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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李述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她素来觉得自己身上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这个脑子,冷静,冷漠,冷淡,很少因为情绪而干扰思维。

可此时她站在金玉阁门外,却半晌不知道要做什么。

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沈孝。

沈孝会是什么反应。

他又将是什么选择?

她自己的选择又会是什么?

不,哪儿有什么选择?

李述苦笑了一声,父皇根本就没有给她选择。

她除了撮合这门婚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否则她将彻底在父皇处失宠,七弟还没有完全立起来,离登基还远着呢,如果此时她在父皇处失宠,沈孝在父皇处失信,他们两个人这辈子就都完了。

不可以啊,她多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沈孝又是多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因为得来艰辛,所以才不允许失去。如果失去了,那么为之奋斗的日日夜夜又如何自处?

所以,他们俩本来都只有一个选择。

李述攥紧了手掌,伸出手想要去敲门,那一瞬间她恍惚间想起她好几年前去千福寺求的姻缘签。

下下签。

她以为那签说的是和崔进之,其实隐喻的是她自己的命运:感情是奢侈的,如果去渴求感情,就不会有好下场。母亲会早逝,崔进之会冷漠相待,沈孝会另娶他人。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从前那些晦暗的暧昧,那些萌生的情愫,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语。

就在今天结束吧,为时不晚。

李述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去,要去推金玉阁的门,就在这时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沈孝估量着李述上楼的时间,等了半晌却都没有等到,他还当李述出了事,等不及自己从里开了门,就见李述怔怔地在门外站着。

她脸色与唇色皆泛着白,透出一股被冻狠了的凄惶。

沈孝心里一紧,看她衣衫如此单薄,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住了李述的手,将她带进了金玉阁里。

李述没有反抗。

沈孝皱眉就问,“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他将李述按在罗汉榻上,扬臂将窗户关上,又倒了一盏热茶。

红螺想要帮忙,可沈孝对她扬了扬手,一副不容插手的样子。红螺低头站到门口去,心想沈大人这个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低声叹了一口气,出门时将门带上,给他们留一个独处的空间。

沈孝坐在李述对面,浓郁眉眼微微皱起,明明是凌厉肃冷的长相,但他那样凝望着她的时候,那双漆黑瞳孔里就只盛着她一个人。太过专注,以至于无法承受。

“你怎么了?”

李述不对劲,沈孝看得出来。

她脸色还是如常冷静,可却太平静了,总仿佛酝酿着某些东西。今日她进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述闻言,慢慢摇了摇头,于是沈孝便知道,她目下还不想告诉他,又或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所以沈孝也不逼她,他软了声色,将茶盏往李述面前再推了一下,“喝杯茶先暖一暖。”

他官话里的那分南方口音,在声低的时候格外明显,透出一种格外的缱绻之意。

可李述没有接茶杯,她反而伸出手去将茶盏推远了,仿佛她抗拒那散发着热意与温暖的东西。

热过之后会觉得冷,如果不想觉得冷,那么一开始就不要去感受温暖。

“沈孝,”

李述盯着茶盏看了片刻,终于抬起眼来,通透的瞳色里有一种极端的平静与隐痛,“你娶妻了么?”

沈孝一愣。如果不是李述的神情与语调都太过奇怪,他这会儿大抵要将她的问话想歪了,以为她是想嫁他了。

沈孝皱眉摇头,“并无。”

“那你可跟谁有过婚约?”

“也无。”

“那我给你说一门亲事吧。”

李述道,声音是极端的淡漠,表情是极端的平静。所有情绪全都沉淀下来,她终于将自己套上一层厚厚的盔甲。

再也无人能透过这层盔甲,触到她最内里的柔软。

沈孝僵住了,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李述继续自己平淡的声音,“你觉得金城公主怎么样?”

“她今年十五岁,前不久刚过了及笄礼,排行第十五。相貌端庄,性格安静,女红精湛,女四书也读的很好。”

“她母亲位份低,是宫女升上来做的采女。母家没有任何力量,你是孤臣,与这样的公主联姻,不会在朝中发展出任何旁的势力,只会让父皇更加信任你。”

李述终于说完了自己的话,总结道,“所以……你觉得金城公主这门亲事怎么样?”

李述盯着沈孝,目不错珠,还是那双通透的眼,可沈孝分明觉得她眼里空落落的。她仿佛在看着他,可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收进眼里去。

她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傀儡,被人雕刻上了一双栩栩如生的眼,与如假包换的五官,可却连一丝表情都做不出来。

沈孝那双漆黑的眼回望李述,他不回答李述的问题,反问道,“李述,今天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述却很执着,“你觉得金城怎么样?”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城——”

“我问你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孝忽然就拔高了声音,猛然打断了李述的话。

他右手紧紧握着小桌一角,青紫色的筋脉从他筋骨分明的手上透了出来。

给他说一门亲事?他需要个屁亲事!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孝的语气变得非常沉,带有潜藏的威胁。

官场里的人都说沈孝是沈阎王,处理起正事来毫不留情,该罚就罚,一丝好话都听不进去。

可李述从来没有见过他阎王的一面,李述一向以为他只是空长了一张肃冷的脸。此时此刻,他压低了声音,面容带冷,才真真切切让李述觉出毫不留情的压迫感。

他一双漆黑瞳孔仿佛深夜海面,浓稠之下藏着滔天的风浪。

“李述,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瞒着我。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愤怒,沈孝深呼吸,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不该这么生气的,可谁都可以给他说媒,就是李述不可以。

“如果你有什么难题,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沈孝终于将自己的言语软下来,以一种几乎是循循善诱的态度对她道,“为什么忽然要给我说亲?是不是陛下的命令?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全都告诉我。有我在,事情不到那么差的地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你告诉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沈孝的语气几乎都带了一丝恳求。

不要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你就自己做了决定,你就替我做出了选择,宣判了我的命运。

这对我不公平。

李述慢慢抬起头,看着沈孝,她笑了笑,极冷淡的神色露出的笑容,就带了分残酷的意味。

“没有用的,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你是寒门典范,父皇想让你尚公主,想给天下寒门立榜样。你从被父皇重用那天起,婚事就一定逃不过政治联姻。”

沈孝盯着李述,“可后宫那么多公主,为什么一定是金城公主?”

不是还有……你么?

李述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她又露出了那种冷淡而残酷的笑容,“所以崔进之挑了这时候弹劾你我。”

“所以父皇才让我来给你和金城做媒。”

“做媒成功了,你娶了金城,皆大欢喜。做媒不成功,你不想娶金城,就会惹猜忌。”

“沈孝,你是孤臣,我也是孤臣,老七还没站稳脚跟,目下里除了父皇,我们在朝中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人。惹了父皇猜忌,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我这么多年才从冷宫爬了出来,你寒窗多年也才走到了今天的地位。为了一桩婚事,你想把所有东西都放弃么?”

看着面前沈孝怔愣的神色,李述伸手,从面前棋盘上捻起了黑白棋子,“既然命不由己,那就不要挣扎。”

沈孝到底入官场的时间短,不知道生而为人的无奈。李述却已经见了太多,自己也被人利用了太多次。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带任何反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沈孝,我这就进宫去,告诉父皇你愿意。”

谁会不愿意?

一个选择是尚公主,平步青云;一个选择是拒婚,跌落泥潭。所有人都会选前者,沈孝不会是那个例外。

李述将棋子搁在桌上,起身就往门口走。她走得很快,脊背绷的非常紧,慢一步都不行。慢一步,仿佛内心的痛就会蔓延到四肢百骸,逼得她再也动弹不了。

就这样吧,从仙客来到含元殿,最多半个时辰。一路疾驰,她不给自己留一点回头的机会,告诉父皇,沈孝愿意,她就完成了自己的差事。

然后她的心里,只会剩下政治算计,金钱谋划,权力热望。她不会再有任何软弱的,但是温暖的情绪。那些沈孝所唤起的情绪,都将随着赐婚而彻底消散。

以后再见,他是金城的驸马,是她的十五妹夫。

李述以一种逃离的姿态,闷头朝门口走。

沈孝猛然反应过来,疾步冲向门口,就在李述伸手要开门时,他猛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拧转身体,以一种禁锢的姿态拉在他怀里。

“你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娶金城公主。”

沈孝俯下身来,一双眼盯着李述。离得好近,仿佛额头都要碰上了,他眼睛里只有李述。

李述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那双专注的眼睛吸进去了。他声音非常肃冷,带着威严与命令,“问我,愿不愿意娶金城。”

李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偏过头去,避开沈孝的眼睛。“你愿意。”

“我不愿意!”沈孝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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