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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沈孝醒来时天色已近中午,睁开眼第一件事想的就是昨夜发生的那一场。

我喜欢你啊,她终于承认了。

沈孝笑着就伸手往身旁一摸,可却只摸到身旁被子里空落落的,她那头的被衾都凉透了,不知多早就离开了。

沈孝愣了愣,立刻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

昨夜一场,是他太过思念做出的梦吗?

什么“我喜欢你”,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吧……

许是苦了太久,所以尝到的甜头都觉得不真实。

沈孝怔怔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想转头看向屋里,可脖子一动,就觉得一阵生疼。

他伸手去摸脖子,摸到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他一怔,然后就笑了一声。

下口可真狠啊,一点都不温柔的。

方才的患得患失,不敢确信,在此刻瞬间消散。

她就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来宣示自己的心意。

沈孝休息了一夜,又吃了不少药,此时精神头已好了许多,只是仍在咳嗽。

他落水后风寒十分严重,没转成肺痨已经算是侥幸,但咳疾一时半会怕是治不好了。

沈孝下床,捡起昨夜被囫囵踢在地上的衣服穿上,正想着李述一大早去哪儿了,抬眼一看,就看到南窗外是一道人影。

尽管隔着窗户纸,但他还是能认出来。

他笑着走到南窗下。

屋外廊下,虽已中午,但太阳没有一点冒头的迹象,今日风雪更盛。

李述站在廊下皱眉,“洛府那边的叛乱怎么样了?”

侍卫低头回,“这几天风雪大,消息传得不利索,最新的消息仍是崔大人前几天给朝廷递回来的折子,说是叛乱还没压下去。”

李述闻言,皱起的眉却微微松了。

最好洛府那边的事情能多将崔进之绊一段日子。

她还要问侍卫的话,却听身后窗户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紧接着是一声轻咳。

李述看过去,沈孝亦看过来。

方才他们的话他也听见了,便接着话继续说,“我估计镇压叛乱要花一段时日。风雪天本就不好行军,更何况隆冬时节,黄河现在全都冻住了,流民跨过黄河,一路窜到了河东道去。虽说流民是一盘散沙,又没有正经武器,跟崔大人带的兵没法正面抗衡,但奈何流民胜在分散与地形熟,他们东打西晃,才是让人头疼的地方。”

沈孝跟着流民收集证据,对他们的行径极为了解。

侍卫忙道,“大人说的在理。”

李述却没说话,她只是目光落过去,看着沈孝站在窗后。

他身板总是挺得极为笔直,一点弓腰驼背都没有,加上如今更加瘦了,整个人就更像是一柄折都折不断的刀。

他一行一止,萧萧肃肃,自带风骨。

偏偏他脖子处的齿痕极为明显,李述咬的地方刁钻,位置偏上,他都拼命把衣领往上拉了,奈何还是盖不住。

他气质显的越是冷峻端直,那齿痕就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李述唇角忽然扬起来了,心想,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是本宫的人。

她只觉得满心欢喜无可抑制。

不知怎么,李述忽然上前走了一步,隔着窗户,她跟沈孝对面站着。不待沈孝反应,她一伸手,拉着沈孝的衣领,将他微微下拽。

她的唇就吻了上去,昨夜她亦学到许多,这会儿不仅仅是单纯的唇与唇的相碰,她微张开齿,含着他的唇瓣轻咬了咬。咬过之后,好似又怕把他咬疼了不好,舌尖在他唇上轻舔了一舔。

沈孝:……!

他都懵了!

热意迅速蹿起,从唇上交接的地方,一路蔓延到耳根并脖颈。

哪……哪有这么光天化日!

而且还……还当着侍卫的面!!

沈孝到底是埋头苦读了多年圣贤书,骨子里还是端方持重,与李述的几次床事皆是情难自抑的结果。上一次在金玉阁,是被她逼的无路可退,忍无可忍;昨晚则又是因为生死离别。

抛却那两次激烈的感情转折,真到了日常相处时,沈孝还是害羞。

吻不过片刻,李述就松开了他。她笑着看他,沈孝脸都红到了脖子根,热气都能把三尺之外檐下的雪给融化了。

她的沈大人啊,在床上明明不害羞呢。

李述目光灼灼,盯得沈孝耳根发烫,恨不得扭身就回屋去,可偏偏他的身体就像是钉在了原地。

这段感情里,李述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她始终在逃避。李述不是一张白纸,过往也不纯白无暇,因此她总是含着警惕看人,轻易不暴露真心。

沈孝盼过很多次她真正敞开心扉的模样,到今日终于盼到了。他纵然有些受不住她这样大胆,却也更不想避开。

他耳根极红,但忍不住自己又笑了一声。

唇上的触感犹在,这家伙,怎么这么喜欢咬人呢。属狗的不成。

“那……小人先下去了……?”

侍卫被迫被秀了一脸恩爱,塞了一嘴的粮,脑袋都垂到地上去了。心想以前公主跟崔驸马都没这么腻味过呀。

李述闻言,目光才从沈孝身上挪开,摆了摆手,“下去吧,记得仔细打听着崔进之那边的消息。”

“是。”侍卫应了一声,行礼后忙下去了。

周遭没人了,沈孝脸上热意这才稍散下去。

接着方才被李述打断的正事,道,“但说实话,我倒是希望崔大人能早日将流民作乱的事情压下去。否则不知道还要蔓延成多大的阵势。”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檐下飘落的雪,“你没在民间去过,不知道冬天的苦处。四面漏风的屋子,一场雪要夺去无数贫苦百姓的命。日子过不下去,大冬天的又不是农忙时候,闲起来最容易胡思乱想,怨天怨地。若是此时作乱流民过境,鼓动宣传,队伍飞速扩大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可惜原本都是贫寒农民,给一条活路,未必会走上叛乱的路。”

李述闻言,目光都是冷意,“东宫哪管这些?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地位,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洛府流民叛乱,起因不过是怕老七治理黄河得了大功劳,会动他东宫的地基罢了。”

“可他们怕是忘了,前朝叛乱就是黄河灾民闹事,太子想针对老七,可最后却把火烧到了父皇立国的根本上。他们这是自作自受。”

沈孝却叹,“道理都对,可神仙打架,底下的百姓却无辜遭殃。”他顿了片刻,“所以我说,那个位置,太子不配坐。”

他眉目忽然就冷了起来,脸色都是凌厉。

“我把东宫在洛府做的事都拿出来,看他的位置还稳不稳!”

他看向李述,语气极为坚定,“雀奴,我要去告御状。”

有人要为这件事发声。

李述却忽然沉默了下去。

父皇病重,太子监国,东宫的势力是前所未有的大。沈孝告御状,是以卵投石,还是上达天听?两种可能性都有,这是殊死一搏。

李述忽然抓住了沈孝的手,她竟有些畏首畏尾了,她怕沈孝再出事。失而复得,怎能允许再得而复失。

沈孝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反手握住了李述的手掌,捏了捏,“你放心。”

虽然他自己心里也并不是十足十的把握。可他们没有退路,这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他摸了摸李述的发,手扣在她后脑勺上,低下头来看着她,“我也算是受过不少事的人了,总是能逢凶化吉的。说明老天爷在保佑我。”

他笑,“你想想,最开始你逼我侍寝,把我欺辱成了什么样子,后来我却中了状元;关中大旱征粮的事情我担了,眼看无解,最终结果却是我升了官;如今这件事也一样的,我在黄河差点送了命,如今就到了该要他们的命的时候了。”

李述,“合着你心里头还一直记着侍寝的事情,准备跟我算三年前的账?”

她半开玩笑的岔过了略显沉重的气氛。

如今不把东宫打倒,东宫上位后就是他们的死期。真的没有退路,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她并不是软弱的人,短暂忧虑过后,就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她绸缪道,“你手上的证据再重要,父皇看不见都是白搭。可父皇如今病重,根本就见不了人。”

“前几日我想进宫探病,递进宫请安的折子被太子打了回来,说父皇正在静养,不许我打扰。不仅是我,老七也是如此。”

李述说着就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一定要给你找一个直面父皇的机会。”

她皱起眉来,“而且要趁着崔进之回京之前彻底打倒东宫,否则他手上有兵权,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一阵风裹着雪片吹来,沈孝又咳了一声,李述才反应过来,忙把他往屋里推,“你快进去,别着风寒了。”

她也跟着进了屋,对明间候着的侍女吩咐道,“去端参汤过来。”

侍女忙应了一声下去了。

李述这才掀帐子,进了侧间卧房。沈孝已将南窗关上,他此时正站在她的梳妆桌前,手里拿着那根血玉簪。

昨夜拆了的钗环没整理,摆了一桌子,金玉闪耀,相比之下,这断了的血玉簪就被衬得暗淡了下来。

沈孝摸着断口处缠的细细密密的红线,玉若要粘的毫无痕迹,必要上好的玉匠人来做,他那时没这个精力与钱。

“你在看什么?”

李述走过来问,见他手里拿着血玉簪,伸手就要拿,却被沈孝避开了。

沈孝竟带了几分羞赧的神色,“这个就扔了吧,原说成色好,可断了之后却废了。”

李述却瞪了他一眼,伸手就抢了过来,“你送我的,就是我的,谁准你扔的?”

她道,“本宫喜欢戴这个!”

微仰着头,一副命令神色,“给我戴上。”

说着就坐在了铜镜前,俨然把沈孝当成了梳头丫鬟。

沈孝无奈,对着她脑袋找了半天,不知该往哪儿□□较好看。往左鬓簪了簪,又觉得不好看,于是又往右鬓簪,末了又觉得簪歪了,又要重簪。

精致的发髻就被他弄的毛毛躁躁的,发丝都在脸上乱飘,李述气得伸手拍他的手,末了还是自己给自己簪了发髻。

她近来肤色惨白,其实不大配得起血红的簪子,更显得肤色病态。但李述偏仰着头,问身后的沈孝,“好看么?”

沈孝低下头看着她,笑,“好看。”

他俯下身就去吻她,伸手握住她的腰背,将她的身子掰正了,抵在妆台边沿,让她动弹不得。

他这会儿倒胆子大了?

李述想,刚被她亲了还红脸呢,如今眼看周遭没人,自己就主动了。

沈孝他就是个闷骚。

吻了片刻,他才离开,呼吸声凑在她脸上。气氛极暧昧,好似他下一刻就要说什么床帏情话。

谁知沈孝眼睫一掀,却道,“李述,你是个下了床就不认人的混蛋。”

李述一愣,就见沈孝撂下这句话就松开了她,施施然背过身去就走了。

沈孝边走,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有肩膀,这会儿牙印还疼。她昨晚把他都给榨干了,结果今早上就把他一个人撂床上。

然后二人刚说的又都是正事,正什么事,他们的合作关系不是早都破裂了么。他们现在明明是不正当的奸·情关系,哪儿有奸·情关系开口说正事的。

沈孝刚走回床边坐下,李述就冲了过来,把他给撞到了床上,压在他身上,气势汹汹,“你说谁是混蛋?”

沈孝眼风扫过来,“说你啊。”

他开始认真细数,“第一次,上床前,你说赏官,下床后你就否了;第二次,床上你说喜欢我,下了床就不认人。”

沈孝记性好,李述干过的混蛋事他都一一记着。

他去捏李述的下巴,“你如今终于落我手上了,来日方长,且等着我秋后算帐。”

李述被他说的一噎,“你——小心眼!”

二人闹了一会儿,才并排躺在床上。

雪愈大,屋里非常静谧,能听见雪落在屋顶的声音。

李述思绪一时间飘远了,想起小时候,那年她母亲还没去。冬天很冷,可那年宫宴又忘了叫她去团圆,冷宫里的公主,漏了就漏了。她有点难过,因为能在宫宴上吃到很多好吃的。母亲为了哄她,大半夜烧起茶炉子,煮了一锅白水豆腐。

清汤寡水,但热气氤氲。身上衣裳虽不厚,但水汽透过衣服就熏进了冰凉肌肤,豆腐也入口也烫,身上冷意就都散了。

她至今还记得那种感觉。

家的感觉。

李述伸手去摸沈孝的眼窝,“沈孝。”

“嗯?”

“你睡着了吗?”

“没有。”

“今年大年夜我们一起过。”

“好啊。”

他握住她在脸上乱摸的手。

大年夜之前,宫里照例要开廷臣宴。前朝设宴招待皇子与重臣,后宫则招待公主与命妇。

团圆宫宴,极有象征意义,听说父皇最近好歹能动弹了,那就肯定会强撑着露个面。

是告御状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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