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天色微亮不久,张天娜的汽车便在杨宅的大厦门前按喇叭了。

仇奕森早已经准备妥当,他只有一件很简单的行李,随便走到哪儿都很方便。

杨公道因为担忧这件事,也早已起床了,他慌慌张张,走出了房门,说:“仇老弟,你真的就要走了吗?”

仇奕森含笑说:“大哥不必为我多顾虑,反正我闲着也是白闲着!”

杨公道手中捧着一只非常精致的软缎盒子,他郑重地交给了仇奕森,边说:“这东西,我已经有十多二十年没有用过了,现在赠送给你吧!”

仇奕森接过盒子,打开来一看,只见里面是两支白金制造的加拿大曲尺,雪亮雪亮,他笑了笑,说:“这东西恐怕用不着呢!”

“唉!”杨公道又是一声深重的叹息,说:“仇老弟,我再最后一次劝告你,请你再作最后的一次考虑,不要沾惹这个‘事不关己’的是非!要不然,到砂劳越来游玩,反把性命丢在这上面,实在不划算呢!”

仇奕森吃吃笑了起来,他摸出了砂劳越观光手册,说:“这上面记载得很清楚!今天东南亚地区,砂劳越是最安全的地方,经济繁荣,人心安定,古晋市更好像是世外桃源,这里绝少发生凶杀抢劫的罪恶事件,各族和平相处,人民生活宁静……”

杨公道说:“唉!宣传是一回事,这件事情又是一回事,内容一定复杂,绝不简单!”

汽车的喇叭又在门外响了。

仇奕森便举起那只软缎盒子,说:“既然这样,大哥的厚赠,我就收下了!”

杨公道见仇奕森的态度坚决,只有长叹不已。“假如有什么困难,随时通知我!”

仇奕森说:“希望那几幅古怪图画的意义,杨大哥能早日给我正确的解答!”

“我洗手多年,江湖上的事情早已经绝缘了,我只能够为你尽力!”

门房早已恭立在院外的大门前,将大门打开了,张天娜和她的那位哑仆正以最忍耐的心情在等候着。

门房的那位老仆深深的一鞠躬,双手向仇奕森呈递了一封信:

“这是今天早晨收到的!”

仇奕森展开来看,那是和昨夜所收到的同一种信封信纸和相同的字迹,写着:

姓仇的朋友:

第二次向你劝告,假如不听,后悔莫及。

敬慕您的人上

仇奕森冷冷地嗤了一声,说:“哼,还没有走出门,第二次恐吓信又到了!”

杨公道焦急不已,说:“唉,可怕,可怕!”

仇奕森并不在意,随手将那封恐吓信插进口袋里去了,随着他跨出了大门和张天娜握手,互道了早安,又替杨公道介绍。

张天娜摘下了她的太阳眼镜,很礼貌地向杨公道鞠躬,边说:“杨老先生是古晋市的太平绅士,久仰大名了!”

杨公道直截了当地说:“张小姐家住在什么地方?可否给我一个地址?”

“我住在石隆门,那是度假最理想的地方!”张天娜说着已迎请仇奕森进入汽车,似乎还不愿意杨公道介入其中呢!

汽车启动了,仇奕森自车窗探出头来,向他的老大哥挥手,说:“大哥,我们再见了!”

是张天娜亲自驾车的,她的驾驶技术娴熟,推上排档,踏上了油门,汽车尾后扬起一阵尘埃,即绕道而去。

杨公道追在汽车的背后,高声呼喊说:“仇老弟,别忘记给我一个地址!”

汽车已驶上公路,那是沿着砂劳越河走的,仇奕森欣赏着沿途的山清水秀,有时候,似是一衣带水,有时候又宽若湖河,瞧那千岩竞秀,崇山峻岭,晨光熹微在怪石嶙峋之中。

“嗨,这真彷佛是世外桃源呢!”仇奕森感叹说。

“你到石隆门,风景还要更好呢!”张天娜说。

汽车疾驶,晨风阵阵,仇奕森忽的闻到一阵浓香扑鼻,那种香度,使肺腑也开朗,他由车窗看出去,只见沿河上到处是一簇一簇的黄绿色的小丘。

“那是一些什么东西?”他问。

“香吗?”张天娜反问。

“嗯,太香了,使我垂涎欲滴!”

“那是榴槤!马来人称它为万果之王!”

“榴槤是什么东西?”

张天娜便伸手车外,指着那些一簇一簇的黄绿色的小丘,说:“就是那些果子,表皮上长满了刺,样子十分难看,但是喜欢吃的人说它的味道十分甘美。”

“这种果子好吃吗?”

张天娜摇了摇头,说:“华侨都很少吃,偶尔试试,好像还不错,我不爱吃就是了,马来人对它却有专癖,非常的馋,有‘当了沙龙吃榴槤’之说,你可相信?”

仇奕森笑着说:“我倒想尝尝看!”

“仇先生,你吃臭豆腐吗?”张天娜问。

仇奕森被问得莫名其妙,怔怔地说:“这和臭豆腐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和吃臭豆腐一样,爱吃的人说它香,不爱吃的人掩鼻而过!”

汽车行驶过一个中途车站,旁边有许多小摊子,其中有卖榴槤的,张天娜便下车去买了一颗,交给仇奕森,又继续行车。

仇奕森剥开榴槤,内囊呈白色,气味喷香,但是嚼之毫无味道。

仇奕森只尝了些许,就抛弃了,车行了数个钟头,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张天娜指着那幅广大的水潭说:“瞧,这就是游泳胜地,石隆门了!”

他们并没有在那地方停留,便驶上山路去了,那条山路十分崎岖,没有铺上柏油或是水泥,碎石子铺着的黄泥路,经汽车的轮胎碾过去,圆溜溜的石子四溅,汽车的钢板和雨板不时被石子击响。

过了不久,越过了一座矮树林,就可以看到一幅广大的草坪和花圃,真好像“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再向前面进去可以看到一座丈余高的红砖墙,将屋内的视线全遮掩了。

那高墙的左侧有着一扇宽大严闭的铁闸门,张天娜驾着汽车,便来到那扇巨大的铁闸门前了。

她按了好几响喇叭,不久铁闸门打开了,站在门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目光如炬的老妇人。

那个老妇人打开铁闸门后,原是笑口盈盈的,当她发现汽车内坐着一个陌生人时,连忙挺身站在汽车之前,挡住汽车的去路,指着仇奕森怒目圆睁高声叫喊说:

“这是什么人?”

“这个妇人,想必就是那有神经质的芳妈了!”仇奕森说。

张天娜探首车窗之外,向芳妈挥手,叫她让路。“这是我请到的客人!你快让开,不得无礼!”

仇奕森说:“你干脆说我是新雇用的保镖,还比较方便一些!”

张天娜再按了按喇叭,芳妈就是不肯让路,她说:

“高管家吩咐过,任何陌生人不许进屋子去!”

“高管家的问题,让我自己去向他说!”

“不行!”芳妈向车内坐着的哑仆阿龙招手,说:“你先上去向管家报告!”

张天娜似生了气,松了煞车,就向内冲去,几乎就要将芳妈撞倒。

这样,芳妈才算是把路让开了,汽车驶进了大门,那是一个极其宽大的院落,遍植奇花异草,有凉亭、假山、喷水池的花圃,纯是中国式的建筑,十足古色古香,最为触目的,莫过于正对着大门进口地方的一座石坟了,它也是中国式的,有凉亭为顶,在石椅石桌的四周还有四个巨大的石人。

墓碑上刻着的是“张父占魁之墓,孝女张天娜立。”用红漆涂得雪亮的!

他们的一所住宅是中国宫殿式的建筑,红墙绿瓦,华丽辉煌耀目,只可惜那座高墙将屋内屋外的视线全隔开了。

仇奕森下了汽车,张天娜恭迎他进入屋去,但仇奕森却先趋向那座坟墓去。

这是他的礼貌,先敬古人,他向坟墓三鞠躬,然后凭吊了一番。

张天娜立刻赶在一旁还礼,她的年纪虽轻,但是对中国人的古礼仍然懂得遵守。

哑仆阿龙向芳妈指手画脚地解释他一路上保护小主人张天娜的情形,并且还劝阻过张天娜不要雇用仇奕森。

“你自己去向管家解说去!”芳妈赌气说。

一只凶猛的牧羊犬被用铁链锁在狗屋旁边,向着张天娜猛吠不已。

张天娜赶过去,将她那头爱犬的铁链子解开了。

狗的特性,每遇陌生人,先得趋过来嗅一番,它围着仇奕森团团转,好在它的尾巴仍摇着。

“奇勒,不得对我的客人无礼!”她抚摸了狗头和脖子,然后驱赶它走开。

仇奕森说:“只凭这条猛犬,两三个贼人休想靠拢它!”

张天娜说:“母的那一头就被人毒死了!请吧!”她抬手一比,第二次迎请仇奕森进屋去。

屋内的布置也是古色古香的,有宫灯和整套的红木桌椅,还有古董橱和名贵的地毡。

张天娜吩咐哑仆斟茶递烟,并向仇奕森说:“你在这里住着,就当作是你自己的家一样吧!待会儿我关照芳妈给你收拾一间房间!”

“是否我应该在礼貌上去拜会你的管家一番?”仇奕森问。

“不!还是让我先去将他说服,这个人是顽固不堪的,但是绝对是个好人,你不必介意!”张天娜说。

是时,芳妈早已上楼去向高管家报告过了,高奎九正在大发雷霆呢。

“大小姐!高管家请你去!”女佣芳妈站在楼梯口问,目光炯炯地向仇奕森瞪视着,充分地流露了不友善。

张天娜请仇奕森随便一点,当做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随后她就上楼去了。

仇奕森将她唤住,说:“别说出我的真名真姓!”

芳妈双手抱臂守在楼梯口处,那个缺舌头的哑巴阿龙却双手叉腰守在门口间。

他们似乎是监视着仇奕森呢。

仇奕森也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对这两个不友善的下人,他没摆在心上。

过了不久,似乎听到楼上有争吵的声音,大概是张天娜跟她的管家争吵起来了。

“我们这里是不欢迎任何客人的!”芳妈忽然向仇奕森说。

仇奕森含笑,说:“我不是客人,我和你们一样,是受雇来的呢,做满了一个月,要拿薪水的!”

忽而,有一个粗暴而洪亮的声音出现在楼梯口间,说:“芳妈!把大小姐请到的那位朋友,请上来!”

芳妈毫不客气,向仇奕森一招手,说:“我们管家请你上去呢!”

仇奕森说:“对了!到了拿薪水的时候,我总得要先认识发薪水的人!”他便大步上楼去了。

楼上的情形和楼下大不相同,虽然也是洁净得粒尘不染,但却是阴森森的,所有的门窗都拉上了窗帘,好像是不让丝毫的阳光侵进屋子内来。

那个脸色如白蜡似的恶仆芳妈,始终不离仇奕森的身旁,她扬手向前一指,说:“高管家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末端!”

这时候,还听得张天娜和那位管家在争吵着。

“难道说,在这个家庭之内,我连一点事情都不能够作主吗?”张天娜好像有了火气,很气忿地说。

“我早已经说过,纵然有更多的歹徒向我们威胁,凭我们几个人是足够应付了,不需要什么外来的力量……”

芳妈抢了上前一步,替仇奕森敲了房门,大门拉开,只见张天娜气呼呼地由里面穿了出来,她向仇奕森说:

“你别理会他说什么,反正你是我个人的客人!”

仇奕森点了点头,大步跨进房间去了,房内幽暗得出奇,丝绒的窗帘密掩了每一处可透光亮的地方,那房间非常的宽敞,可却堆叠了算不清的动物标本,如野猪、山雉、鸠雀、蛮牛、毒蛇、斑鹿……还有各色各样山地民族的武器和艺术品。

墙上、门角、桌椅、窗台,尽是动物的标本,地上还铺有兽皮地毡,大概这位老管家有制作标本的癖好。

偌大的一间房间,只亮着一盏台灯,在一张置了许多小动物标本的巨型写字桌的后面,像幽灵似的坐着一个人,当仇奕森跨进房门时,他取起一幅黑纱巾将头罩着。

仇奕森问张天娜说:“这位就是你的管家吗?”

张天娜立在门首,似乎仍在赌气,努着唇儿只点了点头。

“请坐!”那位用黑巾罩着头的汉子,将手一比,指着写字桌旁的一把高柄的红木椅子。

仇奕森毫不客气地就坐下了,那位女佣凶神恶煞地双手抱臂,立在仇奕森的背后。

那位老管家向张天娜挥了挥手,说:“大小姐,我需要和你的客人单独谈个几分钟!”

张天娜便加以警告说:“高老管!你若对我的客人不礼貌,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高奎九便又指着芳妈说:“你也给我退去

!”

芳妈似感意外,因为高奎九随便和什么人谈话,是从来不会教她离开的,今天的情形好像有点特别,高奎九竟然命令她也要回避。

芳妈怔着,铁青色的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

“芳妈,你听见我说没有?”

芳妈似乎不太服气,龇牙咧嘴,她用手向仇奕森一指,意思是说,这个人不大简单,恐防会有意外。

高奎九扬了扬手,说:“这位是大小姐的朋友,由我招呼就是了!”

芳妈似无可奈何,她跺着脚,向大门出去了,张天娜仍立在门首,芳妈“砰”地将大门关上了,室内便只剩下这位老管家和仇奕森了。

高奎九敬了仇奕森一支烟,含笑说:“你会觉得我们的家庭古怪,对吗?这个女佣,替张宅服务已经有好几十年了,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到了发作时,是会杀人的!你会害怕吗?”

“她发作时,你们怎样对付她呢?”仇奕森问。

“我们将她关起来,直至她恢复正常时为止!”

“你们一家人,都很安全,没遭过她的侵害吧?”

“不!她不会侵害自己家里的人,可是外来的陌生客,却经常会遭到意外,有一次大小姐来了一位同学,适逢暴雨连天,大小姐留客,让客人睡在客房里,三更半夜,芳妈的病发作,几乎将这位客人扼杀,幸好我们发现得快,否则就出人命了!”

仇奕森觉得这位老管家的语气有恫吓的意味在内,便说:“除此之外的人还有什么病症没有?”

“就只是这么的一个人已经够可怕了!”

“我觉得您的这间房子太暗了,遮掩了所有的阳光!”

高奎九正下神色,说:“噢,这因为是我的眼睛有毛病,怕见阳光,其次,我的脸孔被火灼伤过,烧成个焦面人,乍看甚为恐怖,每遇有生客时,我必拉上窗帘,并用黑纱巾罩着头……”

“你的脸孔是怎么烧伤的?”仇奕森又问。

高奎九猛然正下神色,说:“我并没有教你来问我,我正需要盘问你!”

“但是你并没问我。”

高奎九很气恼,吁着气,连他罩在头上的黑纱巾也吹动了,但过了片刻,又回复了平和,说:

“你贵姓?”

“姓仇!”

“名字呢?”

“枪手!”

“枪手?哪有这样怪的名字?”高奎九瞪大了眼,又重新打量了仇奕森一番。

“靠枪吃饭的当然就叫做枪手了!”

“以前是干什么的?”

“枪手!”

“在什么地方干枪手?”

“天南地北、五洋四海、三山五岳,几乎没有不混迹过的地方!”

“你好大的口气!”

仇奕森笑了笑,说:“事实就是如此!”

高奎九愤然地,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罩着的黑纱,露出了好一副狰狞面目,那是被火烧毁了的脸庞,全是一团团的肉疤,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在闪烁着。

他的头发大部分烧毁了,光秃秃的,全是皱纹和疤痕,鼻子塌下,嘴唇也成了畸形,牙齿露在外面,耳朵缺了一只……。

在灯光幽暗之下看,哪里是人!那简直像是魔鬼,仇奕森以往自命是胆大包天的人,这会儿面对着这张脸孔,不免也有点心惊肉跳。

高奎九故意将脸孔向仇奕森面前一伸,龇牙咧嘴地狠声说:“你认为我的脸孔可怕吗?”

仇奕森耸了耸肩膊,说:“不!你一定是一个心肠很可爱的人!”

“谁说我的脸孔可怕,我会杀谁的!”高奎九悻悻地说着,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支大号的左轮手枪,举了起来,对准了仇奕森。

仇奕森不明白他的意图,但是很镇静,因为他想反抗已来不及了,“你是在继续恫吓我吗?”

高奎九扣开了左轮枪的弹匣轮子,用手指头擦着一转,咕碌碌的,弹轮子转个不停。

“你的枪可有带在身上?”他问。

仇奕森拉开了西装上衣,露出了胸膛,说:“身上是空的!”

“干枪手的人岂有不随身携带枪械的道理?”

“带着枪械来见管家好像不太礼貌吧?”

“我佩服你的胆识!”高奎九说着,拾起了桌上的一副宽边的太阳眼镜戴上,又在身旁的衣架上取下了一顶宽边的草帽,将光秃的脑袋罩起,然后起立说:“我们到后院去走一趟!”

仇奕森说:“我是要听从吩咐的!”

高奎九拉开一幅窗帘,阳光突然的侵进室内,十分的刺眼。

窗帘的背后,有着几扇可以推动的落地长窗,外面是一座小露台,有回廊贴着二楼的四周盘着。

露台的对面,有着一道铁扶梯,弯弯曲曲的,可以落至后院去,后院宽敞得像个花园,有小型的游泳池、秋千架、还有孩童玩乐的滑梯和跷跷板。

“这是张天娜童年时代的乐园,现在她长大了就全不需要了,这个游泳池是她成年以后要求新建的!”高奎九在走下扶梯时说。

“你这位管家倒是顾虑得满周详的!”仇奕森说。

落到后院,那头牧羊犬奇勒已经奔过来摇尾巴了,它习惯性地高声向生人叫吠。

跟着,那个哑仆便追出来了。

高奎九一挥手,指着游泳池过去的一块空地,说:“替我们准备起来!”

阿龙用手比作手枪,似是问高管家是否要练枪呢?

高奎九点了点头,阿龙便如飞似地领在前路奔向空地去了。

那块空地,贴近围墙约有数十公尺宽阔,三面置有花盆木架,当中铺了水泥,正中央装有几根镇柱,只要装上网子,便可以打羽毛球和网球了。

仇奕森说:“你们家里倒是奇怪,样样的设备齐全,就缺乏朋友和外界接触!”

高奎九说:“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阿龙早已替他们准备好了,在花架底下,拉出了一只萝筐,里面满是空罐头废罐。

阿龙忽而拾起一只废罐,猛力向天空中抛去,高奎九急忙找枪,“砰!”一声,击个正着,废罐被击得更高,当要掉下来时,“砰”第二枪又响,废罐又再次升高,再次掉下来,“砰!”第三枪又再度击中,废罐飞出院墙外去了。

“好枪法!”仇奕森赞美说。

“你既应聘为枪手,可否也露一手给我看看?”高奎九便将那支大号左轮手枪交到仇奕森的手中。

阿龙立刻就又抛起一只废罐。

仇奕森说:“慢着慢着!这支手枪里只剩三发子弹,‘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三发子弹我是不够的呀!”

因为听见枪声,张天娜和女佣芳妈都趋出屋外来了,当他们发现仇奕森和高奎九同站在羽毛球场上,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必定是高奎九测试仇奕森的枪法。

张天娜有点担心,高奎九的枪法是十分惊人的,他有百步穿杨的神技,仇奕森的名气虽大,但是他的真功夫,张天娜却没有见过,假如他不是高奎九的对手,岂不就要出洋相了?

张天娜急忙向他们赶过来。

仇奕森仍在要求高奎九多给他三发弹药。

高奎九说:“三发弹药应该够运用了!”

仇奕森说:“我已经声明过,我好久没有练过枪了,也说不定会失手呢!”

“枪手不经常练枪,哪有这个道理!”

“高管家不是可惜三发弹药吧?”

“这样说,你就不够资格做一个枪手了,要知道,玩枪只凭一发弹药,在拔枪之前,不是对方倒下,就是自己倒下!”

“但是高管家要考试的却是连环枪呢!”仇奕森说。

忽然,张天娜给仇奕森递上一支白金制的短统左轮手枪,说:“你就用我的吧!”

仇奕森接过她的手枪,他加以欣赏了一番,说:“美丽小姐玩的枪械,也是美丽的!”一面他扣开了枪弹轮子,学高奎九用相同的手法,扣着轮子转动,检查过,那是六发子弹,随后,即向阿龙挥了挥手,说:“准备好了!”

哑仆阿龙一扬手,即又将一只废罐向天空抛去。

仇奕森扣扳机主要是用右手的食指,主要的动力还是左手的手掌用以扣拨枪机的撞针。

“砰,砰,砰,砰,砰,砰!”六发子弹连珠并发,没有一颗子弹是虚空的,直将那只废罐打上半天云霄,始才徐徐地落下来。

仇奕森将手枪抛了一转,翻了两筋斗,然后还给了张天娜,边叹息说:“唉,我的人老了,枪法还没有老呢!”

高奎九、芳妈和哑仆三人是目瞪口呆,这种枪法,他们有生以来,还好像没有见过呢!

十多年,屈居在石隆门的这所别墅里,高奎九几乎是每日没有疏忽过练枪,而且,他还教导阿龙、芳妈和张天娜耍枪,不论呆靶飞靶,每个人都练得有几分把握呢。

尤其是高奎九,一向自视甚高,满以为他的枪法,天下无敌手,岂料这时候一看,他们无异是“坐井观天”了,仇奕森的枪法他们连看都没有看过。

张天娜心中暗暗窃喜,仇奕森露的这一手当可以使高奎九折服,她并没有请错人。

高奎九的脸孔被火烧毁了容貌,很难看得出他的脸色,只瞧他楞着,过了好半晌,始才向仇奕森说:

“你这是什么枪法?”

仇奕森掏出香烟,燃着了以后,说:“我打的是乱枪,能蒙中了一发就是一发!”

“你姓仇?”

“我的枪法合格了,就可以胜任你的职务了!”仇奕森向张天娜含笑说。

“嗨!你必是仇奕森了。”高奎九趋过来一把揪着了仇奕森的衣袖说。

仇奕森说:“你们雇用枪手是否查族谱的?”

高奎九指着张天娜高声怪叫说:“你知道你请来了什么人?江洋大盗仇奕森……他走过的地方都是一片血腥的……”

仇奕森不乐,说:“你和仇奕森有什么过节呢?”

高奎九说:“仇奕森的绰号是‘老狐狸’,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三五天的人谁会不知道?走私贩毒,杀人越货,在赌城称霸,后来被他的姨太太出卖,十年牢狱没把他关死,逃狱出来大开杀戒,血洗赌城!在后又逃至菲律宾,和海贼帮袁大麻子方家四怪发生了冲突,结果又是以大流血结束,前两天报纸上说,他到砂劳越来了……”

“这是他们的以讹传讹的说法,不可置信!”仇奕森说。

“哼,仇奕森还是个色狼,任何有姿色的女子他都不肯放过,所以,他的一生之中就是吃女人的亏最多!”

“你说得有点过分了吧?”

“仇奕森在菲律宾就是因为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和海贼帮交恶的!”

“你的说法简直是一种侮辱。”仇奕森怒目圆睁,提出了抗议说。

“那么是真的!你就是仇奕森了!”原来,高奎九用的是激将法,他逼使仇奕森承认。

“假如我是仇奕森,我会打掉你的鼻子!”仇奕森警觉,立刻“煞了车”。

“张天娜,你现在知道了,你请来了什么样的客人!”高奎九指着张天娜悻悻然地说,一面收起手枪,昂然回返屋去,很明显的,他识破了仇奕森的身分,仍然不欢迎这个客人。

“不管怎样,仇奕森是我的客人,你们任何人也管不了!”张天娜追在高奎九的身背后叫嚷着说。

高奎九没理会她,由原来的道路,回到他那没有阳光的房间里去。

“哈,果然不出所料,我是个极不受欢迎的客人呢!”仇奕森喃喃自语说。

张天娜便摆出了她做主人的身分,指点芳妈说:“把后院那间客房给我收拾干净,替客人把行李提进去!”

芳妈指着屋子二楼呐呐地说:“高管家是否通过了呢?”

“别管高管家!你要听我的!”

芳妈瞄了仇奕森一眼,充满了敌意,张天娜向她再次叱喝,她始才离去。

“唉!我现在才知道,我的家,真不像个家……”张天娜感叹说。

“嗯!高管家好厉害,居然看出我的真身分!”仇奕森说。

“谁叫你的名气这样大呢?你到砂劳越来,杨公道摆了盛宴,各报馆都发了新闻!我指的是华文报纸!”张天娜说。

“看情形,高管家也是个江湖人!”仇奕森搔着头皮,又在自语。“既然在江湖上的朋友,为什么不欢迎我呢?这其中必有蹊跷……”

哑仆阿龙趋了过来,翘起了大拇指,口张舌结咿咿哑哑地赞扬仇奕森的枪法,并打着手势,意思是要求仇奕森教导他用枪,他对仇奕森的态度像是完全改变了呢。

“你是从小就是哑巴?还是另外什么原因哑的?”仇奕森问。

龙摇了摇头,他张大了口,指着舌头,原来,他的舌头是被割掉的。

“你识字吗?”

阿龙又摇了摇头。

于是仇奕森便摸出衣袋里绘好的几个火柴棒人形的图画,又说:

“这些,你总懂得了!”

阿龙大惊,转头就跑,嘴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张天娜命芳妈给仇奕森空出来的客房,是一所很精致宽敞的房间,里面的布置相当的豪华,正中央有一道古式的纸屏风,上面绘有山水花卉,由屏风隔开,外面的一间可以当作小客厅,地上铺有华丽的地毡,一套红木软坐垫的沙发,里面的一间就是寝室了,那张席梦思床倒是西式的,有小几桌、衣橱、电唱机和很多的唱片,另外还有个人的洗手间。

张天娜领仇奕森看过之后,仇奕森感到十分的满意。

“你住在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里一样!”张天娜说。

仇奕森说:“但是你们一家人全不当我是自己人呢!”

“在开始时,也许他们不习惯,因为我们很少和外界接触,平日间也很少有往来的朋友!”

“那么你们又为什么会有客房?”

张天娜说:“我在学校里念书,少不得有几个同学往来,他们到石隆门来游玩,少不得要到我这里来串串门,这间客房是我坚持要保留的!”

“你的闺房在什么地方?”

“就在你的房门的正对面!”张天娜很大方地就领仇奕森去参观她的闺房。

张天娜是念过几天洋书的人,所以她的闺房也是纯洋化的,和整间房子的布置很不调和。

张天娜可能是个极端主义者,她的闺房每一面墙壁都刷着极端不同的颜色,所有布置和装饰品,也都是七彩的,那些家具虽然都很名贵,但看起来有点乱七八糟而显得不调和,只是一点,悦目赏心就是了。

“你的布置很奇怪!”仇奕森说。

张天娜含笑说:“你觉得很不调和,对吗?”

“为什么每一面墙壁都刷不同的颜色呢?”

“这是我克制自己的心情,譬如说,我的心情在不愉快的时候,我便面对着悦目赏心的颜色,尽量使心情开朗,相反的,假如在极度兴奋时,我便面对忧郁的灰色,若心情旁徨,我面对黑色,静思着,希望在黑暗中求出一线智慧……”

“它能生效?”

“当然生效!这一次,发生了那离奇的火柴棒人案之后,全宅陷入了紧张的气氛,高管家禁止我再上学,又禁止我和外界接触,我要请护宅的保镖,他们又反对,我曾经面对着那幅漆黑的墙壁有一整夜的时间,到了天亮时,阳光透进了窗户,在那漆黑的墙角上,起了反光,像一道曙光呢,我的智慧开朗,想起了那天报纸上的一段新闻,就是你光临砂劳越的消息,我觉得我的决定是对的……”

“你不觉得我到你的家里来,已经使你的家庭内起了纠纷吗?”

张天娜的一张床,更显得奇怪,那似乎是埃及香妃所有的,还带有罗伞帐的帐顶。

她的梳妆台有五六尺长,所有的化妆品也是极端名贵的,琳琅满目。

离开了张天娜的寝室,仇奕森请张天娜领他参观屋内各处,以便熟悉地势。

他们的餐室很大,有小型的酒吧,内进有桌球台,厨房很干净,是电气化的。

其中最奇怪的是芳妈的寝室,它的门上装有铁栅,可以上下起落上锁的。

张天娜解释说:“芳妈若精神病发作时,我们就得将她锁起来,免得她胡闹,直到她回复正常为止!”

哑仆阿龙却不住大厦里,在院子的前端,另盖了有一栋堡垒型的房子,有两房一厅,带一间小厨房,那间屋子等于是他们的门房了!

仇奕森暗暗观察,看高管家二楼上的露台,有廊道可以环绕着屋子走,它和哑仆阿龙单独住着堡垒型的屋子遥遥相对,显然是有作用的,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互相呼应,而且在遭受到外侵时,作战的部分也适宜。

“他们是江湖人!”仇奕森心中说。

之后,张天娜带着仇奕森不论前院后院每一角落都带他看过。

仇奕森说:“我想有机会,能了解你的住宅外面的地势和环境,好作一个充分的了解!”

“明天早上,我们起个早,上山去打猎如何?凭你的枪法,我们的收获必丰,也好让高管家看看,‘强中自有强中手’,每逢我们合家出猎时,高管家经常嘲笑我们的枪法,他经常标榜他的枪法是天下无第二对手的!”

“他的第一对手是谁?”

“就是家父!”张天娜指着那座洁静庄严的坟墓,说:“高管家说,他的枪法是随家父学出来的,他俩的技术,是在伯仲之间,从未遭遇过较强的对手,呵!”她盈盈地笑了起来,又说:“今天高管家可吃瘪了,你杀了他的威风,我真开心!”

仇奕森说:“你弄错了,实在说,高管家的枪法比我强得多……”

张天娜说:“你是谦虚罢了,高管家打的是三枪连环,你打的是六枪连环!你们的技术相差有三发弹数之多!”

仇奕森说:“不!我打的是花枪,是一种噱头,高管家的三枪,倒是打得实实在在的!”

“我不相信!”她摇了摇头。

仇奕森含笑,他想起了另一个问题,说:“我看高管家的房间内有很多的动物标本,都是他自己猎的吗?”

张天娜颔首说:“高管家自己懂得如何制作标本,他每有猎获,都将它制成标本,他好像有这种癖好呢!”

在晚饭时,芳妈又来相请,说是高管家有事情需要找仇奕森磋商。

仇奕森知道,高管家在较量过枪法,吃了瘪之后,又另有难题了。

张天娜的形色也感到尴尬忿然说:“高管家假如再有什么刁难,别理会他就是了!”

仇奕森说:“你是高管家一手扶养大的,他才等于是一家之主,你应该尊重他的意思才对!”

张天娜说:“我已经到了成年,应该收回主权了!”

仇奕森由芳妈带领着,又第二次踏上那阴森可怖带有神秘性的二层楼。

这一次仇奕森尽情欣赏高奎九所制作的动物标本,手工艺可谓精巧极了,每一个标本都栩栩如生。

又来至走廊尽头,芳妈敲了门,高奎九亲自迎至门前,他的态度完全改变,笑脸迎人,但是他的笑脸却也十分可怕。

仇奕森跨进房间内,高奎九挥了挥手,又命芳妈退出去,芳妈自是极端不乐意的,但她很恭敬地就退出了门外。

高奎九掩上门上了门闩,跟着,架上太阳镜,并拉开了他座位背后的一扇窗帘让落日余晖的光线透进室内。

“请坐!”高奎九非常的礼貌,语气也和蔼多了。

仇奕森跷起二郎腿,边燃着香烟,一面坐到高奎九对面的座位上,高奎九的笑脸攻势,他知道难题必在后面。

“你的枪法令人钦佩!”高奎九翘起了大拇指又说。

“高管家过奖了,我不过耍的是花枪罢了!”

“凭你的勇气,光临寒舍,实在使我们感到生辉!”

“为什么呢?”仇奕森说:“我的名气也只在江湖圈子里,上不得上流社会呢!”

“言归正传,凭你在江湖上的地位,我想请问,为什么要渗进我们的这个穷摊子?”高奎九正色说。

“琼楼玉宇,怎说得是穷摊子?”

“我说的是穷途末路的穷!试想,我隐居到砂劳越这偏僻的地方上来,和外界断绝关系,照说应该连什么恩怨也没有了……”

仇奕森说:“高管家过去是否在江湖上结了什么恩怨?”

高奎九没有答覆,只拉开了抽屉,取出一叠钞票,厚厚的一叠,数目不少,他说:“姓仇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恩怨,想必你是缺乏盘费了?”

“我是应邀到砂劳越来观光的,有杨公道老大哥给我经济上的支援,我不缺什么。”

高奎九将钞票向仇奕森的跟前一推,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初次见面,久闻你的大名,这点小意思,作为我们的见面礼吧!”

“无功不受禄,我第一天到差,怎能就接受你的钱?”

“不用客气,你收下就是了!”

仇奕森将钞票捡了起来,数点了一番,复又摇了摇头,说:“就算是预支薪水,也嫌太多了!”

高奎九似感心安理得,说:“我们隐居在砂劳越,十余年如一日,到现在为止,我们不想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也不愿意和外面有任何接触,更不欢迎任何客人……”

仇奕森将钞票向高奎九一推。“恕我无法接受!”

高奎九复又怒目圆睁,说:“我已经说过,我们不欢迎任何的客人!”

“我是受雇而来的!”

“我们不需要雇用什么保镖!”

仇奕森见高管家不近人情,便严辞厉色地说:“高管家,你不过是一位管家而已,要知道,我是你的主人张天娜请来的,她要留客,你要逐客,未免显得有点喧宾夺主吧!”

高奎九大怒,猛捶桌子,说:“张天娜是我一手扶养大的,她需要听我的……”

仇奕森起立,正色道:“我要听我的雇主吩咐,假如说,她要解聘我的话,也需要有正确的理由!”

高奎九说:“我是好言相向,你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不要不吃敬酒吃罚酒!”

仇奕森说:“我在江湖上有这么的一点底子,也向来有这种习惯,我高兴怎样走进来,又怎样走出去!”

“姓仇的,你逼人太甚了!”高管家说。

“恕我告退!”他一挥手,转身朝外便走。

“那是你自讨苦吃!”

仇奕森的脚步还未行至门首,猛听得拔枪和子弹上膛的声响,他再回头时,只见高奎九已持着一支短枪,对准了他的胸脯。

“你能回身最好,因为我从来不向任何人的背后打枪!”高奎九说。

仇奕森冷笑的说:“你不用再吓我了!”

“你吃罚酒的时候到了!”

仇奕森一面摇头,一面啧着嘴,说:“你不敢开枪的,试想我是杨公道邀请到砂劳越来观光的客人,杨公道是砂劳越的太平绅士,假如我死在府上,杨公道肯甘休吗?你的隐居生活,恐怕会更不安宁了。”

“你用杨公道恫吓我吗?”

仇奕森说:“杨老大哥会请你到地狱去隐居,同时你抚养张天娜的心血是白费了,她会唾弃你的!”

提到了张天娜,高奎九长叹一息,放下了他的手枪。“姓仇的,你在卖弄你的胆魂!”

“晚安!高管家!”仇奕森拉门外出。

仇奕森有好强出头的性格,他在极度不受欢迎的情况之下在张天娜的家中住下。

这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家庭,人口虽然简单,但是除了张天娜一个人是正常的以外,其他的三个人,多是阴阳怪气面目可憎的。

夜静如水,一轮明月当空,仇奕森和张天娜同用过晚餐之后,大致上,又将案情研究了一番。

张天娜因感到疲乏,提早歇息了。

仇奕森在他的房间内沐浴过后,感到无聊,拧开了收音机,该地的电台,多半都是西洋音乐,索然无味,他推窗外望,月色诱惑了他,他徐步踱出了户外,薰风习习,树影摇曳,加上草虫的齐鸣,另有一番情趣。

这是石隆门之夜,有如此的月色,可惜它的四面全筑了高墙,把所有的景色全堵在门外,否则景色一定很美,那条凶猛的牧犬“奇勒”听得院子里有人走动,已经窜过来了,相反的,这条猛犬对仇奕森不像屋子内的其他人一样,它表现得非常友善,不断地摇尾巴。

也或是仇奕森善解狗意,他抚了“奇勒”的头和脖子,攀搭了一点交情,张家的这条狗,好像比人容易相处。

仇奕森这时开始有点迷糊,他奇怪自己,居然要参与了这稀奇古怪神秘的家庭。

这对于他会有什么好处呢?为了一点好奇,将来会搞到内外受敌,很不上算呢!

“唉!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好顾虑的,否则也是闲着!”他喃喃自语说。

忽然,一声暗哑的怪叫,像旱雷似地划破了长空,只见那哑仆阿龙,手执着一张纸片像发狂似地由门房方面向大厦疾奔而来,他没有舌头,嘴巴里咿咿哑哑地不知道在嚷叫着些什么。

“阿龙,又出了什么事吗?”仇奕森急迎上去问。

阿龙指着手中的一张纸,急得直跳脚。

仇奕森将他手上的纸片接过来一看,那又是一幅图画,画了许多火柴棒人形,有一个人是在屋子内,持着枪,另外有三四个人在屋外,各持手枪对屋内的人瞄准。

这图画是什么意思?仇奕森想不通

,是将实行火拼吗?

芳妈奔出门外来,她没有说话,一手就将仇奕森手中图画夺去。

“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你凭什么要看?”她说。

高管家也出现在他的阳台上,扶着栏杆高声说:“阿龙,又出了什么事情?”

阿龙咿咿哑哑地指着芳妈手中的图画,怪叫怪嚷的。

芳妈已经奔上铁扶梯,双手将图画呈给高管家,边报告说:“阿龙又发现一幅怪图画,他先给那姓仇的先生看了!”

高管家不乐喝斥说:“下次不可以!有任何发现应先呈到我这里来!这是我们的家事!”

张天娜也为他们的吵闹所惊醒,她披着晨衣,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第三个问的了。

“又发现一张古怪的图画了!”仇奕森说。

张天娜向仇奕森问:“什么图画?”

“在高管家处!”

这时候,高管家正摘下他的太阳眼镜,在看着那幅古怪的图画,他的情绪,有点激动,双手在抖颤不已。

“高管家,又是什么图画?”张天娜站到楼梯旁边,平和地问。

“瞧!你给我闯祸了?”高奎九激颤的手狂弹着那幅图画,气呼呼地说。

“为什么每次你发现那种古怪的图画时,都是这样的激动?这也许是顽童给你开玩笑呢?”

高奎九落下了楼梯,指着图画里站在屋内持枪的一个人,说:“这是你雇来的枪手!站在外面的人,已准备好和我们火拼了。”

张天娜细看那幅图画,照高奎九解释的意思似乎是对的,她问:“站在屋外的人是谁?”

“他们……”高奎九欲言又止。

“他们是谁?”张天娜追着问。

“唉,你永远不会懂的!也许就是在今天晚上,也许就在明天,或者是后天,必然会出很大的乱子!”高奎九排开了张天娜,来至仇奕森的跟前,恳挚地说:“姓仇的朋友,你是一条好汉,我知道你是向来吃软不吃硬的!现在我向你要求,离开这幢屋子,你是好意帮助张天娜而来,但是你总不希望我们这里出大流血案吧?”

“因我而出血案吗?这未免显得太离奇了!”仇奕森说时,看了张天娜一眼。

张天娜急说:“假如图画的谜解不开,我绝对不会让仇奕森离去的!”

“图画上说得非常明显,我们雇了枪手,他们就要和我们火拼!”高奎九说。

“张小姐问的很对,你所指的他们是谁?”仇奕森问。

“你管不着!”高奎九咆哮道:“你还是赶快给我离去吧!”

“我仍然希望知道图画的谜底是什么?”仇奕森说。

高管家气呼呼地指着仇奕森说:“这样你会后悔的,你会非常的后悔的!”说着,他悻悻然地调头上了铁扶梯。

芳妈趋了过来,也指着仇奕森说:“高管家叫你离去,你就离去!”她的脸色如蜡,目露青光,神色有点麻木,正如张天娜所说,她的精神病随时会发作的。

“假如我不离去呢?”仇奕森说。

“我们一家人都会恨你的!”

“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是在这里工作,为什么你们要自以为是一家人,把我挤在外面?”

“嗯!你不听劝告,一定会后悔的!”芳妈说着,也掉头进入屋子去了。

只有阿龙仍留在那里,经过那场神枪特技表演,这个哑人,对仇奕森的态度有了改变,经常表现出好感。

“图画在哪里找到的?”仇奕森问。

阿龙有口难言,他打手势,表示在一个四方的箱子里。

张天娜代替他解释。“是在信箱里!”

“什么时候发现的?”仇奕森再问。

阿龙拍手,那表示是刚才的意思。

高奎九又在二楼的长窗探首出来呼喊:“阿龙,上屋子里来,不要和他罗嗦!”

阿龙从不敢违抗高管家的命令的,赶忙就走了,院子内便只留下仇奕森和张天娜两人。

张天娜致以歉意说:“我很抱歉家人们对你的不礼貌!”

仇奕森说:“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对我有敌意?假如说,大家团结,对付外侮不是很好吗?”

“内中必有原因的!”

“这原因,我很需要了解!”

他俩在月下散步,走进了凉亭,那儿有石椅石桌,仇奕森请张天娜坐下,说:“你对高管家和家里的两个仆人究竟有多少了解?”

张天娜摇首说:“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一手把我抚养大,都待我很好就是了!”

“高管家的身世你连一点也不知道吗?”

张天娜仍是摇头。

“根据我的判断,高管家的出身,可能是黑社会人物呢!”仇奕森拭着他的小胡子思考着说。

“什么叫做黑社会,我不懂!”张天娜已经开始感到苦恼。

仇奕森燃着烟卷,吸了一阵子,又想起了新的问题,说:“你们迁居到砂劳越来究竟有多久了?”

“据我所知,我的年岁有多大,居住在砂劳越就有多久!”张天娜回答说。

“你父亲的身世你可曾有些许了解?他老人家在世时是干什么的?迁居到砂劳越来以前,是住在何处?是在什么时候故世的?”

张天娜仍还是摇头,皱着眉宇说:“以前我都不大注意这些事情……”

“现在要把问题的关键打开,你得去向高管家查明,你有权命令他说清楚的!”

“每逢我提及先父的事情时,高管家都是含含糊糊的,究竟其中有着些什么秘密,很使我费解呢!”

仇奕森吸着香烟,忽然反手将烟蒂向凉亭下面的花圃一弹,那星星之火,像流星似地飞过去,像撞着了什么东西,火花四溅。

一个人影由花圃中站起来,脸如白蜡,目露青光,像一具僵尸似的,那是芳妈,她躲在花圃之中偷听仇奕森和张天娜说话,被仇奕森发觉了,利用烟蒂将她掷出来了。

芳妈僵木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的流露了震怒,咬牙切齿地,十只手指头抓得紧紧的,恨不得似要将仇奕森剥皮抽筋。

“芳妈,你怎么搞的,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张天娜斥说。

芳妈听见张天娜说话,情绪始才稍微好转,呐呐地说:“我要监视着这个人,不让小姐受欺侮!”

“没你的事,你走开!”张天娜挥手驱赶说。

芳妈仍不肯走,僵呆地站着。

“快滚!”张天娜已经光火了。

芳妈无可奈何地,怏怏离去。

“这不是好现象!”仇奕森说:“你左右的两个佣人,究竟和高管家是什么关系?他们对你都好像不大服贴呢!”

“以前都不是这样子,自从那些古怪的图画出现在家宅门外之后,他们都好像反常了!”

夜已深沉,仇奕森伴送张天娜回返闺房,随后也回房歇息。

仇奕森在江湖上混迹数十年,至为敏感,院子内略为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很快会有警惕。

倏而,他发现窗户口间有人影流动,便立刻闪缩至窗前,撩开窗帘外望。

那是两个人影,在指手画脚的,一看而知,那是高奎九和哑仆阿龙,他们在干什么?

仇奕森一想,很可能是因为发现那张图画的关系,他们的情绪可能因此紧张起来,说不定就是在布局应付呢。

阿龙和高奎九都是全副武装的,似乎进入备战状态。

仇奕森暗想,高奎九是个老江湖人物,那是绝没有问题的,为什么仅是几张像孩子所画的图画,就把他们弄得好像焦头烂额似的,究竟是什么道理呢?

事态真的这么严重吗?

仇奕森想起了杨公道赠送给他的一对白金手枪,他即启开行囊,将那只锦缎包装的盒子取了出来,打开盒盖,那是两支银色雪亮的加拿大航空曲尺,那是相当名贵的两支硬家伙。

仇奕森取了出来,把玩了一番,锦缎盒里装着有四只弹匣,每只弹匣里有七枚子弹,这种枪械,差不多都是战时的产品,所以弹药很难购买得到,它的弹头是分为“开花”、“穿甲”和“燃烧”三种铅头。

仇奕森需要试枪,需要看弹膛会不会有故障,他将弹匣套进匣轴去,然后拉动枪匣,子弹便一枚一枚地跳出来了,跳得非常俐落。

“这真是好枪!”仇奕森感到非常满意,很愉快地自语着,忽然,他将手枪指向窗帘处,将窗帘掠起。

原来,窗外站着有一个人。

仇奕森说:“我不高兴任何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我的窗户前面!”

高奎九不乐,伸手将仇奕森的枪拨开了,说:“你的手枪是由哪儿来的?”

仇奕森说:“我是枪手,当然会有手枪的!”

“玩火者死于火,你要多注意!”

“恐怕高管家才是真正的玩火者!”

高奎九冷冷地说:“我切实关照你,在这幢屋子,任何人没得到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仇奕森说:“假如说有人用枪对准了你的背脊时,又该怎么办?”

“没有人敢用手枪对着我的背脊的!”

“我是譬如说的,到那时候,我是否也应该得到你的命令才开枪呢?”

高奎九有了怒意,用手捶着窗框说:“不管怎样,我已经把话向你说明了。”说完,他悻悻然地离去了。

仇奕森冷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想,高管家真是个颇为难惹的人呢,假如真把他激怒了,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呢?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仇奕森过惯了流浪的生活,很不习惯早睡,面对着如此寂夜,很感到不自在,他需考虑该如何打发一点时间。

他走出饭厅自己打开酒橱,取出一瓶洋酒带进房间内,扭开了收音机,自斟自饮,很吃了几杯酒,感到疲乏时,始才上了床。

他灭了电灯,藉着几分酒意,微微地睡着了。

仇奕森一生闯荡江湖,来到这个陌生古怪神秘的家庭,尤其是好几个人对他有敌意!所以在临睡之前,不得不有几分布置。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的听得“乒”的一声,那是布置在窗框间的一只酒杯,竟落地碎了,那必是有人偷启窗户。

仇奕森是最醒睡的,急忙摸出枕下手枪,一个翻身滚落床背后面。

这时候,只见一头黑影投进窗内来了,像鬼魅似地飘忽,直扑向仇奕森的床前。

仇奕森定眼看去,那是披头散发的,是个女人,噢!原来是芳妈呢。

仇奕森不忍向她开枪,站起身来,按了床畔的台灯开关钮,边说:“芳妈,你打算干么?”

电灯一亮,可把仇奕森吓了一大跳,原来那位芳妈已经变了形了,她已不像个人,那是一具活僵尸,一双青光跟瞪得圆溜溜的,眼白全露在外面,罩满了红血丝,额上、脸上、颈项上全布满了青筋,龇牙咧嘴地抽动着,披头散发的,十足像一具魔鬼。

她是个疯人,精神病发作了,她隔着床向仇奕森窜扑过来,仇奕森急忙闪避,叱喝说:

“你再无礼,我要开枪了!”

芳妈根本没理会仇奕森说些什么,她向床上扑了一空,自床上翻起,再向仇奕森冲去,双手掐着仇奕森的咽喉,想不到这个疯人的气力十分惊人,十只手指头像钢爪似的,仇奕森顿感到呼吸窒塞,一挣扎间,床畔几桌上的台灯打翻了,砸在地上灯泡碎了,房间内回复在黑暗之中,仇奕森不敢贸然开枪对付这个疯妇,尽量地挣扎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展开了一场凶恶的搏斗,倏地回复了平寂,仇奕森起了一阵呛咳,他扶至墙边,掣亮了嵌在墙上的电灯掣。

屋子内又亮了,仇奕森仍抚摸着咽喉间,呛咳不已,那个疯妇已躺在地上不动弹了,他是被仇奕森用枪柄击昏的。

这时候,她阖上了眼,脸上、颈上的青筋,逐渐消失,恢复了原来面目,还是纸白蜡色的脸,唇皮也合拢了,可能她的精神病期又过去了。

仇奕森捏了一把冷汗,心中暗说:“多么可怕!”

在这个古怪的人家里,遇有着这么的一个精神病人,实在是够恐怖的。

他们的这一场搏斗,并没有惊动屋子里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芳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下了。

仇奕森检查她的脑袋上被用枪柄敲击的地方,还好,只击伤了一点表皮,稍微流了点血,不致有什么大碍。

他决定将芳妈拖返她自己的卧室里去,好在仇奕森已熟悉屋子内的道路,无需惊动任何人。

夜静如水,显得有点凄凉。

次晨,张天娜来叩仇奕森的房门,她答应带仇奕森去查看住宅外四周的环境的。

仇奕森匆忙洗漱

更衣,出至堂厅外,张天娜早已打扮好,一身洁白色的猎装,腰间除了枪带之外,还扎有一条丝巾,短马靴,衬着她那微黑健康的肤色,十足是一个热带美人。

“嗨,你好像是狩猎去的!”仇奕森说。

“当然,每一次上山,我都从不空手回来,至少我们晚上可以有点野味佐餐!”

“这样说,你的枪法还可以应付得过去了!”

“在高管家的指导下,多少还不至于太丢人的,不过由现在开始,我想学习你的连环枪法!”她说时还亮了亮她的那支小型的白金左轮短枪。

仇奕森哈哈笑着说:

“我玩的是花枪罢了!”

张天娜看了壁上挂钟,似乎有点气恼,说:“我早吩咐过芳妈,今天早上七点钟就替我开好早餐的,怎么现在竟一点声息也没有?”

仇奕森说:“恐怕她今天不会替你开早餐了。”

张天娜不解,说:

“为什么?”

“她需要多多休息!”

高管家也起了早床,也在催促阿龙叫芳妈马上开早餐,阿龙进厨房不见芳妈踪影,前后院找了一遍,趋进芳妈的寝室,忽然起了一声恐怖的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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