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行刚刚回进厨房,卧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拿着作业本跑进厨房,喊道,爸爸,这道题我不会做。田行还没来得及看作业本,另一个男孩也跑过来,也举着作业本喊,爸爸,这道题我也不会做。两个男孩子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万丽忍不住说,田工,你们好福气啊。田行笑了笑,耐心地把孩子领到屋里,万丽听到他细声细语给孩子们讲解,你们看,有一个水池,往水池里加满水,是二十吨——一个男孩嚷起来,爸爸,二十吨水是多少?另一个男孩道,笨蛋,二十吨水就是五吨嘛。第一个男孩又嚷道,你才笨蛋,你笨蛋

!田行好声好气地轻声说,好了,不吵啊,我们重新来看,水池里装满了水,是二十吨——

田行终于忙完了家务,孩子们也暂时地安静下来了,田行过来在沙发上坐下,不好意思地向万丽笑笑,对不起,万总。万丽说,你够辛苦的,家务的负担,不像别的工作,那是年年月月天天都要做的,没完没了。田行说,当一些事情变成了习惯,就不再是负担了,有时候,反而会有说不出的乐趣呢。

两个孩子又跑了出来,一起嚷嚷,爸爸爸爸,作业做好了,看一会儿电视好吗?田行指了指墙上的钟,说,时间不早了,不看电视了。孩子们很听话,一个说,那就洗脚吧。另一个说,不对,应该先洗脸。万丽忍不住要笑,这两个孩子,对田行可算是言听计从,但两个人之间,总是闹一点小小的别扭,你说一,他非说二,你说东,他就说西,但只要田行说了什么,他们倒是不反对。田行把他们领进卫生间,万丽便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他们,这么大的两个男孩了,还是由田行替他们洗脸,细心地擦上护肤霜,又洗脚,然后擦干脚,一个一个地领上床,回头过来,又将脚布用肥皂洗干净,用开水烫过,小心地晾好,做这一切的事情,田行既不慌不忙又手脚麻利,万丽看着看着,眼前不由出现了第一次见到孙国海的情形,提着两个竹壳的热水瓶,撞掉了万丽水瓶,结结巴巴地推卸责任,说,是你撞我的,是你撞我的。

快九点了,余建芳还没有回家,田行打她的手机,也一直没有接听,万丽不知余建芳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情耽搁了,还是不想见她,正准备告辞,余建芳家的电话响了,是余建芳打回来的,田行说,建芳,万总还在等你呢。余建成芳让万丽接电话,说,万丽,对不起,我有点急事,一时半时回不来,要不,改天行吗?但改天肯定是不行的,因为明天下午就和张书记面谈了,在这之前,无论如何也得把底摸一摸。万丽说,你别急,我现在回家,等你,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给我打电话。余建芳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开,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万丽说,你在哪里?余建芳说,医院。

在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上,万丽看到了余建芳,她正焦急地在走廊里转来转去,万丽走近了才发现余建芳容颜憔悴,两眼通红,吓了一跳,赶紧问,谁在抢救?余建芳带着哭腔说,朱部长。万丽开始还一愣,没有想到是哪个朱部长,但片刻之后忽然明白了,是向问前任的南州市委组织部朱部长,当年机关里曾经传说余建芳到他面前去哭了一通,就从妇联哭到组织部去了,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余建芳又主动要求离开组织部,调到宣传部,再后来,干脆宣传部也不干了,回到了元和县老家,关于这些事情,机关里风言风语也传过一阵,但毕竟余建芳人都离开机关了,后来也就没有人再有兴趣多说她了。

现在时隔多年,万丽看到余建芳红着眼睛站在医院抢救室门口守候朱部长,顿时相信了当年的一些传说,她向余建芳点了点头,拉着坐立不安的余建芳坐下,说,情况怎么样?余建芳的眼泪“哗”地下来了,说,医生刚才说,很危险,怕过不了这一关了。朱部长得病,是早几年的事情,但动过手术之后,拖拖拉拉也过了两三年,以为能够熬过去了,可前不久又发病,被确诊是转移了,因为身体虚弱,也不能再动二次手术,就在医院做保守疗法。下晚的时候,余建芳来医院看望朱部长,朱部长的病情突然恶化,休克了,被送进了抢救室。

万丽正想劝劝余建芳,忽然听到走廊一头传来哇啦哇啦的吵闹声,一个气急败坏的妇女出现在她们面前,一看到余建芳,上前就抓住她的头发,说,你个婊子,你来干什么?万丽大吃一惊,赶紧去拉开她的手,她却把万丽拨拉开,说,你是谁,你给我滚远一点。万丽气道,你是谁?你给我滚远一点。那女人眉毛一挑,用眼角瞥着万丽说,我是朱部长的太太,你怎么样?万丽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曾经听说过朱部长的夫人是个乡下妇女,不仅没文化,而且很粗俗,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一时愣住了,余建芳被她揪着头发,也不挣扎,倒是一个护士看不过去了,喝了一声,打架,出去打。朱部长的老婆才放开了手,骂道,不要脸的婊子,人都要死了,你还缠住他不放,他还能给你什么?你滚吧!余建芳闷着头不吭声,但坚持着不走。朱部长的老婆撒泼似的对闻声出来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说,你们大家来看啊,这就是第三者,这就是那个不要脸的第三者——余建芳“嗷”的一声,双手捂着脸就往外跑,万丽紧紧追在后面。两个人跑出来后,余建芳一下子扑在万丽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朱部长因为娶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太太,一辈子痛苦,又碍于身份,不敢离婚,当年余建芳找过朱部长谈自己的工作问题,朱部长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朴素老实的女同志,但是余建芳始终没有敢越雷池一步,为了逃避朱部长,她先是离开了组织部,后来又逃回了老家。余建芳说,万丽,你也许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事情就是这样的。万丽点头说,我相信。余建芳说,其实,朱部长是个好人,我没愿意,他一点也没有为难我,我要走,他就让我走了,其实,我走的时候,我和他,我们心里都非常痛苦,非常难过,可是机关里的人,哪会有

人相信?三年前,我听说朱部长得了绝症,内心深处的愧疚越来越深重,但是他有这么个老婆,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来看朱部长,我摸清了她的行动规律后,总是晚上偷偷摸摸地进来。万丽说,没被她撞上过?余建芳摇头,说,哪能呢,撞上过好几次。万丽说,那你还来?余建芳又哭起来,我不能不来,我不来,晚上就睡不着觉。万丽心里忽然就掠过一片阴影,但很快飘浮过去了,她也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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