕和“安天下”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他是否想借招聘之机,让自己的亲戚到“美家居”来当卧底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老毕打来了电话,迟疑了几秒钟,他还是轻轻摁下了接听键。

“尹总啊,今晚有没有空?我又想请你喝茶了,哈哈。”老毕在那头轻松地笑着说。

“可以呀,还是在锦风茶楼吗?嘿嘿,不错,我就喜欢那里的氛围。”放下电话,光头呆愣了好一会儿,他越来越搞不懂老毕的心思了,如果说这一切只是为了解决他远房亲戚的工作问题,但也用不着三天两头套近乎吧,以他老毕的身份,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的呀?

晚上九点,光头走进锦风茶楼时,老毕和小陈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尹总,今晚我点的茶有点儿特别,不知道你喜欢喝不?”老毕说着,将一盎茶推到了他面前,“你尝尝,这是什么茶?”

“这是高寒地区产的荞麦和茶一起制作出来的苦荞茶,因为苦荞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它和茶叶一起泡成茶,具有软化血管,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等功效。”光头说,“过去我也喜欢喝这种茶,只是近来喝得少一些了。”

“真不愧是茶博士,一喝就尝出味道了。”

“惭愧惭愧。”光头摇摇头说,“毕老啊,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事,我回去和人力资源部、技术部认真研究过了,我们真诚欢迎你的亲戚到‘美家居’大展宏图。”

“是吗?你可不要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违背了公司的原则啊。”老毕点燃一支烟说,“上次我也是顺便说说,你不要太当真。”

“今天下午,我已经和公司技术总监一起审查了他的应聘作品,我们一致认为他完全有能力担当起我公司的工作。”光头说,“你就放心吧,即使没有你打招呼,我们也会录用他的。”

“他的作品如何?绘画能力行吗?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这么说吧,他的绘画技术已经达到了较高水平——当然,以我们专业的目光来看,他需要提升的空间还很大。”光头说,“不过以他的水平,完全可以胜任我们公司设计师这一职位。”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老毕点点头,说,“今天请你来,其实还想向你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是有关凶宅的事。”小陈接过话头说,“尹总是室内装修设计的专家,应该知道什么叫凶宅吧?”

“专家倒谈不上,不过搞装修的,如果连凶宅都不知道,怎么给人做装修啊?”光头说,“按照民间迷信的说法,凶宅是指闹鬼或曾发生凶案的房屋,不过,在我们看来,凶宅其实是房屋内的阴阳不和谐造成的。”

“是吗?请你给我们详细讲讲。”老毕把烟摁灭,兴趣盎然地倾听起来。

“我们都知道,房屋和祖坟都特别讲究风水,风水的核心,其实就是人与大自然的和谐。说穿了,也就是阴阳平衡。一座房屋风水好不好,其实就是看它的阴阳是否平衡,如果屋里光线很差,常年照射不到阳光,这样的屋子通常湿气较大,一走进去,就会感到阴气沉沉,人待在这样的房间里,心情往往比较郁闷,长此下去,就有可能因心情不好,出现身体内分泌失调或精神错乱等症状。所以选择房屋,首先要避免室内阴气太重。”

“那阳气太盛呢?”

“一座房屋如果光线太充足,也就是所谓的阳气太盛,也会对人体有所影响,比如光线直接影响人的眼睛等部位,而阳气也会使屋里的小气候变得很干燥,人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有所不适。”光头说,“总体来说吧,房屋阴阳失调有两种后果:阴气太重,人容易得大病;阳气太盛,人容易得小病。所以我们搞装饰装修时,都会综合考虑这些因素,并通过我们的设计和装修,尽量使客户的房屋达到阴阳和谐和平衡。”

“如你所说,本市富豪小区的那些别墅楼,属不属于阴气比较重的房屋呢?”小陈看了老毕一眼,轻声问道。

“从地理位置来分析,富豪小区属于背阳区,一天之中,只有下午的阳光能够照射到房屋,从周围的环境配置来看,小区四周树林太过茂密,更加阻挡了光线的进入。不瞒你们说,小区开始修建的时候,我就和公司的其他人说过,我说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不适宜修别墅,结果如何?不到两年,别墅里便发生了凶杀案……”光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不再往下说了。

“怎么不说了?”老毕说,“你是突然想到,我们一次次地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破案?”

“是的,如果你们今晚不提起富豪小区,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说真的,我从没见过毕老你这样的警察,平易近人,对人非常真诚,幸好我没有乱说什么,否则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以后就没法做人了。”光头诚恳地说,“如果你们是为了破案找我,那我二话不说,肯定会全力支持你们。”

“你言重了。”老毕微微一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已经离开专案组多日了,案件的侦破工作由省厅领导和专家直接负责。我和小陈找你喝茶的目的,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我亲戚的工作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听你讲讲茶艺、风水之类的龙门阵,让我们也增长点儿见识,你说是不是,小陈?”

“对对,尹总你还是赶紧讲讲凶宅吧,我特想听听有关凶宅的故事。”小陈连连点头。

“你们是破案的警察,什么样的凶宅没见过?”光头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讲一个真实的凶宅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个叫李力的朋友经历的,他在我面前从没说过谎话,所以,我觉得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应该不容置疑。”光头说着,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

三年前,李力从乡下学校调到县城工作。初来乍到,单位没有住房,他只好自己找房子住。东寻西找,最后在县城东郊租到了一套房子。

虽然在郊区,但房子很不错,两室一厅,有厨房也有卫生间,更让李力感到高兴的是,这套房子的租金十分便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当他问房主为何如此便宜时,房主支支吾吾,只说这里偏僻,租房的人少,他是捡一个钱算一个钱。

当天晚上,李力便搬到了出租房居住。周围的环境十分幽静,夜里,耳边基本没有什么杂音,因此,那晚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感觉精神特好。

住了几天后,李力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住房的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子里不时有猫头鹰的叫声;有几座不知什么朝代的老坟,历经千年仍雄踞在树林边上,看上去有些阴森;周围的住户很少,大多是一些早出晚归的租房者,平时难得一见他们的踪影。

工作一上手后,李力就忙得不亦乐乎。由于经常加班,他每天回出租房的时间越来越晚。

一天晚上,李力又加班到十点多。几个同事邀他在外面吃夜宵,酒足饭饱后,他有些醉意地回到出租房,此时时针已指到十二点了。

打开卫生间的门,李力拉亮电灯,准备好好冲个澡睡觉。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突然看见客厅里好像有个人影。李力心头一紧,以为是门没关好,有人跑了进来。由于客厅的电灯只有十五瓦,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睡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绳子,轻飘飘地走到窗口,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会从窗口跳下去。

“喂,你是谁啊?危险,不要站在窗口!”李力大声喊道,由于喝了不少酒,头脑不太清醒,他以为她是新来的邻居走错门了。

那个女人不管不顾,她好像没有听到李力的话。只见她把手伸到窗外,将绳子拴到窗户最上面的铁栏上,然后把绳子的一端系牢,接着,她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这个女人一定有精神病!李力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声,正要走出卫生间去阻止她。猛然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玻璃窗关得好好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把手伸到外面去系绳子的呢?

李力浑身一个战栗,酒一下全醒了。随即,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站在窗口的女人发出了嘤嘤的啼哭声。哭声若有若无,时强时弱,在静寂的夜里听来让人心惊肉跳。哭着哭着,女人突然把绳子朝自己的头颈伸去,接着,她双脚悬空,白色的身体随即悬挂了起来。

她上吊了!李力一个激灵,正要喊出声来,这时天空一个闪电,把客厅一下照得亮若白昼。在短暂的亮光里,他看到女人脸色惨白,舌头像一条破败的带子从嘴里伸了出来。

“啊!”李力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恐惧,大声叫喊起来。

喊声过后,奇迹再次出现:女人不见了,连同那根上吊的绳子,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力全身上下虚汗淋漓,肌肉酸软无力,爬了几次,都重重地跌倒在地。

这天晚上,他再也不敢睡觉了。他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眼睁睁地熬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李力就找到房屋的主人,要求退房。按照租房协议,租期是一年,如果提前退房,房主有权扣除李力的押金。但李力一提出退房,房主二话不说,爽快地把押金全退还给了他。

走出房主的家,李力仍感到背上冷飕飕的,一股说不出的阴气笼罩在他身上,令他芒刺在背。

“那间房子里吊死过人,一直没人住,你怎么还敢去租呢?”在快走出那个小区的时候,一个自称是房主邻居的老太婆告诉李力。

“吊死过什么人?”李力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一个租房子的女人。去年的这个时间,对了,好像就是昨晚上。那女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听说她是从乡下来的,在城里打工,被老板玩了,老板最后又把她抛弃了……”

回到县城的大街上,李力仍然有种恐惧感,他始终不明白:他和那女人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吓他呢……

“你讲的这个凶宅故事比较特殊,我过去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大体意思是人世间根本不可能存在鬼,有些人之所以看到鬼,是因为鬼出现的地方,曾经有人在那里死亡过——在他(她)们死亡的时候,大地把当时的情景,包括影音都录了下来。当某一天的天气条件与死者去世那一刻的天气完全吻合时,大地就会把死者去世时的情景重现出来。”老毕说,“据说在中外的一些古战场上,至今仍会出现战马齐鸣、喊杀震天的奇怪现象,当地人称为‘鬼还魂’,其实用这种原理分析,也就不足为怪了。”

“对对,毕老说得太好了,其实真正的凶宅并不存在,一切鬼怪现象都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光头说,“下面我再讲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这件事情本身也很怪异,后来在我们装修公司的帮助下,那家人才得到了安宁。”

“好,我们洗耳恭听。”小陈为三个人的杯子续上茶。如同那晚请光头喝茶一样,他心里也装着很多的疑

惑,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相信老毕的每一次行动都是有目的的。

“说起来,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座凶宅位于城市的中心地带,是一座修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俄式建筑,当时楼里一共住了五户人家,其中一户人家占据了楼的大半部分,他们一家三口是从海外回来的华侨,这座楼房,其实就是他们家的祖业。这户人家住进去后不到半年,怪事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先是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去见了阎王,接着是有一天,老妈在屋里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弄得半身不遂,再后来,他们家的姑娘也不知怎么患上了抑郁症,好几次想跳楼自杀。当时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屋里有鬼,有的还说,可能是他们不孝道,惹得祖先不高兴,所以才招致了这样的报应。这样一说,这家人再也不敢在屋里住下去了,他们找了一个中介公司,想把房屋尽快卖出去。可好几个买主上门看了后,虽然对屋子挺满意,但听说他们一家的遭遇后,都不敢买房了。这样一拖就是几个月,他们一家人都很着急,这时有人出主意,说你们不如把房屋重新装修一下,或许可以把屋里的晦气消除掉。就这样,老爷子找到了我们装修公司,我当时进屋一看,发现屋里光线太暗,而且由于是底楼,里面相当潮湿,有些木头的柱梁都已经发霉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气。考察之后,我们在不影响整座楼房安全的前提下,对房屋的室内进行了重新设计和装修,尽量增加了房屋的透气性和透光度,使整个房屋焕然一新。房屋主人重新住进去后,再也没有发生过怪异的事情了。”

“你讲的这个故事可以归纳为六个字:装修改变人生。”老毕哈哈一笑说,“尹总真不愧是装修业界的大师,连讲故事也在为自己打广告。”

“这可不是我自吹自擂,其实我们的装修,也就是增加了那个屋子的阳气,使之阴阳平衡,从而达到了一种自然的和谐。”光头说。

“好一个自然的和谐!”老毕说,“那你能否再帮我们分析一下富豪小区凶案的那幢别墅?”

“我认为那也是一幢阴阳失调的住宅,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富豪小区本身阴气就很重,而发生凶案的那幢别墅靠近围墙,自身的阴气更重了一层,再加上别墅里长期只住着一个女人,可以说阴阳严重失衡,长此下去,即使不发生凶案,那个女人也会患上精神方面的疾病。”

“嗯,说得有道理!”老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上去深不可测。

上午,市医院门诊部一楼大厅内人来人往,病人和家属络绎不绝,喧闹声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令人烦躁不安。

“我好久没到医院来了,没想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小陈看了看排号的队伍,说,“医院的病人咋这么多呢?”

“这里集中了全市最好的医生和医疗设备,病人当然都愿意到这来看病了。”老毕感慨地说,“这里热闹如集市,而别的医院却门可罗雀,究其根源,是医疗资源分配不公平造成的,如果这种状况不改变,还会使一般人看病难雪上加霜。”

两人一边谈论,一边向位于四楼的体检中心走去。

走到三楼的楼梯入口处时,老毕突然身体一歪,右胳膊随即紧紧靠在了小陈身上。

“老毕,你怎么了?”小陈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老毕。

老毕没有说话,只是将胳膊紧紧靠在小陈身上,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病者。直到走上四楼,他才又恢复了常态。

“老毕,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生病了吧?”小陈关切地问。

“没有,我身体好着哩!”老毕说,“你知道我们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到了谁?”

“谁?”

“老柳!”

“那也不至于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呀!”小陈感到不可理解。

“这段时间我请的是病假,所以我得装出有病的样子,否则老柳会对我产生误会。”老毕意味深长地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做人难,做一名刑警就更难了。”

体检中心十分繁忙。近年来,许多单位每年都会组织职工前来体检,此时正值体检高峰期,体检中心排着长长的队伍。前台的两个护士一刻不停,忙得香汗涔涔。

“你们到后面排队去吧,不许插队!”小陈和老毕刚刚走到前台,还未开口,便遭到了小护士的批评。

“我们找护士长。”小陈上前亮明身份,一个护士愣了一下,很快将他们带到了护士长办公室。

“请帮我们查查这个人的体检报告。”老毕上前,轻轻将一张写有名字的小纸条放在了护士长面前。

护士长打开电脑,输入姓名,电脑里立刻出现了七个同名同姓的人。

“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人?请自己来找吧。”护士长说着,悄悄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老毕拿起鼠标,把每一个人的资料点开查看,当他看到第四个人的资料时,拿鼠标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这张体检报告单,是不是与咱们曾经看到过的某一张体检单很相似?”老毕将报告上的人头像放大后说,“当然,这个头像与那张体检单上的头像不一致,不过这些体检的基本数据都是一致的。”

“嗯,确实是咱们曾经看到过的那一张。”小张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相关数据说,“这就是说,那个人将这张体检报告单拿去后,将头像换成了自己,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很显然,他这样做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自己的血型被警方拿去比照,于是,他就让另一个人以他的名字来体检,之后,在提供给警方的体检表复印件中,他来了个移花接木,将自己的头像换了上去。”老毕指着电脑说,“你看,这张体检表填制的时间是两个月前,也就是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仅三天,他便找人到医院体检,从而炮制了那张提供给警方的体检表。从中可以看出,他早就有了预感,并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么说,凶手可以锁定了?”小陈瞪大了眼睛。

“不过,仅凭那张假体检表,还不足以证明他就是凶手。”老毕的话,又兜头给了小陈一盆冷水,“你可以说他是造假,但要证明他杀人,还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老毕,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小陈有些心急。

“走吧,医院不是讨论案情的地方。”老毕说着,轻点鼠标,关上了电脑里的文件夹。

和护士长道过“打扰”后,他们走下楼梯,走出医院,很快来到了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老毕,你最近的一系列动作我都难以理解,接下来,你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吗?”坐上车后,小陈忍不住问道。

“不需要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段时间我名义上是休假,实际上所做的工作比平时更多。通过大量调查,我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证据。”老毕吸了口烟,语气依然平静地说。

“真的吗?你真的已经锁定了凶手?”小陈难掩心中的喜悦和兴奋。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可以见到曙光了,他真想放开喉咙,吼上几声。

“嗯,目前可以说脉络已经清楚,凶手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咱们在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被那张墙上的美人头像以及那个鬼帖所迷惑,没能及时破案,以至于后来出现了一连串的凶案。从这一点来说,我负有主要责任啊。”老毕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儿喜悦,相反却多了几分沉痛和严肃。

“不能这样说,你能找出凶手,已经是不容易了。凶手太狡猾,也只有你老毕才能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啊。”小陈说,“你最终确定的凶手是谁?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实施抓捕?”

“嘘——”老毕把手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陈马上意识到什么,他吐了吐舌头,赶紧发动了汽车。

“在鱼儿未最终落网之前,咱们还不能得意忘形,必须谨慎,再谨慎。”老毕看了看表说,“今天下午两点半,‘美家居’要对新招聘的人员进行面试,我想去见见那个远房亲戚,你下午有空吗,咱们一起去看看。”

“应该没问题,我再向省厅领导请请假。”小陈说,“自从你走后,省厅领导的脾气似乎好多了,这段时间,我每次请假他都有求必应,脾气好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吗?是不是他们那边有重大进展了?”老毕微微一笑。

“没看出有什么进展,他们每天不是摸排走访,就是开会分析,弄得大家疲惫不堪,凶手没找着,倒是抓到了不少嫖娼卖淫的。”小陈嘻嘻笑着说,“你知道大家私下把我们这种行动叫什么吗?”

“扫黄行动?”老毕眯缝着眼睛。

“没错,我们天天出动,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一遍,这与过去每次扫黄打非的行动差不多,据说一些卖淫的小姐,都对凶手恨之入骨了,说他害得她们丢了饭碗,砸了生意……”

两人一路讲着,很快来到了老毕的住处。下车时,老毕迟疑了一下说:“要不,你下午把江涛也叫上吧,我可能有事需要他帮忙。下午两点半,咱们在‘美家居’门口见面。”

“好!”往回走的路上,小陈心情大为愉悦,现在案子终于有了眉目,他打心眼里为老毕感到高兴,同时也希望尽快抓到凶手,让这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尽早真相大白。

下午两点半,小陈和江涛准时来到“美家居”门前,等了半天,却不见老毕的身影,小陈掏出手机正要打时,却见老毕笑吟吟地从公司大门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来得稍早了一些,于是就到尹总办公室去坐了会儿,走吧,咱们进去再与尹总聊聊天。”

三人走进光头的办公室。看到小陈和江涛进来,光头的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他今天的言行让人感觉有些奇怪,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紧张。

“尹总,招聘面试是三点开始吧?咱们现在是否该过去了。”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后,老毕提议道。

“那好,咱们这就过去。”光头夹起一个皮包,走过老毕身边时,小陈一眼看出:光头步履沉重,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面试地点设在“美家居”下属的一个分公司里,十二名通过复审的招聘人员今天将在这里面试,并由公司领导和专家决定是否录用。

面试很简单,应聘者陈述五分钟,专家提问三分钟,面试结束之后,应聘者便打道回府,等候公司的电话通知。

老毕和小陈他们在小会议室一边喝茶,一边随意闲谈。

一个多小时后,光头走进了小会议室。

“毕老,只剩最后一名应聘者了,你们到这边来吧。”光头把他们带到了面试的房间里,这里空无一人,面试的专家和部分公司领导已经提前撤离了。

“我也该出去了吧?”光头征询地看着老毕说,“我现在心里很紧张,留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

“那好,请尹总暂时回避一下。”老毕点了点头。

待光头走出去后,老毕向小陈和江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近前。

“今天的最后一名面试者,就是咱们要抓的凶手,我建议你们藏在门后,等会儿他一进来,立即将他控制住。记着:动作要迅速,一定不能让他有翻身之机,否则一搏斗起来,尹总的这个分公司可要遭殃了。”

“啊,凶手已经现身了?”江涛大吃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沉着下来,和小陈一起,迅速做好了擒拿准备。

嘭嘭!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老毕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随即,一个男人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看到老毕,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小陈和江涛已经从门后扑了过来,只一瞬之间,这个壮实的男人便被制伏了。

“你们这是干啥?”男人挣扎着,满脸涨得通红。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也不多说了。小陈,你赶紧通知专案组,就说凶手已经落网了。”老毕点燃烟,美美地吸了一口。

烟气在房间里飘散开来,如老毕他们的心情一般欢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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