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去农场的路程并不长,差不多只要一个小时多一点,拉莫茨维小姐还是在凉爽的清晨就上路了。出发前,露丝烹饪了可口的早餐,拉莫茨维小姐和两个孩子一起在塞普拉·特弗大宅的阳台上用餐。早晨七点之前,没有上班时分的车来车往,四周一片宁静。路上有星星点点的行人经过:一个穿着破裤子的男人,嘴里嚼着一块烤焦的玉米饼;一个用披巾把孩子绑在背上的女人,孩子还在熟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拉莫茨维小姐邻居家养的那几只营养不良的黄色瘦狗磨着牙齿,晃晃悠悠地在街上游荡。拉莫茨维小姐不讨厌狗,不过这几只狗身上总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味儿,让她很不舒服。它们总是在晚上狂吠,任何东西都会激发它们的狂吠欲望——阴影、月亮、空气的流动——让她无法安睡。拉莫茨维小姐想,它们一定常常骚扰鸟类,让可爱的小鸟儿不敢来到她的花园鸣唱。这条街上的每家每户似乎都养狗,当然除她之外。这些狗时常逃脱主人的管教,心有灵犀一般聚集在一起,成群结队地在大街上漫步,追逐过往的汽车,或是吓唬经过的骑自行车的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给自己和莫索莱丽各倒了一杯茶;普索不爱喝茶,饮了一杯加过两大勺白糖的温牛奶。这个小男孩的牙齿不太好,也许是小姐弟俩住在弗朗西斯敦时,姐姐常常给他吃甜食的结果。拉莫茨维小姐一直试图改变这个不良的饮食习惯,可这需要耐心。露丝给两个孩子做了香喷喷的麦片粥,上面还加了蜜糖;她还另外准备了一碟小甜点。拉莫茨维小姐心想,这才是孩子们的营养早餐。想当年,这两个孩子和那些贫穷的人住在一起,他们能吃什么呢?那些可怜的人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填饱肚子,他们挖树根、捉虫子、掏鸟蛋;为了不饿肚子,他们猎取所有可以猎取的动物,有时甚至可以吃到城里少见的鸵鸟肉和小羚羊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至今记得,有一次,她独自驾车往北部走,途中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小憩,那个地方还立着一块路标:摩羯宫回归线。她本以为四下无人,谁知突然从树后冒出一个莫萨尔瓦人,人们都称他们为“丛林野人”。这个人腰上系着羽毛裙,手持一个皮口袋;他发出奇怪的声音,慢慢靠近她。拉莫茨维小姐吓坏了,虽然她的个头比这个男人大一倍,但“丛林野人”向来以“弓箭、毒药和迅捷的动作”而闻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准备扔下茶壶,跑回车里寻求庇护;可是这个男人似乎没有恶意,他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恳求着什么。拉莫茨维小姐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递给他一杯茶;可男人示意他要的不是茶,而是食物。拉莫茨维小姐给了他仅有的两块鸡蛋三明治;男人贪婪地吃光了所有的食物,然后舔了舔手指,转身跑了。拉莫茨维小姐目视着他消逝在树丛中,就像野生的动物一般。那男人觉得鸡蛋三明治的味道如何?比卡拉哈里沙漠的啮齿动物和植物块茎好吃吗?

眼前的这两个孩子来自那个世界,但他们不会再回到那个世界。一旦离开那样的生活,就无法再回到其中,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在艰难的环境中谋生的基本技能。露丝、拉莫茨维小姐、塞普拉·特弗大宅才是他们的港湾。

“我要出去四五天,”拉莫茨维边用早餐,边对两个孩子说,“露丝会照顾你们的,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好的,我会帮露丝做事的。”莫索莱丽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着小女孩,脸上露出鼓励的微笑。这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曾经一个人照顾弟弟,天生的乐于助人。拉莫茨维小姐心想,她将来准是个好母亲;但她随即想到,这是个轮椅上的女孩,她能当好母亲吗?一个不能行走的母亲如何照顾自己的孩子?这很难想像,即便有这种可能,又有谁愿意娶一个轮椅上的女孩呢?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可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这个女孩的一生都不会一帆风顺,残疾的阴影跟随着她。当然,会有一些好男人,他们不会在意这件事,他们会愿意娶这个善良、勇敢的女孩;可是这样的男人太少了,拉莫茨维小姐想不出几个人。马特科尼应该算上一个,虽然他的行为举止暂时有点怪异,但他是个很好的男人;主教也算得上;塞雷斯特·科哈马先生——优秀的政治家和领袖;还有梅里韦瑟医生,他开办了在莫莱波罗莱的苏格兰医院。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不太知名的人,比方说博托拉尼先生,他慷慨解囊,帮助那些穷苦的人;那个帮她修理房顶的男人;那个无偿为露丝修理自行车的男人。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男人,也许莫索莱丽会得到其中一个的怜爱,这是有可能的。

当然,如果莫索莱丽想结婚,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单身生活也可能很幸福,至少比没有丈夫要幸福一点。拉莫茨维小姐自己就享受着单身生活的快乐;但相比较而言,有丈夫的生活似乎更为方便。她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和马特科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盼望着有一天,在寂静的夜晚,马特科尼会起身察看周围出现的噪音,而不是她自己。人人都需要生活的伴侣,不论是配偶、孩子、父母或是其他什么人,一定要有人给予我们生活的意义。逝世的父亲曾经是拉莫茨维小姐最好的伴侣,他是个优秀的矿厂主、农场主、绅士和慈祥的父亲。父亲在世的时候,拉莫茨维小姐为父亲的幸福而快乐;父亲不在的时候,对父亲的追忆就是她最大的快乐;但也只能如此,无力回天。

当然,也有人说,要这样生活并不一定要结婚;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看法也有道理。寻求有人陪伴的生活确实不一定要结婚;可是不结婚,又如何得到永恒的陪伴呢?婚姻本身并不代表“不再孤单的生活”,但至少夫妻双方都希望得到白头偕老的人生伴侣;即使最终的结果是不欢而散,至少他们也尝试过了。拉莫茨维小姐不赞同那些谴责婚姻的看法。以前的婚姻往往是对女人的陷阱,借故婚姻束缚常常成为男人寻花问柳、抛妻弃子的最好借口。种族婚姻就是如此,虽然随着女人们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她们成为母亲之后,她们也能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尊重。在拉莫茨维小姐看来,现代婚姻观念强调夫妻平等,这对女人非常有利。以前,女人常常在婚后放弃自己的信念,她们是大错特错了。有的女人自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男人的专制,对他们听之任之;可她们同时也为男人的自私行为培植了土壤。如果你是个男人,人们对你说,娶个女人,等对她厌倦了,就再找个年轻的,从来没有人谴责你的行为——因为你又没有犯强奸罪,你又做错了什么呢?——你能拒绝诱惑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曾经和玛库兹讨论过一个问题:如今是谁在承担生活的重担?那天,她们在办公室里等待一个顾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男人们和年轻女孩出去花天酒地,却把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难道不是这样吗?男人活到四十五岁,事业有成,他们就洋洋得意,去找个更年轻漂亮的姑娘。”

“你说得对。博茨瓦纳的女性承担着生活的重担,那些男人们都干了些什么?他们终日寻欢作乐,上大学的时候我亲眼见过。”玛库兹陵愤不平地说,“我们学校里有很多漂亮女孩,她们学习很差,考试总是不及格。她们每星期总要有三四个晚上出去玩,她们中的许多人都傍着年纪偏大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更有钱,还有车。她们和这些男人出去疯,在酒吧里跳舞。你想想,这会导致什么结果?”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无奈地摇摇头,说:“我想像得出。”

玛库兹摘下眼镜,在裙子上擦了擦,接着说:“她们会让这些男人离开他们的妻子;而男人们就更得意了,他们心安理得地抛弃家庭。可是,那些可怜的妻子呢?她们年华已逝、人老珠黄,没有男人愿意要她们。这就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这样的例子数之不尽。”

“我也见过很多不快乐的女人。”拉莫茨维小姐说。

“可是你见过几个不快乐的男人?”玛库兹接着说,“有几个男人孤零零地呆在家中,而他们的妻子却和年轻小伙子出去玩?有几个?”

“一个也没有。”拉莫茨维小姐答道。

“所以你看,女人上当受骗了。男人们欺骗了女人的感情;而我们女人就像牛一样落人圈套。”玛库兹说。

孩子们去上学了。拉莫茨维小姐收拾好棕色小行李箱,开车上路。一路上风景无限:林林总总的酿酒厂和工厂、新建的低收入卫星城里整齐的炭块小屋。经过通往弗朗西斯敦和布拉瓦约的公路,拉莫茨维小姐踏上了通往农场的道路。新雨初歇,枯干的褐色草原又焕发出新绿,牛群和羊群又可以享受到肥美的青草。拉莫茨维小姐的白色小货车上没有电台——也不能说没有电台,而是坏了。拉莫茨维小姐哼起了她喜欢的歌。窗外的景色美不胜收:清新的空气透过敞开的车窗沁人心脾;轻盈的小鸟在路边自由地飞翔,美丽的羽毛在阳光下闪耀;头顶上碧空万里、一望无垠。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深感此行责任重大,以伪装的客人身份打人家庭内部,本身就是对主人的一种亵渎。表面上,她是客人,实际上,主人根本对她此行的真实目的一无所知。这对老夫妇对儿子的客人深信不疑;而实际上她是个间谍。当然,她这个间谍是出于好意;可是也不能否认,她是打入这个家庭内部,调查私密的间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最后还是决定暂且把传统道德抛到一边。人生总有两难境地,有时两方面都有理;可是总要分清孰重孰轻。总而言之,如果撒谎的代价能够换回一个人的生命,那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现在,要完全放下传统道德的思想包袱,全力以赴地调查真相。一旦做出决定,就不容犹豫不决,不容怀疑决定正确与否;任何思想包袱都会妨碍目的的达成。如果一个演员对自己饰演的角色犹疑不决,那怎么可能演好呢?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经过了一个赶着骡车的人,朝他挥了挥手。赶车人松开一只拽住缰绳的手,也朝她挥了挥手;车上的乘客——两个上年纪的女人,一个较年轻的太太和一个小孩也热情地挥手致意。拉莫茨维小姐心想,他们可能是要去乡下吧,现在去似乎有点迟了,如果雨后马上就去,撒下种子,那么到了收获的季节,丰厚的谷子、瓜果、豆类一定会让他们笑逐颜开的。车后放着几个袋子,可能装着种子和食物吧。那个太太可能会做麦片粥;如果孩子们幸运的话,没准儿他们还带了足够的肉食,能让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炖肉。

从车后视镜望去,骡车和车上的人渐渐远去了;他们就像回到了遥远的昨天,越来越模糊。总有那么一天,他们再也不需要自己种植粮食,而是像城里人一样在商店里购买;可是如果这样,人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辛勤的劳作中结成友善和互助的关系,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小时候,拉莫茨维小姐曾跟随姨妈去过乡下。当男孩子们被送去养牛场,受到几个老男人的严厉看管,与世隔绝的过上几个月时,她却在乡下无忧无虑地生活。拉莫茨维小姐对乡村生活怀着无比的眷恋之情。那时,她们每天扫扫院子,编编草制品,摘摘成熟的瓜果,愉快地闲聊着奇闻轶事。下雨的时候,她们挤在棚屋里,倾听着雷声轰轰,闻着闪电的气味——一种烧焦了的空气的气味。雨后,她们走出屋子,等候飞蚁的到来。雨后,飞蚁通常会倾巢而出,停在潮湿的地面上,没等它们展翅飞翔,就会被人捉住,当作美餐的佐料。

经过皮拉内时,拉莫茨维小姐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右边通往家乡莫丘迪的公路。在她的记忆中,家乡是个美好与悲哀并存的地方。说它美好,因为是她孩提时代的乐园;说它悲哀,因为就在离转弯处不远的地方,有一条与铁道交叉的小路,而就在很久以前的那个令人伤心欲绝的夜晚,她的母亲就在那里被火车撞死了。虽然那时她还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婴孩,那件悲伤的往事还是在她的生活中投下难以磨灭的阴影;她那时还太小,甚至对母亲的容貌都没有丝毫印象。

现在,拉莫茨维小姐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她看见了农场的大门和牛栏,正像人们所描述的那样。拉莫茨维小姐下车打开大门,然后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朝西的小径继续驾车前行。她朝大约一英里开外的几间小屋开去,屋子坐落在树丛中,附近还有一个金属风车塔。拉莫茨维小姐心想,这是个真正的农场,她不禁有些怦然心动。她又一次想起了深爱着的父亲,他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地方的。虽然父亲精明能干,可他一辈子也没能拥有一个这么大的农场;这儿恐怕少说也有六千公顷。

一座庞大的、不规则形状的大宅子是整个农场的中心,红色锡板屋顶,四周都是阴凉的回廊。这所大宅子已经有年头了,时光流逝、岁月变迁,在它的四周又建成了几座建筑,其中两座也称得上蛮气派的。大宅子的外墙上爬满了开紫花的九重葛,屋后和屋子的一边有几棵木瓜树。看得出

来,这里的人们尽可能地扩大阴凉地儿的面积,在西边肉眼刚刚不能及的地方,就是卡拉哈里沙漠的起始处。不过这个农场还是有水源的,草木旺盛,适于养牛。农场东边不远处是林波波河的源头,雨季时河水还会流淌。

大宅子的外屋旁边停着一辆卡车,拉莫茨维小姐就把她的白色小货车停在那里。在一棵大树下有一块难得的阴凉空地,但拉莫茨维小姐不想贸然把车停在那儿,没准儿那里是家里某个重要人物的停车地点。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把行李箱放在身旁的座位上,徒步走向通往大宅子前院的大门。她叫了声门,未经主人允许就贸然闯进去未免太不礼貌;可是没人应。于是她又叫了一声,这回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礼貌地向拉莫茨维小姐问好,然后请她进门。

“老太太正在等您呢,”她说,“我是这里的用人总管,专门照顾老太太,她一直在等着您呢。”

回廊的屋檐下非常凉爽,甚至比光线昏暗的宅子里还要凉快。拉莫茨维小姐颇费了一番工夫才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屋里影影绰绰,她最后终于看清了高背椅子上坐着的老太太,还有她身后放着水壶和茶壶的桌子。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和老太太相互问好,她还向老太太恭敬地行了个屈膝札。这让老太太非常满意,眼前的这位小姐遵循着传统礼节,不像其他那些从城里来的浓妆艳抹的时髦女性,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她们自以为聪明绝顶,无所不能,一看见男人就奴颜婢膝,乖顺得像只母狗。哈!这一套在乡下可行不通,尤其是在这所大宅子里。

“很高兴您能让我在这里做客,您的儿子也是个好人。”拉莫茨维小姐寒暄道。

“别客气,”老太太微笑着说,“听说你遇到麻烦,真是太糟糕了。那些在城里很棘手的麻烦,在我们这儿是小事一桩。这儿有这儿要操心的事儿,那就是雨水和养牛的草;跟城里人操心的事儿扯不上边儿。到了我们这儿,城里那些烦心事儿就不值一提了,你看着吧。”

“这是个好地方,平静而安详。”拉莫茨维小姐说。

老太太沉思着说:“是的,非常平静,这儿向来如此,我可不希望有什么变化。”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拉莫茨维小姐,说:“喝点水,走了一路,一定很渴了吧。”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接过杯子,向老太太表示感谢,举起杯子小酌了一口。而就在此时,老太太仔细端详着她。

“你是哪儿人?”老太太问,“你一直住在哈博罗内吗?”

这个问题并不出乎意料,用这种方式了解陌生人的脾性相当合乎传统礼节。博茨瓦纳主要有八个种族,还有一些小种族。虽然现在的年轻人不在意,老一辈人还是相当重视人的种族来源。眼前的这位老太太种族地位很高,她提出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奇怪。

“我是莫丘迪人,在那儿出生。”拉莫茨维小姐答道。

听了拉莫茨维小姐的回答,老太太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说:“啊,这么说我们都是加特拉人喽!你住在哪个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简单说了说自己的家庭,老太太边听边点头。她认识拉莫茨维小姐的父亲,他的堂兄弟是她的兄弟的连襟。是的,很久以前她还见过奥拜德·拉莫茨维先生;再仔细回忆一下,她想起了拉莫茨维小姐的母亲,于是她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是吗?你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她就被火车撞死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微微有些吃惊,但并不特别意外。老太太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奇怪。有些人总能特别能记住周围发生的事儿;如今,人们称之为“口头历史学家”。这些人通常是老太太,她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记住那些让人感兴趣的事儿,什么婚姻啊,死亡啊,孩子啊,诸如此类。老人家总是记忆力特别好。

谈话持续了一段时间,老太太巧妙地、点点滴滴地掏出了拉莫茨维小姐的心里话,对她的家底儿了解得透透彻彻。提起前夫诺特·莫科蒂,老太太同情地摇着头,还告诫说:“有很多这样的男人,女人应当小心提防。”

“我的丈夫是长辈替我选的,”老太太说,“虽然他们并不在乎我是否喜欢那个男人;但是他们相当慎重,反复商讨,他们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我,会对我好。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嫁了个好丈夫,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儿子对计算牛的数量很感兴趣,那是他的爱好。按照他的行为方式和逻辑,他算得上是个聪明的孩子;然后是你认识的那个,他在政府部门身兼要职;最后就是和我们同住农场的小儿子,他是个优秀的农场主,他的牛都很棒,为他赢得了不少荣誉。我的三个儿子都很优秀,我为他们而骄傲。”

“您觉得幸福吗?”拉莫茨维小姐问,“如果有人告诉您,有一种药可以让您过另外一种生活,您愿意试试吗?”

“不,”老太太说,“永远不会,永远。上帝已经赐予我一切想要的东西:一个好丈夫、三个强壮的儿子、至今还能让我健步如飞的强健的双腿,一口气走五六英里丝毫没有问题;还有这儿,你看看,我的牙齿还非常结实,七十多年了,一颗都不少,我丈夫也是如此,它们至少能坚持到一百岁。”

“您是个幸运的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拉莫茨维小姐说。

“不是一切。”老太太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静静地等着,等她说出一切。她应该说出来吗?也许她会隐瞒媳妇所做的坏事;也许她看见媳妇在食物里放毒,或许会说点儿什么。但是,老太太没有说出拉莫茨维小姐想知道的东西,而是说:“每次下雨,潮湿的空气都会使我的胳膊酸痛,就在这儿。有时疼痛会持续两三个月,我什么都干不了。我试过很多药,可是都不见效;所以我想,这也许也是上帝赐予我的,它会伴随我的一生,但我还是非常幸运的女人。”

老太太叫来给拉莫茨维小姐开门的女佣,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位于大宅子后部,装修简单,床上铺着素净的拼缀床单,墙上挂着一幅莫丘迪山的镶框挂画;还有一个带抽屉的小柜子,盖着白色的钩编桌布,可以储放衣物。

“这个房间没有窗帘,”女佣说,“但不会有人从这儿经过的,请您放心。”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自己整理着行李。女佣告诉她,午餐十二点开始。

“这儿的生活很悠闲,”女佣满怀憧憬地补充道,“这里可不像城里。”

女佣刚刚准备退下,拉莫茨维小姐把她叫住。按照以前的经验,与人交谈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们说说自己的事儿。拉莫茨维小姐觉得这个女佣不是个蠢人,她会有自己的观点的;她还操着一口流利而标准的博茨瓦纳语。

“还有谁住在这儿?有其他家庭成员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是的,”女佣说,“这儿还住着其他人,老爷和夫人的儿子和儿媳。你知道,他们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头脑简单,整天只知道数牛;他一直呆在养牛场,从不来这儿;他就像个小孩子,所以总跟牧童呆在一起,虽然他是个成人,那些孩子也把他当成他们中的一员。还有一个在哈博罗内,是个大人物。另外就是这里的那个儿子。”

“你觉得这几个儿子怎么样?”拉莫茨维小姐问。

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现在提出来似乎时机未到,的确有些冒险,女佣会有所怀疑的;但是,女佣丝毫没有怀疑她的用意,反而在床上坐下。

女佣说:“我跟您说吧,那个在养牛场的弱智孩子真是可怜;可是您听听,他母亲怎么说。她说她儿子很聪明!还聪明呢,他就是个小孩子。这不是那孩子的错,他呆在养牛场确实很快活,但也不能说他聪明啊!他们明显是在说谎,比方说,旱季下雨,这可能吗?”

“当然不会喽。”拉莫茨维小姐说。

女佣微微点头表示肯定,接着说:“再说说那个在哈博罗内的孩子,他每次到这儿来,都搞得人人不得安宁。他问这问那,到处插一手。他甚至朝自已的父亲又吼又叫,你相信吗?然后他母亲喝住了他,让他安分点儿。在城里,没准儿他是个大人物;可是在这儿,他只是他们的孩子,不能这样跟长辈说话。”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听得心花怒放,找对人了!

“你说得对,”拉莫茨维小姐说,“如今这个年代,很多人对着别人大喊大叫,喊啊,叫啊,让人不得安宁。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吼呢?也许他只是在清嗓子。”

女佣笑了,她说:“他的嗓门儿大极了!他说这儿出了差错,经营不善;他还说……”女仆压低声音,接着说:“他对他的父亲说,他弟弟的老婆不是好人,说了她很多坏话。我全都听见了,他们以为用人就没长耳朵。”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扬了扬眉毛说:“坏话?是什么?”

“他说太太偷男人,还说弟弟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野种,说他所有的孩子都会是野种,而且是不同男人的。瞧瞧,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窗外的九重葛映出一片紫色的投影,茂密的树丛绵延到遥远的山边。

“您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可信吗?”女佣自问自答道,“一派谎言!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真话。我们的太太行为正派,对人和善。她跟我们家有姻亲,她全家人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读的是《圣经》,虔诚地信奉基督教信条,她绝不会跟别的男人上床的,这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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