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跳楼的地方,是一座高三十多米的碉堡式楼房。楼房的顶端是水塔,下面的多个小房间,是化工厂堆放杂物的地方。这座碉堡式楼房,与单身宿舍楼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平时,这里鲜有人来……李正脸面朝下,身体呈不规则的“大”字形躺卧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摊紫黑色的污血从他身下浸出来,凝固在尸体周围。

王晓聪撞墙自杀之后,尽管警方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但他死亡的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

很快,有关王晓聪之死的各种离奇说法便在这座城市蔓延开来。

“你们知道王晓聪为啥要自杀吗?”这天傍晚,在化工厂小山下的一家茶馆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茶客神秘地说。

“为啥?”周围的茶客一听此事,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你们想想,那个土匪女人怎么能放过他?”老茶客放低声音说,“俗话说冤冤相报,王晓聪怎么能逃得过冤魂的索命?”

“啊,不是吧?王晓聪和那个土匪女人有什么关系?”有人提出疑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茶客抿了口茶,得意地说,“你们知道八十年前,山上的那群土匪是怎么被处死的吗?”

“当然知道,是被雪亮的大铡刀铡死的。”

“这就对了,当初铡死土匪的行刑刽子手据说一共有三个,土匪女人和她的丈夫便是被其中一个刽子手铡死的。依我看来,王晓聪的前世应该就是那个刽子手。”

“你的龙门阵摆得也太玄了吧?”有人嬉笑起来,“王晓聪那么瘦小,怎么看都不像个刽子手啊。”

“前世做了强人的,都会遭到阎王惩罚,来世就会变得很弱小。”老茶客不屑地说,“王晓聪前世杀了那么多人,今世怎么还会像刽子手?”

“说得有道理,继续讲下去啊。”

“前不久,听说有一个通晓阴阳的算命先生从化工厂的小山下经过,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山上,便连连摇头。有人问他为啥摇头,他说不得了,这山上冤气太重,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那人不相信。算命先生解释说,他感觉到山上有一股冤孽之气,一定是有冤死的鬼魂没有超生,一直总想报复。算命先生还经过一番演算,推测出那个没有超生的冤魂是个女鬼。在他看来,其他的土匪死后都很快投胎了,但土匪女人身上的冤气太重,所以迟迟没有超生。”

“她一直在找当年的那个刽子手?”

“是呀,要不为啥这么多年化工厂都太平无事,王晓聪到山上才两个多月就出事了?”老茶客说,“你们都知道他屋里的那个美人头像吧?那个头像警察至今都没查出是谁画上去的,而王晓聪自己也说不清楚。其实,那是土匪女人鬼魂显灵弄上去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让王晓聪送命。”

老茶客的讲述,让大家感到脊背阵阵发凉,一些坐在门口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屋里挪了挪坐椅。

“对啊,还有美人头像上的血是如何来的,目前也说不清楚,估计也是鬼魂在作祟。”有个年轻人附和着说,“听说王晓聪自杀的时候,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朝墙上撞去时,两眼放光,脸带微笑,似乎死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和解脱。”

“王晓聪自杀时的情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有人提出质疑。

“不是有监控摄像头吗?听说那个监控录像当时就封存了起来,但后来还是被人偷看到了。”年轻人说,“王晓聪死得确实太离奇了,你们想想看,一个大活人,咋会舍得拿自己的头去撞墙呢?”

“是呀,太惨了!”

“别打岔,让老茶客接着讲下去。”这时有人大声叫起来。

“好吧,那我就继续讲罗。”老茶客清了清嗓子说,“那个女鬼在山上待了八十年,今年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仇人。根据算命先生的说法,她要杀了仇人后,才会得到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不过,由于化工厂单身宿舍楼住的都是小伙子,阳气很重,鬼魂即使再厉害,也不可能直接杀死仇人。于是女鬼趁王晓聪出差的时间,附体流浪画家,借那个流浪画家之手,在墙壁上画下了她自己的头像。王晓聪回来后果然上当,一下便迷恋上了那个头像。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头像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老茶客,那你怎么解释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年轻人问道。

“对呀,听说那个女人和八十年前被铡死的土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大家都把目光看向老茶客。

“这个,这个,”老茶客愣了一下说,“那个女人可能也是鬼魂作祟吧。”

“怎么个作祟法?”

“其实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前世就是土匪女人,”老茶客勉强解释说,“因为人有三魂六魄,被砍了头的土匪女人虽然有一魂投胎,但其他两魂一直不肯罢休,一心只要索命,因此,王晓聪和那个女人都逃脱不了殒命的下场。”

“哈哈哈哈”,茶馆里响起大家嘲讽的笑声,而老茶客也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确实是鬼魂作祟,但我认为索命的不是女鬼,而是女鬼的丈夫!”这时,角落里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

众人闻声一看,原来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的瘦脸上长着一对招风大耳,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这也是一个长期泡茶馆的主儿,他唯一的生活来源,是靠出租几间老屋过活。闲暇无事,他除了泡茶馆打麻将,便是看一些易经八卦、请神捉鬼的闲书。

“猴子,把你的研究成果给大家讲讲。”茶馆老板叫着高瘦男人的外号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瘦高男人说,“根据我的研究,我认为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遇害,以及王晓聪自杀,都是女鬼丈夫——也就是八十年前的麻老四干的好事!”

“猴子,你讲得具体一点儿嘛。”年轻人带头鼓起掌来。

“老茶客所说的那个算命先生我也见过,而且我和他还一起探讨过业务呢。”瘦高男人受到鼓舞,两只小眼顿时变得光亮起来,“不过,他和我说的话,和老茶客所听到的完全相反。没错,他是说过化工厂山上有一股冤气,但是那股冤气不是来自女鬼,而是女鬼的丈夫麻老四凝聚而成的。据算命先生说,麻老四的鬼魂一直想着报仇,迟迟不肯投胎,而且他还千方百计,阻止自己老婆的魂魄也去投胎,但是后来,他还是无法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女鬼离开他,到人间投胎去了。”

“这么说来,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就是女鬼投胎,难怪她和八十年前的土匪女人长得很像。”年轻人点点头,“那王晓聪呢?他真如老茶客所说,是刽子手投胎转世的吗?”

“确实是这样!”瘦高男人说,“女鬼转世后,麻老四的鬼魂变得形单影只,他认为是女鬼背叛了他,于是在报复王晓聪的同时,也把仇恨的目光盯向了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

“这两个人都是鬼魂害死的?”有人不相信,“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明显是被人杀死的,怎么可能是鬼魂干的呢?”

“要不怎么说是龙门阵呢?”年轻人做了个鬼脸说,“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茶馆里再次爆发出阵阵笑声。瘦高男人也露出黑黑的板牙,得意地笑了起来。

只有两个人没有笑,他们躲在茶馆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两个人,便是老毕和小陈。

王晓聪死亡的消息传到化工厂后,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厂里的干部职工迅速引起了骚动,特别是单身宿舍楼的住户们,更是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

“在富豪小区案件未侦破之前,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相信警方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为稳定人心,朱大头带上江涛和小黎,特地到化工厂去向厂里的干部职工解释。

“我们厂本来效益就不好,这下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大家情绪不稳定,都没心思干活了。”厂办李主任愁眉苦脸地说,“请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破案啊,否则再这样下去,我们厂就只有等着破产了。”

“我们一定会抓紧时间。”朱大头严肃地说,“这段时间,请你多给干部职工做做思想工作,另外,厂里的干部职工有何异常反应,也请你及时告诉我们。”

送朱大头他们下山后,李主任回到办公室。不一会儿,厂办干事小孙便拿着一张张请假条走了进来。

“主任,好多职工要求请假,你看怎么办?批还是不批?”

李主任接过那沓请假条看了看,无可奈何地说:“看这种情形大家已经无心上班了,勉强上下去,说不定还会出事。也罢,我向厂长请示一下,干脆先放三天假再说。”

在外出差的厂长听说此事后,很快同意了厂办主任的意见,于是,厂房里原本稀稀拉拉的机器轰鸣声停了下来,住在山下的人们一哄而散,全都赶回家去了。

静寂的小山上,只剩下七八个依旧住在单身宿舍楼的职工,他们默默地走出工作区,走向那幢在阳光下显得残破不堪的楼房。

大家伙聚集在三楼孙一平的房间,情绪都显得有些激动。

“没想到王晓聪会自杀。”瘦小的许志明耷拉着脑袋说,“他这一死,以后咱们的单身宿舍楼更恐怖了。”

“是呀,看来这山上确实不能再住下去了。”矮胖的陈扬锋往孙一平的小床上一躺,小床顿时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陈扬锋,你是成心要把我的床压塌吗?”孙一平不高兴了,“你快点儿爬起来吧,不要再折磨我的床了。”

“难道你想在山上住一辈子不成?”陈扬锋皱了皱眉头,嘟囔着爬了起来。

“你们还有心思说这些!赶紧商量一下吧,咱们怎么办?”许志明的神色有些焦急。

“怕个屁,你们要是害怕,就赶紧搬下山去住。我反正啥都不怕,也没那份闲钱去租房子。”孙一平的情绪十分低落。确实,别人都可以到山下租房子,但他不能,因为他每月必须将大部分工资寄回家里——他家里有一个长期生病吃药的母亲。

“我也不想搬到山下去住。山下的那些出租屋条件很差,而且闹哄哄的,我还是住在山上,安心写点儿东西。”张天表态声援孙一平。

孙一平点了点头,用略带感激的眼神看了看张天。

“王晓聪的房间和你是同一层楼,你真的不害怕吗?”许志明胆怯地问。

“他怕什么?五楼不是还有李正吗?”孙一平说,“李正的房间离王晓聪的房间更近,他都不害怕,张天用得着怕吗?”

“对了,李正到哪去了?”大家这才想起李正,发现他刚才并没有跟随大家一起进来。

“你们不用叫他,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早到山下找出租房去了。”张天一语双关地说,“我觉得整幢楼里,可能就他一个人是真正的害怕。”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扬锋愕然地问。

“没啥意思,到时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张天说着,起身走出孙一平的房间,慢慢走上了五楼。

五楼的楼梯走廊上,李正赫然坐着。他低着头,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李正,你怎么还没下山?”张天像突然看到鬼似的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要下山?”李正抬起头,像不认识地看着他说,“张天,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我是陷害王晓聪的凶手?”

“没有的事,你千万不要那么想。”张天矢口否认,但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丝红晕。

“你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是瞒不住我的,你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当然,我也不是。”李正像是在自言自语,“王晓聪死了,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有人说他是被冤魂缠上而死,可是,这些说法我都不相信,你呢?你相信吗?”

“我当然更不相信了,他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犯。”

“是的,王晓聪死得很可怜,很冤枉,他才参加工作几个月啊!”李正站起身来说,“张天,你,我和王晓聪都是住在同一层楼上,我们也算有缘。说真话,最初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怀疑是他杀了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因为他屋里的那个美人头像太不可思议了,而且那些血迹和那把带血的刀都似乎说明了一切,但最近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觉得问题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有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今天,得知王晓聪自杀的消息后,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张天脱口问道。

“我想明白了,王晓聪绝对不是杀人犯!他是被人陷害的,而陷害他的人,应该就在咱们厂里面。”李正一字一板地说。

“那个人就在咱们厂里面?”张天有些惊讶,“你觉得他是谁呢?”

“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也不

能说。”李正说,“不过我相信他再狡猾,也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你别说得太玄了。”张天不以为然地说,“连警察都没法侦破的案子,你怎么可能看出端倪呢?”

“那你等着瞧吧。”李正一边往自己的宿舍走去,一边说,“刚才咱俩的谈话,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让他知道了,咱俩都不会有好结果。”

“神经病!”待李正的身影完全从走廊上消失后,张天小声骂了一句。在张天看来,刚才李正貌似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正是他为洗刷自己嫌疑找的借口。张天不太相信,至少从心里来说,他对李正仍然怀有一定的戒备。

从王晓聪宿舍的窗户前经过时,张天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王晓聪的房间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窗户玻璃上的窗纸破了好大一块,地板上积着一层灰。屋里的陈设极其简陋,就一床一桌一凳而已。想到那个瘦弱的男人从此不再住在这里了,张天的心里有些难过,同时又有些恐惧。他不知道李正如果也搬离了这里后,他一个人还敢不敢在五楼坚持住下去。

张天的目光掠过单人床,定格在床头墙壁上的那张美人头像上,经过专家的修补,那张美人脸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此刻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正静静地注视着外面的人,这令张天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肉跳,他赶紧转过身子,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放假的这三天干什么呢?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张天感到十分迷茫,就像对于自己的前途一样,他的内心始终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朝什么方向前行。化工厂肯定是不能待一辈子的,待在厂里,只能受穷一生,更何况工厂随时都有倒闭破产的可能。之前,他曾幻想通过写作闯出一条道路,并曾积极为之努力奋斗过,不过效果并不理想。

“张天,你要不要一起下山去找房?”楼下,陈扬锋叫了起来。

“找,找个屁!”张天用被子蒙住头,让自己与楼下的声音隔绝开来。

令张天意想不到的是,当天陈扬锋他们五个人便在山下找到了出租房,而且,五个怕死的家伙当天下午便要搬下山去住了。

这就意味着,偌大的单身宿舍楼,将只剩下张天、李正和孙一平三个人了。

张天默默地帮着陈扬锋他们收拾东西,说真的,他的内心也十分害怕,特别是单身宿舍楼一下要搬走五个人,这让他心里既紧张又难过,他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黑夜,待在山上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孙一平显然比张天更紧张。他脸色苍白,神情显得很沮丧。因为与张天同住一层楼的好歹还有李正,而陈扬锋他们搬走后,三楼将只剩下孙一平一个人了。

只有李正表现得很平静,他宽阔的脸上的表情很淡定,就像送别与自己毫无牵连的人一样,他似乎对陈扬锋他们的离去毫无所动。

“走吧,一起去看看我们的新家,顺便帮我们带点儿东西下去。”陈扬锋向张天、李正和孙一平发出邀请。

“好啊,送佛送到西,我帮你把这床被子送下山吧。”孙一平仗义地说。

“那我也送你们下山吧。”张天看看天色还早,也点头同意了。

只有李正不为所动,他摇摇头说:“就十多分钟的路,你们自己下去好了,反正离得不远,我明天再来找你们也不迟。”

说完,李正径直转身,向五楼自己的宿舍走去。

陈扬锋他们愣了一下,很快便扛起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山下出发了。

到了山下,在弯弯曲曲的巷道里转了半天,领头的陈扬锋终于在一幢破旧的砖瓦房前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位于棚户区的边缘地带,再往前走,就是农民的菜地了,由于菜苗刚浇过粪,一股浓烈的大粪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

“就是这里了,我们哥五个都住在这里,条件很差,你们不要笑话哦。”陈扬锋捂住鼻子,对张天和孙一平说,“先暂时对付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走。”

正说着,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她肥大的下巴和夸张的胸脯随着行走不停地颤抖着,让人担心她稍不留意就会掉下一串肉来。

“房子都打扫干净了,你们放心进去住吧。”她拿出一把黑糊糊的钥匙说,“电灯还没来得及接通,你们今晚就点蜡烛吧。”

把手里拎的东西放下后,张天这才仔细观察陈扬锋他们所谓的新家来。单身宿舍楼虽然破旧,但比眼前的这幢房子也要好上几倍。更让张天觉得奇怪的是,这里房间的格局十分奇怪,每一个房间都是正方形的,而且都没有窗户。

在一个房间的门后,隐隐有两个粉笔写的大字,字迹大部分已经脱落。张天凑上去,借着门外反射的微光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了两个字的本意:猪圈。

原来这是一幢原本养猪的房子!张天鼻子一酸,赶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安顿下来后,陈扬锋他们请张天和孙一平到外面的小饭馆里吃饭。几个人点了几个炒菜,要了几瓶啤酒,默默吃喝起来。

几杯啤酒下肚,孙一平便不胜酒力了。

“我以为你们找到了好地方,原来你们……你们住到猪圈里去了。”他脸红脖子粗地说,“我宁愿住在山上,也不想再看到你们的猪窝了。”

“孙一平,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喝了几杯烂酒,就胡乱说了。”陈扬锋有些生气了。

“难道不是猪……猪圈吗?”孙一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又趴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孙一平喝多了,大家面面相觑,饭局也不欢而散。

吃过饭,和陈扬锋他们告别后,张天扶着孙一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走去。

夜色似乎来得特别快,走到半山腰,路便完全看不清了。张天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拧亮,连拉带扶,好不容易把孙一平弄到了山上。

与往日相比,单身宿舍楼更显寂寞和肃静,它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一般,无助地置身在昏暗的光晕下,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猫头鹰的叫声不时在树林中响起,令人心惊肉跳。

张天把孙一平扶到三楼,打开他房间的门。孙一平显然醉得不轻,他一下倒在床上,很快便像死猪般睡了过去。替他盖好被子后,张天这才拖着疲惫的脚步朝五楼走去。

五楼同样是死一般的寂静,李正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灯光,整个楼道黑黝黝的。张天逃一般快速走过王晓聪门前,回到自己房间后,他感觉心脏似乎快要跳出来了。

休息了一会儿,张天洗漱完毕后上了床。折腾了一天,他实在太累了,躺下几分钟,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张天在迷迷糊糊之中,看到自己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谁?”他心里一阵紧张,赶紧坐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进来。门依然开着,外面的月光挤进来,让屋里也有了些许朦胧。

“可能是自己忘了锁门吧。”张天拍了拍脑袋,走下床去关门。

走到门口,他突然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门外,像树桩一般,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怎么站在我门前不说话?”张天壮着胆子问。

“我是王晓聪啊,几天不见,怎么不认识了?”门外的人回答,听声音真是王晓聪的。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张天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王晓聪说着向屋里走来,不过他刚走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要不要扶他起来?张天正在迟疑不决,忽然看到王晓聪的头上冒出了殷红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浆,一瞬之间,那个瘦小的脑袋变得像血葫芦般可怕。

张天想喊,但却喊不出声;想跑,但脚步不听使唤。正在他惊恐至极之时,面前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张美艳无比的女人画像,而更令人恐怖的是,画像居然开口说话了,那张猩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张天甚至可以看到她嘴里一颗颗雪白的牙齿。

“啊——”张天感到头痛欲裂,他终于喊了出来。

喊声过后,一切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原来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张天浑身大汗淋漓,像虚脱一般。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让他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可怕,而越可怕越止不住去想。

看来这山上不能再待下去了!张天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即使去住猪圈,也会比住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睡得舒服。他决定明天就去找陈扬锋他们,和他们一起租房住。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他好不容易再次睡着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香,没有再做噩梦,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钟了。

嘭嘭嘭嘭!他正要穿衣服起床,房门被人急促擂响,同时一个惊恐的声音在门外叫了起来:“不好了,李正昨晚跳楼自杀了!”

“什么?”张天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他抓起衣服几下穿在身上,拉开房门,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孙一平。

“你说李正跳楼自杀了?这是真的吗?”他两眼盯着孙一平。

“是呀,你看那边——”孙一平的手颤抖着,向水塔那边的楼房指去。那里,早已经围了一圈人,在圆圈的中心,匍匐着一具浑身血污的尸体。

“啊——”张天再次大叫起来,他推开孙一平,箭一般向楼下冲去。

得知李正跳楼的消息后,专案组的警察们震惊不已。

老毕和朱大头带着一班人马,火速赶到了化工厂。

李正跳楼的地方,是一座高三十多米的碉堡式楼房。楼房的顶端是水塔,下面的多个小房间,是化工厂堆放杂物的地方。这座碉堡式楼房,与单身宿舍楼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平时,这里鲜有人来。

此时,碉楼周围已经挤满了化工厂的职工,大家议论纷纷,神情焦虑。

“请让一下!请让一下!”朱大头用手势分开一条道路,让老毕和小陈走进了人群的中央。

李正脸面朝下,身体呈不规则的“大”字形躺卧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摊紫黑色的污血从他身下浸出来,凝固在尸体周围。

老毕紧抿双唇,他戴上手套,蹲下身粗略察看了一下尸体,很快便站了起来。

“死者需要安宁,我建议现在就把李正的遗体运回去,让法医单独检验。”老毕严肃地说。

“毕老,这么快就勘察完毕了?”朱大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而小陈和江涛、小黎也觉得不可思议。

验尸如此草率,对老毕来说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是的,没必要再检查了。不过,有些情况咱们还是需要再详细了解一下。”老毕认真地对朱大头说,“等会儿他们来搬运李正遗体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定要小心一些,尽量保持遗体的原样,千万不可大意。”

“知道了。”朱大头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看了看老毕的脸色,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吧,咱们现在就到上面去看看。”老毕转过身,对守候在碉楼门口的厂办李主任点了点头,带头向楼里走去。

楼道里积满灰尘,似乎已经多年没有打扫过。狭窄的楼梯上,布满了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

“这些脚印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小陈问走在前面的李主任。

“唉,你看下面围了那么多职工,每个人都想到水塔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我在门口守着,他们说不定早就把楼梯踩断了。”李主任苦着一张脸说,“我们化工厂究竟是怎么了?昨天死一个,今天死一个,闹得现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呀!”

“李主任,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你放心吧!”朱大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老毕一言不发,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往上爬,每走一步,都要认真检查一下墙壁和楼梯上的脚印,遇到可疑的地方,他便让小陈用相机拍摄下来。

不知不觉,几个人来到了楼顶,再往上,便是水塔的塔身了。李主任把通往露台的一扇小门打开,大家便来到了李正跳楼的地方。

露台上围着一圈铁栏杆,由于日晒雨淋,铁栏杆已经锈迹斑斑。站在露台上远眺,整个化工厂尽收眼底,俯瞰脚下,碉楼下的人小得有些可怜。

“李正估计就是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的。”李主任指着一处地方说,“你们看,这个地方的铁锈都被他磨掉了不少。”

果然,那个地方的铁栏杆上出现了明显的擦痕,而在其下的露台上,掉落着许多红褐色的锈迹。

老毕细心地检查了那处擦痕,并把那些铁锈收集起来,郑重地放进了随身携带的一个袋子里。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生还

的可能性确实很小。”老毕看了看下面说,“好了,我想咱们应该下去了,总待在这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陈和朱大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在他们的印象中,老毕从没如此快速地勘察过现场。

碉楼下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连山下一些打工的人听说化工厂又出了命案,干脆活都不干了,专门跑到山上来看热闹。

“李主任,是否请你把他们都劝走呢?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万一出了安全事故,谁也担待不起啊。”老毕点起一支烟说,“这样吧,我们先去找单身宿舍楼的职工了解一下情况,随后再来找你了解如何?”

“好的。”李主任说着,赶紧忙活去了。

然而,老毕从孙一平他们的口中并没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孙一平昨晚喝醉了,回来后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今天上午十一点多才起床。而陈扬锋他们昨晚住在山下,对李正的情况更是毫不知晓。

“那张天呢?他到哪里去了?”小陈问道。

“他神志不清,送到医院去了。”这时,处理完外面事情的李主任已经回来,他叹了口气说,“他一看到李正的尸体,便突然大喊大叫,一直说山上有鬼,还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叫了两个职工,强制性把他送走了。唉,八成他已经是被吓疯了。”

“疯了?”老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朱大头他们更是惊异万分。

“那职工们有什么反应?”朱大头问。

“还能有什么反应?大家都说这山上太邪了,如果继续住下去,说不定还会被鬼索去性命。就连有些住在山下的职工,都说以后不再来上班了,宁肯饿死,也不要被冤魂缠上。”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无神论者,当然不相信那些鬼啊神啊的,再说,厂长和副厂长现在都出差在外,把厂里的事情全部托付给我,这种时候我当然不能退缩,一方面要全力处理好厂里的事情,另一方面也要积极协助你们破案。”

“嗯。”老毕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李主任,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能否到你办公室,找你单独了解一些情况呢?”

“没问题,请吧。”李主任说着,领着老毕他们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打扫得十分干净,桌椅擦得一尘不染,而地板也拖得很干净。

“李主任的办公室收拾得很整洁呀!”老毕赞叹一声,他在长沙发上坐下,目光迅速在室内环视了一圈。

“这段时间厂里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快没心情收拾屋子了。”李主任在老毕对面坐下说,“你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尽管问吧。”

“好,咱们言归正传。”老毕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小本说,“听说李正的尸体是你发现的,请你讲讲当时的情景好吗?”

“是这样的,我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来到山上,本想到厂里处理一些事情后,十二点回去吃饭。不想来到山上后,刚刚走到碉楼那个地方,便发现有个人面朝下躺在那里。谁大冷天还睡在地上?我以为是哪个单身汉喝醉了,正想走上前去把他拉起来时,突然看到地上有一摊污血,我感觉情况不妙,伸手摸了摸他,发现他身体已经僵硬了。我当时吓坏了,赶紧一边给厂里的其他干部打电话,一边去叫单身宿舍楼的职工。后来,我觉得情况不对,又赶紧打了报警电话。”

“你当时知不知道躺在地上的人就是李正?”

“一开始不知道,打完电话后,我大着胆子把他的头翻过来看了一下,这才知道是李正。我的天,他整个正面全都摔烂,看上去太可怕了!”李主任讲到这里,嘴角微微抽搐,眼睛情不自禁地潮湿起来。

“是的,一般跳楼的人都会摔成这样。”老毕安慰他说,“你也不要难过,最近化工厂遇到很多麻烦事,你也算尽心尽力了。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发现李正尸体的时候,碉楼的门是否开着?”

“是开着的,所以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他是从楼上跳下来摔死的。唉,他不知为啥想不开,要选择走这么极端的路子。”李主任很伤感地说,“李正是我们厂很有前途的一个青年,就这么走了,真是让人难过。”

“你个人认为,他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这可不好说,不过前段时间他和女朋友分手,对他打击比较大吧,毕竟恋爱了两年,感情还是蛮深的。还有,听说昨天他有点儿反常,和张天好像吵过几句,陈扬锋他们搬下山去的时候,他也没有去送。”

正说着,桌上的几部电话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忙吧。”老毕对李主任微微点了点头,与朱大头他们一起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在厂办干事小孙的陪同下,老毕他们来到单身宿舍楼五楼李正的宿舍门前。门锁着,小孙找来工具,几下将门锁撬开。

推门进去,李正房间里的一切映入大家的眼帘。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看床上的被子就知道,李正昨晚根本没有在宿舍睡过。”小陈说,“他应该是昨天晚上就没在宿舍里了。”

“嗯,咱们现在先检查一下,把相关情况记录下来,回局里再详细讨论吧。”老毕向小陈微微示意,小陈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个应该就是李正的女朋友吧?”朱大头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相册,里面有多张李正和一个女孩的合影。

那是一个长相甜美、气质很好的女子,她和李正相拥在一起,笑容灿烂而幸福。

“对,她就是李正的女朋友,听说在市里的一家公司做文案工作。”小孙确认道,“这个女孩过去常到单身宿舍楼来玩,但自从王晓聪屋里发现美人头像后,她便没来了,再后来,便听说她与李正分手了。”

从李正房间出来,临下楼时,老毕专门到王晓聪的房间去看了看。那个墙上的美人头像仍然格外引人注目:满月一般的面庞,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红润饱满的丰唇……老毕足足看了有一分钟,这才转过身下楼去了。

“毕老,从种种迹象来看,李正并不是跳楼自杀,而是他杀。”在回去的车上,朱大头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我们也是这种看法。”小陈和江涛也表示赞同。

“那你们觉得谁是杀害他的凶手?”老毕眯缝着眼睛问。

“我觉得张天似乎有很大的嫌疑。”江涛说,“第一,张天与李正一直都有矛盾,特别是富豪小区凶杀案发生后,张天还曾怀疑是李正所为,据说昨天两人还发生过一些口角,至于私下是否发生过打斗,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从这点来说,张天确实具备作案动机。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理由,那就是张天的突然发疯。据我分析,他极有可能是在看到李正的尸体后,因强烈的负疚感引发内心崩溃,致使神经错乱而疯掉。”

“有点儿意思。”老毕吸了一口烟说,“如果张天是凶手,那你觉得他是如何杀害李正的呢?”

“我认为不妨这样假设:李正一个人爬到了碉楼上,而张天在后面悄悄尾随,趁李正不注意时,他从后面猛然袭击,将李正推下碉楼,从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你的假设至少有几点值得商榷。”老毕摇摇头,“首先,李正为什么要在深夜爬到鲜有人光顾的碉楼上去,他去的目的是什么?其次,从身体对抗的角度来说,张天比李正瘦小很多,在有铁栏杆防护的情况下,他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将强壮的李正直接推到楼下。第三,根据孙一平和陈扬锋他们的讲述,张天和李正的矛盾并没激化到你死我亡的程度,张天昨天的表现也不像一个即将行凶的人。”

“这些我倒是没有想到。”江涛语塞了。

“毕老,那你的意见是什么呢?”朱大头明显有些着急,接连发生的几起案件,让他如坐针毡,承受的压力很大。

“我的意见也是他杀。其实,在接触到尸体的瞬间,我便确定李正不是跳楼死亡,而是死了之后,被人从楼上扔下来的。”老毕的话令众人大吃一惊,“一般情况下,活人从楼上跳下摔死,与死人从楼上被扔下来,是有明显区别的,其中最主要的区别,便是尸体接触地面部位的损伤程度不同。因为活人的身体是柔软的,而死人一般比较僵硬,这就像同时从高处扔东西一样,两者着地后与地面的撞击程度完全不一样。”

“嗯,确实是这样。”朱大头连连点头,“毕老,你当时发现尸体有什么异常?”

“除了与地面撞击的部位不正常,我还发现李正的后脑勺有一块瘀肿。这个部位没有与地面接触,肯定不是撞击所致,而是人为击打所致。因为李正的头发比较茂密,所以一般情况下,隔着一定的距离肉眼很难发现。当我伸手摸到这个异常部位的时候,我便基本确定了他的死因。既然是他杀,那么凶手很有可能是化工厂的人,而且他说不定也在现场。”

“怪不得你匆匆结束了尸检工作,你是不想让凶手知道你已经看穿了他的阴谋。”朱大头恍然大悟。

“是的,我当时最想知道的是,凶手是如何把尸体背到楼顶的。可惜楼道里走过很多人,脚印很多很乱,根本看不出凶手的痕迹。不过,我还是在靠近露台的楼门后边,捡到了这个东西。”老毕说着,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把用纸袋细心包裹起来的插销。

“毕老,你是啥时捡到的呢?”朱大头有些吃惊。

“趁你们没注意的时候。”老毕轻轻一笑,“我当时查看了一下插销孔,发现孔洞出现了扭曲,这说明那个门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插销已经生锈了,而凶手在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将插销挡栓部分拉豁,插销因此掉落到了门后边。”

“这下好了,插销上一定留下了凶手的指纹,只要提取到指纹,就等于把这个案件破了一半。”江涛喜形于色。

“很可能事与愿违,我想插销上不会有任何人的指纹——当然,除了在此之前曾经开过楼道门的人,不过间隔的时间已经太久,我想那些指纹也已不存在了。”小陈说。

“说得没错,他当时应该戴了手套作案。”老毕说,“他的这一作案习惯,和富豪小区凶案倒是如出一辙。”

“这么说,他们是同一个人?”

“对。”老毕语气十分肯定。

检测的结果,果然印证了老毕和小陈的分析:插销上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指纹!

而尸检报告也证实了老毕的推测:李正是被人杀死后,再从楼顶扔到地上的;造成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后脑勺上的致命一击。

法医同时指出:后脑勺上的那一处瘀肿,来自一个类似铁锤的重物击打,它直接导致李正大脑颅内出血而死亡。

“李正后脑勺被重击,而且没有反抗过的迹象,说明他是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遭人袭击,并且迅速昏厥直至死亡。”朱大头说,“李正那晚到底在干什么?他又是在哪里被人杀害的呢?”

“我觉得他被杀害的地点,应该离碉楼不远,否则他那至少七十五公斤的体重,也够凶手搬运的了,何况,凶手还要把他背上楼顶呢。”江涛说。

“可是,除了他着地的地方有一摊污血,在碉楼附近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现场。”小陈说,“我认为凶手很可能是在室内把他杀死后,再抛尸碉楼制造跳楼假象,而谋杀的现场,早就被他打扫干净了。”

“分析得有道理,”老毕鼓励地看着小陈,“那你说说,这个现场会在什么地方?”

“应该在车间之类的地方吧,那些地方不易被人发现,而作为谋杀的凶器——铁锤之类的也俯手可拾。”小陈说。

“深更半夜,李正到车间去干什么呢?如果他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白天去办,没必要夜晚去啊。”江涛提出质疑。

案情分析一时出现了冷场,大家都感受到了会议室沉重的氛围。

正在这时,小黎拿着一个纸袋匆匆走了进来。

“毕老,大头局长,又有新的发现。”小黎微微喘气,“这是法医在李正尸体的内衣口袋里发现的。”

纸袋打开,一张照片呈现在大家面前。那是一张女性的上半身特写照:长发披肩,如满月一般的脸庞上,两只丹凤眼熠熠生辉。

“啊,这不是吴如萍的照片吗?李正为什么随身揣着她的照片?”朱大头和小陈、江涛都一脸惊讶。

“是呀,如此看来,李正很有可能是富豪小区惨案的凶手了。”小黎说。

老毕没有说话,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照片,一边察看,一边苦苦思索起来。

就在警方围绕李正之死展开调查的时候,化工厂又出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发生在孙一平身上。

李正跳楼自杀的那天,孙一平睡得很沉。上午十点左右,被一泡尿胀醒后,他起来到

厕所放水,之后又回到屋里继续酣然大睡。

不过,这一觉睡的时间很短,大概十一点多,一阵阵喧闹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侧耳聆听,他隐隐约约听到“跳楼、自杀、悲惨”这样的字眼。

谁跳楼自杀了?孙一平一个激灵,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一看,只见碉楼那边围了一大圈人,在人群的中央躺着一具尸体,从身上的衣服和体形来看,那应该是李正。

李正怎么会自杀?孙一平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赶紧穿好衣服,打开门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后,他又折回来,往五楼方向奔去。

孙一平没有想到的是,张天的神经比自己的还要脆弱。当他把张天从睡梦中叫醒,并指给他看了李正的尸体后,张天突然大叫着向楼下冲去。

在碉楼前的空地上,张天时而痛哭失声,时而又放声大笑,最后他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在李主任的安排下,孙一平和另一个同事把张天送到了市医院,但很快,张天又被转院了,他被转到了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精神病医院。

仅仅一天之内,单身宿舍楼的三个住户便只剩下了孙一平一个人。上午的嘈杂像一场闹剧,当李正尸体被运走后,围观的同事便陆续下山去了。

陈扬锋和许志明也要下山了,临走的时候,他们专门到宿舍来劝孙一平。

“孙一平,这山上不能再住下去了,干脆搬到山下和我们一起住吧。”陈扬锋语气有些沉重地说。

“是啊,王晓聪和李正死了,张天也疯了,你再住下去,恐怕也会出事哩。”许志明也说,“你赶紧收拾收拾,现在就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我就住在单身宿舍楼,哪都不去。”孙一平的倔脾气上来了,“我就不信,鬼能把我吃了!”

“你不要心疼那两个钱,还是保命要紧。”陈扬锋的话有些难听,“到时后悔可来不及了。”

“滚!我虽然穷,但也不至于要你们来同情、可怜!”孙一平火了。陈扬锋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和底线,穷,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一道伤口,他不容许别人往伤口上撒盐。

“好好,我们走。”陈扬锋也生气了,“真是好心没好报,关我们屁事啊。”

他和许志明推开房门,气鼓鼓地下山去了。

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孙一平不禁有些后悔,是呀,他们好心来劝自己离开,可他却伤了人家的心。

正生着闷气,这时一个人走上三楼,来到了他的宿舍门前。

来人是厂办的李主任。

“小孙,你是怎么打算的?还住在山上吗?”李主任关切地问。

“是呀,这个月我母亲住院,我把工资的大部分都寄回去了,剩下的钱,恐怕连这个月的饭钱都不够,哪有余钱到山下租房哟。”孙一平老老实实地回答。

“要不,我给你点儿钱,你去山下和陈扬锋他们一起租房如何?”李主任说着,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了孙一平手里。

“李主任,我不能要你的钱。”孙一平把钱坚决地推了回去。俗话说人穷志不穷,孙一平心里无时无刻潜藏的自卑恶魔,让他在人前经常表现出一种极端的自尊。

“好吧,那你一个人住在山上,要特别注意安全啊!”李主任无可奈何地说,“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就赶紧给我打电话吧。”。

“谢谢李主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孙一平感激地说。

李主任又叮嘱一番,匆匆下山走了。

偌大的化工厂里,只剩下了孙一平一个人。

小山很快沉寂下来,冬日的太阳露了一下脸,便像肥皂泡般稍纵即逝,匆匆沉到山背后去了。

阳光消逝后,一层薄纱般的轻雾从山间缓缓升起,和着徐徐降临的夜幕,把整个化工厂晕染得朦胧而恍惚。

今天晚上怎么过?望着窗外静谧的夜色,孙一平的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说不害怕那是假的,特别是王晓聪和李正的面容老是在脑海中浮现,他们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让他恐慌和害怕。

不知不觉,他又想起了那个美人头像,想起了关于土匪女人和鬼魂的种种传说。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人感到诡异又神秘,似乎除了用鬼魂作祟来解释,再也没有合理的说法了。

是的,王晓聪死了,李正死了,张天疯了,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想到这里,孙一平心里很恐慌。有那么几分钟,他十分后悔,后悔没有随陈扬锋他们下山,更后悔没有接李主任的钱。不过,短暂的后悔之后,他又对自己鄙视和憎恶起来。“孙一平,你要变得坚强,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他对自己说。

夜幕完全笼罩了小山,黑暗中的化工厂渐渐变得狰狞起来。近处的路灯没有打开,在厂区投射过来的昏黄灯光映照下,楼下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阴影。那些阴影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把单身宿舍楼层层围裹起来。

即使现在想下山已不可能了。孙一平决定收拾停当后尽快熄灯上床。只要熄了灯,不把自己置于明处,他就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宁,即使外面发生什么,他也能在暗处观察和判断,让自己掌握防范的主动权。

用最快的速度,他把两包方便面用开水泡好,稀里糊涂倒进肚子,然后草草刷了一下牙,便拉灭电灯,钻到了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床上。

躺在床上,孙一平却无法入睡。外面任何一点儿轻微的响动,都会令他心惊胆战。往日楼里住了同事,他对那些响动丝毫没有留意,但今晚,他却不能不留意它们了,而那些响动也像经过扩音器放大似的,总是拼命往他的耳朵里钻。

那是一种山风掠过树梢,以及树枝摇晃、树们相互撞击的声音,此外,还有猫头鹰时不时发出的叫声,它们的叫声就像小孩哭泣,听着听着,人的身上就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在提心吊胆中,孙一平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千里外的老家,想起了老家的亲人。可以说,他是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的,那时的他学习成绩优秀,人人羡慕。虽然家里穷,但为了供他读书,父母倾尽所能。可惜的是,参加高考的前几天,孙一平生了一场病,病好后他匆匆上阵,结果高考成绩并不理想,不得已,他进了一所职业院校读大专。三年的大专学习,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欠下亲戚们一屁股的债。参加工作后,他把每月的工资大部分寄了回去,让父母慢慢还债。不幸的是,半年前母亲得了糖尿病,需要长期吃药治疗,这让一家人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正在胡思乱想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轻轻走动。孙一平的心再次紧张起来。整幢单身宿舍楼,不,整个化工厂只有他一个人了,在楼道里走动的会是谁呢?难道,那个索命的鬼魂真的来了吗?想到这里,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悉悉率率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来到了他的门前,接着,门板响了起来。

“谁?”孙一平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大着胆子,大声喝问了一声。

响声停止了,接着他听到吱的一声,一个东西快速从门前跑了过去。

原来是老鼠!它肯定是闻到了自己门后垃圾桶里方便面的味道,孙一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经过老鼠这一闹腾,孙一平心里的恐惧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睡意袭来,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之中。

第二天凌晨两点左右,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红光,同时大量烟雾钻进了他的屋子,令他几乎窒息。

他挣扎着去开门,不过没走几步,呛人的烟雾使他无法呼吸,他很快便昏厥了过去。

孙一平倒地后,便再也没有起来,直到大火扑进屋来,将他的身体烧成了一段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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