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妹脸色有点变了,盯着万丽看了一会儿,正色地说,万丽,我理解你的心情,本来是你发言的,后来你有特殊情况,不能发了,换成我发言了,你心里有些不平衡,这是完全正常的,但是不能过分,你说对吗?上次我看的那本论女性嫉妒的书上也写,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度,不要过分。万丽说,我过分吗?我哪里过分了?聂小妹说,我就直说了,你对我的发言特别感兴趣,是不是?还特别挑剔,是不是,你说的这些话,无非是想打击一下我的积极性,是不是?万丽说,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聂小妹又盯着万丽看,说,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你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我说的这种因素在里边?如果不是因为我替代了你,你会这么关心我的发言吗?万丽被问得哑口无言了,她也不敢说自己就没有一丝丝私心杂念在里边,自己因为丫丫的生病失去了这次机会,让聂小妹把机会抢了去,自己心里会平衡吗?虽然她对聂小妹发言的观点确实有自己不同的想法,但也确实不能完全彻底地排除自己心里的不平衡。

聂小妹说过之后,情绪反倒平稳下来了,也许因为万丽的嫉妒,反而增添了她的斗志,聂小妹对万丽说,我今天和值班老师说好了,晚上到教室加班,不影响你休息。说着,整理了材料就要走。万丽看着她那个单单薄薄的身子,不觉有点于心不忍,说,你就在宿舍写好了,不会影响我,我最近睡眠还可以。聂小妹摇了摇头,还是走了出去。

聂小妹果然一夜未回,到第二天天亮时,万丽醒来,看到聂小妹的床仍然空着,心里不由得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想到聂小妹说过要“一鸣惊人”,她就好像已经看到周书记赞许的目光,也看到会场全体同志向聂小妹投去羡慕的眼光,但恍惚之中,又觉得有一种悲悲的念头,也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向何而去。正胡思乱想着,聂小妹回来了,虽然一夜未睡,但精神是依然的好,她用冷水洗了脸,化了淡妆,还在脸颊上涂了点胭脂,显得更加精神饱满。

就在万丽走进会场的那一刻,周书记一行人几乎也同时到了。周书记由黄校长等人陪着——与其说陪着,不如说是围着更确切,也有几个同学想靠近一点看能不能有机会和周书记打个照面,甚至握个手,喊一声周书记,但这样的机会几乎没有,只能走在后边的右侧或左侧,再等待机会。大秘走在周书记一行后边偏右一点,这中间的距离,有多远,有多近,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都是不成规定的规定。

万丽已经在几天前就开始紧张了,现在一看到大秘,心里更是一阵乱跳,慌乱地想着,大秘跟她打招呼时,她该怎么反应,该说什么话,是表现出激动还是应该平静一点,是多说几句,还是少说几句,万丽在慌慌张张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秘,等着他来打招呼,可是出乎意料大秘却好像并不认识她,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微笑,看到任何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微笑,他的眼睛是和每一个人都交流过的,但又像是根本没有交流,对待万丽也是这样,他的眼睛分明是看到了万丽的,但又好像没有看到,至少他根本就没有认出万丽来,就像万丽从来没有和他接触过,没有见过面,没有一起吃过饭,席间还开过各种玩笑,此时大秘眼中的万丽,就是一个普通的他从来不认得的党校学生,就是平凡的六十分之一,没有任何特殊性。

万丽事先也都想象过这次见面的情形,大秘会和她握手,亲热地笑着说话,别人就会知道,他们原来是认识的,是有关系的,于是也就解答了一些疑惑,大秘会不会顺势把她介绍给周书记呢?如果介绍了,周书记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如果大秘事先已经和周书记提起过她,周书记就可能会笑呵呵地说,啊,你就是万丽啊。如果大秘事先并没有机会可以向周书记推荐万丽,这时候一介绍,周书记至少也会笑着和万丽握手,说,啊,是万丽同学,好,好。什么情形都想了一遍,可就是没想到,到了现场,所有的设想都没有发生,大秘根本就没有和她握手的意思,甚至连一个会意的眼光表示都没有,更不要说把她介绍给周书记了,万丽一时有点蒙,恍恍惚惚地想,上次见的是不是这个人啊?

在恍恍惚惚中,万丽跟着大家进了会场,发现会场上每个人都有席位卡,这也是比较少见的,平时开会用餐什么的,放个席位卡还属正常,但今天是一个毕业班的毕业典礼,每个人都放席位卡,有这个必要吗?果然,不光是万丽,其他同学也都注意到了这个现象,有人奇怪地说,咦,连我们也都有席位卡啊?周书记听到了这个同学的话,先朝主席台看看,又朝台下看看,笑了笑,说,黄校长啊,我知道你们的用意,让我也认识认识这个班的同学嘛,是吧?黄校长赶紧说,正是,正是。周书记又笑道,这也是在批评我嘛,我一直说要来了解这个班,要关心这个班,哪知忙来忙去,忙到最后一天才来。黄校长又赶紧说,周书记,您能来,就是对我们极大的鼓舞了,省委书记来参加我们一个班的毕业典礼,这在我们党校还是头一次呢。周书记又呵呵地笑了。

台上领导说话的当口,台下的同学也都找着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入座了,等周书记坐下去的时候,台下的同学也坐得差不多了,万丽仍然是在头一排,周书记的眼光就从第一排同学的席位卡和脸上来回地扫过,在一一地对号呢,看一个名字,就看看这个同学的脸,亲切地点头,笑一笑,坐在周书记左边的是省委宣传部吴部长,他向万丽点过头后,就附到周书记耳边,眼睛看着万丽,说了几句话,周书记再看万丽时,笑容里更多了一份亲热,就从上面用手点着万丽,说,你是万丽同学,南州来的。万丽脸一红,赶紧站起来,说,周书记。周书记说,很年轻嘛。万丽不好意思地道,也不年轻了。周书记说,小万你不年轻?那我们这些人,坐在这里不是该脸红了?大家都笑了,黄校长坐在主席台的最边上,勾过头来和周书记说话,台下听不见,但万丽的感觉好像也是在说她,因为黄校长的话一说完,周书记又看着万丽笑,说,好,好,好——第三个好字还没有落音,聂小妹已经走到了主席台下,恭恭敬敬地从下面递上一本很旧的书到周书记面前,周书记倒是想接的,但因为主席台高了一点,够不着,聂小妹就赶紧从右侧的楼梯跑上主席台,站到周书记面前,说,周书记,这是您的著作。

周书记好像没有料到这一着,拿起书看了看,说,嘿,你这位同学,从哪里找到这本书的?这是我以前在地委写作组的时候写的,你看看,还农业学大寨呢,都二十多年了,我自己都忘了。聂小妹说,周书记您替我签个名吧。周书记似乎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说,我家里都找不着这本书了。

就在这一瞬间大秘就像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就出现在聂小妹身边,既客气又不客气地说,这位同学,请你回到自己的座位好吗?聂小妹一愣,说,周书记,我们能见到您真不容易啊,您就——周书记说,好,好,就签一下吧。大秘赶紧递过笔,周书记签了名,聂小妹激动地往台下走,台阶都没看清楚,三级当成了两级,差一点从台上跌下来。万丽看在眼里,心里直跳,脸都红了,好像在替自己丢脸。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了这本二十多年前的小册子。主席台上吴部长对周书记说,这位女同学叫聂小妹,也是南州来的。周书记道,又是南州的?又向坐第一排的万丽点头笑,道,你们南州,女同志厉害嘛。大家又笑了。这期间,万丽的眼睛又有好几次接触到大秘,但大秘始终如一地保持着他的习惯:微笑着,但却是那一种并不认得的客气的礼貌的有规有矩的笑。

同学的发言开始后,周书记一直在认真地听着,有时候,还和右边的组织部董部长或左边的宣传部吴部长议论几句,但看得出不是在说其他话题,就是在交流听了同学的发言的心得,聂小妹的发言排在中间,这是聂小妹最满意的排列,她事先就跟沈老师提出过要求,一共十个人发言,她希望把她安排在第三或第四。沈老师就安排了,聂小妹跟万丽说,效果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刚刚进入这个环境,一般来说思绪都还没有稳定下来,精神还没有集中起来,发言的内容听不太进去,效果不会太好,到最后发呢,大家又都疲劳了,效果也不会好,所以中间偏前一点是最理想的。万丽说,还有这个道理?从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倒也要注意注意了。聂小妹说,你等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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