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莱姆食欲大增。

托马斯又做好了饭。虽然莱姆通常对吃饭不是很感兴趣,但是这次的三明治他却吃得津津有味。面包是助手自己做的。助手称:“这是詹姆斯·比尔德的秘方。”不过,这位受人尊敬的名厨和烹饪书作家,对莱姆说了也是白说。塞利托狼吞虎咽地吞掉了一块三明治,回家的时候又顺便拿走了一块。(比金枪鱼还好吃,他评价道。)梅尔·库珀则讨要做面包的秘方好跟格蕾塔说。

萨克斯坐在电脑前发电子邮件。莱姆正想问她在做什么,门铃就响了。

一会儿,托马斯就把特里·多宾斯领进了实验室。他是纽约警局的行为主义专家,莱姆的老相识。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他的头顶秃了一点,肚子也突了一些。在事故发生后,莱姆落得全身瘫痪的那段痛苦的时期,多宾斯陪着莱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眼神敏锐,笑容沉静而客观,还是和莱姆印象中的一样。刑事专家更看重法医学,对心理剖析研究持怀疑态度,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多宾斯时不时地给过他远见卓识,对帮助他缉拿凶手大有裨益。

他向所有人问了好,接过托马斯递来的咖啡,谢绝了食物。他坐在莱姆的轮椅旁边的凳子上。

“囤积这个想法不错。我想你是对的。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和特遣队联系过了,他们调查了纽约市公认的囤积者。人数并不多,可能一个都不是。因为你说过有强奸案,我就把女性排除在外。至于男性,大多数不是上了年纪,就是不怎么走动。只有两名男性经常活动,一个在斯塔滕岛,另一个在布朗克斯区。可是星期天的凶杀案发生时,社会工作者或家人证明他们不在现场。”

莱姆并不感到惊讶,522太聪明了,他懂得掩藏他的行踪。可是,他一直希望能获得一点线索。现在又走进了死胡同,他不由得绷起了脸。

多宾斯露出了微笑。这个问题他们很多年前就讨论过。莱姆从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愤怒或沮丧。但是在工作上,他一直都很擅长这一点。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见解,或许能派上用场。我先说说囤积者吧。这是强迫性精神错乱(OCD)的一种表现。当患者遭遇精神上无法承受的矛盾冲突或紧张情绪时,就会出现这种症状。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比接受潜在的问题要容易得多。洗手和数数就是OCD的两种症状。囤积也是其一。

“事实上,很少有人会囤积危险的东西。动物和昆虫传染、霉菌和火灾隐患,都对健康构成了威胁。但重要的是,囤积者只想一个人呆着。他们要尽可能生活在收藏品的包围之中,从不走出去。

“但是,你要找的这个人是个稀有品种。有自恋、反社会的性格特征和囤积OCD。如果他想得到什么东西,显然是可以收集的钱币、油画或性满足,他就必须得到。必须得到不可。只要有助于他获得他想要的东西,保护他的藏品,杀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实上,我要说杀人能让他平静下来,这样说并不夸张。活人给他精神压力。他们会让他失望,抛弃他。但是无生命的物体,如报纸、香烟盒、糖果甚至人体,都可以藏进贮藏室。他们永远不会背叛你……他现在之所以变成这样,可能和儿时的成长环境有关,但是我想你们对此可能不感兴趣吧?”

“不很感冒,特里。”萨克斯说。她微笑着望着莱姆,莱姆摇了摇头。

“首先,他需要空间。很大的空间。这里的房价这么高,他要么足智多谋,要么就很有钱。囤积者一般都住在老式的大房子或联排别墅里,他们从不租房子。因为房东有权进入他们的居住空间,这在他们是无法想象的。而且窗户有可能被漆成黑色或用胶带封起来。他要和外界隔绝。”

“有多大的空间?”萨克斯问。

“一间屋子连着一间屋子。”

“SSD的某些员工可能会很有钱。”莱姆思忖,“那些高层管理人员。”

“好的,因为凶手活动如此频繁,他可能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我们可以称之为‘私密的’生活和‘表面的’生活。他需要在现实世界中生活,这样才能不断增加并保护藏品。所以他要装门面。他可能有两套住宅,或者一套住宅的一部分看上去是正常的。哦,他宁愿住在私密的地方。但是如果他只住在那里,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他还有一个居住空间,看上去跟社会经济地位与他相当的人住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两套住所可能彼此相连,或者就在附近。底层可能是正常的,他在楼上或地下室存放藏品。

“至于他的性格,他在表面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和他的本质几乎完全相反。比如说,522的真实性格是阴险而卑劣的,而522的公众形象却是慎重、镇静、成熟、彬彬有礼的。”

“他能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样子?”

“哦,那很容易。而且他会演得非常好,因为他不得不那么做。这让他愤愤不平。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危及藏品,这在他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多宾斯看了一遍图表,点点头说:“我看到你在想他有没有孩子?我怀疑他没有。他可能只是收藏玩具。这一点还是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他可能是单身。很少有结婚的囤积者。他太痴迷于收藏了,不愿与另外一个人分享时间或空间,而且,老实说,也很难找到一个人对他如此依恋,能忍受得了他。

“至于香烟和火柴?他收藏香烟和火柴盒,但是我敢肯定他不抽烟。大多数囤积者都拥有大量堆放的报纸、杂志之类的易燃物。这个凶手不傻。他不敢让房子失火,那样就会烧毁他的收藏品。消防员赶到的话,至少也会暴露他的身份。而且,他很可能对钱币和艺术没有特别的爱好,他只是痴迷于收藏本身。至于收藏什么倒是次要的。”

“那么他可能不会住在古玩店附近了?”

多宾斯笑了,“他住的地方看上去倒像古玩店,不过,当然了,没有顾客……好啦,再多我也说不上来了。只是要告诉你他的危险性。从你给我的信息看,你已经阻止了他几次,这会让他怒不可遏。他想也不想就会把任何妨碍他收藏的人杀掉。这话我怎么说都不过分。”

他们谢了多宾斯。这位心理学家祝他们好运,然后就走了。萨克斯根据他刚才说的内容,更新了未明对象的列表。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可能不抽烟

·可能没有妻子/孩子

·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

·中等身材

·强壮有力——能勒死受害人

·有购置变声器的渠道

·可能精通电脑,知道OurWorld或其他社交网站?

·从受害人身上拿走战利品。虐待狂?

·部分住宅/工作场所阴暗潮湿

·吃零食/辣酱

·穿11码的斯凯奇工作鞋

·有囤积癖,患有OCD(强迫性精神错乱)

·可能有“私密的”生活和“表面的”生活

·公众形象可能和真实自我截然相反

·住宅:可能不是租赁的,可能有两幢独立的居住空间,一个正常,另一个隐蔽

·窗户可能是掩盖或着色的

·当收藏爱好或藏品受到威胁时,可能会有暴力倾向

“有用吗?”库珀问。

莱姆只能耸耸肩。

“你怎么看,萨克斯?会不会是你在SSD谈过话的哪个人?”

她耸耸肩,“我要说吉莱斯皮最像。他给人感觉很怪。但是说到装模作样,卡塞尔似乎最狡猾。按照特里的说法,阿隆佐-肯珀已经结婚了,就没什么可能性了。我没有见过那些技术人员。是罗恩见的。”

随着一阵电子颤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来电显示框。是朗·塞利托,已经回家了,可是他好像还在研究莱姆和他早些时候设计的“专家方案”。

“命令,接电话……朗,进展如何?”

“一切准备就绪,林克。”

“我们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看看11点的新闻,你就明白了。我去睡了。”

莱姆挂断了电话,打开了放在实验室角落的电视机。

梅尔·库珀道了晚安。他正在收拾公文包时,电脑发出了叮的一声响。他看了看屏幕,“艾米莉亚,你有一封邮件。”

她走过去,坐下来。

“是科罗拉多州警察局发来的吗?关于戈登?”

萨克斯没有回答,但是他看到她一边浏览着长长的文件,一边扬起了眉毛。指甲伸进扎成马尾的红色长发里,挠着头皮。

“什么事?”

“我要走了。”她说着,立刻站起身。

“萨克斯?什么事?”

“和案子无关。需要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话音未落,她就走到了门外,留下一团迷雾,一如她最近喜欢用的薰衣草香皂清淡的香味。

522案件正在迅速进展。

但是警察总是要应对生活中的其他事务。

这就是为什么她此时正焦虑不安地站在布鲁克林区的一座独立式房屋前面。房子离她住的地方不远。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柔风轻快地吹拂着她,送来紫丁香和林地覆盖物的芬芳。在人行道或门廊上小坐,不去做她不得不做的事会很惬意。

她不得不做的事。

老天,我讨厌这个。

帕米·威洛比出现在门口。她穿着运动衣,头发扎成了马尾。她正在和另外一个领养的孩子说话,对方也是十几岁的样子。她们的脸上有着青春少女所特有的神秘兮兮而又天真无邪的神色。两只狗在她们的脚下嬉戏。一只是小型哈威那犬,名叫杰克逊;另一只是体格较大,但是同样活力充沛的布里牧羊犬,名叫宇宙牛仔,和帕米的养父母一家住在一起。

女警察偶尔会在这里和小女孩见面,然后一起去看电影,去星巴克喝咖啡,或者去吃冰淇淋。平时帕米一看到萨克斯,就会面露喜色。

今晚却不是这样。

萨克斯下了车,靠在发热的发动机罩上。帕米抱起了杰克逊,朝她走来。另一个女孩对萨克斯挥挥手,就和宇宙牛仔一起进屋了。

“很抱歉这么晚才来。”

“没关系。”女孩子很谨慎。

“作业做得怎么样?”

“作业就是那样。有些做得好,有些做得差。”

没错,和萨克斯的一天一样。

萨克斯摸了摸小狗,帕米紧紧地搂着它,不愿与人分享。对自己的东西她一直是这样。别人主动提出帮她拎书包或食品杂货袋,她总是拒绝。萨克斯想,那是因为她失去的太多,她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紧紧地攥住。

“好吧,什么事?”

她想不出该怎样温和地切入主题,“我和你的朋友谈过了。”

“朋友?”帕米问。

“斯图尔特。”

“你什么?”银杏树叶间漏下来的灯光落在她烦恼不安的脸上。

“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你骗人。”

“帕米……我很担心你。我让局里一个做安检的朋友去找了他。”

“不!”

“我想看看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你没有权利那么做!”

“对。但是我已经做了。我刚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萨克斯感到胃部一阵抽搐。面对凶手,开车时速170英里……这些都不算什么。现在她抖得厉害。

“怎么,他是个谋杀犯?”帕米气恼地说,“连环杀手?恐怖主义分子?”

萨克斯犹豫了。她想摸摸帕米的胳膊,但是没伸出手,“不是,亲爱的。但是……他已经结婚了。”

在斑驳的灯光下,萨克斯看到帕米迷惑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他……结婚了?”

“对不起。他的妻子在长岛的一个私立学校当老师,而且他有两个孩子。”

“不!你弄错了。”萨克斯看到帕米腾出来的一只手握得那样紧,肌肉肯定都痉挛了。她的眼中怒火燃烧,但是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萨克斯想,帕米是不是在回忆某些往事。或许斯图尔特说过他没有住宅电话,只有手机。也许他曾经让她用某个特定的电子邮箱账户,而不是他常用的那个。

我的家里乱得不像样,不好意思让你过去。你知道,我是个老师。我没心思料理家务……我得找一个保姆……

帕米脱口而出:“你弄错了。你把他和别人混淆了。”

“我刚刚才去找了他。我问了他,他如实说了。”

“不,你没有去!这都是你编的!”她的双眼直冒怒火,脸上掠过一丝冷笑,深深地刺痛了萨克斯的心,“你和我妈一样!她要是不想让我做什么,就对我撒谎!和你做的一模一样。”

“帕米,我从来没有——”

“人人都从我这里抢东西!你夺不走的!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不能把他抢走!”她迅速地转过身,胳膊下紧紧地夹着小狗,朝屋子走去。

“帕米!”萨克斯的声音哽咽了,“别这样,亲爱的……”

小女孩进屋时,迅速地回头看了一下。她甩着头发,身板像铁一样硬。她暗自庆幸背后照明让她看不清帕米的脸。她的脸上一定写满了仇恨,萨克斯没有勇气面对。

在公墓的拙劣表演依然像火烧一般灼痛。

米格尔5465本应该死的,本应该被固定在丝绒板上供警方检查。警察会说案子结束,万事大吉。

可是他没死。这只蝴蝶飞走了。我不能再制造自杀假象了。他们已经对我有所了解。他们已经搜集了一些信息……

恨他们恨他们恨他们恨他们……

我差点就想抓起刀片,夺门而出,然后……

平静下来。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难以平静。

我已经取消了今晚的某些交易。我原本打算庆祝一下这次自杀,现在却走进了我的密室。和宝贝们呆在一起有助于稳定情绪。我在几间“芳香四溢”的屋子里踱步,拿起几样藏品,凑到脸上。那是去年从几场交易中获得的战利品。用脸颊蹭着风干的肌肉、指甲和头发,真是莫大的安慰。

但是我觉得疲惫不堪。我在哈维·普雷斯科特的油画前坐下,抬头凝视着它。那一家人也凝视着我。就像大多数肖像画一样,你走到哪儿,他们的眼睛就跟随到哪儿。

令人安慰,也很怪异。

也许我迷恋他的作品的一个原因是这些人物都是新鲜出炉的。没有回忆让他们备受折磨,使他们烦躁不安,彻夜不能入眠,驱使他们走上大街,去收集宝贝和战利品。

呵,回忆:

6月,我5岁。父亲让我坐下来,把他的未点燃的烟收起来,对我解释说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们把你领养过来是因为我们需要你非常需要你就算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我们也爱你你明白吗你不要……”我不是很明白。我茫然地瞪着他。母亲湿漉漉的手里绞着一张克里内克丝面巾纸。她感情冲动地说她爱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不,比亲生儿子还亲。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她会这么爱我。听起来像是撒谎。

父亲离开去寻找第二份工作,母亲去照顾其他的孩子,留下我独自咀嚼刚才的话。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我望着窗外。这里很美。有连绵的山峰,青翠的草木,清新的空气。但是我更喜欢自己的房间,于是就进了屋。

8月,我7岁。父母一直在吵架。我们中间的老大丽迪亚在哭泣。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我则做出了最坏的准备,囤积食物和分币。人们从来不会在意一分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搜集分币,亮闪闪的和失去光泽的铜币,有134美元呢。藏在我的密室的盒子里……

11月,我7岁。父亲外出一个月后回到了家。“赚难挣的钱。”他经常这么说。(他一这么说,我和丽迪亚就笑。)他问其他孩子都上哪儿去了。她说她照顾不了所有的孩子。“算算数,你他妈的在想什么?去给市政府打电话。”

“你都不沾家。”她喊道。

这让我和丽迪亚困惑不解,但是我们意识到这个不妙。

在我的密室里有252美元,都是分币,33罐西红柿,还有18罐其他的蔬菜,12包意大利面条。其实我并不喜欢吃意大利面,但是我拥有它们。这些才是最最重要的。

10月,我9岁。紧急寄养的儿童更多了。当时家里有九个孩子。我和丽迪亚是帮手。她14岁了,知道怎样照顾弟弟妹妹。丽迪亚让父亲给女孩子们买洋娃娃,因为她从来没有一个洋娃娃,洋娃娃很重要的。可是他说,如果把钱都花在没用的东西上,还怎么赚市政府的钱?

5月,我10岁。我放学回来。我狠狠心拿出了一些钱,给丽迪亚买了一个洋娃娃。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的反应。可是我犯了一个错,密室的门打开后忘了关。父亲在密室里把盒子一个个地撕开。分币散落一地,像战场上阵亡的士兵。他把钱塞进口袋,拿走了盒子。“偷来的钱要没收。”我哭了,告诉他钱是我找到的。“很好,”父亲得意地说,“我也找到了这些钱,那它们就是我的了,对吗,小家伙?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说不了了。哦,天哪,差不多有500美元哪!”然后就把耳朵后别的香烟拿下来。

你想知道有人把你的东西,你的士兵、你的洋娃娃、你的钱抢走是什么感觉吗?闭上嘴捏住鼻子,你就知道了。就是这种感觉,要不了多久就会难受得要死。

10月,11岁。丽迪亚离家出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没有带上洋娃娃。14岁的詹森从少年犯管教所出来就和我们住在一起。有天夜里,他闯进我的房间,要睡我的床,因为他的床很潮,我的不潮。我就睡到了他的潮湿的床上。一个月夜夜如此。我向父亲诉苦,他却叫我闭嘴。他们需要钱,领养像詹森这样的ED儿童能拿到补贴,还有……他停下不说了。他是不是说我也在内?我不知道ED是什么意思。当时不懂。

1月,我12岁。耀眼的红光。母亲在哭泣,其他领养的孩子也在哭。父亲胳膊上的烧伤很疼,但是消防员说,幸好床垫上的打火机油燃烧得不快。要是汽油的话,他就没命了。浓眉黑眼的詹森被抓走时,还尖叫着说他也不知道打火机油和火柴怎么会跑到他的书包里。不是他干的,不是!他也没有在学校的教室里张贴人们被火活活烧死的图片。

父亲对着母亲尖叫,看看你干的好事!

她也尖叫,是你想要补贴的!

领养ED的补贴。

后来我才知道,是精神失常。

回忆,回忆……啊,有些藏品我很乐意扔掉,丢进大垃圾桶里。

我抬头对着沉默无语的普雷斯科特一家人微笑,然后我又回到眼下的问题——他们。

此时,我平静了一些,也不再焦躁不安了。我相信,他们——那些追捕我的人,会像我的谎话连篇的父亲,像被警察抓走的惊恐万状的詹森·斯特林费罗,像那些在交易达到高潮,发出惨叫的16码一样,很快就会灰飞烟灭,化为尘土。而我呢,会在密室里与我的二维家庭和宝贝们一起幸福地度过此生。

数据——我的士兵们——即将奔赴战场。我就像躲在柏林地堡里的希特勒一样,命令他的武装党卫军与入侵者交战。数据是战无不胜的。

我看了看时间,快到夜里11点了。该看新闻了。我要看看他们对公墓谋杀案了解了多少,于是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是市政厅的现场直播。副市长罗恩·斯科特看上去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现在他解释说,警方已经集合了一个特遣队来调查最近发生的奸杀案和今晚在皇后区的一座公墓发生的谋杀案,该案似乎与之前的案件有关联。

斯科特介绍了纽约市警局的约瑟夫·马洛伊警监,他“将更具体地探讨此案”。

可是他说的并不是很具体。他展示了一张电脑合成的凶手的照片。这个人与其说像我,倒不如说纽约市的20万个男人都和他相像。

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哦,拜托。

他告诫人们要小心,“我们认为凶手利用了身份窃取技术来接近受害人,以降低他们的防御能力。”

他继续说,要警惕和你素昧平生,但是知道你的购买物品、银行存款、度假计划和交通违章记录的人。“甚至是你通常不会在意的小事。”

事实上,纽约市新引进了一位来自卡耐基-梅隆大学的信息管理和安全方面的专家。卡尔顿·索姆斯博士在随后的几天将会协助调查人员,就身份窃取问题给予指导。他们认为,信息窃取是找到凶手的最佳途径。

索姆斯看上去像一个典型的来自中西部小镇的头发凌乱的小伙子。他尴尬地咧开嘴笑笑。衣服有点不合时宜,眼镜有点花,从他不对称的眼神就看得出来。他的婚戒戴了多长时间?我敢说很久了。他看上去像是很早就结婚的人。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像一只紧张的动物一样怯生生地盯着媒体和摄像机镜头。马洛伊警监继续说:“如今身份窃取事件日益增加,后果也越来越严重——”

很显然这个双关语是无意说出的,但是不吉利。

“——保护纽约市民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将严肃对待。”

记者介入进来,对副市长、警监和拘束不安的教授连续发问,提的问题都是小学三年级学生的水平。马洛伊基本上都予以反驳。“正在调查中”是他的挡箭牌。

副市长罗恩·斯科特让市民放心。他说,纽约市是安全的,政府将不遗余力地保护他们。记者招待会突然中止了。

重新回到常见的新闻播报,如果可以称之为正常的话。得克萨斯的蔬菜腐烂变质,坐在卡车发动机罩上的一名妇女被卷入密苏里的洪流。总统感冒了。

我关掉电视,坐在昏暗的密室里,想着处理这次新交易的最佳方案。

我想到一个主意。尽管我一向多疑,可是,出乎意料,给1号警察局广场附近的三家宾馆打了三个电话,就找到了卡尔顿·索姆斯博士入住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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