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专心说话,也没有发现万丽出来,一直到万丽走到他们面前,才看到万丽,二道站了起来,说,嫂子还没休息啊?万丽说,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你们也该休息了。二道又坐下去,说,我们没事的。孙国海说,是呀,我们身体好,也不困,喝了点酒还兴奋,要不,你就早点睡吧。这星期天一整天,万丽都没能跟孙国海说几句话,本来她还想和孙国海一起上街转转,看看婴儿用品,可二道一来,菜虽然吃得可口,但时间却全泡给二道了,这会儿都已经十点了,二道还没有走的意思,孙国海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万丽心里早有点不耐烦了,说,国海,我还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呢。

二道这回听明白了,又站了起来,说,大哥,你们有事,我就早点走了。孙国海说,不急的,你再坐坐。二道又想坐下了,万丽赶紧对孙国海说,你就别留二道了,他一个星期天全泡在我们家,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他爱人要怪你怪我不懂道理的。二道说,她才不会呢,她只要儿子在跟前,我在不在无所谓的。孙国海说,是呀,二道我们平时一起玩都知道他的,不怕老婆的。万丽说,不管怕不怕老婆,这么晚了不回家总是不大好的。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动作已经让人感觉到要送客了,二道也感觉到了,就离开了沙发,孙国海见此情形,也只好站了起来。

万丽赶紧抓住机会说,二道那就谢谢你了。二道说,不用谢不用谢。又回头朝孙国海说,大哥,那我就先走了,以后,只要你愿意,我每个星期都可以来。万丽赶紧说,不用不用,那太不好意思了,你家里也有事情的。二道说,没事的。万丽说,你爱人会有意见的。二道说,才不会呢,我说是到大哥这里来帮忙的,她不会有二话,她还恨不得自己来做呢。万丽拿眼光去恳求孙国海,希望他阻止一下,但孙国海却看不懂她眼睛里的意思,还附和着二道说,那就太好了,说实在的,今天我看到万丽吃菜吃出滋味来了,我真的好高兴,二道你不知道,万丽有一两个月都没好好吃东西了。二道说,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只要大哥你的烹饪水平还不如我,我就来给嫂子做菜,等你的水平达到或超过我了,我就不来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二道,孙国海洗了一下脚,就钻进被窝了,等万丽洗好了过来,他已经双眼迷离、睁不开来了。万丽说,你刚才还说不困,怎么一会儿就要睡着了?孙国海含糊道,怎么不困,天天上班,星期天又忙了一天。万丽说,二道呆的时间太长了,把大家拖得很疲劳,尤其是精神上。孙国海虽然睡意蒙眬,头脑却还清醒,说,精神上有什么疲劳,和二道说话,是最放松,无话不谈,谈什么都不要紧的。万丽说,那是你,对我来说不一样,家里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来,挺难受挺别扭的。孙国海说,但人家是来帮助我们的呀,不能帮助的时候要帮助,一帮助完了,就赶人家出门。

万丽听孙国海这么说,就有点来气,说,你的许多朋友,都来过我们家,我赶谁走过吗?孙国海说,万丽你误会了,我没有说你赶谁走,我是说和朋友聊聊天,是开心的事情。万丽说,你只顾你自己开心。孙国海的睡意被赶跑了些,他愣了愣,好像没有明白万丽说的话,想了想,才说,你是不是不想要二道教我做菜?万丽没有直接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国海,我单位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向秘书长调走后,我的境遇不是太好——孙国海还没有听完,就翻身坐了起来,涨红了脸,瞪大眼睛问道,他们把你怎么了?

万丽差点脱口说出些什么,但一想到上次的金美人事件,心头一紧,赶紧吸取教训,立刻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改口道,没有没有,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我这一阵,反应严重,我想请一阵病假。孙国海说,那太好了,我早就想让你请病假了,又怕你太看重工作,办公室的工作,关你什么事?万丽一听孙国海这话,又觉得不中听,便说,这是两回事,我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工作都不关心,不管不问,怎么能进步呢?孙国海说,你再卖力,向秘书长调走了,你的卖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万丽说,你总是哪壶不

开提哪壶,总是要刺激我是不是?孙国海叫屈了,我怎么是要刺激你?我是想劝劝你,想开点。万丽说,我很想得开。

万丽第二天就到医院开了半个月的请假条,交到办公室后,就回家休息了。她也开始研究菜谱,每天孙国海下班回来,都能尝到万丽新学的手艺,孙国海一高兴,就说,唉,有人建议女人回归家庭,回归厨房,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万丽说,我回归了厨房,你养我啊?孙国海更是得意忘形了,说,本来嘛,就应该男主外女主内。万丽听了又不高兴,说,你主外?你主了没有?孙国海说,外面哪件事情我办不成的?万丽说,那倒是,别人的事情你样样办得成,就自己的事情不成。孙国海说,我自己什么事情不成的?万丽发现话题又回到“进步”上去了,就闭嘴不说了。

这天晚上来了一个客人,是文化系统的,喜欢画画,这人也不知怎么跟孙国海认识上的,进门见过万丽,微红着脸点了一点头,孙国海就陪他坐在沙发上了。万丽照例是回到卧室,她虽然病假在家,但心里仍然放不下办公室的工作,病假期间没有工作任务,她就自己找来一些学习材料,认真研究学习。学着学着,万丽不知怎么想起了妇联的同事余建芳,想起自己在妇联工作的时候,余建芳就是这样自觉地严格地要求自己,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就是看材料,看文件,背文件,永远也看不完,那时候万丽觉得不可理解,觉得余建芳这种行为很可笑,甚至怀疑她是做给人看的,但是现在她自己也成了余建芳,病假在家还认真看书学习,这可不是做给人看的,没有人看得见她,万丽忽然地想到了两字:进步。

万丽看一会儿,就放下书,侧耳听听外面的声音,但是几乎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万丽几次都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想起身出去,但刚刚走到卧室门口,又听到孙国海的一两句话,但并没有那个人的回答,然后孙国海再说一两句,那个人仍然没有回答,最多就是“嗯哼”一声,后来,声音又没有了,两个人都沉默着,万丽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要干什么,忍不住打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果然是两个人都默默坐在沙发上,各人面前一杯茶,孙国海几次摸出烟,但又收回去。万丽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没有再像上次二道来的时候那样跑出来赶走二道,她已经学会了让自己在工作中等待。

一直到很晚很晚,那个朋友才走,万丽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的,但她没有出来,等孙国海送走了客人,轻手轻脚进卧室,却发现万丽并没有睡,孙国海“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睡了。万丽说,我还没洗脚呢。孙国海说,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你要当心身体。万丽说,你们坐在那里,我到卫生间去都不太方便。孙国海说,有什么不方便,你去好了。万丽说,你们两个又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我进卫生间,一举一动都在你们耳朵里了。

孙国海说,这倒是的,这种房子,结构不合理,卫生间的门紧对客厅,客厅又小,坐沙发的人,等于是坐在卫生间门口。万丽说,你们两个闷坐着干什么呢?孙国海说,嘿嘿,坐坐。万丽说,是不是他有什么困难找你帮忙?孙国海说,没有,他送给我一幅画。一边说,一边把那画展开来给万丽看,画的是竹子。万丽也不懂画,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说,这个人很内向?孙国海说,是呀,不大说话的。万丽说,那他既然不说话,稍坐一下就可以走了,干什么一直要坐到这么晚,你们这么干坐着,连电视也不开,不觉得无聊吗?孙国海又说,嘿嘿,坐坐。万丽说,你真是好耐心。孙国海又是“嘿嘿”一笑。万丽感到很气愤,说,孙国海,你把精力和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孙国海说,这也不能说是浪费时间,人家上门来,坐一会儿,这有什么啦?万丽说,如果你把这样的耐心和精神放在工作上,你早就进步了。孙国海说,我怎么没进步?万丽不客气地说,你进步,你进步在哪里?你进机关都几年了,连个副科长都没有干上,还进步了?孙国海说,进步不进步,不能光看升不升官吧,升了官就是进步,不升官就是不进步?万丽一时语塞,倒觉得自己没道理了,目光短浅,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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