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问道,我纯属个人行为,这些天闲得无聊,早晨又恰好看了报纸的广告,一时兴起,湖南岸开发起来了,我儿子呢,马上要回国工作了,我先替他踩踩点嘛,是不是纯属个人行为,小万,我可没有请你来啊。向问的话果然比以前多得多了,话一多,话的分量就明显不像以前那么重了。万丽心里不由又泛起一股酸楚,权力对一个人的影响,真是大到无可想象,甚至都可以影响到一个人的与生俱来的性格。万丽说,向主任不请我,我也会不请自来,湖南岸,也有我们的小区,我是来向向主任推销我们的房子,这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嘛。向问说,好个小万,越来越能说会道啦。向问让万丽坐上他的车,车子开动后,向问说,我也是听说,太平湖南岸开发已经形成气候了,速度果然快啊。

太平湖地处南州市南部,原先是南州市周边农村最落后的一块,人称南大荒。大约在五六年前,叶楚洲的叶蓝房产开始进入,在宁静的湖南岸打下了第一个桩子,结果,这一根桩子下去,就再也听不见其他动静了,叶楚洲损失惨重,几百万甚至更多的早期投资都打了水漂,漂在太平湖的一团死水上。在头三四年中,南州人还经常拿湖东岸的例子来嘲笑盲目投资,但叶楚洲却没有懊丧,没有后悔,他预言,湖南岸的开发,只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这里就是黄金宝地。叶楚洲的预言果然成为现实,到了两年前,南州的房市升温,一下子火热起来,而且快得出奇,热得炙手,令许多人措手不及、大跌眼镜,这一升温,甚至烫及了偏远的太平湖,沉寂了千百年的太平湖水沸腾起来。所以,虽然叶楚洲来南州投资房地产已经好些年,但他的名字真正响起来,却是因为湖南岸。

如今的湖南岸,已经是开发商们争相拼抢的目标,只要是稍有实力或稍有背景的房产公司,没有不想在那里分一杯羹的。南州市的住宅购买力,严重地向南倾斜,人们疯了似的奔去,湖南岸的房价猛涨,对南州人来说,比较南州其他地段的房价,这里的房子早已经是离奇的天价了,甚至超过了城区中心的位置,却还是供不应求。说来也是奇怪,在三年前,你要是问一问南州人的习惯,恐怕十有八九的人,都会对古城区以外的住宅嗤之以鼻,几乎有一种送给我我也不要的高傲态度,难道仅仅两三年的时间,他们的观念就发生了如此之大的改变?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就连向问,此时在往湖南岸去的路上,回顾着这几年的变化,内心也在深深地感叹着,为自己也加入了这一追房族感到奇怪和兴奋。向问的感叹,也牵动了万丽的思绪,但对万丽来说,她需要的不仅仅是感叹。接着向问的话头,万丽说,向主任,我们房产集团的南岸风景苑,在湖南岸的各个小区中,也是很有独创的,向主任要是看得上,那可是帮我们做了最好的广告啊。向问说,还是免费的广告呢。好你个万总,我说怎么态度这么好,百忙中抽空陪我过来呢,原来是要派我的活。

万丽笑道,向主任,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向问道,怎么,看着你长大,就得替你操一辈子心啊?向问说这些话,神态和语气,都从容不迫,自我感觉相当的好,就好像还在组织部长或分管书记的位置上,好像万丽还要靠他保护和推荐,这个向问和从前那个心地坚硬、头脑清醒的向问,已经完全判若两人了。万丽心里一阵难过,不知说什么了,向问又继续感觉良好地说,何况,你现在,翅膀都这么硬了。万丽赶紧说,翅膀再硬,您也要替我遮风挡雨嘛。向问说,小万,你长大了。万丽心里一动,想起当年自己从省委党校回来,选择了去旧城改造指挥部的那一次,康季平也是这么说的。

向问又说,不过小万,我可是丑话说在前面,万一我看不上,我可不敢替你吹牛,再退一步,就算我看上了,还有我家夫人,就算我家夫人也看上了,还有我家公子,我可作不了他们的主,只有等他们都喜欢上了,我才替你吹啊。万丽道,我相信您一定看得中,他们也都会满意的。向问道,噢,这么自信?你才上任几天,你自己看过没有啊?了解些什么啊?过去说,不要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你可不要连车都没下,甚至连到都没到,就哇啦哇啦!万丽一下子被将住了,属于房产集团开发的小区,独资的,合作的,在南州市少说也有七八处,万丽才上任几天,公司里的千头万绪,一团乱麻,连个线头还没找到,别说着手清理了,更麻烦的,那些摆在面前的棘手的人事问题,必须当机立断作出选择,这样的时候,她怎么可能跑到施工现场去实地考察呢。

向问见万丽不说话了,收敛了笑意,说,怎么了,这一两句话就被问倒了,你以后怎么干工作?万丽只得坦诚地说,向主任,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但是,我现在面临的,还不是造房子卖房子的难题。向问又笑起来,口气轻松,话语却厉害起来,说,那你急急忙忙陪我看房子,却不是要推销房子,那就是别有用心啦?

万丽到这时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也重新审视向问,才发现,向问一开始给她的感觉是她自己的错觉,她一开始觉得向问已经老了,不那么坚如磐石了,但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错了,向问仍然是坚硬的,向问仍然是向问,只是这种坚硬现在是裹挟在“人老话多”的假象中,万丽知道,自己在向问面前玩火,是玩不成的,向问是什么角色,他虽然喜欢她,重视她,但那是过去,那是他居高临下的时候,现在他退了,会变得敏感,变得脆弱,万丽有事情不直接跟他说,要拐弯抹角,他心里就不高兴,觉得跟自己的处境地位有关,更何况,万丽如今已非同以往,她是田常规的红人了,她也许早已经不把他这个恩人放在心上、放在眼里了?其实,他也许是多虑了,但人到了这时候,这种多虑也是可以理解、不得不生的。

这些心态的东西,万丽都是明白的,万丽却还是不得不玩一把,因为万丽无论如何不可能直截了当地去找向问,说,向主任,我不要向一方。但是有一点万丽心里是有把握的,即便她在向问面前玩不起火来,但她不会玩火自焚,这一点,她是确信的,因为她是向问一手提起来的,她的成功,就是向问的成功,她的失败,也会使向问脸上无光,甚至会被人乘机否定他的过去,他现在所剩下的,也就是过去的辉煌了。其实,向问虽然敏感一点,脾气大一点,但心底里,还是欣赏万丽的,他其实早就明白万丽来陪他看房子的目的,这时候,他对万丽的一点点怨气也发过了,心境也平和了,能站在万丽的角度,去体会她的苦衷了,于是向问说,小万,别愁眉苦脸了,你跟我,还有什么好周旋的——下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万丽已经明白,只是因为车上还有别的人,秘书、司机,他不便再往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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