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先生,签名这种东西不是要签名在口供上的,是要签在其他地方。”基德说完后,又笑了起来。

“我说的其他地方不是别的,正是名为‘扭曲的男人’的尸体作品。如果那真的是你的精心杰作的话,如果你宁愿背负杀人罪名也要在美术史上留名的话,哪你就该马上动手不是吗?马上在尸体作品上签名,表示那是自己的作品。”

马特沉默不语,就只是盯着基德看。

“哼,这件事暂且不提,倒是‘扭曲之家’有两、三个可疑之处,我心里可是在以得不得了。这些疑问我也对福尔摩斯先生提过了。

“首先从那个‘扭曲的男人’开始说起吧!我摸了一下那个古怪的艺术品,发现到诡异的现象。我用手指压了一下石膏裂开的切面,石膏竟然像沙一样,一下子就碎开,于是我又仔细观察手中的石膏碎片断面,发现它的质地平滑。

“以前我崇拜约翰·蓝侬,甚至还想上美术学校,所以多少对石膏有点认识。我知道这现象代表什么意思,不,应该说大家也都能立刻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换句话说,‘扭曲的男人’的石膏是用石膏粉加水调和而成的,但调制时加水加太多了。

“石膏粉遇水会凝结硬化,水量控制是一大重点,理论上大约是全体百分之二十的量。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加入多于百分之二十的水是无法融合的,因此水量很不好控制,水量太多,质地会变得很易碎、容易掉落。相反地,水太少的话,硬化强度会增加,但搅拌时也会容易产生气泡,凝固后会产生新月状的疙瘩。如果不是很熟悉适当加水量的人,是不太容易掌握的。

“话说回来,‘扭曲的男人’的石膏太易碎了,断面也没有气泡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作品是在水量太多的稀泥状态下完成。

“我当下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也敲了一下用来当做凶器的‘米达斯王之翼’,确定质地很僵硬。我不禁心生怀疑:既然它是用适当的水量调和石膏制成的,哪‘扭曲的男人’为何会水量过多呢?如果艺术家真的做了那件作品,照理说质地上不会这么易碎,应该会坚固到足以抵抗一定程度的风化才对。想到这里,我又更仔细观察了,结果发现‘扭曲的男人’石膏表面呈现沙粒状,代表调和时搅拌不够均匀,看来应该不可能是艺术家马特的作品,而是技术极差的外行人做的。”

莱特提出异议:“我说过了,马特作品的价值不在作品本身,而是他的创意,就算作品易碎,会风化,也没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基德不以为然地回应:“看来评论家好像只重理论,不喜欢实践嘛,好吧,就让我退一步说,即便你说得有理,但那个‘扭曲的男人’的质地和强度明显跟其他作品不同,所以也不能排除是由不同人之手做的可能性吧?”

福尔摩斯二世打岔:“基德,你曾经跟我提过的疑点究竟是……”

“哦,我正打算接着说哩!接着我觉得纳闷的问题点是:凶手干嘛要用‘米达斯王之翼’那么愚蠢的凶器呢?莱特先生说很适合用来杀死钱鬼,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我可不那么想,因为那么重的石膏作品上又没有把手,很难拿来杀人。

“还有更奇怪的一点。请各位回想一下,在‘扭曲之家’工作柜的抽屉里明明放着更好用的手枪,手枪里也装满了子弹。如果马特是凶手,为什么不用它来作案呢?不只是手枪,整个‘扭曲之家’就像废车回收厂的内部一样,工具多得不得了,说是凶器特卖会也不为过。可拿来刺杀的有尖锐的凿子、刮刀:可拿来扑杀的有大小尺寸齐全的铁锤;还有绞杀用的铁链、绳索……除了手枪外有这么多的工具,为什么凶手不加以利用呢?

“另外,还有一个小疑点。昨天因为问话的机会被侦探大师抢走,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拿凶器的石膏碎片当拼图玩,几乎所有的碎片都拼上了,就是缺了一块。各位都知道那个石膏作品表面饰有宝石、折弯的钱币等东西,就是少了一枚十便士银币,石膏表面只留下贴过硬币的痕迹。那枚硬币微微弯曲,程度和石膏表面弧度差不多。可是我怎么找都是找不到那枚硬币。我趴在地上,在作品底下摸索,也检查过洗手柜的沉淀槽,但就是找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凶器碎裂时,凶手只捡起那枚硬币带走吗?如果是的话,理由何在?哪是一枚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硬币,一枚到处都看得到的十便士白色铜币,如果是昂贵的宝石,拿走还有道理,凶手不拿宝石反而拿十便士硬币的理由是什么呢?我真的觉得很伤脑筋……不过我想到了同时解开所有疑问的说明……”

“答案是什么?”苹可不由自主地探出身体问。

“嗯,灵感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就在我最后不死心检查洗手台的沉淀槽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因为我看见沉淀槽底下有石膏粉和一些水,那些水就是关键所在。”

“水?”这一次换成福尔摩斯二世探出身体问了。

“没错,就是水。凶手在洗手台调和石膏粉和水,然后倒进躺有尸体的水槽里——这是当初我们的推测,我们还认为犯案时间是六号晚上,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在做什么呢?应该是在‘一号俱乐部’赌扑克牌吧。我还记得地下室又闷又热,喉咙好干,我觉得心浮气躁,因为明明很口渴,那个小气的伯爵夫人却不肯上饮料。不对,甚至那天还出现连自来水也喝不到的特殊状况,各位还记得吧?都怪那天头壳坏掉的恐怖分子在自来水里下毒,害整个伦敦市到隔天早上都是停水状态。”

福尔摩斯二世愕然地说:“对哦,那天晚上怎么转水龙头就是没有水出来,所以说凶手那天晚上也应该不能用水才对咯!”

“没错,就是那样。凶手六号晚上并没有在‘扭曲之家’调制石膏,不对,应该说是调不成。不过,工具弄脏了,石膏又从水槽边缘溢出到地上完全没有断裂,从这两点推断,将尸体埋入石膏中的作业应该是在这里进行的没错,这么说来,凶手是在停水解除的隔天以后下手,再根据石膏干涸的程度来看,我推测是七号。

“而根据验尸结果,被害人的死亡时刻是六号晚上,也就是说,杀人和尸体埋进石膏这两个程序之间隔了很长的一段空挡。这时我又突然注意到一点。当初我们误以为杀人和埋进石膏是一连串的作业,我们看到石膏工艺的道具类、材料、器具的石膏作品也在现场,自然就认定‘扭曲之家’是犯案现场。

“但是,既然杀人和埋尸已经确定是在不同时间进行的,那我也可以往‘杀人和埋尸是在不同地点进行’的反向思考。换句话说,凶手确实是在七号,于‘扭曲之家’将尸体埋进石膏的,但六号晚上他要在其他地方杀死被害者也可以啊!石膏魔咒解除后,就有必要重新思考杀人现场的问题。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检讨了刚才提出来的几个疑点,拼图果然很有意思地组合起来了。首先,为什么凶手不随手拿方便使用的凶器,反而要拿‘米达斯王之翼’呢?答案是这样子的:因为杀人地点并没有唾手可得的各种凶器,杀人现场另在它处。那天晚上,手里拿着‘米达斯王之翼’的芬顿离开‘扭曲之家’,去了别的地方,大概是去凶手那里吧。结果凶手抢走那件石膏作品,当场打死了他。

“在这个假设下,就能理解凶手为什么要用难用的凶器了。第一,这么做就能将杀人罪嫌疑转嫁到艺术家马特身上。第二,杀人之后只要将凶器和尸体一起搬回‘扭曲之家’,就能让那里看起来很像是杀人现场。另外,也有可能是因为真正的杀人现场只有‘米达斯王之翼’看起来像凶器,所以才得移走。一想到这里,另一片拼图——它不只比喻上是拼图,实际上也真的像拼图,也能顺利地拼上去。

“我说的就是那枚消失的十便士硬币。十便士硬币不在‘扭曲之家’,不是因为凶手带走了,其实答案完全相反,是因为凶手不知道十便士硬币遗留在哪里。凶手是在工作室以外的某个地方拿石膏作品当做凶器使用,因为石膏碎裂时,硬币也会脱落在那个地方才对。杀人之后,凶手收拾好石膏碎片,连同尸体一起搬到‘扭曲之家’,没想到这时一不小心竟漏掉一小片拼图——凶手没注意到的十便士硬币……”

“找到扭曲的六便士……”苹可在一旁起哄:“看吧,鹅妈妈童谣里面就有这样的句子,假如基德的推理是对的,那只要找到扭曲的硬币,就知道哪里是真正的杀人现场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虽然不是童谣里唱的六便士而是十便士,但这首童谣或许指引了我方向,只不过也有侦探大师太过拘泥于童谣,一心一意想找根本不存在的‘扭曲的老鼠’呀。”

被基德指桑骂槐的福尔摩斯二世无地自容,拼命假装咳嗽。

“集合好所有的拼图后,我得到了一个假设:凶手是在别的地方杀死芬顿,隔天将凶器和尸体搬回‘扭曲之家’,用石膏掩埋尸体做成浮雕。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我从新思考这个疑点后,想到的理由是:他是为了让大家认为犯案的人是艺术家马特,为了让大家认为杀人现场就是‘扭曲之家’,也就是说。凶手同时也想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硬是要让我们误以为‘扭曲之家’是杀人现场。这也证明了凶手六号晚上没有去哪里,而是呆在其他地方。说来很妙,我们原本假设凶案发生在六号晚上的‘扭曲之家’,让某些人具备了不在证明,但这下他们反倒有可能是凶手了。

“可惜,凶手的不在场证明诡计受到六号停水这个突发因素的影响,整个泡汤了、事实上,要是我没注意到停水的事实,肯定会被凶器和尸体作品的精彩演出牵着鼻子走,继续认定杀人事件是于六号晚上发生在‘扭曲之家’吧。我不知道凶手是否注意到了停水的事,大概是没有,但就算注意到了,应该还是会按原计划进行犯罪。因为刑警注意到停水,并将它和事件连接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再说,即便我们发现停水的事,凶手只要先做好不在场证明,也可以坚称杀人现场是在‘扭曲之家’。某人先让尸体放了一夜,等隔天水来了才继续将它埋进石膏里,藉此摆脱嫌疑,只要有点头脑的家伙,肯定都会那样子蒙混过去的。

“这样一来,就有必要找到那枚消失的‘扭曲硬币’,硬币所在的地点就是真正的杀人现场,也是摧毁凶手不在场证明的杀手锏。于是我就去找了,最后结果跟童谣里唱的一样,我‘找到了扭曲的六便士’……”基德说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胶袋。

所有人都惊讶地注视着那个塑胶袋,袋子里果然有一枚十便士的白色硬币。

“我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它。这个十便士硬币的背面,也就是有狮子图案的那面沾附了石膏粉,至于它的正面——有女王肖像的那一面则占有血沫痕迹,很高兴女王陛下难得肯站在我这边。送去分析的结果,和芬顿的血型相符,顺带一提,上面也很清楚地留下了凶手的指纹……”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是在哪里找到的?”福尔摩斯二世问。

“我是根据各种的推理结果,整理出凶手形象的。假如凶手的杀人计划与我的推理相同的话,凶手应该是有动机杀害芬顿,而且意图嫁祸给马特的人。他在六号晚上距离伪装的杀人现场‘扭曲之家’很远,强调自己有不在场证明。我重新把事件关系人想过一遍,发现有一个人的条件符合……”基德说到一半故意停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威拉德·卡尔顿·莱特先生!”

现场一阵哗然,被点名的莱特本人倒是面不改色,默默看着基德。

福尔摩斯二世连忙提醒:“可是基德,那天晚上莱特不是一直和我们玩牌到天亮……”

“没错,正因为那样,莱特才最有可能是凶手呀。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六号晚上离‘扭曲之家’很远的不在场证明——作证的还是警方人士咧。莱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再说,莱特还有动机,他推荐马特,让自己身为评论家的信用开始扫地。在芬顿施压下,他将被meat高级阁僚委员会除名,评论家的权威下跌,地位也岌岌可危。芬顿对马特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我并不清楚,可是芬顿应该会要莱特负起责任吧!因为怪胎马特和芬顿是不同世界的人。芬顿难以理解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但莱特跟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就是同样负有社会责任的人,如果富有社会责任的人说了不负责的话,就必须把他从有责任的地位拉下来不可,这就是企业家芬顿的想法。

“这对莱特而言可就麻烦了,就算芬顿因为罹癌寿命不长,可是他已开始对委员会施压了。莱特不像某对外遇恋人可以按兵不动半年,于是他决定趁事情还有转圈余地的时候动手除掉芬顿,同时也要嫁祸给害自己沦落到这地步的马特身上。

“莱特的计划是这样子。首先,在六号傍晚说服芬顿,要他到‘扭曲之家’拿回‘米达斯王之翼’,并建议芬顿拿到手后可以

让他鉴定真假,两人约好当晚在他复活区的办公室见面。

“接着,他在自己办公室旁边的‘一号俱乐部’主办扑克牌局,好建立他的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为了让陷入圈套的另一对象马特失去当晚的不在场证明,他假装成诡异的阿拉伯人打电话过去,让马特待在饭店房间里不能外出。就这样,到了约好和芬顿见面的晚上九点左右,莱特说要回办公室拿支票薄过来付赌债,就起身离席了。福尔摩斯先生,你还记得吧?”

老侦探大师茫然地点头。

“接下来可就是神乎其技了。在隔壁办公室迎接芬顿的莱特,一接过‘米达斯王之翼’立刻就往对方的头甩过去,石膏作品就是在那时候碎裂的。为了隔天的伪装作业,莱特杀人后大概是先将尸体放进了芬顿车子的行李箱吧。尸体浮点的姿势会像胎儿一样卷缩起来,就是因为死后被塞进狭窄的行李箱里,在哪里变得僵硬。对了,还有碎裂的凶器‘米达斯王之翼’当然也被收集起来装进袋里,连同尸体一起藏好,再将车子开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藏好。

“莱特大约离席了二十分钟,然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回到‘一号俱乐部’地下室,继续和我们玩牌直到天亮。从‘一号俱乐部’到‘扭曲之家’,就算开快车往返也要两个小时。就这样,在‘扭曲之家’杀人事件中,莱特拥有了不在场证明,而且是很强力的不在场证明。”

“到了隔天七号,莱特还有很多事要忙。他早上先去芬顿家,将写给瑞秋的伪造信件塞在门下,也寄了伪造信件给公司,内容各位都已经知道,是‘要大家暂时不要找寻芬顿下落’的指示。

“因为莱特至少需要七号一整天来进行将尸体埋入石膏的作业,要是有人为了寻找芬过来‘扭曲之家’可就伤脑筋了。渎职嫌疑让芬顿有了必须藏身的理由,这对莱特计划的助力极大。当然咯,马特从七号起预定前往法国洽公一事,肯定也在身为艺术工作者的莱特的掌握中。不,说不定正是他早就知道,所以才会选在六号犯案。总之,在莱特的巧妙设计下,没有人会来‘扭曲之家’,他便得以自在地调和石膏,专心做他的尸体浮雕,然后将石膏碎片洒在地上,伪装成六号晚上的杀人现场。

“不过评论家一向都不擅长身体力行,石膏因为水加太多而成稀泥状,搅拌也不够充分,所以无法做出‘留存美术史’的杰作。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要不要我顺便也说明一下你在意的‘扭曲的猫’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福尔摩斯二世有些怆惶失措,他结结巴巴地说:“嗯……是……那个宠物店的事件也跟芬顿被杀有关系吗?”

“是的,不过接下来的推理包含了我的想象,而且哪跟老先生刚才唱的鹅妈妈童谣一样,是令人愉快的想象,‘走了一里扭曲的路’这句歌词是这奇妙故事中的主题。

“我们询问宠物店店员吉儿,得知芬顿买了第二只的‘扭曲的猫’。他又买了这品种特殊的猫,是因为其他猫钟无法取代它。也就是说,他杀死了原本买来当做生日礼物的第一只‘扭曲的猫’。我说得对吗?芬顿女士?”

瑞秋回过神说:“是的,他因为杀死了猫感到很内疚,还说很快会再买一只同样的猫给我。”

“哪他什么时候买的呢?”

“因为我先生很忙,我也没有催他,所以一直以为他还没买……”

“可是宠物店老板说芬顿已经买第二只猫了,可惜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买的。芬顿自己没说出时间,而店员休了一个礼拜的假,在老板遇害前一天才回来上班,所以她也不知道,甚至连详细登记那一段期间的销售记录也被偷了。

“不过呢,芬顿买第二只猫的时间,其实只要再多动点脑筋就会知道了。芬顿夫人说,六号晚上芬顿离开家门之前,家里扔没有第二只‘扭曲的猫’来过的迹象,这代表在那时间点以前芬顿还没有买猫。然而芬顿在六号晚上的九点左右被杀,在那之后人都死了当然也不可能去买猫。也就是说,芬顿买猫是在六号的七点到九点之间。

“再考虑得更严密一点吧!从芬顿家到‘扭曲之家’开车约三十分钟。宠物店虽然在芬顿家附近,可是他当时有要事待办,也已经约好跟人碰面了,先跑去买猫似乎不太合理,所以就假设芬顿先去了‘扭曲之家’吧。如此一来,他抵达的时间大约是七点三十分前后。

“假设拿回‘米达斯王之翼’需要十分钟,他离开的时间就是七点四十分。开三十分钟的车来到宠物店所在的十字军街,就是八点十分了。如果他没停下来,继续开三十分钟的话,就会在八点四十分抵达位于复活区的莱特办公室。

“约好见面的时间是九点,他显然太早到了。芬顿可能会绕到宠物店去买下一直挂念在心的‘扭曲的猫’吧。顺带一提,宠物店的打烊时间是八点半,时间点也刚好。

“芬顿那天晚上从‘扭曲之家’前往莱特办公室的途中,大约在八点十分到三十分之间买了‘扭曲的猫’,也就是说,他绕了一小段路。就跟那首童谣唱的一样,他没有直接去到杀人者哪里,而是绕道‘走了一哩扭曲的路’。”

“芬顿绕道和伦敦停水都是突发性因素——严重威胁到凶手莱特犯罪计划的突发性因素。杀死芬顿后,莱特到芬顿车上时肯定大吃一惊吧,因为车子里躲了一只破坏他计划的折耳小猫。莱特可能像我刚刚那样计算了需要的时间,也可能从印有购买时间的收据上面得知芬顿绕道,‘走了一哩扭曲的路’。”

“这件事让莱特十分担心,宠物店老板会从新闻报导得知芬顿遇害的消息,万一告诉警方芬顿当晚来过宠物店,警方就会发现芬顿在死亡时刻即将来临之前。仍在距离‘扭曲之家’很远的地方游荡,莱特的不在场证明、嫁祸给马特的计划就会全都功亏一篑,万一芬顿还跟宠物店的老板提到他接下来要去哪里的话,哪莱特自己就危险了。

“疑神疑鬼的莱特隔天立刻打电话到宠物店,要找卖‘扭曲的猫’给芬顿的人。他确定是老板卖出之后,当天晚上——大概是在完成石膏封尸的作案后、宠物店打烊前,他出现在宠物店杀了老板灭口。假如女店员也在电话中提到自己知道第二只猫卖给了谁,恐怕性命也会有危险吧。至于第二只的‘扭曲的猫’当然很可怜地被解决掉了。

“总之,莱特企图把芬顿绕到宠物店的事实和时间点抹除掉——这不就解开‘扭曲的猫’杀人事件中诡异的谜团了吗?凶手为什么不拿走现金而拿走销售记录呢?因为要毁灭芬顿购买‘扭曲的猫’的日期。”

说到这里,基德大概因为长时间唱独角戏唱到口渴了吧,他直接拉开手边贴有‘变态者相关资料’标签的资料柜,取出一罐啤酒一饮而尽。

苹可看到之后,大声抗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轻松享受啊!基德,这个扭曲的故事还有最重要的地方没说清楚耶,就是‘找到扭曲的硬币’那一段。你是在哪里找到作为证物的十便士硬币?又凭什么说跟莱特有关呢?”

基德用袖口擦干啤酒沾湿的嘴唇后回答:“哦,说得也是。原来那一点我还没说明呀!奇妙的是,我会发现这一点都是‘水’的功劳,这就跟整个推理的开端一样。”

“水?”

“没错,我像刚刚那样推理过后,将目标定莱特,重新检讨那天晚上它的行动。的确,莱特是在芬顿死亡时刻的九点前后离席,我想起自己也在莱特离席不久后上去一楼门厅。当时停水不能喝水,所以我就跟现在一样口渴,没想到小气鬼伯爵夫人居然连饮料也不招待,我只好到门厅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啤酒来喝。当爬上楼梯来到门厅时,刚好遇见回来的莱特。我跟他说要去买罐装啤酒,莱特告诉我‘不行,贩卖机坏了’,我还是不死心地把硬币投进贩卖机里,不过机器没有反应。

“这件事情各位怎么看呢?那天晚上福尔摩斯二世先生确实喝了灌罐装啤酒,他买的时候机器没有故障,而下一个碰机器的人应该就是莱特吧?我会这么说,是因为那天晚上‘一号俱乐部’只有我们在,没有其他人。我投下硬币的时候,机器没有反应,也就是说,机器会变成那种状况的原因肯定是莱特做了什么事情。

“我立刻就想通了。我将硬币投入贩卖机却没有计算金额,表示在那之前已经有硬币卡在里面。换句话说,莱特投进去的硬币卡住了,所以我继续投入硬币也不会有反应。这时我想起来了,装饰在‘米达斯王之翼’上的硬币都被用钳子之类的工具给折弯了,仔细观察石膏作品表面的痕迹,就可以知道那枚遗失的十便士硬币也有微微弯曲。如果硬币弯曲的程度在投币口可以容纳的范围内,就还是能够投进机器,只不过到半路就会卡住了。我小时候常恶作剧,所以很清楚这一点,各位如果不信不妨试验看看。

“于是我猜想,会不会是莱特误将那枚遗失的十便士硬币投进贩卖机里?大概没有错,在收拾完尸体和碎裂的凶器后,莱特在最后检查现场时发现地上掉了一个十便士硬币,那是他在收集石膏碎片时,一时大意遗漏的部分。莱特记得离开,便随手放进口袋,回到‘一号俱乐部’。”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不过当时的莱特肯定也很渴,因为地下室很闷热,他长篇大论说了许多和艺术有关的事,刚刚又急急忙忙完成一场杀人大戏,他看到摆放在门厅连接地下室楼梯旁的罐装啤酒自动贩卖机,在阴暗的灯光中发出诱人的光芒。

“满脑子都在想犯罪计划下一个步骤的莱特,不禁昏昏沉沉地走向贩卖机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投进去。如果那枚硬币弯曲得更严重,他或许会注意到,就不会投进去了吧。再说,他运气也不好,口袋里只有那枚硬币,因为当时莱特玩扑克牌输光了手上的筹码,才刚把代替筹码用的领钱也给全部吐了出去。

“就像这样,‘扭曲的硬币’在必然的命运下。卡在自动贩卖机这冰冷的机械法官喉咙中,等待我去找到它。这就是那枚硬币!”

基德再次将那个装有硬币的塑胶袋拿给大家看。

“我不是在楼梯间,而是在楼梯旁的自动贩卖机里找到的。今天早上,我在刑警陪同下打开了自动贩卖机,因为那天晚上我一气之下踢破了贩卖机的荧幕,所以有人在上面贴了一张‘故障’的纸条,始终没有人去动它。十便士硬币上面的指纹是莱特先生的,我上午已经和‘侦探大师协会’的登录资料进行过比对,确定相符。

“就在被害人死亡时刻不久之后,你手上握有沾了死者血迹和凶器石膏粉的硬币,这就是证据。怎么样呀,莱特先生?我的实践篇报告是不是可以得到及格的分数呢?”

莱特微倾着头,竖耳倾听,时而捻捻下巴的胡须,看起来就像聆听学生做读书会报告的教授。基德说完后,他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嗯,没有理会自动贩卖机,的确是我一时大意。时候我也觉得不妥,但没想到会有人藉此找到我头上来。活在当下的庞克族居然讲起理论、探索起因果来了,虽然有点令人错乱,但给你及格分数倒也无妨。不过身为艺术评论家的我还是有些不太满意,既然你是用反时尚来强调自我的庞克族,难道不能用更美学的观点来评论我吗?比方说,你居然说我是因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才动手杀人的……”

记得举起手打断莱特说话。

“喔,我可以呀。那就针对莱特先生最喜欢的‘理论篇’来说明吧。是的,真要说起来,那正是这个犯罪里面最扭曲变态的部分。

“首先,我必须也要仿效马特先生,引用一下前人的话。本世纪初,本身也是业余侦探的爱德华七世做出了睿智的决定:在伦敦举办天主教圣体大会。当时巴黎警署的知名警官为了办案来到英国,留下这句话:‘犯人是具备创造性的艺术家。侦探不过只是评论家。’这当然只是一种比喻吧,但就这次的事件来说,他的说法在象征意义上还是实质意义上都很切中要点,这很令人愉快——但前提是,大家必须相信莱特先生的推理。

“莱特的犯罪计划其实是建立在‘犯人是艺术家,侦探是评论家’的公式上,说什么害怕地位不保或心怀怨恨等动机,不过只是噱头罢了。莱特扭曲的犯罪其实是受到更扭曲的心理驱使的,各位是否有注意到呢?莱特分析案情几乎只是在做艺术评论——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理察?马特的艺术论。身为艺术家若是认同那种说法,马特就必须在口供上签名作为表态,事实上结束的时候,莱特也说过,这是评论家和艺术家之间的交易。

“莱特设计陷阱的方式的确很巧妙,他完全洞悉艺术家虚荣心强、爱自我表现、拥有野心,同时却也对前人抱有自卑感的心理状态,他让马特渐渐认同一点:马特作为艺术家所能达到的艺术高点,就是那个杀人手法了。身为评论家的莱特一下攻击马特,一下又给他希望,不断在动摇他的心志。

“一般而言,所谓的评论就是挖掘出艺术家创造的内在主题和理

念,透过语言文字加以解说,莱特自己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奇怪的是,在这‘扭曲的犯罪’中,评论却发挥了相反的功能。

“也就是说,艺术家还没创作出作品,评论家就已经开始分析该艺术家的模式,暗示他最后应该做出什么样的作品了——在这案件中,指的就是尸体浮雕,评论跑在作品前面,这才真是奇怪的倒错想象呀!

“不料马特果然中了圈套。不对,应该说正因为马特受困于野心和自卑两种情绪中,左右为难,又被‘对神的冒渎’,‘终极的作品’等言词所迷惑,就真的开始以为人是自己杀的。这就是凡夫俗子所无法理解的,‘诗人深夜伫立于庭院之心’呀,莱特很巧妙地从这里切入。

“这是只会存在于艺术家和评论家之间的犯罪,是十分奇妙又极其扭曲的犯罪。莱特相信,只要自己展开充满说服力的艺术论述,马特就一定会上钩。这是个附签名口供的特殊犯罪计划,在‘犯人是艺术家,侦探是评论即’的公式背后,潜藏着‘评论家之外的人无法设计的陷阱’和‘艺术家之外的人不会上钩的陷阱’。果真是一个千回百转的扭曲犯罪啊!被害人芬顿一直被当成童谣里的‘扭曲的男人’但要我说的话,我会说跌入这个奇妙陷阱的人是‘扭曲的男人’,想出这种陷阱的真凶也是‘扭曲的男人’——事实上,这是一个充满‘扭曲的男人’的事件……”

室内响起拍手的声音,只有一个人很安静地发出赞叹,拍手的人就是刚才接受掌声的莱特。

被人说成是‘扭曲的男人’的他,露出悲伤的表情说:“评论家的辛酸啊,就是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评论做出评论,尽管自己比那些自称是艺术家的人要懂得多,也没人认同。”

“你就是太勉强自己了,比天真无邪、容易跌入陷阱的马特还要逞强……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活着呢?”说到这里,基德眼睛一亮:“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事件似乎还更幽深复杂才对,设计这个无可救药陷阱的人是你,当其实你自己也不跌入了陷阱之中吗?”

“没错,名为‘艺术’的陷阱,人总是想要表现自我,选上/认定芬顿是‘废弃物’,将他制成作品的你更是如此。你在‘扭曲之家’的暗处调和石膏时,搞不好早把自己当成了马特。不对,是‘渎神’的程度超越了马特,以创世主自居也说不定。

“真正的凶手果然是艺术家,你的‘扭曲的犯罪’采取了艺术评论的形式,但如果读得更深入些,或许可说是对平庸犯罪的严厉批判,是反犯罪,是犯罪的达达主义,是反艺术的艺术——整体来说,是陷入疯狂的概念艺术吧!”

莱特捻着下巴胡须,很不以为然地回应:“评论家也好艺术家也好,我无所谓,能让你那么热心地加以分析,我还真是三生有幸,可是自以为超越评论家、艺术家,信口开河的你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

基德的表情突然一变,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捏烂了手中的空罐子说:

“你问我是什么东西?我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评论家,我只是个劳工阶级的庞克小混混,顺便让我把我对你真正的看法说出来吧!”

基德将捏烂的空罐子用力丢到莱特脚边。

“你根本只是垃圾!跟垃圾一样肮脏的杀人凶手!被你杀死的宠物店老板原本活的好好的,跟你那些扭曲理念毫不相关啊!你是垃圾,莱特先生,你将会在电椅上变成废弃物——而且吓出一身你最喜欢的屎尿粪便!”基德激动的表现让整个房间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打破尴尬沉默的是苹可。

“这次我没有很活跃,所以最后让我说一句话吧。”

她拿起滚落在莱特脚边的空罐子说:

“空罐子和犯罪者,要先做好分类再丢进垃圾箱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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