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点到了那家自动贩卖机快餐店。收银间的女孩换给我一叠五分钱硬币,我四处逛着,玩起纽约人最喜欢的一批贩卖机。我买了一杯柳橙汁,一碗看起来颜色可疑的燕麦粥,两个甜甜圈和一杯黑咖啡。然后我找到一个可以看到门口的座位,开始吃早餐。

我正在喝第二杯咖啡的时候,她出现了。一看到她,我的头就开始晕眩。她穿着一件式样很简单的蓝灰色夏季洋装,前面一排扣子。她看起来甜美纯真又可爱,我等着她冲过来抱住我。

但她冷静得简直吓人。她朝我直直看来,唇边掠过一抹微笑。接着她迅速走过我旁边,去把一个两毛五换成五分钱硬币,又投币买了咖啡和糖衣甜甜圈。然后她手里端着托盘,四处张望着找位子。最后她终于走到我这桌,放下托盘,人也坐下。

“这样真好玩。”她说。“我指的是玩间谍游戏这些东西。我开始有点迷得无法自拔了。”

我有太多话,一时说不出来,而且也不知道该从何讲起。我点了根烟配咖啡,决定就从中间开始讲起。“一路上碰到过什么麻烦吗?”

“一点也没有。我跟基思一起搭火车。我告诉他我得去逛街买点东西。提醒我晚一点去买,要买双鞋子或什么的,都可以。”

“有钱一定很美好。”

这句话就这样冲口而出;或许是个错误。她眼睛转向我,里面的复杂表情仿佛有千言万语,无法言传。当然了,有钱是很美好。但拥有爱情也很美好。很多事情都很美好。

“乔——”

“怎么?”

“我在想,或许我们不必杀掉他。”

“别讲这么大声!”

“不会有人注意我讲什么啦。说真的,我还想到一个办法。如果行得通,我们就不必杀掉他了。”

“你心软了?”

“不是心软。”她说。

“那是什么?”

“或许是害怕吧。我知道谋杀罪在纽约州是会坐电椅的。我……我不想坐电椅。”

“那还得先被定罪才行。”

她双眼灼亮。“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很恨他。”她说。“好像最重要的就是杀了他,能不能脱身是其次。”

“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是想退出这个计划。说不定你就是这么想的。说不定我们该忘掉整件事,从此我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你就去买你的鞋子吧,爱买几双就买几双,还有更多皮草。我们——”

一名男子在我们这桌坐下。是个老头,被岁月摧残殆尽,干净的白衬衫上头领子都磨破了,小圆点宽领带上头有点点污渍。他很郑重地把牛奶倒在一碗玉米片里,撒上两大匙糖,我们张大嘴望着他。

“我们走吧。”我说。

在曼哈顿,不论你身在何处,街角都会有家酒吧。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不例外,于是我们就去了那家酒吧。里头有三张空的卡座,我们挑了最远的一张。我原先不想喝酒,现在却觉得有必要了。我要了波本威士忌加水,她要了一杯螺丝起子鸡尾酒。

“怎么样?”

“你完全搞错了。”她说。“我没有要退出。这事情你处理起来可以很客观,对不对?你不必跟他一起生活,你不必——”

“讲重点吧。”

她喝了口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那些海洛因,”她说,“还在你手上吗?”

我点点头。

“我们可以利用。”她说。

“卖掉了拿钱跑路?”我正打算从头告诉她为什么不可行,但她没给我机会。

“用来栽赃,”她说,“放在他车里或屋里之类的。然后你或我匿名打电话向警方通报。警方搜索就会发现那些海洛因,然后逮捕他。”

我感觉到有个警讯响起,却没理会。“就这样吗?”我说。“栽赃,跟警方告密,然后把老公送进大牢里?”

“为什么不可行?”

“因为行不通的。”

她看着我。

“莫娜,我们来看看会发生什么事。警方听了线报,会去找出海洛因。他们会问他为什么那里有海洛因,他会说他根本不晓得。对吧?”

她点点头。

“于是警方会把他带到局里登记,打算起诉他。”我继续说。“罪名是持有毒品意图贩售。十分钟之内,就会有个很贵的律师把他保释出来。十个月后,他的案子上法庭,他会表示不服罪。他的律师会在法庭上说,他没有犯罪前科,跟任何非法活动也从来无关,是个声誉良好的商人,只是不晓得被谁栽赃罢了。他最后会被判无罪的。”

“可是那些毒品明明就在那儿啊!”

“那又怎样?”我喝了口波本威士忌。“陪审团百分之九十八会判他无罪释放。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机率——希望真的是太渺茫了——会判他有罪,但他的律师会上诉,然后他会获得胜诉,除非又发生了一个更希望渺茫的状况。就算两次渺茫的希望都实现了——我才不会拿钱去押这种机率呢——也还是要等上两、三年,他才有可能在大牢里头连续待五个小时以上。要等上两、三年,亲爱的,这可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呢。而且很有可能这两、三年间,他会想明白是谁跟警方告密的。到时候他会找个很能干的枪手,把你漂亮的小脑袋轰出一个大洞。”

她颤抖起来。

“所以我们非杀了他不可。”

“我不想啊。”她很小声地说。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以为——不过你说的没错。没有其他办法。我们非得……杀了他。”

我喝光了酒,然后又点了一轮,酒保把酒端过来,波本威士忌加水给我,螺丝起子给她。我付了钱。

“怎么做?”

我没回答。

“我们要怎么——”

“等一下,”我说,“我还在想。”我一肘撑在桌面上,前额歇靠在手掌里。我闭上双眼,试图把事情想清楚。这并不容易。布拉萨德和钱和莫娜和海洛因仿佛一个追着一个,围着我兜圈子跑。一定有个办法可以兼顾所有因素,凑出一个计划。但我就是想不出来。

“怎么样?”

我点了根烟,透过烟雾审视着她的脸。我把烟放在桌上的玻璃小烟灰缸里,执起她的双手。忽然间任何计划都变得不重要了。感觉上就像我们的第一次,还有第二次,以及每一次。我想来电这个字眼很准确,因为完全就是那个效果。

来电。我以前看过有个人拿起一条连接着灯的磨损电线,不小心抓到线芯裸露出来的部分。电流立刻紧紧把他吸住,电线黏在他手上甩不掉。还好电压太低,还不至于让他送命,但他手上紧紧黏着电线,直到有个聪明的小伙子把电源关掉。

来电就是这样。

“乔——”

“我们离开吧。”

“要去哪里?”

“我住的旅馆。”

“那里安全吗?”

我瞪着她。

“可能会有人看到我们,”她说,“这样就有点冒险了。我们现在可不能冒任何险啊。”

她知道我有多么需要她。现在她在挑逗我,玩游戏。我望着她,眼睁睁看她在我眼前变成一个性感尤物。她看起来再也不甜美清纯又可爱了。我望着她那件式样简单的夏装,只看到胸脯和腹部和嘴唇。我望着她的双眼,只看到和我一样赤裸裸的欲望。

“我要去逛街买东西了。”她说。“我要去买双鞋,这样基思就不会疑心我干吗进城来。同时你就回你旅馆,想出一个绝妙好计,然后打电话给我,看看要做些什么准备。这样比较安全。”

“去他的安全。”

“可是我们冒不起风险啊。我们得确保安全,乔。你很清楚的。”

那些只是空洞的字句,她一点也没当真。我站起来,没放开她的手,绕到对面,坐在她旁边。我们双眼紧紧凝视着彼此。

“乔——”

我一手放在她喉咙那片柔软的肌肤上,缓缓往下滑过她的胸脯,到她的大腿。我紧紧靠着她。

“现在,”我说,“你再说说看该怎么确保安全吧。”

我们在酒吧外头叫了计程车。回科灵斯伍德旅馆还不到三个街区,但我们急得不愿走路了。

这回简直是太美好了。

或许是因为精神紧绷的关系,我们彼此强烈的需求赶走了恐惧,也把我们原先计划要做的事情暂搁一旁。也说不定是我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某种道德观,让我们的偷情一如以往,出奇地令人满足。

不论是什么原因,总之我太喜欢了。

我点了两根烟,一根给她。我们并肩躺着,一路抽完都没讲话。我先抽完,把烟拧熄了。她比我慢了几秒钟才抽完,将烟蒂弹出打开的窗子。

“说不定我会放火烧着纽约,”她说,“说不定整个城市都会失火。”

“说不定。”

“也说不定烟蒂会掉到谁的头上。”

“我很怀疑。窗户外头是通风井,底下不会有行人走动的。”

“那就好,”她说,“我可不想让谁着火。”

“包括我在内?”

“你不一样。”

我吻她的脸和颈项。她仰天躺着,双眼闭上,像一只肥猫躺在温暖的火炉前,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我轻抚着她,她又发出呼噜声。

“怎么样,乔?”

于是我们又回到原来的起点。回到谋杀。现在,出于某些原因,谈起来比较容易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做爱过;也许我们彼此强烈的需求,成了谋杀的正当藉口。

“乔?”

“我们来谈谈基思吧。”我说。“他最近的举止有什么不一样吗?”

“比方呢?”

“因为那批海洛因不见了。”

“噢。”她说。“一开始他好像在担心什么。到现在还是有点……唔,烦躁吧。”

“也难怪。”

她缓缓点头。“不过他没做什么异于平常的事情,”她说,“没有到处奔走什么的。他还是跟以往一样。”

“这也很合理。他不是跑腿小弟,而是个大头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话交代下去,看看有什么反应。”

“我想也是吧。”

她打了个呵欠边伸懒腰。“所以日子继续过下去。他早上起床后就看报纸,接着玩报上的纵横字谜。我跟你提过吗?他是那种字谜狂。他在解字谜的时候,我连跟他讲话都不行。每天早上《纽约时报》都会送来,他就进行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先看财经版,然后就玩纵横字谜。如果只是一般的迷也没关系,但他不像一般人解不出来就算了。他会一直推敲,直到解出来为止,甚至还会去查字典。你听说过有人玩纵横字谜还查字典的吗?他就是这样。”

我想像他在早餐桌上,一手拿着铅笔,旁边搁着本字典。我可以想像他坚定地破解着,在每个空格里填上工整的字母。当然他会查字典,当然他不全部破解完就不肯放弃。他的个性就是这样。

“然后他会去办公室。”她继续道。“星期一,星期三,还有星期五。他会去办公室。”

我抬头。“我还以为他上班的时间不固定。”

“是不完全固定啊。有时候忙起来,他星期二或星期四也会去办公室。但几乎每个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他都会去上班。然后他会回家,我们吃晚饭,布拉萨德夫妇又共度了一个无聊的夜晚。然后第二天早上,又开始无聊的一天。”

她咧嘴笑了,伸出一只手碰触我,很温柔。我伸手要拥抱她。

“先不要,乔。赶紧告诉我计划,你要怎么杀他?”

你要怎么杀他。而不是我们要怎么杀他。但当时我却没听出什么异状。

“我不会告诉你的,莫娜。”

“是吗?”

我摇摇头。

“你信不过我?”

我不禁大笑。“信不过你?如果我真信不过你,整件事情就根本不必做了。我当然信得过你。”

“那就把计划告诉我。”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也还不晓得,但我不想告诉她。还有另一个理由,我觉得眼前非说不可了。“警方会问你很多问题,”我告诉她,“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问。你有钱有地位,非常体面,威彻斯特郡的警察又很有阶级意识,所以他们不会用强光灯照你或用什么逼供的招数。但同时,死者是个富有的老人,而你是他漂亮的年轻老婆,所以警方一定会怀疑你。”

“我会有不在场证明。”

“的确。”我又拿了一根香烟,在末端点火。“当然,你会有不在场证明。警方一开始就料得到。他们会视为典型的‘太太勾结情夫联手杀害有钱老公’手法

。《纽约每日新闻报》第三版,五天里头就有四天会出现这种新闻。警方会不动声色,而且礼貌得完全就像礼仪专家训练出来的小男生,不过他们会很机警。面对他们的问题,你愈可以坦然回答我不知道,对我们就愈有利。你知道得愈少,回答起来就愈不心虚。所以我告诉你的事情愈少愈好。”

她没吭声,这会儿她没看着我,而是瞪着房间另一头的墙壁。至少看起来是如此,但我有个感觉,她根本没在看那面墙。我觉得她的眼光直穿过去,望着一片空无。

我很好奇她看到了什么。

“乔。”她说。

我等着。

“我很担心。”她说。“之前我设法不去想。但你说的没错。《纽约每日新闻报》第三版,五天里头就有四天会出现这种新闻。他们会来问我问题的。”

“那是当然。”

“说不定我会崩溃。”

“别傻了。”

“说不定——”

我望着她。她在发抖。不是那种普通的发抖,但我看得出来。我把她揽进怀里,揉着她的颈背。我紧紧拥着她,一次又一次轻抚,直到我感觉到那种紧绷逐渐退去,然后我又吻了她一次,放开了她。

“别担心,莫娜。”

“现在我没事了,只不过——”

“我知道。不过别担心,他们不会逼你逼太紧的。别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照你第一次碰到我讲的那些。你其实不太晓得基思靠什么赚钱。据你所知,他没有任何敌人。你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想杀他。你完全想不透。他是你的丈夫,你爱他。别表现得太伤心,反应自然一点。他如果死了,你可能会有点觉得抱歉的,你知道。那是人性的正常反应,表现出来没关系,不要太过火就行。”

她点点头。

“保持冷静,”我说,“这点很重要。”

“什么时候?”

我望着她。

“你什么时候要动手?”

“不晓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肯告诉我?”

我耸耸肩。“都有吧。说不定这星期,说不定是他去上班的日子。”

“在他办公室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他去上班的时候,不要离开屋子,懂吗?”

她点点头。

“你们家有女佣之类的吗?”

“两个女佣。怎么了?”

“只是好奇而已。他去上班时,你就待在家里跟女佣在一起,明白吗?”

她点头。

“还有,别担心,这点很重要。只要你放轻松,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把抽剩的香烟拧熄,像在捏死一只臭虫似的,然后开始思考。我的心思现在运作无碍了,事情开始成形。我变成一具机器,于是每件事都变得简单多了。机器不会焦虑的。你只要按个键,或扳动把手,机器就会开始运作。这具名叫乔·马林的机器现在开始思考了,像时钟一样转个不停。

“之后,”我说,“就是那件大事了。如果进行得妥当,警方就不会太为难你。不过他们不会忘记你。他们会把案子列入未破的档案中,不会结案。我不能一等他入土就来找你,这样不太安全。”

她似乎颤抖起来。

“你会听到一些议论的闲话。”我说。“你先待在家里两天,然后就去找房地产中介,说你不想再住在切希尔了,这里令你不安。你待在这里再也不觉得自在了。你只想一个人离开这里,好好清静一长段时间,以后再来想想要搬到哪里去。”

“那栋房子很好——”

“先乖乖听我说,好吗?你告诉中介商,把房子和所有家具什么的全都卖掉。不要露出急着要钱的样子。反正你会有很多钱。告诉他把房子挂出去卖,他认为最多可以卖到多少都接受。告诉他不必急,价钱多少由他决定。然后去找旅行社,订一张到迈阿密的机票。”

“迈阿密?”

“对。你飞到迈阿密,大概在事发之后一个星期,最多十天。你会有很多现金——保险理赔、零零碎碎的钱。你搭头等舱,到了就住进伊甸罗克饭店。你是个寡妇,丈夫的死引起了很多难听的谣言。你想忘掉这件事。”

“我懂了。”

我又点了一根烟。我望着她,看得出她脑袋里的轮子正在转动。她不笨,她会记得我告诉她的一切。这样很好。如果她忘了,我们就惨了。

“我也会到迈阿密海滩,”我说,“我会住在伊甸罗克饭店。事情一发生后,我会赶紧离开纽约,到克里夫兰、芝加哥,诸如此类的地方。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我就会到迈阿密去。我们只是刚好住在同一家饭店的两个陌生人。我们不认识彼此,不是同时到达的,甚至也不是来自同一个城市。我们相遇,一回生二回熟。逐渐发展出感情,进展得很快,但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度假城市,这类感情本来就很常见,无可厚非。我们会交谈、约会、陷入情网。没有人会把我们和基思或纽约或到迈阿密海滩之前的一切连到一起。”

“全新的开始。”她说。

“一点也没错。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或许去旅行吧,环游世界。欧洲,里维拉海滩,诸如此类的。我们会拥有彼此,得到一大堆钱,可以让我们花上一辈子。”

“听起来不错。”

“过起来也不错的。”我说。“现在照我讲的,重复讲一遍给我听。”

就算录音机也不可能比她更称职了。我听她讲完,温习了一、两处细节,然后告诉她最好离开了。我们起床,开始穿衣服。我望着她把那件清纯的洋装套在性感的身体上,觉得好想再把她衣服剥下来。但以后有的是时间,大把时间。

我正对着镜子扶正领带时,听到她大笑起来。我转身看着她,她穿好了衣服,站得离我很近。我看看她的头顶——她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

她看着我的脚。

“什么事那么好笑?”

她继续笑,我低头,不明白笑点在哪里。我的袜子是成对的。鞋子是很好的褐色上等皮革,而且还每一、两天就擦一次。

她的视线往上移,努力想收住笑。我又问她什么事那么好笑,她咯咯又笑了起来。

“那双鞋。”她说。“你穿着他的鞋。他还活着,你倒已经穿着他的鞋了。”

我低头看看那双鞋,再看看她。当然,她说的没错。那是他的鞋子,当初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到的。我穿很合脚,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扔掉。我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想决定该如何反应。然后我也开始大笑。真滑稽。我们笑了又笑,一直笑到再也不觉得好笑,然后我陪她走到门边。

“你会需要钱的。”她说。

“应该是吧。”

“打从在大西洋城的时候,我就开始留心攒钱。”她说。“另外我在家里也存了一点。我今天带来了,差点忘了给你。不晓得事情会拖多久,但应该可以帮上忙。”

她给了我一个信封。上头左上方角落印着他的名字和地址。我暗自提醒自己得把这个信封给销毁。

“你会再打电话给我吗?”

我摇摇头。

“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事情办完前不会。”

“那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呢?我该怎么跟你联络?”

“会有什么事发生?”

“紧急事件。”

我想了想。“不会有紧急事件。”我说。“就算有,跟我联络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你担心我会引来警察抓到你?”

“别傻了。”

“那么——”

“我不知道我会在哪里,”我说,“而且不会有什么事逼得我们非得联络不可。你只要一切照我的话做,这样就行了。”

她身体重心从一脚换到另一脚。那一刻很尴尬。

“好吧,”她说,“那我们就迈阿密见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双手伸向她。她半倒在我怀里,我的双臂拥住她。我不知道那个吻是爱的表示,还是以唇膏代替血的盟约。我放开她,然后我们凝视着彼此。

“今天很好。”她说。“还要再等你等一个月,会很难受的。”

然后她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几秒钟,才关上了门。我坐在床上,拆开信封,接着在烟灰缸里烧了信封,觉得好像在演戏似的,再来把纸灰冲进马桶,还是觉得像在演戏。然后我数了钱。

很多,有七百多元。不过如果扣掉到芝加哥或克利夫兰的火车费用,还有到迈阿密的机票钱,就没那么多了。再扣掉接下来一个月我会花的钱,更是所剩无几,但这毕竟还是七百元,我的确很需要。

然后我又想到,这是莫娜第二度给我装着钱的信封。两回都是我们刚做完爱之后没多久。

我觉得很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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