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自己电话边上等,等到天黑电话才响。

蜜蕾的声音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

“你的车在哪里?”

“旅馆的停车场。”

“我会去你车里。”

“看到车子,你认识吗?”

“认识。”

我说:“现在?”

“现在。”

我挂上电话,关掉电灯,走进温暖的夏威夷夜幕之中。我转进停车场,坐进车中,等着。

一个压低了的声音自后面说:“快开车。”

我不必向四周张望,我知道蜜蕾趴伏在车后座下。

我发动引擎。把车开出旅馆的停车场,走了五、六条街,蜜蕾从后座爬起来说:“假如你没有见过大腿,我给你见识见识。”

她把裙子拉起,超过膝盖,从后座爬到前座来。

“我见过不少,但都没有你的漂亮。”我说。

“可惜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她说。

她向我一靠,抓住我手臂,我感到她手在颤抖。我眼睛一直不断在看后视镜,现在已自信没有人在跟踪。

“怎么回事?”我问。

“找一个我们可以停车谈话的地方再说。”

我把车开过可可山。沿了岛的外围,直到一个漂亮的海湾,有一条路上山,岩石的山上有个地方可以停车,从这里可以下望整个海滩和广大的海洋。这时附近没有其它车子,路上交通量也不大,我把车停下,把引擎熄火,把车灯关掉。转向密蕾说:“怎么回事?”

她自座位上转侧全身,把背向着方向盘,如此她的脸距我的只有尺余。

“唐诺,”她说:“你肯相信我吗?”

我把左手自然地放在方向盘上,使她背能靠在我臂上、较为轻松。我说:“那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看你现在要说什么。你对警察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还硬撑着。”

“你和什么人谈过话?”

“唐诺,你也许不会相信。我和警察局长亲自谈话了。”

“他怎么样?”

“他很好,唐诺。”

“告诉我,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认为他们知道了什么。”

“他们没有告诉你是什么?”

“没有。”

“他们说了什么?”

“局长告诉我,我注定是完蛋了。他说今后会发生什么变化完全靠我能否自己诚实坦白。他要我告诉他所有我和木宜齐之间的关系,我的婚姻,还有我知道的巴吉禄一切。他说如果我能告诉他真正的事实,他也许可以帮助我。他说如果我说谎,那就太槽了。”

“于是你怎么办?”

“我尽可能告诉他。”

“把告诉他的告诉我。”

“多少?”她问。

“全部。”我说。

“其实我对警方的问话,没有说很久之前的事。”

“那么告诉我的时候,说很久之前的事好了。”

她说:“我一直喜欢冒险。我从小就胆大……但是在我尚没准备好可以接受一切之前,不幸的事已经先来了……我被甜言蜜语所诱,一切从此开始。”

“很多女孩都如此开始的,”我告诉她,“就从这里开始说下去吧。”

她说:“是老故事。我付出信心,全部的爱,所有的一切。他只靠一张嘴说好听话,而后拍拍屁股走了。”

“你怎么办?”

“相信一般女郎会愣了,呆了,生气和受伤害了。但是我没有。我反而蛮高兴,老实说他走的时候我已经对那男人有点厌倦了。

“当然,他是出走去找另外一个女人,她有我没有的东西,这损伤了我的虚荣心。我赌咒今后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我决定我自己长大懂事,要为未来努力。我不喜欢这种离开我的方式。”

“你怎么做?”

她说:“从此之后任何人和我交往,我对他弄得清清楚楚,而把自己的事都留在心头。”

“而后呢?”

“而后我又恋爱了。他对我爱得五体投地。我认为我也真的爱上他了。他有钱,他要结婚。”

“而后呢?”

“我试着过婚姻生活,但不对劲。”

“为什么?”

“因为事实上我并不爱他。他不过是我生活中遇到的一条鱼。我以为爱他,但不是真爱他。我对他没有尊敬感。”

“一年之后,我们形合实分了。使我生气万分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也在这时出现。”

“什么女人?”

“一个麦色皮肤的女人,她会用崇拜的眼光看他,把眼皮抬高使眼睛大到让他掉进去,然后把眼皮关起来,恐怕他跑了。”

“假装的。”

“唐诺,你真傻,”她说:“漂亮女孩子都会对了镜子研究自己什么样子最迷人。然后一再照镜子,之后就成了她的一部分了。那个女人占据了我的窝,把我一脚踢了出去。倒不是我对那个窝有多留恋,我就恨别人这样对我。

“我离开的时候,我捞到一点。”

“多少?”

“不少。他急着想找那妞,律师抽掉了不少钱,我还剩四万多……不是一次付清,一万现钞,其它随赡养费来。”

“之后呢?”

“这是最后一次有人爬到我头上来。我也常照镜子,我也常演习。我想男人要是喜欢女人这样看他们,我也会。我有本钱,我有技巧。”

“你是经过研究的?”

“另加演习。”

“有进步!”

她傻笑着。

“再说下去。”我催她。

“我发现我不是坐下来工作那一类的人。我决定乘邮船旅行。希望能多见点世面。”

“有没有。”

“有。”

“那又发生什么了?”

她说:“有个有钱的花花公子在船上,他很有钱。他要行动,我要钞票。”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有钱了?”

“我要更多呀。我感到有钱就有安全感。尤其对我来说,我感到除了钱,没有更安全的东西。”

“你把自己出卖了?”

“我不喜欢用‘出卖’这二个字,他很大方,我也看得开。我们去南美和地中海。”

“一次玩那么多地方?”

“好几次旅行。”

“旅行和旅行中间呢?”

“我们住一个公寓。”

我没说话。

“不要因为我说的吓了你,”她说:“人生千奇百怪,你知道不全的,掉下去多容易……”

“掉哪里下去?”

她说:“我也不知道哪里。不见得是天性丑小姐所谓污秽不堪的场所。这不过是个人利害影响而已。”

“好,说下去。”

她说:“然后我遇到木宜齐。”

“是他先向你示意的?”

“别傻。他很寂寞。是个有病的人。他一生工作太忙,能玩的时候已经忘了怎么玩法了。他如试着玩,别人都要侧目奇怪了。人们眼中他是块老掉牙的化石。他合适的位置是满脸阴郁的在甲板上散散步,左手的老太太要告诉他胆囊被切除的全部过程。右边的老妇人又要给他看她姐姐孙女儿的照片。”

“又怎样了。”

“我知道木宜齐喜欢我。我看得出来。但是我没有在他前面玩花样。我试着使他快乐。提起他生活的兴趣,我相当成功。”

“你做些什么?”

“喔,我让他请我喝酒。使他大笑。他说老掉牙的笑话,我就笑。有时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弯里,看着他,赞美他是最好的商业英才等等。”

“不过那个时候你不是自由之身呀。”

“说得没错,但我没欺骗任何人。我从不欺骗人。唐诺,我可能出了名,可能别人会如此想,但我从不欺骗人。”

“之后呢?”

“宜齐常给我寄明信片。我和花花大少弄垮后,宜齐到纽约来看我。他要试着重过邮船上那种无人管的快乐时光。”

“成功吗?”

“在陆上就是没有这种气氛。”

“为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船上活动范围小,人被强迫捆在一起,每人只好迁就相同的兴趣。吃饭在一起,喝酒在一起。见到的人都是来玩的。没有别的事可做,不必匆忙,没有紧张,大家笑在一起,玩在一起,和陆地上不一样。

“在纽约我起得晚,要把自己打扮漂亮,男朋友来接我,才出去逛。能做的事亦不见得多。看戏不见得有票。俱乐部赌赌钱,饭店吃吃饭,也无非这些老地方,熟人多。人太多,朋友反而减少。”

“之后呢?”

“之后宜齐就玩起真的来了。他实在太寂寞了,也实在感到老了。想到人生不再了。”

“他要你嫁给他?”

“他要生命,活跃,他要我。”

“你怎样对他说?”

“唐诺,我希望你真相信我对他怎么说,我告诉他我可能是坏人,我告诉他不一定要和我结婚,甚而告诉他和我结婚会后悔。”

“他说什么?”

“唐诺,我几乎不可能用言语来形容宜齐,使你能看到真正宜齐的心态。宜齐一直工作太辛苦了。他从没有玩乐过。有一度他结过婚,他太太整天啰唆,并且要知道他每一分钟的行踪。他的家庭生活一向十分不好。”

“我知道了,”我说:“他的太太不了解他。”

“不是,”她说:“不是像你想的。他是因为婚姻不美满,他无法在家多待,整天在办公室避难,拼命工作。最后在工作上反而成功,赚了很多钱,最后别人批评他是赚钱机器,说他从不玩乐。”

“变个呆子?”

“是的。”

“然后呢?”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有太多的钱。他知道我和他没有恋爱。他也坦白地说他也不是爱我,但他承认喜欢我。而且受我活力的影响。他说他只要看到我。他要在我身边看我玩,听我笑,跟着我。他说他愿为此付钱。”

“怎么付法?”

“把我娶回去做太太。他说在丹佛实在没有其它方法。他不能把我收为情妇。而且情妇也只能偷偷拜访一下。他要我住他房子里。随时见得到我。”

“你怎么办?”

“我说好。”

“之后你对这买卖反悔了?”

“我没有反悔。我接受这桩买卖的时候是经过考虑的,我会坚守信用的。我知道我要不快乐,木宜齐的钱花得就不值得了。我使他花的每一分钱都没白花。”

“他很快乐。”

“像只百灵鸟。心胸开放得像玫瑰。我见到他高兴我也高兴。丹佛是个好地方。宜齐有不少朋友都对我好。我提供他要的一切。我常使他大笑。反正,唐诺,我使他非常快乐。”

“你,”我问,“会不会有点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

“等不及他未能早点死呢?”

她说:“唐诺,看着我的眼。相信我,我是公平的。我没有等什么。我在执行买卖规定我这一方的信守。而且一点也不勉强,全力快乐以赴。”

“好,毕帝闻怎么回事?”

她说:“毕先生当然听到这件事大加反对。当木宜齐常去纽约的时候,毕先生知道他是去看我。宜齐的秘书多了一点嘴,反正毕先生知道了。”

“他反对这件事?”

“是的,大大的反对。”

“之后呢?”

“宜齐回去,正式告诉毕帝闻我们要结婚了。帝闻一下跳穿天花板。他们开始谈判,差点拆伙断交。”

“之后呢?”

“喔!”她说:“老套,毕帝闻请了侦探。他们挖掘我的过去。老实说,唐诺,你不会知道,一个好的侦探做事能多彻底……我在说什么,当然你知道,你自己就是个侦探。”

“你怎么会知道?”

“警察告诉我的。”

“说下去。”

“毕先生他们找到了我的一切。他们从我孩童时代开始,直到当时都知道了。恋爱的事在月光下,两个人有多美丽,一旦给私家侦探用打字机打在报告上,像我第一次的初恋,和花花公子的友爱等都变了样,相当的糟。”

“又如何?”

“毕帝闻把这些给木宜齐看,叫他细阅。”

“他看了之后呢?”

“宜齐看了。抛进了壁炉。他告诉帝闻,要是他再提里面的事,他就把他杀了。”

“之后呢?”

“你们结婚对毕帝闻的经济状况有影响吗?”

“是的,多少有一点。”

“怎么会?”

“他们的合伙有一个协议,任何人死亡,没有遗孀的话,遗产全归另一合伙人。如有遗孀则寡妇得遗产的一半,合伙人还可得一半。”

“所以,假如你没有和宜齐结婚,所有木宜齐的遗产都归毕帝闻?”

“是的。”

“所以宜齐的结婚,毕帝闻损失了一大笔财产?”

“当然,他想不到宜齐会死亡。”

“但是他年龄那么大,终究有一件你和帝闻都会想到的事。”

“我想是的。”

“毕先生当然不会喜欢你。”

“不会。”

“但是宜齐怎么会请毕帝闻做你的托管人呢?”

“这必须要说到我初到丹佛,否则你不会了解。”

“告诉我。”

“那时,毕帝闻看不起我,不理睬我。”

“你怎么办?开始赢他同情。”

“我不会这样做。我告诉宜齐,以后不要请帝闻到家里来,这是我唯一坚持的一件事。”

“之后呢?”

“过了一段时间,帝闻看到我像模象样在做我的工作,他对自己以往的态度感到抱歉。宜齐希望恢复友好关系,让他到我们家里来,最后我也同意了。”

“之后呢?”

“我反正负责使宜齐高兴。宜齐也笑口常开。他对自己的外表也日渐注意。他常去理发及修指甲。他开始穿裁缝订制的衣服,他一下班就回家,享受休闲的生活。他也常开派对请客人……主要还是把我亮亮相。你看得出来。我说他很高兴绝不是假的,是完全真的。”

“别的认识的人怎么说呢?”

“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把我看成宜齐在市场里买回来的东西,而我是对他没有好处的一件商品。这是我面对的斗争。但是在我没有来之前,我就知道我将面对的是什么,所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这情况下,做一个妻子要比做一个情妇困难得多。好在我事先都已想到,事后决心忍受。我决定这一次要做好这件事,使他们都喜欢我。我不要宜齐躲在大厦里,守住一个大家批评的小娘子。而是要他以我为荣,保有原来的朋友,经常有社交活动。”

“所以你使他的朋友都喜欢你?”

“是的,每次加一点。也不十分困难。人心总是肉长的,我喜欢他们,久而久之,他们也喜欢我。”

“用什么方法达到目的呢?”

“坦白,自然。”

“有没有年轻人动你脑筋?”

“那还能少得了,他们自然有寂寞的一面。”

“你怎么应付。”

“绝不生气,”她说:“啐在他们脸上,叫他们滚蛋。”

“之后呢?”

“之后,大家传大家,知道我不欺骗人。突然,大家对我好了。”

“花时不多?”

“花不了两个月。你会奇怪消息传得多快。因为宜齐很有人缘。宜齐常请客,我把场面弄好,人们都喜欢来我家。”

“毕先生呢?”

“也开始出现在客人名单中了。”

“之后呢?”

“之后,宜齐变成世上最快乐的人。他的朋友喜欢我,因为我使他快乐。他们不再看我是二手货。说我是宜齐的强心针,客人的好主妇。”

“之后呢?”

“他突然死了。他在遗嘱里留给我一半财产。”

“多少?”

“唐诺。整个房地产尚未全部估算出来。总之值太多钱了。他有金矿,油井,商业投资。他什么都有。我现在很富有……不是现在,是将会很富有。”

“假如发生什么影响宜齐声名的丑闻,就没有了。”

她没有说话。

“当然谋杀是丑闻,”我说:“巴吉禄用来勒索你的事也是丑闻。”

她说:“我没有杀巴吉禄。”

“你怕他?”

“是的。”

“你准备付他钱?”

“是的。”

我们静默了一阵。我说:“再多告诉我一点毕先生的事。”

“毕先生表示过‘爱上我’的想法。”

“对这一点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

“这……相当不容易……用言语来形容。他自己也一直非常寂寞。但太太早死了,他一直没有再婚。他也没想再婚。他自称是面恶心善,不受欢迎的老古板。”

“我知道。”我说。

“他知道和我结婚前的宜齐是什么样子的。有多孤单。然后他看到宜齐的改变。我想他了解了结婚也许是件好事情。”

“和一个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小姐结婚,”我说:“当然是件好事。”

“他就是这样想。”

“他有没有同你求婚?”

“你一定要知道吗?”

“是的。”

她说:“是的,他向我求过婚,甚至还写过信给我。”

“怎么说。”

“我来这里之后,他写了封信给我。说到他以前误解我的不对。又说我实在非常公平。问我能不能过几个月之后,在大家不会批评的时候,考虑嫁给他。”

“你怎么回他?”

“我没有口头回答他,”她说:“我写信告诉他,我有很多事情,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要和他讨论,像小孩一样……天真,愚蠢。”

“这些事,你告诉警察多少?”

“都告诉他们了,除了帝闻想娶我之外。我觉得我没有义务把帝闻的私生活告诉警方。”

我说:“我想你做得很对。而且你也说动了警察。他们相信你了。否则你现在不可能在这里。”

“我并没有完全说动他们,”她说:“他们还要继续不断的调查下去的。”

“警察有这种想法也很自然。巴吉禄在勒索你。你只有这个方法比较一劳永逸。”

“是的,他们没有真正控诉我,但是问话是向这个方向。”

“他们这样问你,你怎么回答?”

“我告诉他们,他们疯了,我怎么会拿支枪跑去把他杀了。这不是我对付事情的方式。”

“那你对付勒索者用什么方式呢?”

“我不知道。”她说。

“但是你愿意付钱?”

“是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只是我不愿他不断的打扰。事实上他要的钱也不多。巴吉禄说下不为例。他只要一次,而且……”

“你知道勒索有如流沙。一旦进人,无法出来,越陷越深。”

“对大多数勒索者来说是正确的。也许这件事也是如此,”她说:“但是,巴吉禄对我说得满像人样。”

“说什么?”

“他说他正好知道了这件事。他说他自己都恨自己要利用这个消息。他说他不是那种人。他不是勒索者,而且讨厌这种人。他实在是因为经济上发生了大困难,他需要钱。他知道我有太多钱,一辈子用不完,也许可以借他一点。他发誓要归还我。他说他用钱是要来投资一件一定可以赚钱的事业。反正就是这些。”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有关宜齐死亡前几天,我去买砒霜的事。”

“宜齐要你去买的?”

“是的,为的是他要剥制标本。我告诉过你全部真相。”

“你也全告诉警察了。”

“每一点。”

我说:“放心,小蕾,你说服他们了。”

“说服什么?”

“说服他们你没有杀巴吉禄,”我说:“你是好人。”

“唐诺。”她低声地说。

“什么?”

“我喜欢你。”

“妙极了,我就希望你能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是吗?”

“喜欢。”

“没有什么表示么?”

“现在是公事时间。”

“现在不是办公时间。”

“我们这一行没有什么办公时间的。我才开始进入状况,准备工作了。”

“准备工作什么?。”

“准备把你自困难中救出来。”

她说:“唐诺……”

“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完全把上身重量靠在我放在方向盘的手弯里。她看着我,月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在她那橄榄奶油色的脸上,在朦胧中她美极了。

过了一下她说:“唐诺,你逃不了的。你要是不吻我,我会吻你的。”

我说:“不行,你不可以。我们办这件事不能和罗曼史合在一起。我们……”

她用手臂抱住我头颈,把嘴唇凑上我的,把上身挤得我紧紧的。

过了一阵我把她推开说:“小蕾,听我说……”

她说:“不要说教,唐诺。我先要喘口气,我还要吻你一次。之后我就乖乖地坐回我自己一边的车座去。让你送我回城。从此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爱怎样处理都可以。但目前我心灵空虚,我从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好人。”

我说:“再要吻下去你会把事情弄混乱,你……”

“我知道,”她说着,把一个手指竖在嘴唇前,“不要讲话。”

我说:“你可能已经把我脸上弄得都是唇膏了。”

“别傻,我在后座的时候就把唇膏擦掉了。”

“为什么?”我问。

她笑道,“因为这正是我计划好的,有预谋的。”

我心跳得有如建筑大厦时在赶着打桩。

“宝贝,”我说:“这是极严重的事。你在一个一级大困难之中。我认为瑙玛已经没问题了,是吗?”

“她不会有问题,”蜜蕾说:“你不能怪她。瑙玛在外面混太久了,懂得保护自己十分重要,她要不保护她自己,什么人会保护她呢?”

我说:“好。我觉得你也该多多照顾你自己。我问你一件事。今晨十点四十分左右你在哪里?”

她说:“我也希望知道。唯一我能算出时间的只有我曾在海滩上一小时半左右。”

“做什么?”

“开始时是找毕帝闻,找不到他时我躺下来一段时间。我告诉过你,只是在海滩晒晒太阳,逛来逛去。”

“你逛来逛去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你认识的人?”

“没有,我醒来后没有在海滩太久。有一船的新兵在港口,我想至少有二百多个新兵到威基基海滩来走走。这些可怜的孩子,我很为他们难过。他们一个个表现得很有风度。我相信下船的时候长官有规定,不准吹口哨,学狼叫什么的。但是长官没有办法限制他们的眼睛偷吃冰淇淋。这些新兵头都向前,但是眼睛都斜过来把我看了个够。这些可怜的孩子很寂寞,想找人谈谈,或是调调情。每个人在家乡也许都有女朋友,或许有二、三个女孩子会觉得他很不错的。突然他们应召了,漂泊到陌生的港口,只能在海滩上逛逛,看看一个个穿得很少衣服的美女……你会知道他们的心情。”

“我知道,”我说:“但是这我们管不着。你在火奴鲁鲁有多少朋友?”

“少得可怜。”

“海滩上你常去,没有交到朋友吗?”

“没有,你知道怎么回事。海滩上多的是观光客,他们来一、二次就走。他们以奶白色的皮肤开始来晒。一晒就晒过头了,变日灼了,变糖萝卜了,第二天都可能不敢来晒了。休息二、三天又想再晒黑一点,回去可以炫耀一下,又走出来。这种人会晒脱皮,像橘子,再不然晒黑得像个马鞍子。他们不交朋友,躺在那里猛晒。我也喜欢我皮肤晒黑,但不能把这件事视为人生唯一大事呀。我实在和这些在海滩上的人没什么缘。”

“海滩上总也有几只狼啰?”我问。

“威基基海滩狼不多。而且行为都尚良好。海滩管理很好,巡逻的也多。粗手粗脚低级品不敢来这里。当然,有的是用‘眼’的人。但这种人世界上到处都有。唐诺,你问的是不是指我在海滩上有没有男朋友?”

“是的。”

“没有,绝对没有。”

我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证明十点四十分左右,你在威基基海滩。”

“我看你做起来会困难万分。”她说。

我引燃引擎道:“我也正怕如此。”

“我们现在要回去了吗?”

“是,回去。”

“回去做什么?”

“我要回去工作。”

她叹口气说:“你是只有自己主见的笨驴子。”

“谁说不

是。”

我不敢把蜜蕾一直送回她公寓。我相信警察会监视那地方。最紧要的是目前我不希望警方知道我准备干什么。

我在她公寓四条街外停车:“到此为止,余下的自己走路。”

她问:“你现在去哪里?”

“去个地方。”

“不肯告诉我?”

“不肯。”

“会在旅馆里吗?”

“暂时不会。”

“唐诺,我要知道你在哪里。”

“为什么?”

“我可以找你呀。”

“为什么要找我?”

“我不知道,这里目前变得太寂寞了。我感觉得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把自己稳住,”我告诉她,“不会有事,至少你公寓外面会有警察守望着。”

“是的,我相信会有。唐诺,你不和我吻别吗?”

“我吻别过了呀。”

“你只知道工作,是吗?”

“九十%。”

她笑道,“我喜欢十%。”

“不是现在。”

我把手伸过她身前,伸手打开车门。她下车,想说什么,但是我在她出声之前把车开动。

我把车直接开到尼泊奴拉道。

显然警卫的已都撤走。凶宅又暗又静寂。仍有极少数好奇的人在房屋周围一带指指点点。

我停好车,出来,东看西看。

一个男人问我:“这是那凶宅吧?”

“我相信是的,”我告诉他,“我也不能确定。我有地址,地址是尼泊奴拉道九二二号。”

“那就是这里了。”

“你为什么特别有兴趣呢?”我问。

“只是好奇心,”他说:“和你一样。”

我在附近晃着。我新碰到的朋友像水蛭一样甩不开。

我沿着砖墙外面的草地走着。在白莎形容的准确位置我看到那块有白点的石块,正下方是条裂罅。一个小的空洞看出有块石头被拉出来。

被拉出来的石头在墙脚下,月光下石洞里是暗暗的。

有没有纸张捏成球状塞在一只手套里,二只手套又搓成一团塞在石洞里,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再走近一点去查明。我也不知道这块石头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有人细查后发现这块石块较松故意拿下来,发现了手套的。

我装扮一个随便无目的的管闲事客,不在意地走近石墙。毫无疑问,那好奇的人引颈在注视我。我想他穿便衣或穿警察制服实在没有太多差别。当我走回车子时,我的新朋友跟我一起过来。我知道这次他是有志于我的车号。

我决定耍点小花样,使火辣麻基认为我这次来得很自然。

我说:“不要告诉别人,事实上我对这件案子很有兴趣。我的名字是赖唐诺。我的合伙人叫柯白莎,是她发现尸体的。”

“真的呀!”他惊奇地叫道。

“是的,我特地来看看房子的方位和地势。”我说。

“为什么?”

我耸耸肩:“你有没有试过从女人的形容中,去想象一个房子的外形?”

他大笑。

我说:“至少现在我对她故事有了点概念,知道她在说什么了。我已够了,晚安。”

“晚安。”他说。

我爬上我租来的车,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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