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浅野川上游,前行到靠近郊外的地方后,道路显得愈发的宽敞,而映入眼帘的的建筑物则更多的是一些稀稀落落的房屋。处在河水起源地的山脚下的这块地区的开发是最近才刚刚开展起来的,所以这条街道本身也还是属于较为‘年轻’的。虽然在我刚懂事那会,这条街道的道路差不多都汇通了,但也是在此之后才逐渐兴起一些零散的店铺、新建起更多的房屋,接着道路也向着更远处不断延伸的。

河流的堤岸工程做的很完善,被平坦的水泥护堤所覆盖下的浅野川,俨然像是一条运河。虽然河岸周边也有步行道,但走在这样一条用人工产物所维固的坚实的河岸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情调了吧。

昨天我醒过来的河畔公园,往那里去的道路可以说几乎都是处于山地的位置。靠近这里之后,尤其是民家的房屋显得愈发的稀疏。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往前的话,便有一个叫金泽刑务所的地方。

虽然这里只是个远离城区的辟地,但即便是像周日的今天也聚集了不少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有着偌大停着场的大卖场吉之岛坐落在此处的关系。

我横眼瞅着一旁颇为吵杂的吉之岛,一边将自行车停好。

“就是这这里吧?”

咲问过来。

我摇了摇头。不是在这里,准确的说应该是在对岸。通过眼前的这条细窄到车辆无法通行的小桥后的河畔公园那里。我凝视着河对岸昨天横卧着的那条长椅。带着一条白犬的中年男子弯下腰重重的将身子在长椅上放下,然后便开始在那里抽起烟来。而此时不知是气馁了呢还是在困惑,咲一副沉浸在意志消沉中的摸样,径自在那里碎碎的念叨。

“……嗯、太普通了。虽说心里早就是明白的,但果然还是不应该期待会有那种什么隐藏着通往其他可能的世界的大门之类的神谕般的氛围存在啊。”

尽管如此,虽说是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而来的,且不论是不是有神谕般奇妙的氛围,但现在看来似乎连一点出现异常的征兆也没有。这里只是一处不是特别大,也没有什么历史的普通的公园。总之我们想着无论如何还是先到对岸去看看的时候,一阵电子音忽然响起。

“啊,不好意思。”

取出手机看了一下显示屏上的号码后,咲立刻用洋溢的声线接起了电话。

“来啦来啦。什么?啊、嗯。现在不在家哟。有空啊……”

她朝着我这里瞥了一眼,然后又望了望正将烟头放在脚下捻灭的中年男子:“怎么说呢,反正现在就是很闲啦。”

她如此答道。看来她似乎已经决定将来到此处的目的迅速了结了。或许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啊,我现在可是在吉之岛哦。嗯,若松的那家。……诶?真的?”

在这之后,突然她的脸阴沉了起来。

“啊、这样啊。嗯。……没关系啊。但、我也不是在吉之岛里面哦。附近不是有个公园嘛。……对对,就是那里。”

这回又换成了用怀旧般的表情笑了起来。我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将租赁自行车的锁挂了起来。然后在一旁发现了一只猫。这是一只毛色很漂亮的、黑色的猫。和我四目相对后不知为何、还慢慢的向我靠近了一点。我一下子被这只猫的美丽的绿色瞳孔所吸引。但、黑猫在发出一阵貌似是很无聊的叫声后,忽然掉头朝着其他方面离开了。反正、我也没想过会被这只猫喜欢上。

“是啊,以前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呢。总之,我在这里。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哦。”

咲挂了电话。从拎包的口袋里取出手帕一边擦拭着手机屏幕一边说道:

“我朋友正好也在吉之岛,说是要见见我。所以说我这个人吧,很受欢迎的啦。反正一会只要对他说‘我好爱你的’之类的话,他肯定就能满足的回去了吧。所以就稍微等等他吧。”

刚才电话的那头是个男人吗?从说话的氛围来看我还一直以为是个女的呢。

咲又重新环视了一周公园。将手插在腰间这么说道:“那么,……在调查这里之前。我有个疑问,能听一下吗?”

“疑问?”

“嗯。”

说着一边做出挥舞着食指的动作。

“你是从那个没有生下我的可能世界而来的陌生人。首先先这样假定好了。”

重新被她这么一说,感觉还真是难以置信。

“不论是说你穿越也好,滑落空洞也好,事情的发生地是在东寻坊。这样的话是没问题。我倒是也去过那个地方,那地方怎么说呢,感觉就算是真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也不是不无可能。因为那地方的地名不就是用一个被人推下山崖而死的和尚的名字来命名的嘛。

“但是不管说是穿越的目的地也好、还是滑落空洞的坠落地也好,如果最终的目标地是这里的话,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了。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这里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广场而已。桥的对岸也是一样,而且那里更是普通,就只是一条自行车道。所以、我的疑问就是这样的。

“你心里对这边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线索?”

就算你这么说……

“现在我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荒唐的事情都没搞清楚,哪还有闲工夫考虑什么线索。”

“虽是这么说,但你就真的一次都没来过这地方吗?你想想看,要是从东寻坊掉下来、又出现在东寻坊的某处,那我还能理解。或者是出现在某地圣庙的活祭的祭坛上什么的那就更添一层戏剧性了不是吗?为何是在金泽、而且偏偏又是在若松町河畔的公园里。我真的是找不到一毫米的理由在里面,作为笑话来看都不会觉得有趣。”

“把这事当笑话我还真是会很困扰的。因为我是在这里醒过来的,所以姑且事情也只能是这样啊。”

我还在想她接下来肯定会这么做,于是不出意料的,咲竖起了自己的食指并直直的指向我。

“所以说这种时候就要多试着去想象一下!”

“怎么试?”

“要真……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从来也没来过这里的话……这样的话的确,没什么法子了。”

她无力的放下了手指、踢着脚边渐有些枯萎的草坪。

我做了件对不起咲的事。对此我心里感到些许的愧疚。

实际上、我从前是有来过这里的。

何止是这样、这里可以说留存着我某些深刻的记忆……

正悼念着咲的我被卷入这一莫名奇妙的现象后,作为我醒来的场所来说,反倒唯有此处才最为合理。

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而已。

嵯峨野咲凭着她的那份阳光以及其开朗的秉性、想必是有很多人从她那里得到过帮助吧。这一点我也清楚。但是、该怎么说好呢。

我也会有不想和阳光沾边的时候。

三年前、冬天。

大概那也是和如今差不多的、十二月左右的时候吧。风吹得很冷、但雪倒是还没有下。因为据说会有不知名的艺人会到吉之岛这里来表演节目,所以那天我必须得去看看。

那位艺人虽说对我家来说只是一个不知经脉的远方亲戚、但毕竟是母方的关系人。所以好像要是我们家不来一个人出来给他捧场的话、面子上多少有些说不过去的样子。哥哥的话和朋友已经有约在先了、而母亲则要出席“町内集会”。那个时候好像倒还真是有什么集会的样子。但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集会的真假、所以依稀记得自己对母亲这种应该在体面上表现出自己重视亲戚往来的活动上差遣自己儿子作为代角、自己却在一边享乐的想法很是佩服。被絮絮叨叨的赶出家门后,因为实在是受不了回来后继续会被母亲絮絮叨叨的缘故,便老实安分的朝着吉之岛去了。

作为不知名的艺人、果然也是有其不知名的理由在里面。在这个冬季最寒冷的时节里、连屋子里的气氛也能搞得如此冷寂,对此我也只能是佩服不已。只是出于面子上的缘故、我便随便找了个位子站在那里。但就此我也没有立马回去的打算、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并朝着四周随意的打量。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在河对岸的河畔公园的外缘、自行车道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因为是昼短夜长的季节、所以这时候周围已有些泛暗,天空也像是说好了似的变得沉重起来。靠近水边的空气应该更是寒冷、但那个坐在白色长椅上一动也不动的身影确实毫无疑问的就是诹访希。希坐在那里并没做着什么事、只是一味的看着眼前流淌而过的河水。在那张毫无表情的如纸般白色的脸庞上我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感觉,然后在不经意间、我想着要和她说说话。

我推着自行车渡过了桥。从侧面慢慢的靠近、但她好像直到我真正走近她为止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吧、希这时才一脸迷茫的抬起头,但是从那张脸上果然还是找不到能称之为表情的东西。

“啊、是嵯峨野君啊。”

希穿着淡粉色的毛衣、但是这毛衣的网眼却很大,不像是能够抵御这冬季寒风的装束。事实上她的嘴唇也早起失去血色、甚至是有些接近紫色了。比起要和她说些什么、我倒是更为此而替她担心着。

“你不冷吗?”

像是被这么问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体温方面的问题似的、希轻轻的抱起了自己的身子。

“好冷啊。”

“怎么了,一个人呆着这种地方?”

“嵯峨野君也不是一样、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是……”

因为看到希的身影才跑过来的。这样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我和希之间也仅仅只是有过几次会话而已的关系。于是我记得自己当时便取而代之的故意直截了当的对她说:“因为我是听说吉之岛来了搞笑艺人,所以才到这里来的。”

“搞笑?”

一直是毫无表情的希的脸上显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嵯峨野君?”

我出于对艺人的关注而特意赶赴他处这件事对当时的希来说可能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因为我一直是被希看做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类型的人。

……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甚至感到有些高兴的自己、内心真是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那个艺人是母亲方面的远房亲戚。要是不去捧场的话家里会没面子的。”

“这样啊、那好笑吗?”

“不好笑……”

对于这个回答、希噗嗤的笑了出来。

“那还真是悲剧啊。”

还真没错。我也笑了起来,于是原本周遭这像是饱含着针刺般寒冷的空气也随之缓和了一些。

视线转回河面的希轻声的说道:“……我呀,稍微想了一下。关于升学计划。”

“升学计划?”

当时的我只有初中一年级、和小学生也只有一年之差,即使如此我也是自认为已经懂了不少道理了的。但即便如此,升学计划这个词对我来说也还是太早了。于是我只是在一旁呆呆的凝视着希的侧脸。

可能只是稍许,在嘴角边做出像是在微笑般的扭曲、希接着说道:“在我的身边存在着‘道德主义’和‘人文主义’,他们互相之间不断的在争吵。而我并不想成为其中的任何一方。……所以就一直在考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然,不论是“道德主义”还是“人文主义”,这些词对于当时的我而言都还太早了。……只是,即便是之前被咲不断指责的那个没有想象力的我也能明白,希因为“道德主义”和“人文主义”之间的争吵,而正饱受着艰涩的生活。而且这还可能是非常的艰涩。

如若不是这样的话,也不会在这十二月里来到河岸边,一动不动的任凭寒风吹袭。当时的我,借用咲的话来说就是一副“非常槽糕的状态”,当然在那个场合下我将自己的一切都坦露出来的话,她可能也不会不觉得我这个人还要不幸。但是当时、我能够意识到这世上不幸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件事,对我来说便是当时一个小小的值得自豪的地方。

“你说说,我倒是该怎么办才好?”

我觉得希并没有期待着我会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因为她根本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而且即使要我来回答什么的话,我对希的一切都太不了解了。只是老是这样沉默的站着的话又显得有些傻气、所以我考虑着说些什么。既然希的事情我什么也不好说的话,那能说的就只有这个了。

“……要是全部都消失了的话,那不就好了吗。”

慢慢的、希抬起头望着我。

“全部都消失?”

“要是那样的话就一定会,不管是道德主义也好,人文主义也好……”

当着自己孩子的面漏嘴说出生孩子只是为了顾及自己的社会地位的父亲也好、苦于应付如何在每次料理时把握好只做出两人份的母亲也好、含有“孩子就到此为止不会再继续生了”的含义的名字也好:“在我们面前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打断我思绪的不是咲的声音,而是一阵发自心底的明亮的呼喊而来的他人的声响。

“噢……喂,咲前辈!”

“啊、来了来了。”

对着这个声音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的我,这才终于醒悟到这里千真万确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结婚纪念的装饰盆完好无缺、印第安首饰店仍在经营中、辰川食堂的老爷爷现在仍在健康的工作。这些全部对我而言、都只是如同舞台中背景般的存在。确实他们都和我所知道的世界里的情况不同,但这些都不是本质上的问题。我对于咲的“自己来到了异世界”这一说法、心里只是存在“这下就有点麻烦了”、这种程度的认识而已。但实则、自己的心里从来没有认可过自己来到了其他世界这一假设。

但是,现在我终于清楚的认识到。这里不是我的世界。这是一桩多么清楚的事实。

在我视线的前方,诹访希、朝着我们大力的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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