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

跟了沈独这么多年,裴无寂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最惜的就是这一条命,若没要事轻易不犯险。

可现在为着区区的三卷佛藏,竟敢去天下会?

裴无寂一身暗红的衣袍上透着一种压抑又死寂的气息,身体则犹如他握紧的手指那般紧绷着,看沈独的目光里,已然沉着几分嘲弄。但很快,这几分嘲弄就变成了一种近乎于深切的悲哀。

他问:“你**神诀,是不是要大成了?”

沈独看着他,无言。

于是裴无寂什么都明白了。

那突如其来的感觉,约莫是心如刀绞,让他身子都跟着晃了一下,那嘲弄和悲哀都不见了,只剩下满面的颓然。

他来了。

说了几句话。

又转身走了。

沈独便坐在那榻上看着他寂寂然离去的背影,很快又听到外面响起了凤箫惊讶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谁准许你过来了,又想要干什么!你……”

然而裴无寂约莫是没搭理她。

脚步声很快去远。

凤箫与别的侍女们的脚步声却近了。

间天崖上的早晨,总是雾茫茫的。

侍女们端着伺候他洗漱的一应器具,随凤箫一道走进来,沈独便一句话没说,洗漱净面,又用过了米粥,却不往外走。

他只吩咐凤箫:“这几日我要闭关,道中有什么事情,都让裴左使、姚右使和崔先生解决。若遇到什么难以决断、意见不一之事,则依裴左使的意思行事。”

凤箫顿时目瞪口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独竟然会在这时候闭关,更没有想到在裴无寂做下那些事情之后,沈独竟然还这么信任他!

这不等于将整个妖魔道都交给了裴无寂吗?

她想要反驳,想要询问,可到底还是被沈独赶了出去。待她将消息递出去,整个间天崖上几乎立刻就炸开了锅。

谁能想得到?

这一段日子以来,人人都以为裴无寂是被架空了,接下来必定没他好日子过。可一眨眼,道主闭关,妖魔道又是裴无寂的了。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不管是有脑子的还是没脑子的,谁也搞不明白沈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连姚青、崔红两人听了这消息都不由紧缩了眉头。

间天崖上,一时是谣言四起。

有人说,永嘉关与顾昭对战,势必消耗了沈独不少的力气,甚至让他受了重伤,才忽然需要闭关;

有人说,裴无寂手段高超,在永嘉关劫走了武圣后人,算是为妖魔道立下了大功,重得道主信任是应该的;

当然,也有人说——

沈独死活不处置裴无寂,无非是色令智昏。只怕是姓裴的不要脸,在床上把道主给哄好了,才有今日。

裴无寂是什么反应,没人知道。

这样的流言蜚语也传不到沈独的耳中,或者说,即便是传到了沈独的耳中,他也不会在意。

小十年了,这样的话还少吗?

不管是他,还是裴无寂,都应该习惯了。

斜风山庄天下会将会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召开,江湖上早热闹了起来,除了庄主陆帆固定邀请发出去的那些请帖之外,其他的不记名请帖已经是一帖难求。加上今年情况特殊,听说还给妖魔道发了请帖,虽不知沈独会不会去,可江湖上各大势力依旧密切地关注了起来。

正月廿四,沈独出关。

次日下午,寒绝顶议事。

因他原本武学造诣就已经极高,所以众人完全看不出他这一次闭关之后的深浅来,只是下意识觉得一定是比原来更厉害了。

当然事实也的确相去不远。

自**神诀之后,沈独还从未接触过这样高深玄奥的功法,虽只有三章,可这几日闭关只将第一章练了,便觉内力更厚了一分,且比一般功法修成的内力更坚实雄浑。

偶一试威力,虽无一招半式,却如虎啸龙吟,强劲猛烈。

他虽没接触过武圣娄东望,但依据江湖上大部分的传言来看,此人杀人手段极为酷烈,功法也走刚劲的一派,全无半点阴邪之感。所以这三章功法,比起传说中的“三卷佛藏”好像是少了一些,可也未必不是武圣留下的武学精要。

所以沈独对这东西的来历虽有些忌惮,但他从不是想去细究根底的那种人,练了也就练了。

死马当活马医没什么不好。

反正这条贱命也就剩下两年,练不练有什么区别呢?

心里这念头越清楚,他言语和行事上的顾忌也就更少。一整上午的议事里,他说的话都没超过十句,临到结束时才做了一番安排。

斜风山庄在江宁。

这一次沈独一定要去天下会,间天崖上下自然是反对,但碍于他的威压,再大的反对也掀不出什么水花来。

只是该做的准备是要有的。

他特点了妖魔道上最精锐的三堂高手,在天下会之前便秘密往斜风山庄去,另要捎上武圣后人娄璋,以防半路上出什么差错。

而他自己则是轻装简从,先去剑庐。

这是兵分两路,他大摇大摆不掩饰自己半点行踪,暗中妖魔道上的高手却已经带着武圣后人去江宁,保管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正月廿六,沈独再一次离开了妖魔道。

身边带着的人不多,也就三个,同时也是妖魔道上除他自己之外地位和武功最高的三个:裴无寂、姚青和崔红。

凤箫知道这消息不免又哭了一回。

毕竟沈独都把裴无寂带走了,居然不带着她一起去看热闹,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只是被姚青那凶巴巴的眼神一瞪,就委屈地藏起了眼泪,不敢再闹腾什么,只敢嗫嚅着小声让他们回来给她讲,再带点外面新鲜的吃的喝的玩的。

姚青自是不耐烦地应了。

如此,一行四人才终于离开了间天崖,自西北而东南,过了几条险道,终于在两日后的下午抵达了荆门。

荆门临长江踞汉江,倒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只是此地在江湖之中有名声,算来算去,终究是因为这城中一座剑庐。

初时,这所谓的剑庐,不过就是城中一再普通不过的铁匠铺。铸剑师黎炎那时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铁匠。但后来山中忽然发现了一座陨铁矿,终于引得江湖人士纷至沓来。

但怪的是,竟无人能将陨铁打造成兵器。

直到有一天黎炎潜心钻研,终用了特殊的方法进行锻造,这才开启了“剑庐”的传奇。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昔日的铁匠黎炎已靠着精湛的锻造技术,拥有了江湖第一铸剑师的美名,昔日的铁匠铺也成了如今城中鼎鼎有名的“剑庐”。

明日便是他六十大寿。

数十年来黎炎为江湖上不少高手名士锻造过兵器,人缘极好,更不用说他大寿之日正好还要从寒潭之中起出一柄新铸的宝剑。所以沈独他们到时,城中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

“哎哟,张少侠,又见面了啊。”

“那不是观止门的少门主吗?居然也来了……”

“哈哈,黎老的面子到底是很大的。你们怕还不知道吧?今儿一早就传来了消息,说是蜀中天水盟的池少盟主几日前已经从蜀中出发,也要来给黎老贺寿。还有八卦楼的玄楼主……”

“玄鹤生也要来?”

“这回可真是热闹了。”

……

沈独等四人来得寻常,加之这时候在大街上行走的大多都不是紧要人物,所以也没几个人能认出他们吓人的身份来,只如常人一般穿行在大街上。

初时还好,待听到那几句议论,他便微微一扬眉。

黎炎那老头子在他少年时为他打造了无伤刀,他想着他六十大寿便趁天下会的机会,顺道过来转一圈。哪里能料想,这一回除了自己之外,竟还有这许多的厉害人物要来?

天水盟少盟主池饮……

不正好是顾昭那厮近来最厌恶、最忌惮的人吗?听说是想取顾昭而代之,成为这武林中第一说得上话的那人。

至于玄鹤生?

一想到这人,沈独眉梢便微微一挑,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那个在八卦楼摆阵挑衅整个武林的病瘸子……

“姚青,去打听打听,现如今城中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有什么人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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