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汤喜喜,今年18岁,外语学院大一新生。

我有一头长长的直发,还算标准的身材,喜欢吃零食,追美剧,逛街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可是尽管如此,见过面的人还是会惊讶,因为我怎么看都像是20多岁。

的确,我有一张与年龄不相符的脸,每次跟其他几个舍友走在一起,外人总会以为我是她们的老师,最可恨的是那几个丫头,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争先恐后喊我汤老师。

我在校主修的是日本语,实际上学得并不怎么样,而且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比如做个高级翻译等等,我从没有想过。所以我的生活总是过得很懒散,平静到不起一丝涟漪。

但是两天前,我平静的大学生活被打乱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陷入一个幽深昏暗的谜潭,从此无法脱身。

那天是周二,有点阴天,天边的云彩像是兑了水的墨汁一样浑浊。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秦素。我住的617宿舍原本是六人间,但今年学校招生情况不理想,很多专业都没有招满,所以我们宿舍实际上只住进了四个人。

洗漱完毕已经过了早上10点钟,我往脸上敷了张面膜,刚坐下来准备更新微博,秦素充电的手机就在桌子上响了。我把秦素摇醒,然后拔下充电器,将手机递给她。

秦素睁开眼,迷迷糊糊接了电话。

我这边还没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秦素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冲我喊:“汤老师,帮我去楼下拿包裹好不好?”

“自己去。”天气这么冷,我可不准备下去。

“哎呀,好姐姐!快递员都等急了,我穿好衣服再下去就来不及啦!”秦素裹着被子连连向我作揖。

“下不为例。”我起身穿上羽绒服,拿着秦素的证件,下了楼。

快递员估计是有急事,几乎没怎么核对,就让我在单子上签了字,然后指着墙角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说:“去拿你的东西吧。”

我的头一下就大了,走过去掂了掂,袋子里的东西少说也有几十斤。我用手摸了摸,软绵绵的,好像是一床被子,再往下摸了摸,硬硬的,猜不出到底是什么。

原本打算给秦素打个电话,要她下来一起抬上去的,可刚才急急忙忙下来忘了带手机,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过往的人,结果没一个是认识的,于是干脆自己拖拽着大大的编织袋,朝楼上走去。

好不容易把东西搬回了宿舍,一进门我就开始抱怨起秦素来:“素素,你也太有心计了吧!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一个人搬上来,老娘的肾累坏了你赔得起吗?”

秦素原本还在睡觉,听了我的话,从被窝里爬出来,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我跟前的一大包东西,说:“汤老师,你在说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你的包裹!”

秦素挠了挠凌乱的头发,皱着眉对我说:“你搞错了吧,我前天是从网上买了一双鞋,可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包装啊!啧啧,光邮费就得比鞋子还贵吧。”

我可没心情跟她贫:“行啦,你赶紧下床,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经过这么一折腾,秦素也没了睡意,干脆穿好衣服下了床。她在那个巨大的包裹前蹲下,像是在研究一颗炸弹,然后惊奇地指着编织袋上的一行字说道:“还真写了我的名字呢!”

她兴致勃勃地找来一把小刀,三两下就把束口的绳子给割断了。

我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艳红,那种上等丝绸所独有的光泽让人忍不住赞叹。这是一床丝绸被子,有着顺滑的质感和精美的刺绣。被面上用七彩线绣了两只鸳鸯,在一碧清波绿水中游弋。做工实在太用心了,就连鸳鸯溅起的水纹都是一针一线毫不马虎。

睡在这样一床丝绸棉被里,一定很舒服吧,我想。

但就是这样一床被子,却有个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地方。上面绣的两只鸳鸯,全部是黑色,若不是它们的形态动作活灵活现,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两只不祥的乌鸦。

“这、这肯定不是我的东西啊!”秦素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说话,两手抱着被子,站了起来,将它放在了身边的椅子上。

“哇,还有好多东西!”秦素指着编织袋里面。

我重新蹲下来,看见底下还有一口平底锅、一只碗、一双筷子……秦素眼尖手快,提起一个东西,原来是一件崭新的红色羽绒服,吊牌都没有取下来。

“到底是谁的呢?”秦素更加纳闷了,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羽绒服的口袋,居然真的从里面掏出一个什么东西。

是一张字条:“请秦素同学代为保管。”

落款是“张雅丽”。

“她是谁呀?”我问。

秦素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分外难看,身子也顷刻之间远离那个包裹。她眼睛瞪得很大,脑子里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我被她的反应吓倒了。

秦素这才说道:“她是魏敏的妈妈。”

我有点糊涂了,干脆接着问:“魏敏又是谁?”

“魏敏是我们的舍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不认识?”我说。

“那都是你来学校之前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样,其实,我是大概一个月前才来学校报到的,暑假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拖延了上学的时间,所以有些事并不知情。

“干什么要让你保管呢?她女儿魏敏呢?你能联系上她吗?”我突然变成了话痨。

秦素摇摇头,很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来。

“联系不上,魏敏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秦素刚才的话。

“你说那个魏敏就是死在这间宿舍里?”

秦素有点神伤地说:“我没有吓唬你,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哪个是她的床位?别告诉我我现在住的就是她的。”

“哪能啊。”秦素淡淡答着,指了指2号床位,“魏敏当初就住在这里。”

我一下明白了,为什么我最开始来的时候,想选2号床铺,却被宿舍其他人拉到了现在的床铺上。

“她是怎么死的?别告诉我是凶杀案。”我暗自想着这绝不可能,否则她们也不会如此淡定地住在这里。

果然,秦素说:“是自杀。”

“从军训开始,她每天跑去医务室开两片安眠药,从未间断过。然后那天,她就一次性将这些药片全部吞了进去。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秦素眼里的哀伤更明显了。

“魏敏为什么自杀呢?总得有个理由啊。”我说。

“她表面上是个很随和的女生,从没见过她大声说话,但后来她母亲,也就是张雅丽来学校打理她后事的时候,曾跟我们透露,魏敏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抑郁症哦。”我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词,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听说很多人都会得这种病,只是情况有所不同。”秦素这丫头好像听到了我心里的话。

我再次看了看地上的东西,莫名觉得里面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张雅丽寄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知道。”秦素说,“暂时还不能丢掉,先在宿舍里放一下再说。”

正说着,我身后响起一阵高跟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一回头,就看见余心爱推开了宿舍门,正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和秦素正忙着将丝绸被子小心放进编织袋,被余心爱撞见,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寄来了?”余心爱张口就说。

我和秦素一愣,赶紧把她抓进来审问:“听你这口气,知道这袋子的来历?”

“当然!”余心爱有点嫌我们大惊小怪的意思。

“不过我说了,你们都不准生气。”余心爱调皮地转了转眼珠。

“快说!”我和秦素算是答应了。

“其实我也是刚知道的!”余心爱扒了扒编织袋里的东西,“今天晚上不是有个外语沙龙嘛,我正忙着布置现场,结果魏敏的妈妈张雅丽阿姨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寄到我们宿舍一大袋子东西,但毕竟魏敏已经不在了,她担心我们不同意或者有别的想法,便来了个先斩后奏。写了素素的地址,然后打电话给我交代详情。”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一下亮堂许多。

“这个张阿姨也真是的,直接说多好,非要搞得这么神秘。好歹魏敏也做过我们的室友,收个快递这种事情我们还会拒绝?不过……”秦素一下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余心爱,“她寄这么多东西来,想干什么?”

“所以我才要你们不要生气嘛。”余心爱突然指着魏敏睡过的2号床,“我们把这些东西铺到那上面去。”

“什么?”我大惊失色。

“没搞错吧?”秦素也撅起嘴来。

“千真万确。”余心爱强调,“不信你去问张阿姨,我急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心爱,把这些东西铺到床上,这是为了什么啊?”我忍不住问。

“今天是多少号?”余心爱忽然反问我。

“11月6号吧。”

“没错,也就是阴历十月初一,鬼节啊!”余心爱突然朝我伸出双手,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该不是……”秦素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该不是魏敏的鬼魂今晚上要回来了吧?”

我脑海里马上出现了一幅画面,漆黑人静的夜里,宿舍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有人甚至打起了轻微的鼾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飘飘忽忽进了宿舍,然后飘到了2号床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我想我的脸色不比秦素好到哪去。

“哎呀,这么迷信的事情你也相信?”余心爱又说,“按照她们家乡的习俗,去世半年内的人,会在鬼门大开这天夜里回魂,来到生前最后生活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随后余心爱又楚楚可怜地说:“张阿姨多可怜啊,我们应该体谅她的,对不对?”

她这话是没错,可一想到要把那床被子铺在2号床上,我心里就觉得别扭。我扭头看秦素,她似乎也很纠结。不过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跟我商量道:“汤老师,我们就帮人家完成心愿吧?”

“我没什么意见。”我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

“太好了!”余心爱拍拍手,“那我们就赶紧收拾一下吧!”

三个人一起将那床绣了一双黑色鸳鸯的丝绸被展开,发现不是一般的大,里面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心爱,要不晚上你躺进去,等着魏敏回来?”秦素不怀好意地开玩笑。

“呸呸!小心我打你!”余心爱说完又看我,“汤老师,你在想什么啊?”

我摸着光滑的被面,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今天夜里,她会不会来?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黄琦把包往自己床上一扔,板着脸看着大家。她身上有股香火的味道,淡淡的,却不经意间飘进我的鼻子里。

“我们打算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况且,魏敏生前跟你关系不是最好吗?”余心爱说。

“我们以为你肯定会答应的。”秦素也说。

“那是当然的。”黄琦没忍住,笑了出来,“就算你们都不同意,我也会同意的。”

“琦琦,你个死丫头,装得太像了,刚才我紧张死了!”我上前去捏捏她的脸。

“咦,汤老师,你已经知道了魏敏的事情?”黄琦问我。

我点点头。

黄琦却在椅子上坐下来,仰头说:“进了大学后,我第一个接触到的朋友就是魏敏,两人的关系还不错。她的性格是有点忧郁,而且很容易陷入悲观的情绪。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她不至于自杀。”

“可是,当初你不是跟警察说,魏敏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每天都要跑去学校医务室开两片安眠药吗?”秦素一遇到问题就会皱眉头。

“当然,我跟警察说的都是实话!”黄琦一边说一边换下拖鞋,她又说道,“那段时间,我天天陪她去医务室,我记得很清楚,到她死前,一共是43天,也就是86片安眠药。实际警方从她体内检测到的安眠药含量足足超过了140片!”

“天,这么多!”我惊讶地捂住嘴巴。

“还有件事情,我觉得警方的结论也有些欠妥当,就是她的遗书。”黄琦说。

“遗书?她还写了遗书?”我问。

“警察不是说,那几个字是魏敏的笔迹吗?”余心爱说。

“是魏敏的没错。”黄琦咬咬嘴唇,“她死前留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我不想活了’。也许你们不知道,魏敏经常有写类似话的习惯,

好几次我都见到她在纸上胡乱写一些厌世的言论。总之,魏敏的死在我看来,疑点重重。”

黄琦接下来的话有些伤感,她说:“可是警方讲求的都是证据,我的话并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后来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魏敏的死也就被定性为自杀案件。”

我赶忙安慰她:“琦琦不要难过了,魏敏在天上看着呢,你对她的这份情谊,相信她永远都不会忘掉。”

“唉,我倒宁可没有认识她,也不希望她在这间屋子里丢了性命。”黄琦擦了擦眼泪。

余心爱和秦素也都围过来劝她,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过还好啦,”黄琦强装出笑脸,“今晚可是鬼节哦,我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很多人蹲在街口烧纸。你们知道那是在干什么吗?那是在给死去的人们招魂,指引回家的路。”

我张大嘴巴,对她说:“你该不会是……”与此同时,她身上那股香火的味道更浓了。

“是呀,我就近找了个卖黄表纸的摊位,买了一叠,在咱们外语学院的街口,烧给了魏敏。”黄琦说。

“姑奶奶,你可真行。”余心爱啧啧嘴。

“这算什么,更搞笑的是咱们斜对面的警察学院,他们学校就在十字路口,结果学校门口聚了很多烧纸的市民,赶都赶不走。这种事怎么管呀?”黄琦是个爱说爱笑的女生,先前的难过很快被抛在了脑后。

这天晚上,我们宿舍早早就熄了灯。大家都躺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却仍旧不想太早睡去。聊了很多之后,话题再次转回魏敏的母亲张雅丽寄来的东西上面。

“那对鸳鸯绣得多漂亮啊,可惜是黑色的。”秦素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黄琦说,“魏敏是南方人,她们家乡有一种丝绸很出名,叫血绸,用上好农家蚕取丝,然后织成原色丝绸,再浸入红浆中染色,染出来的绸子异常柔顺,从侧面还会看到光泽。这样的上好绸子通常会用来做被面或者给女人做衣服。这些都是魏敏告诉我的,她还说,人死后,家人为了纪念,就会做一床上好的血绸被,然后绣上两只黑色的鸳鸯,希望死去的人在阴间也会有人陪伴。”

后来她们还说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漆黑的夜里,大家都睡得很香,只有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醒了。我看见一个女人在宿舍并不宽敞的地面上来回转圈。后来女人停下了,跑到秦素的床上,掀开她的被子,她的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搭在秦素的脖颈上。过了一会儿,女人又移到了余心爱的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背,也许是余心爱感到了凉意,裹紧了被子。接下来女人又移到了黄琦的床前,这回她什么也没干,默默在床边坐下来,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低着头,后来我觉得不对,那女人在很小声很小声地哭泣!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觉得头很痛,意识稍微清醒一点后,我就在反复想,梦中的那个女人是魏敏吗?

大家还都在熟睡,东北的初冬气温很低。特别是在清晨一觉醒来,经常会是身子很暖和,而露在外面的小脸却冰凉。

我坐起来,看了看手机,早上7点40。我的视线停在2号床铺上,那床宽厚的血绸被正稳妥地盖在上面,此外,魏敏的红色羽绒服也用衣服架挂在床头,她的鞋子规规整整摆在地上,跟黄琦的鞋子并排在一起。魏敏的2号床跟黄琦的4号床是上下铺。

当我的视线再移回床上,瞬间睡意全无。我支撑身子的胳膊在止不住地颤抖,我的脸上想必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床血绸被的一角被掀开了。

就在被头的部位,很小心地掀开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变化,我还是注意到了。因为昨晚睡前是我关的灯,我还特意看了一眼2号床,当时血绸被是规规矩矩平铺开的,特别是被头的地方,叠得很齐整。

可是现在它被拉开了,像是有人钻进去过。我越看心里越害怕,那床被子肯定是动过了!不光是被头的部分,整个被子有种微微的隆起,看那状况,像是睡过一个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轻易把这个发现说出来,我担心一旦我说了出来,事情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丝毫没有应对那暗涌来袭的准备。

我像往常一样起床,然后开始洗漱。可是我的视线仍不时地瞥向2号床的位置,我多希望是我的幻觉。当我坐下来,开始戴美瞳的时候,心里仍旧因为刚才那个惊人的发现感到忐忑。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尖叫出声,隐形眼镜盒被打翻,护理液撒了出来。

“干什么?”我气呼呼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余心爱。

穿着睡衣的余心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反应,她的脸上同样笼罩着一层阴云。我的尖叫声把其他人也给惊醒了。

余心爱说:“你动那床血绸被了?”

我心口一沉,忙问她:“你也发现了?”

余心爱的身子稍稍后倾,像是倒吸了口凉气,只听她说:“我害怕。”

这时候,还在床上的黄琦情绪失控地喊道:“我的头发!”我急忙走过去,看见黄琦的手里捏着一小撮头发,她一边晃动着手里的头发一边拼命地摸着自己的头发。

“琦琦你冷静点,这不是你的头发。”我说。

的确,黄琦的头发没有这么长,而且色泽也不太一样,黄琦几个月前染过头发,发色偏黄,而她手中的这绺头发明显是黑色的,稍有些干燥。

黄琦忽然从我手中抢过这绺头发,说道:“这是魏敏的。”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来了,她昨晚真的来了!”黄琦因为激动脸色有些潮红。

我和余心爱面面相觑,这时候秦素从对面的上铺爬下来,也盯着黄琦手里的头发,然后她惊叹:“太像了!”

“你们还记得吗?魏敏有点自来卷,头发就是这种微微卷曲的样子……昨晚上她真的来过了?”秦素说完脸色一变,求救一样看着我们,“我害怕啊!”

别说她害怕,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感到恐惧。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都不认识魏敏,她的死与我无关,但即便如此,一想到一个死去的亡魂在鬼节这天夜里重回故地,还是觉得阴森森的。我又想起昨晚的梦来,难道那是种预示?

“我们还是把这床血绸被收起来吧?”秦素建议,“不然这样下去,我看真的要出事了。”

“不行!”黄琦首先否定了,她紧紧握着那绺头发说道,“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对不起魏敏的事情,除非心里有鬼。”

“黄琦你……”秦素也开始着急上火,“你说谁心里有鬼了?不就是你跟魏敏关系好点吗?关系越好越容易产生利益冲突,哼,现在我也越来越觉得魏敏死得不明不白了,说不定还真是叫哪个心怀叵测的人给害死了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秦素的伶牙俐齿,没想到这么不留情面。我赶忙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少说两句。

“你们别吵了,血绸被,还有这些张阿姨寄来的东西暂时还不能烧掉,昨天电话里她说过,要在我们宿舍里放一个月的时间。”余心爱突然说道。

一个月!我的天。我心里暗暗叫苦,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现在四个人里有两个人不同意撤走血绸被,秦素所有的砝码都压在了我身上,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她兴衰荣辱的救命稻草。

我躲开了那道目光。我不想跟任何人闹矛盾,再者,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一个丧女的妇人的请求。

秦素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爬上床去继续睡觉。

宿舍里一下安静了不少,最后余心爱把那绺头发要走了。我听见她说:“我来想办法。”我不知道她所谓的办法是指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心里做了某种决定。

这个决定让我内心充满了期待。

一整天的时间,我都是在外面度过的。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秦素给我打了电话,说要一起吃晚饭。

我在餐厅等她,点了一份辣炒羊肝,一小碗米饭。秦素一会儿就到了,要了一份套餐,在我对面坐下。

秦素吃东西很快,像她人一样干脆。

我们没怎么交谈,各自默默吃着。偶尔秦素说个笑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笑点,反而让吃饭的气氛更冷清。

原本半小时就能搞定的晚饭,我们愣是吃了一个小时,看着周围的人由多到少,最后都快到了餐厅打烊的时间,我才对秦素说:“回去吧?”

秦素用筷子拨拉着碗里残余的米粒,眼皮一直耷拉着。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没放下早晨的不愉快,于是说:“别不开心了。”

秦素将筷子一扔,抬头看着我,然后用很怪异的语气说:“喜喜,我怀疑魏敏是她害死的。”

“谁?”我一头雾水。

“黄琦。”

“不能吧?”我说。

“你要是怀疑我早晨刚跟她吵过嘴才这么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还没这么狭隘。”秦素卷弄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魏敏死前跟黄琦吵过架!”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那天天气特别好,我准备去天台上晒被子,走到顶楼楼梯口的地方,就听到黄琦在对魏敏大吼大叫!哎哟,黄琦那个样子可真是凶死了,魏敏站在她对面,一句话都不说,活像个待宰的羔羊。”

“你听到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没有?”

“天台风有点大,听不十分清楚,我只断断续续听到黄琦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以为这样就能解脱了吗?’”说到这里秦素停下了,她用更加小却清晰的声音说,“接下来的那句话我听清楚了,黄琦对魏敏说,‘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真不敢相信黄琦会说这么霸道刻薄的话。我强制自己静下心来,问秦素:“你没有跟警察反应这个情况?”

秦素摇了摇头:“关键是黄琦没有作案时间,其实包括我,黄琦还有余心爱在内,三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因为魏敏出事的时候,我们三个正在一起。”

“我听说魏敏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多,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那天正好是黄琦男朋友的生日,我们玩到很晚才散。”秦素回忆道。

“魏敏不是黄琦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这种场合不叫上魏敏?难道她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事情?”我自言自语地说。

“当时余心爱还问过黄琦,为什么不叫上魏敏,黄琦当时的反应有些古怪,随便打个哈哈就搪塞过去了。”

餐厅的大钟表敲响了,已经是晚上8点。

我们两个慢慢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我迎面就看见一个女生站在门口。我说了声“对不起,走错了”,便准备转身,却被秦素一把拉住了。

“这是617,你往哪去?”秦素对我说。

我迷惑着抬头瞥了眼门框上的门牌号,是617,没错。我越过陌生女生的肩膀,扫了一眼屋内,那床血绸被还安然无恙地搭在2号床上。

我忙收回视线,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生。她个头不高,应该在一米五多,长得倒很清秀,年龄跟我们相仿,穿着有些劣质的羽绒服。见我和秦素都在打量她,女生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眉眼。

我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这时候余心爱从阳台上走过来打招呼:“汤老师和素素回来啦?”

秦素还因为今早余心爱的决定生闷气,嗓子眼冷冷哼了一声。我侧了侧身,走进宿舍,女生这才意识到挡了我们的路,慌忙让开。

“这位是?”我问。

余心爱神秘地笑了,揽过女生的肩膀说:“她叫阿萌,是我朋友。”

“阿萌你好,我叫汤喜喜。”我又指了指身后说,“她叫秦素。”

阿萌冲着我笑了,笑容很甜,应该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

不一会儿黄琦洗澡回来了,她对阿萌产生了比我们还要浓厚的兴趣,拉着余心爱问东问西。没过一会儿,就听到黄琦惊讶地对余心爱说:“你说的是真的?”

余心爱把我们几个叫到了宿舍外的走廊里,尽管秦素心里有怨气,但这种集体会议她是不会缺席的。

余心爱的脸在天花板上白炽灯的映照下有些惨白:“阿萌今晚要住在我们宿舍。”

大家似乎都预感到她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一时间没有人发表意见。

“她就睡在2号床上。”

我们注视着余心爱的脸,她绝对没再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呵呵,我是没什么意见。”秦素用琢磨不透的语调说,“可是人家那个阿萌能愿意吗?”

“就是啊,在宿舍借宿问题不大,我

想还是睡别的床吧,不是还有张床是空的吗?”我建议道。

余心爱像是看小孩子一样看了我们一眼,说道:“是阿萌自愿睡在2号床的。”

这下我们都傻眼了,不知道余心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余心爱看了眼空荡荡的宿舍门口,转头对我们说:“阿萌可不是一般人,她是我专门请来的高人!”

“高人?我目测她一米六都不到。”秦素又开始说冷笑话。

余心爱没有答理他,自顾自说道:“我在老年公寓做义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老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精神体格都非常好。她很喜欢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给我留着。有一次老人家生病了,我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剩下呼吸的力气。奇怪的是医生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却全无任何异常。这时候老奶奶突然叫我的名字,我走过去,她抓着我的手,贴在耳边对我说了一句话,‘去给我小儿子打电话,就说我老毛病又犯了’。随后老奶奶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再多问她也不说,我只好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跟老奶奶的小儿子打过电话,当天下午老年公寓就来了一个女孩。老奶奶介绍我们认识,说她叫阿萌,是她最小的孙女。阿萌很文静,走路也总爱低着头,我趁她出去的时候悄悄问老奶奶,‘您的小儿子呢?怎么把孙女给派来啦?’老奶奶笑而不语,只跟我说了一句费解的话,‘阿萌就能治我的病。’我当然半信半疑,后来时间紧,我就匆匆赶回了学校,两天后我再来探望老奶奶的时候,令我惊异的事情发生了,老奶奶居然好了!而且精神焕发,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我觉得不可思议,心想阿萌一定是带来了什么灵丹妙药!”

说到这里,余心爱突然停下来,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她牢牢抓住了,纷纷要求她把前因后果讲个通透。

“于是我就去问老奶奶,谁知老奶奶说,‘我真的没吃任何药。这些都多亏了我孙女阿萌。’老奶奶跟我说,是人总会生病,有些病称为阳病,就是那些医生开药开刀能治好的病症,有些却是阴病。阴病就是那些我们眼中摸不着头脑的怪病,比如一个人身体各项机能良好,却突然卧病在床,扬言自己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种阴病也不难遇到,只不过我们大多数人不肯相信。阴病的起因,说白了就是活人的磁场跟死人残留人世的磁场相互干扰。老奶奶说,她跟自己的丈夫感情很好,但是丈夫死得早,近几十年她便会出现阴病症状,她说这是丈夫来催她的命。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重点,于是问老奶奶,阿萌到底能干啥?老奶奶说,阿萌只需要跟她在一间屋子里睡几晚,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症状就消失了。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但是老奶奶确实痊愈了,而且不止这一次,以前出现类似情况时,也是屡试不爽。”

余心爱又讲了一大堆话,最后她说:“咱们宿舍昨晚上出现的情况很不正常,所以我就跑去把阿萌给请来了。按照老奶奶的话就是,阿萌能够在夜里把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吞掉。”

我们都听呆了,傻傻地看着余心爱。

“所以,今晚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就算毫无根据或者毫无效果,也可以去一去大家的心病。”余心爱说。

她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连秦素也不再多说什么。

回到宿舍,大家自然是对阿萌刮目相看,黄琦更是拿出零食来讨好阿萌。我也暗自观察这个女孩,忽然发现她从认识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难道?我悄悄对余心爱说:“阿萌是不是哑巴?”

“是呀,她不能说话的。”余心爱无意隐瞒,或者这种缺陷是无法蒙蔽别人的。

“真可惜,长得倒挺漂亮。”我感慨万千。

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我有些恍惚,鬼节过后的第二天夜里,会不会发生些什么?我始终无缘一见的魏敏,今夜,你会不会来?

除了传说中的异能,阿萌另一个让我们惊叹的地方就是她的饭量。

临睡前的夜宵,她一共吃了两桶康师傅,四个茶鸡蛋,两根火腿肠,一袋高纤蔬菜饼外加一袋酸奶。阿萌吃下最后一口面条时,我们几个都看呆了。阿萌意识到自己的吃相不太雅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学院的宿舍管理一向比较松懈,入学以来从未遇到过学生会的来查房,更别说老师来查夜了。一通洗漱过后,阿萌像只小猴子一样钻进了2号床的血绸被里。我装着看小说,眼睛却不时朝那边看一眼,我对床的秦素还有住在2号床下铺的黄琦,也跟我一样好奇地观察着被窝里的阿萌。

余心爱挨个来到我们床前叮嘱:“不管夜里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我发现她的眼神也是闪烁不定,想必也对阿萌的异能没有十分的把握。最后她来到门边宣布,“关灯了。”

“啪”的一声,宿舍里陷入了黑暗。

下一秒我就开始害怕了,空气是黑色的,而且黏稠,我睁大眼睛也无济于事。我把头缩进了被子,身子团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困意袭来,我终于睡着了。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特别冷,风特别大。我光着脚踩在地面上,漫天的大雾,可视范围一米都不到。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前面传来了人的声音。仔细听,是两个人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在大声吼着:“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脱了吗?”然后我听见了尖叫声。我循着声音过去,被一个东西绊倒在地上,我看见我的双手沾满鲜血。黄琦横躺在地上,她的胸口还在往外喷溅着鲜血。这时候有人从后面碰碰我,我回头,看见一个女人,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里举着一把刀,她说:“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醒了,发现自己的头还缩在被窝里,感觉呼吸困难,我伸手在被窝里找到手机,翻开,正好是夜里两点三十三分。

这时候,我隐隐听到被子外面有动静。我一点一点挪动着身子,生怕惊扰了外面的世界。耳朵露出来后,我听到了更加清晰的声音,似乎是人发出的类似咀嚼下咽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是移动的。我缓缓睁开眼,静止了半分钟,渐渐适应了黑暗,于是我侧过头去,望向宿舍过道。

窗帘被大风刮开,不知哪来的光亮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投进了宿舍。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我看见一个人站在地面上。她低着头,脖子最大限度地向前探着,如一条觅食的蛇。

我看清了,她就是阿萌!

阿萌的脚朝着门边迈了一步,与此同时她又发出了咀嚼下咽的声音,好像有东西在她喉头翻滚。这时候,阿萌的头猛地向前一探,她的嘴巴大大张开,两腮鼓起,做了一个吞食的动作!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浑身却在止不住地发抖,多想扯开嗓子大声号叫,但是一想起余心爱临睡前的叮嘱,我放弃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种奇怪的声音消失了。我半眯着眼睛,看见阿萌朝2号床走去,她没了刚才的迟缓,行动敏捷得像只猴子,手脚轻盈地上了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她钻进了血绸被里,很快躺平,动也不动,但我肯定她没有睡着。纵观阿萌刚才的表现,似乎也没有对我们不利的地方,不过一想起她大口吞咽的动作,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我慢慢把头又缩回了被窝里,祈求白天快些来临。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天已经亮了大半,我看见阿萌直直地坐在床上,身子正一上一下地起伏。动静实在太大了,其他几个女生也被惊醒了。

我们都被阿萌的表情惊住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余心爱反应快些,问道:“阿萌你怎么了?”

阿萌丝毫不理会我们,随着身子的起伏,直翻白眼,头也朝后面仰去。

我实在担心她出事,就从被窝里爬出来,准备下床,谁知阿萌的头往前一探,像是发射弹药一般吐出来一大堆秽物,在地板上喷溅得到处都是。

几个女生都“哎呀哎呀”地炸开了锅。

这时候秦素指着秽物中一块黑色的东西说:“天,你们看呀!”

我一边下床一边扭头看,差点晕了过去。

那是一团黑黑的头发。

几个人先是分工,将宿舍清洁干净,黄琦又用自己的空气清新剂把每个角落狂喷了一遍,又使劲嗅了嗅屋里的空气,确认没有异味了,才肯停下来。

这时候我们才有精力来照顾阿萌,余心爱递给她一杯热水。阿萌似乎显得不好意思,两手捧着杯子,头更低了。

“她昨晚来了。”余心爱言简意赅地说。

“谁?”秦素说完立刻又恍然大悟,“你是说魏敏?”

余心爱脸色凝重地看了我们一眼,点头说:“是的,阿萌刚才吐出头发来了。”

“心爱,能跟我们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吗?”我问。

“我也说不太清楚,昨晚其实我没睡死,半夜里看见阿萌突然下了床,然后举止怪异地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嘴巴还不停地一张一合,像是——”

“像是吃东西?”黄琦突然说,“昨晚我也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秦素小声附和。

原来我们都没睡着!

“阿萌这叫吃阴,反正我听她奶奶是这么说的,就是把我们所谓不干净的脏东西吞下去,待到第二天天一亮再吐出来,这样持续下去,慢慢屋子里就清净了!”余心爱说。

“那些头发是怎么回事?”秦素问道。

“我也纳闷啊,反正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多问,人家阿萌是在帮我们,我们可要对人家好点!”余心爱又说。

大家都觉得很对,纷纷点头。

回宿舍的时候,我把黄琦叫住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天台上。

“琦琦,你跟魏敏是最好的朋友吧?”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了?”黄琦疑惑地看着我。

“魏敏死前跟你吵过架?”

黄琦有点生气了,反问我:“谁告诉你的?”

我笑:“我只问你有还是没有?”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黄琦点了点头:“我们的确吵架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很介意的。”

“哦?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黄琦叹口气:“我们俩的关系一直很好,问题出在魏敏身上。我们一进入大学就认识了,很谈得来,魏敏的性格虽有些沉闷腼腆,但我觉得并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大概一个月后,魏敏的情绪就开始大变,变得疑神疑鬼,优柔寡断。我当时还笑话她,是不是越南语学迷瞪了。后来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还时不时就一个人掉眼泪,她告诉我她想自杀!我震惊过后当然很生气,就把她骂了一通,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反正只要有我在,是不会放过你的。她哭着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结果不管我怎么问,她还是没说。后来没过几天,她就自杀了。”

“重要的事情?”我暗自揣度,“会不会魏敏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性格大变?”

“或许吧。”黄琦的神情黯淡下去,“她死的那天正好我男朋友过生日,本来打算叫上她的,但一想到KTV那种嘈杂的环境对她只能是种折磨,我就没有叫她,谁知……”

也许是我多疑了,我又跟黄琦在天台上站了一会儿,这才返身回宿舍。

阿萌正在跟秦素看电影,虽然她的世界没有语言,但是阿萌仍不时盯着电影的画面偷笑。她怎么看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却拥有骇人的异能。

我不禁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阿萌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当她发现是我,很礼貌地点了点头。于是我趁机跟她比画手势,结果很遗憾,阿萌不会手语。于是我又找来本子,在上面写:“头发怎么会跑到你肚子里面去呢?”

谁知阿萌看后,还是摇头。

“你在干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余心爱正瞪着我。她的眼神凌厉得有些令人害怕。

余心爱看了看我写的东西,随手将那张纸撕了下来。然后又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说:“汤老师啊,不是不让你多问的吗?阿萌肯帮我们已经很不错了,真要是把她问烦了或者问了些不该问的,她一生气离开了,我们怎么办?”

我木然地听着,余心爱又靠近些,贴在我耳边说:“咱们宿舍的脏东西还没有除干净,大家都谨慎些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话像是一种威胁。我呆呆地看着余心爱搂着阿萌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出了宿舍。

这是阿萌入住617宿舍的第二个夜晚。

大家尽量不去想前一晚的离奇事件,因此都越发觉得阿萌很是憨厚可爱。她经常笑,偶尔想问题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会牵动着些许的忧伤,她更像是一个谜。

我也不再刨根问底,尽管心里还有很多疑惑。我发现阿萌跟余心爱的关系特别好,余心爱到哪她总会跟到哪,好像一不留神余心爱就会消

失一样,我能感到她对余心爱的那种依赖。

临睡前,阿萌照旧吃了很多东西,她的吃相实在不太雅观,可以说是狼吞虎咽,而且速度很快。黄琦原本是打算帮她拆开食品包装的,没想到一把被阿萌伸手摁住了,她抬眼看着黄琦,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贪婪和恼怒。黄琦被吓了一跳,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余心爱赶忙过来解围,笑着说:“我来我来!”然后替阿萌撕开了一包饼干。

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阿萌刚才的反应让人害怕,那种眼神,甚至不像是人类的,更像是某种出没在深山老林里的恶兽。

她到底是谁?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疑问。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宿舍原本温馨的气氛再次跌入冰窟。我几次想找个有趣的话题大家一起胡侃,结果话到嘴边自己先觉得无趣,此刻,再好笑的话题,都只会让气氛更尴尬。

又快到了熄灯的时间,大家一番忙碌,陆续上了自己的床铺。阿萌也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2号床。她半截身子埋进血绸被里,膝盖蜷起,正好顶在一对黑色鸳鸯上面,而她的上半身则挺得笔直,眼神有意无意在每个人脸上做短暂停留,她也在观察我们!阿萌的目光转到我这边时,我装着往脸上涂晚霜,我知道我是害怕跟她对视,怕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什么惊天的秘密。

熄灯时间到,秦素说了声‘晚安’后摁下开关,我们的世界重新归于漆黑和静寂。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不可思议,陌生的快递包裹,不知哪里来的头发,陌生的女孩阿萌,几乎在同一时间汇入了这间617宿舍。

我照旧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找到一个自认为最安全的姿势,我甚至还一度觉得戴上防暴头盔才是最安全的。就在这种胡思乱想中,我只觉得眼皮开始打架,思想越来越沉重……

我居然睡着了,而且是一觉直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大亮,手机显示已经快8点了。阳台上已经开始有人进进出出,我坐起身,看见对床的秦素也刚好坐起来,我们两个面无表情地对视着。

阿萌已经起床了,并且将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穿戴整齐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还在洗手间忙碌的余心爱。只有黄琦还在沉睡,背对着我们。

下床时,我小声问秦素:“昨晚上你睡着了?”

“撑到半夜两点多,实在撑不住就睡过去了。”秦素打了个哈欠。

“那她又下床了?”我看了眼正低头发呆的阿萌。

“没有,她那床上一直没动静。”秦素也开始穿衣服。

不一会儿,余心爱就收拾完毕,跟我们说了再见后,带着阿萌出去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的沉重似乎减轻了不少。这时候一直在睡觉的黄琦“噌”地返身下床,并且跑到了门边,观望了一会儿,她居然把门从里面锁死了!

我和秦素看着她,都很是纳闷。黄琦的呼吸很是急促,但是她的眼神却透出渴望,渴望被我们理解。

“昨晚,我听到阿萌说话了!”

“她应该说的是梦话,我就在她下铺,绝对是她的声音,不会错的!”

黄琦都快要哭了,我和秦素也早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萌会说话?那么余心爱为什么说她是个哑巴?”秦素说。

“不知道,我总觉得那个阿萌怪怪的,似乎哪里不对劲。”黄琦哆哆嗦嗦地对我说,“喜喜,这个宿舍除了你,都是主修越南语的,昨晚上我听见阿萌说的就是越南语!”

我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黄琦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阿萌是越南人?”

“对啊,这有可能就是余心爱骗我们说阿萌是个哑巴的原因,她或许不想我们知道阿萌是越南人!”秦素帮忙分析。

“对了,听懂阿萌都说了些什么吗?”我问。

“好像是说,‘不要抓我,我要离开那里’之类的话,因为声音很小,我当时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是她在说话,而且说的还是越南语!”黄琦回道。

“这个余心爱到底在搞什么?老是带些奇奇怪怪的人来我们宿舍。”秦素抱怨。

我愣了一下,旋即问她:“她之前也带其他人来我们宿舍住过,我怎么没有印象?”

“上回带来一个女孩子,说是她乡下的表妹,看上去又黑又瘦,土了吧唧跟余心爱一点都不像。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入学呢,要不是这个阿萌,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啊!想起来了,她那个表妹也是个哑巴!”秦素忽然说道。

“等等,余心爱的表妹来我们宿舍住,可是发生在魏敏死亡之前?”我急出了一头冷汗。

秦素和黄琦一起点头。

“那么魏敏学的是不是越南语?”我更加着急了。

“对啊,怎么突然问这个了?”秦素不解。

我无心等她把话说完,穿上上体育课才穿的跑鞋,打开宿舍门就冲了出去。我飞奔下楼梯,跑出了宿舍楼,我要抓住余心爱!

我让自己的心跳尽量平静,从门口的垃圾箱里翻出一个废弃的包装袋,掏出手机给余心爱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里?”我问。

“快到学校门口了,今天我带阿萌出去玩。”

“这里有你的一个快递。”我说。

“晚上回来再说吧。”

“我已经给你送下来了。”我又说。

“好吧,那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你。”

我随便找了几个废纸团塞进了包装袋里,然后朝学校门口赶去。

余心爱和阿萌站在路边,看见我走来,朝我挥挥手。

我走过去:“你的快递。”

余心爱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勒住她的脖子,将她反身压在了地上,死死地,带着一种恨意。

三天后,我和秦素在本市收容所见到了阿萌,她跟我讲述了自己被人从越南贩卖到我国东北的经历。

余心爱进入大学后,被一个贩卖人口的集团看上,因为她懂越南语,可以跟那些被拐卖来的越南女孩进行交流,从而安抚她们的情绪,余心爱自己也从中获取了不小的经济利益。

魏敏就是因为发现了余心爱的这个秘密,而被她设计谋杀了。实际上,魏敏每次从医务室买回的安眠药都会当天吃下,她死时胃里的大量安眠药,其实是余心爱另外准备的,她将那些安眠药冲成溶剂,又偷偷用黄琦的手机给魏敏发信息说那是抗抑郁的药物。随后,几个人赶回宿舍,发现了魏敏早已冰凉的尸体。余心爱趁乱将魏敏手机中的那条短信删除。

打击力度大的时候,余心爱也会把被拐卖的越南女孩带回宿舍,没有人会想到大学校园的宿舍竟成了窝藏拐卖人口的住所。魏敏的母亲寄来血绸被后,正赶上城市加大打拐力度,余心爱就设计了魏敏鬼魂重游故地的说法,将事先准备好的头发放在了黄琦的枕边。事后又扬言阿萌拥有异能,名正言顺地住进了617宿舍。阿萌那些怪异的举止,也全是受余心爱的指派。唯一有一点不是,那就是她的食量。阿萌的故乡十分贫瘠,经常会饿肚子,所以一旦有机会吃饱,就会竭尽所能地把东西全部吃光。

奇怪的是,阿萌竟然替余心爱求情。秦素简单地翻译给我听,大意是余心爱对她很好,还给她买衣服穿,请我们不要伤害她。更让人意外的是,阿萌居然不想被遣返回越南,她已经没有了亲人,她不想回到那片贫瘠的故土。

交流到最后,秦素一下愣了,我忙问她阿萌说了什么。秦素说:“阿萌觉得是我们害了她。”

我沉默了一会儿,要秦素告诉阿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黄琦将魏敏母亲寄来的血绸被等物全部烧掉,然后她坐火车去了魏敏的家乡,她要陪魏敏的母亲多住几天,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从收容所出来,外面的气温依旧很低,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汤老师,我以后可以常去你们单位找你玩吗?”秦素问我。

“当然!”我笑。

“汤老师,你这身制服可真神气!”秦素也笑。

我叫汤喜喜,今年25岁,是个卧底校园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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