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十一点。

东京地方检察厅。

平泉检事正和安高则行对面而坐。

五十来岁的平泉皱着眉头,仿佛患着面部神经痛的毛病。也许他本来就是这副样子,可在安高看来这是他肚子里有鬼的缘故。

远泽要一通过检察总长佐佐木律师给他施加了压力,平泉未敢抵制,所以苦着脸。

“这就是你最后的回答?”

安高锐利的目光盯住了平泉。

东京地方检察厅否认了拘留昨夜被捕的山崎长重和三上房雄的理由——这是一个公式性的决定。

一大早,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部的检察官审讯了山崎和三上,作出了以上的决定。

安高是为了平泉收回这个决定才要求面见平泉的。

“山崎长重和三上房雄并没有违反枪刀法,这是事实。作为地方检察厅,我们只能根据事实办事。”

平泉口气坚决,反复强调这一点。

“检察厅屈服于政治家的压力而无视法律,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您该是清楚的吧?”

“无视法律?”

平泉神色大变。

“您不相信我这个警视正说的话,反倒去相信杀人犯及其一伙的暴力团员的话。”

“说话请慎重一点。手枪和日本刀的持有者已经明确,而且山崎和三上的咬伤是他们帮首养的狗所致,有医生的证词,也有病历。”

平泉被追得恼羞成怒了。

“你打算辞去检察官的职务去当暴力团专用的辩护律师?”

安高狠狠地骂了一句,双眼燃着怒火死死盯着对方。

“你想侮辱我?”

平泉的声音发抖。

“你自己看吧。”安高寸步不让,“那两个人还犯有妨碍执行公务罪。如果地方检察厅以这个理由拘留他们,最大程度能拘留二十天,可你们连这点也没做到!”

“不是我不做到,他们目前不是还在拘留中吗?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审查。”

平泉的拳头在发抖。

“你只同意拘留三天,这是什么意思?”

对他们两个人的妨碍执行公务嫌疑,地方检察厅只同意拘留三天,这使安高实在忍无可忍。他看透了里面的鬼把戏。

“他们全员自供山崎和三上没有妨碍执行公务,是其它人干的……”

“住嘴!”安高打断他说,“你不懂什么叫正义!”

“这是侮辱,我饶不了你!我不算数也是东京地方检察厅堂堂的检事正,我要对你一再的暴言起诉!”

平泉面无人色。

“你去告吧。你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事正,我是警察厅所属的警视正,我接受你的挑战。我要在法庭上把你的失节行为公布于众!”

安高两道逼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平泉。

“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平泉举起颤抖的拳头砸着桌子。

“我当然会出去,但在临走前我得把话说清楚。我从北海道就开始追踪杀害永山雄吉的凶手了。他们杀害了特别探员,还不止一次地派杀手来对付我,因为不杀死我,远泽要一就得被捕。不仅仅是远泽一人,好几个内阁国务大臣都和那桩武器出口贪污事件有牵涉。现届政府将被摧毁,所以他们发疯似地向我下毒手。关于参与这次贪污的人员名单,我保存着通产省航空局长阿形充介临死前的交待录音。按理说地方检察厅应该全力以赴解开这桩案子,可你却在竭尽全力想把这件事情埋葬在黑暗中。我知道你背后有政府在作祟,你屈服于政府的压力,甘当枉法的奴才。为这件事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牺牲者,这些牺牲者的心头之恨你根本不理解!追踪罪犯至今的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懂。一个搜查官的信念是什么你根本一点都不理解!什么暴言、侮辱,你想用这点鸡零狗碎的玩艺儿来成胁我?有胆量你就来!我是拼着一条命追踪到这个地步的,今后还要继续追下去。你想放掉山崎和三上,我偏要把他们扔进监狱。你包庇的那些政治高官也一样。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看搜查官的意志是什么。你好好儿地记住了!”

安高义正词严地训斥一通后站起身来。

平泉一言不发,把脸扭向一旁,滞留着苦涩的侧脸幽鬼似地阴惨。

安高出了东京地方检察厅。

马路上刮着寒风。

他竖起了衣领。

他踏着栽着悬铃木行道树的人行道走着。枯叶缠在他的脚下翻卷着。走着走着,安高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寂寞感,他觉得仿佛什么都要离他而去了。

——还有四五天。

他心中暗自嘀咕。

国家公安委员长给北海道公安委员会的答复限期越来越近。

答复一上,肯定罢免。自己一罢免,远泽要一便可高枕无忧。远泽追求的也是这一点。远泽通过对东京地方检察厅施加压力的手段来争取这几天时间。远泽也不顾一切了。只要坚持到安高被罢免,那就万事大吉了。

——我真的能胜吗?

安高自问。

他杀了田沼良一又从阿形充介那里取得了口供,背景已经历历在目。杀害永山雄吉的凶手也抓住了!他相信能一气呵成把案子破了。这条漫长得吓人的征途最后的冲刺就是那场闯八州帮本部。

可是形势急转直下了,脚下的地基开始崩溃。安高业已建起了一座雄伟的建筑物,一座由犯罪构成的建筑。可是这座千真万确是存在着的建筑物正在急速地消逝。因为它的地基是流沙,如今这座建筑物正要乘着流沙逝去。

一座虚幻的城堡。

东京地方检察厅打算只拘留三天便把山崎和三上放掉。而且这三天的审讯也不让安高进行,而且地方检察厅搜查部的检察官来审讯,审讯内容也只局限于妨碍执行公务嫌疑。

安高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最后的阶段上检察厅会蹦出来挡道。

按理说地方检察厅必须请求最大期限的拘留,在拘留期间由探员和检察官针对主题事件的嫌疑进行彻底的调查。

想不到地方检察厅竟滥用职权,反而想把事件掩盖掉。这可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强敌。

要粉碎地方检察厅的阴谋,必须乘罢免宣布前山崎和三上被拘留的三天时间内抓住他们杀害永山雄吉的证据。

一旦罢免构成事实,并且山崎和三上也被释放,要想再接近犯罪的根源就不那么容易了。

到时候山崎和三上一定会销声匿迹躲起来。

要想在短短的四五天时间内抓到山崎和三上的确凿罪证是不可能的。

胜负已定,安高想,自己败了。远泽动用了政府和检察厅帮他藏匿犯人,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不过,失败并不是永远的。

安高在心里对自己说。

被罢免以后还要继续干,安高早已下了决心。正如刚才训谕平泉时所说的那样,一个搜查官的意志是不可摧毁的。

一个被罢免的接近老年的男人,竖着大衣领子,落魄地踽踽独步——这一想象唤起了他的寂寞感。

安高忽然停住了脚步。一条瘦狗穿过马路。

——格罗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要是有格罗在身边,就能轻而易举地证实山崎和三上的罪行。

可是,这个引得他心尖儿打颤的希望立即在茫漠中消失了。

自那以后格罗—直没有消息。

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安高举步朝国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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