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比较喜欢看画,一般大型的画展他从未落过。有时得空了,或是顺路的时候,他还常到分布在银座后街的画廊去饱饱眼福。

因此,他常常去观赏属于白鸟会的稹恭吾的画。金田一耕助只知道他的画属于印象派,如果再有新的发展,他就无从知晓了。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对这位画家感兴趣,是因为他在着色上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凡高的影响。

凡高是金田一耕助喜欢的画家之一。稹恭吾在画面的着色,与凡高非常相似,由于对代的变迁,稹的画要显得单纯、乏味一些,但是他的画中金黄色与红色、绿色与黑色协调的美,还是让人想到凡高的风格。

(而且)

当金田一耕助站在稹恭吾的画室前,他不由得微笑了。

(这个画室难道不是也很象什么时候偶然在杂志上看到的凡高的画室吗?)

金田一耕助乘坐的汽车一路溅起水花,来到位于矢崎的稹恭吾那个朴素的山庄时已经到了二点了。此到雾已消散,云层绽开,一缕混沌的阳光照射下来,更显得四同的景色一片荒凉。

这附近不同于旧轻井泽和樱之泽,没有什么大的树木。零星有几棵落叶松和红松立在那里,而且全部浸在水洼中。散落的别墅各自孤立,让人看了心里发紧。道路和草丛都被水浸没,仿佛形成了一个若大的湖面。

稹恭吾的房屋也象这湖水中一笔绝画,被杂树包围着立在那里。

“啊,金田一先生,让您专程赶来,太对不起了。”

听见汽车哗啦哗啦地驶入没在水中的浅间碎石路上,忠熙就跑出来迎接。他穿着高尔夫短裤,一件很随便的衬衣,个头显得很高。鞋子和长袜子都湿了,好象很冷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那位金田一耕助常常在电影上或报纸的文芸栏内、周刊杂志的封面见到的凤千代子。千代子几乎没饰粉墨,一件时髦的连衣裙上系着皮带,没带什么显眼的项链。然而她那动人的容姿还是那般光彩照人。

金田一耕助刚要下车。

“金田一先生,请别下来,别下来。”

“?”

“现场不在这,是在后边画室里。秋山,你也别下来。”

这时,千代子冲走下台阶的忠熙背后问道:

“那,那我怎么办呢?”千代子的语调已经是在同情人说话了。忠熙下到半截回过头来,“你就留在这吧,那种东西你还想看第二遍吗?”

“可是……”

“我有点害怕。”

“咦,怎么……?”

车里人能看见千代子正偏着头象是在撒娇,这倒也同忠熙仪表堂堂的风彩有些合谐。

“这不象平常的你呀,不是有警察在吗?”

的确,能够看见穿着便服或制服的警官在别墅中走动。

“所以我更害怕。”

“别胡说了,这可不是你缠人的时候,你就呆在这吧。”忠熙很果断地下了台阶,坐到汽车里,千代子好没趣地转过身子,突然又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弯下腰望着车内,“金田一先生,拜托您了。”

“噢,没什么,请放心吧。”

被一个很漂亮的人出其不备地袭击了一下,金田一耕助不由有些慌乱。他一边紧张着,一边赶紧低头回礼。当他抬起头来,千代子已经起身扶着门廊的框子。她那艳丽的美沐浴在阳光里,给这阴森的别墅带来几丝暖意。

忠熙一坐到金田一耕助身边,“当家的,去哪?”秋山问道。

“从别墅左边拐过去再向里走,水下有碎石路,顺着它走就行了。”

别墅的背后有个小小的杂木林,在杂木林旁边,一会就会诱得金田一耕助微笑的那问画室在水中投下它的影子。铺着薄褐色的浅间碎石的小路几经弯曲一直通到那房子门口,但汽车却无法开进去。路上倒着一棵连根拔起的大树,它之所以没有完全倒下,是因为在那繁茂的树枝下停着一辆希尔曼小汽车,小汽车被树挤得顶盖都掀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我们必须得在这下车了……”

“啊,可以可以。”

金田一耕助撩起和服的下摆。当他看见忠熙穿着鞋淌进水里,自己也毫不犹豫地穿着和服袜子和木屐走进水中。水既干浄又清澈见底。金田一这么做并不完全是虚荣心促使的,还因为他知道浅间碎石的颗粒很大,而且这附近的杂草常有些带刺的蔓草或是灌木。水深只到脚腕,但浸进袜子里还是很凉的。也不知什么地方有一个排水口,这里的水水势迅猛地向别墅方向流去。偶而周围传来几声蝉叫。

听到汽车的声音,屋子里走出一位穿着制服的年青警官,看他的制服,大概是候补警部。他的肤色很白,这一带人很少有那么白的,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秀才型的人,但却有些倔强,年龄三十到三十二、三岁。金田一耕助后来知道这就是那位极力主张笛小路泰久是他杀的日比野候补警部。他向忠熙问候了一下,然后从那厚厚的镜片后边使劲观察了半天金田一耕助。不能不说当时他那微微有些鼓出来的眼睛多少带点敌意和轻蔑。的确,金田一耕助长得又小又瘦,既使说奉承话也难认为他是个漂亮潇洒的人。

“飞鸟先生,根据你的要求,我们还按原样保护着现场……”

“噢,谢谢,这位是金田一先生。先生,这位是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日比野君。”

因为大家都站在水中,所以介绍也很简洁。金田一耕助一边对自己那几极细毛感到惭愧,一边低下乱蓬蓬的头表示问候。

金田一耕助到那之后不久,就感到这间屋子酷似凡高的画室了。

这栋画室门口有两间,往里走又有一间半,是个高九尺左右的小巧的建筑。因为房子没怎么设窗户,所以常被人误认为是放东西的小屋。房顶上铺着比较漂亮的瓦块,但从南向北一边倾斜,更让人觉得是个小仓库。

房屋的四周搭着石阶,地基高出地面15厘米,下面流着清彻见底的水流。窗户也坏得差不多了,大概屋子里边也成了水洼了吧。

“金田一先生,这边请。”

“没关系吗?穿着这湿鞋?”

“没关系,里边一开始就是湿的。”

大门设在房屋的北侧。里边已经有两个便衣,再进去三个人,这狭小的房屋更显得拥挤不堪了。

这栋房屋的设施很简陋。四周除了有玻璃的那面,都是些板子。而且这些板子已经很旧了,再加上早晨那场台风袭击已经到处晃动。地上果真到处都是水,角落里已经形成了水洼。板子上也出了些洞。

稹恭吾最近一定没有用心工作。因为屋子里都是些画好又不要的、画了一半的画,面且颜色都已经很旧了。板窗上用按钉贴着几幅小品,但都已被水打湿,地板上散落的那二、三幅,大概是被风吹乱的吧。

金田一耕助走到尸体边不由得叹了口气。因为这房间乱七八糟的一切,大概都是今早上台风的功劳。这样的话哪怕犯人在地板上留下了清楚的脚印也早洗掉了,无疑,这场台风起到了包庇犯人的作用,这间画室的西侧,沿着板窗放着一张藤制的桌子,旁边有两把简陋的藤椅。稹恭吾的尸体伏在桌上,背朝着北边。

稹恭吾的左臂向斜前方伸去,右臂弯着,额头碰在右手指上趴在那里。衬衣右臂的袖口和头部右半边的头发有些发焦。金田一耕助赶紧绕到茶桌的对面仔细观察,发现他的右脸一直到耳根处有一块新留下的烧伤痕迹。

“金田一先生”

日比野候补警部指着死者右臂前倒着的一根很粗的蜡烛低声说:

“如果不是昨夜台风的风头把蜡烛的火给吹灭了的话,这个小房子整个恐怕就被烧掉了。如果那样的话,尸体被发现时可能已经烧焦了。”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

茶桌上没有蜡烛台。

茶桌上死者头部的左前方有很大一堆烛泪,大概蜡烛就固定在那来着。从蜡烛的粗细来看,这么放一定非常不稳。

是被风吹倒的,不,也许不是被风吹的,可能是在大风晃动整个房子的时候,本来就不稳的蜡烛更失去了平衡,倒了下来。然后,它烧着了死者穿的衬衣的袖口,烧了右半边脸,烧了头发,后来又被吹进来的风刮灭了。

金田一耕助回头望了望画室的南侧,被害人左前方的玻璃碎了五、六块,那些碎片一直散落到金田一耕助的脚下。从昨夜到今天早晨的风是从南边吹过来的,所以大多数树都冲北倒下。此时,阳光正从那些坏掉了的窗户照射进来。

(即使上这样……)

金田一耕助望着从天井垂下来的漂亮的吊灯想:

(昨夜是从晚上八点开始停电的。停电时,被害人一个人,或者还有别的客人坐在椅子上。于是他点起蜡烛,因为没有蜡台,只好往桌子上滴蜡油粘住了蜡烛。可是即使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望着烛泪的位置,又暗自琢磨起来:

(也许这个被害人是个左撇子。因为一般人点蜡烛,不仅是蜡烛,只要在桌子上点燃光亮的时候,总是把它们放在左前方……假如是坐在对面的客人点燃的话,那又有点太靠近客人那边了。……)

“金田一先生”

刚才就一直跟着金田一耕助眼睛看的日比野候补警部毫无表情地说道:

“被害人不是左撇子,我问了一下做小时的女佣人,也向凤千代子核实过,他是很正常的用右手的人。”

“啊,是,是吗?”

金田一耕助有些脸红了。他慌忙向周围望去。接着,他的目光停在了被害人身后板窗上突出的一个小的架板上。那上面放一个象火柴盒形状的小闹钟,表停在8点43分。不知道是早上停的,还是以前就停了。

小闹钟旁边还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陶瓷花瓶,花瓶里插着瞿麦和地榆。但是它们象是早就枯萎了。架板上大部分地方也被雨水打湿,没湿的地方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

金田一耕助刚想从架板上收回目光,突然他又发现了什么,紧紧地盯着那不动了。他发现在花瓶的暗影处有一个青黑色的东西隐约可见,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探出身子使劲望去。

是烛台。

这是一架漂亮的青铜烛台,它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埃,被花瓶挡在阴影里。

金田一耕助望了一眼日比野候补警部,只见他沉默不语,脸上象戴着面具一样毫无表情,飞鸟忠熙此时也注意到了那支烛台,他挑起眉毛,望着茶桌上的烛泪。

金田一耕助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一件事,就是在趴着的稹恭吾的臂下,有几根散乱的火柴,总之,茶桌上所有的东西有被害者尸体的上半身,三厘米左右的烛头,很大一堆烛泪,再就是那二十几根火柴。

“把尸体挪开吗?”

“等等……”金田一耕助忙用手按住,“是谁发现尸体的?”

“是做小时的女佣根本婆婆。”

“做小时的女佣?那么这个别墅里除了稹恭吾以外,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是的,因为稹先生只是一个人生活……”日比野说着,溜了一眼忠熙,“和那个人分手以后,就一直独身。”

“是吗?那么那个女佣从哪来的?”

“从盐泽。”

“盐泽是在西边吧。”

“是的,根本美津子近三年来每当稹先生到轻井泽来时,都来做帮忙的女佣。她每天早晨8点钟到这里来,但是今天由于台风的耽搁,都11点了才到这里。她没来画室,而是去了别墅那边。她有大门的钥匙,于是就从那里直接进来了。她没有看见主人在屋里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想他可能去外边看看灾情,也没太在意,就把家里的套窗都打开了。”

“这栋别墅有套窗?”

这附近的别墅一般没有套窗。

“啊,对,对,以前是没有的。听说有一年冬天,小偷溜了进去,把屋里搞得乱七八糟,从那以后就按上了套窗。对了,这是凤千代子讲的。事情还是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估计是昭和29年或昭和30年。因为他们是昭和29年的5月结的婚,昭和31年的春天分手的,所以估计套窗大概是昭和30年安装的。”

日比野候补警部故意不看忠熙,一口气讲到这,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门窗锁得倒挺严实,可是外观却很难看。”

“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哪儿都没有。要是没有套窗的话,大概早就被台风给刮坏了。”

“那以后呢?”

“根本美津子看完屋里的情况后,就来到这间画室,听她说当她看到那儿有一辆车时觉得很奇怪。”

“那辆车是稹氏的吗?”

“是的。”

“平时车一直停在哪儿?”

“别墅的门廊前,

听说是任凭风吹雨淋的。根本美津子平时做完晚饭后总最在六点回家。稹氏昨天白天外出一天,快六点时回来的。根本美津子是在他回来后离开这儿的。那时,那辆希尔曼车还在老地方停着。”

“这么说来,稹氏昨天傍晚六点后又外出了?”

“是的,而且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很明显,日比野警候补部还是尽量将目光避开了忠熙。忠熙也清楚了这一点,他紧闭双唇,两眼直钉钉地注视着候补警部的表情。真所谓冷酷无情。秋山所说的只要忠熙一接触工作就比鬼还可怕的特点此时得到了最好的证实。

“那么,请讲一下根本美津子发现尸体的经过。”

“是。”

日比野候补警部使劲咽了一口唾沬后说道:

“根本美津子认为既然车停在那儿,那么主人肯定会在工作室里的,可是当她发现门上有锁时,还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你是说门上有锁?”

“对,千真万确,也许是犯人从这儿出去时锁的。”

“那以后呢?”

“根本美津子叫了二、三声,但没有回答。于是她就转到南面,从破碎的玻璃窗往里一看,便发现了这具尸体。”

“知道了,那么医生的检查结果?”

“刚做完。”

“死因?”

“说是氰化钾中毒。”

金田一耕助凑近死者的嘴闻了一下。但此时已无氰化钾的气味了。

就算是喝了银化钾,或者是被迫喝的,那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达到的呢。环视画室,屋里也未发现瓶和杯子之类的东西。

“大概是犯人拿走了吧。”

日比野候补警部说道,表情依然如故。金田一耕助的脸又红了。这位秀才型的年轻候补警部看来还懂得一点读心术。

“死亡的推测时间?”

“说是昨晚的九点到九点半之间。当然,详细的情况要等解剖结果出来后才能知道。”

昨晚确实是在八点左右开始停电的。如果是九点到九点半之间的话,需要蜡烛是有情可原的。不过,地区的不同也许会造成停电时间的差异。这只要问一下附近的居民就会知道的。

“日比野君,稹氏昨晚六点后外出,回来时又带回来了一个人,他们为什么不去别墅呢?这间工作室……”

说着,金田一耕助马上用手摸了一下身旁的藤椅。完后将手伸向候补警部,他的手指上沾满了灰尘。

在度数颇深的眼镜片后面,年轻的候补警部的眼睛里第一次闪出了兴奋的光芒,不过并非是那种得意的笑。

“金田一先生,这我们早就注意到了,而且其理由也能略知一二。”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首先检查了被害者的全身,但那儿都没发现那串钥匙。”

“您是说被害者身上应该有一串钥匙?”

“是的,这是根本美津子的证言里所提到的。受害者眼下独身一人,住在东京的公寓里。听说公寓的钥匙和别墅的钥匙都用一个银色的钥匙画套着。所以他经常摆弄这些钥匙。听根本美津子说,有一次他还对根本美津子讲过,那是他的全部财产。”

“那出钥匙不在被害者身上?”

“对。”

“如果是犯人把钥匙拿走的话,那就是说钥匙原来是在被害者身上的。这样的话,别墅的门应该是打开的,但是……”

“不,事情并非像你所说的那样。”

“为什么?”

“我想被害者也许在外面把钥匙给丢了。”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说: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这间工作室就不应该是开着的,就算被害者带人回来时工作室的门是开着的,那犯人离开去也不会上锁的。”

金田一耕助好象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回头朝门看去。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是有另配的钥匙吗?”

“不,金田一先生,我们用的就是那把钥匙。”

金田一耕助不由瞪大着双眼,紧接着又用五个手指胡乱地摸着脑袋。这是他在兴奋时常用的一种习惯动作。看上去他非常高兴。

很明显,这位候补警部是想试探一下金田一耕助。茶桌下,被害者右脚皮鞋前扔着一把钥匙。

“原,原,原来如此,原,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说道。接着在长叹一声后又说道:

“连这个都没注意到,那我的眼睛不就象睁眼瞎一样吗,哈、哈、哈……”

候补警部眼睛里那种嘲弄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警惕的目光。

“对不起”

他紧闭嘴唇。

“飞鸟先生说过要尽量保护现场,所以我们就从破玻璃窗往里搜寻,发现那儿有一把钥匙。于是我们就用钓鱼竿把它给勾了过来,往钥匙孔里一插,一点都不差,这样,我们才知道那是工作室的钥匙。”

“这么说来,这把工作室的钥匙与其它钥匙是分开的。”

“是的,为什么会这样,你就是问根本美津子,她也不会知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金田一耕助习惯地摸着脑袋,“受害者在外面丢了钥匙……,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钥匙是在外面丢的呢?”

“因为别墅大门的锁完好无损,所以我们叫管理人当着我们的面把门给打开了,根本美津子手里只有一把厨房的钥匙。”

这一带的别墅有这样一种习惯。主人在渡完假离开别墅时,从不整理被褥和其它生活用品,一切都由管理人收拾整理。所以管理人手里都有一把钥匙,他们会不时地来照看别墅。一般几十家别墅雇用一个管理人。当然管理人却是当地人。

“原来是这样。”金田一耕助表示理解这一点,“如此说来,现在可以明确地断定钥匙是在昨晚六点以后丢的,而且是在离开别墅后丢的。”

“是的。”

日比野候补警部的回答还是很拘板。

“不过,稹氏将工作室的钥匙与其它钥匙分开拿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而且那天从外面回来后,因为进不了别墅才到这问工作室里来的。”

“但是,金田一先生,是否因为事出无奈,现在还不清楚,或许是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进这间工作室。现在清楚的只是被害者身上没有那串钥匙,而且在工作室里哪儿都没发现那串钥匙。”

“车里找过了吗?”

“还没有。都挤成那个样子了,也打不开车门呀。”日比野候补警部微笑着,“就算在汽车里,那不也一样吗。要是那样,应该在别壁里了。”

“嗯……”

这回金田一耕助微笑地说道:

“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象您说的一样,被害者到这儿来是因为没钥匙,或者既使有钥匙也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才来的,不过现在还不清楚。”

“对,对,我刚才就想这么说的。”

“啊,对,确实就象您说的那样,我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才……”金田一耕助依然摸着脑袋,“被害者肯定是因为这两种理由才带外人到这间工作室来的。而且被那个外人即X氏巧妙地投入氰化钾给毒死的。X氏事后得到工作室的钥匙,锁上门后离去。不过,那把钥匙为什么会在那儿呢?”

“那当然是打碎玻璃窗给扔进去的。”

“这是为什么?”

“为了制造自杀的假象。”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回头看着候补警部的脸。

“不过,要真是那样的话,他把杯子等拿走不是太怪了吗?如果要制造自杀的假象,他应该做的更象一点。”

“也许他认为要是不拿走杯子的话,就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

“找到了那个有可能是盛氰化钾的容器了吗?”

“还没有。”

“如果想制造自杀假象的话,那应该是滚在什么地方的。”

“应,应该是这样的。”

这时,那位便衣终于为这种无味的问答而等得不耐烦了,从一旁开口道:

“喂,金田一先生”

“啊,”

“我们现在好容易才刚刚进入搜查,象你这样什么都知道的话,那破案也太容易了。你说吧,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事后知道这位刑事名叫近藤,适轻井泽署的头号老狐狸。皮肤被太阳晒成黑红色,就象包装纸一样,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头发理的很短。身材短小,脖子短粗,由于人长得短粗胖,再加上走路时匆忙的样子,看上去就象一只螃蟹一样。这位长年在第一线经受锻炼的刑事无疑会对金田一耕助那种禅宗式的问答感到气愤。

“不,我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因为我才参加工作。哈,哈,哈……”

后面的那几声笑完全是多余的。

“那你就听我说几句不中听的话,马上把该检查的都检查一遍,等救护车来了,就把尸体给弄走。”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救护车急促的警笛声。

“瞧,来了。”

“来,对不起,我们把尸体给抬起来吧。”

“喂,古川君”

被叫的古川刑事年纪很轻,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圆圆的脸庞,两颊长满了青年人的象征物,非常明显。他一直用一种与众不同的目光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风采。近藤刑事和古川刑事从左右象是搬易碎物似地轻轻地抱起稹的尸体,为的是尽量不破坏尸体下的火柴棍图形,但是尽管小心翼翼,仍然还有几根火柴棍动了一下。

听说昭和29年稹与千代子结婚时是33岁,那么,昭和35年应该是39岁。是生来就是这种体形,还是在进入中年后开始发胖的,难以断言。总之,稹长得很富态,一付童颜。皮肤细腻,富有光泽。生前肯定是一个具有诱惑感的美男子。

只是个子略为矮了一些,身高最多只有一米六四、六五左右。刚才见到的凤千代子,尽管是位女性,但身高好象也有一米六二,六三左右,如果穿上高跟鞋的话,那无疑是千代子要显得高一些。

稹的脸扭曲得变了形。如果夺走稹生命的是氰化钾的话,那么给他的打击肯定是极其短暂的,瞪大的双眼毫无光泽,嘴唇歪扭,一幅惨状,从嘴角处不时淌下的黑血,粘粘乎乎地连成一片,真令人作呕。

另外,脸的右半部被烧得模模糊糊,更给人一种凄惨的印象。

头上右半部有两把左右的头发被烧得短短的。右眉毛靠外的一侧也被火燎掉了一些。

稹身穿着短袖衫衣,并穿着一件西装背心,外面还套着一件齐腰长的外衣。这也许是稹外出时用来代替风衣的。与方才讲过的一样,外衣的右袖口被稍微烧焦了少许。

稹的裤已失去了裤缝,估计是遇水的缘故。皮鞋也严重变形。就算稹昨晚外出去看朋友,那么,对方肯定是一位不太注重穿戴的人,要不然,稹本人原来就是一位不修边幅的人。

外衣和裤子都被淋湿了。不过,最多也就是被从碎玻璃窗漂进的雨淋湿的那种程度。决不会使人想到那是被瓢泼大雨给淋湿的。因为昨晚虽然风很大,似却没有下雨。

金田一耕助把目光从稹的脸转到茶桌上。茶桌上散落着一些火柴棍,看来并不是偶然从火柴盒里撒落出来的,而是意图的排列。对此,金田一耕助发现尸体下的火柴棍时就已经开始留神了。

火柴棍共有21根。红头的有7根,绿头的有14根。其中红头火柴中有4根从中间被折弯,剩下的3根是整根的。绿色的火柴中被从中间折弯的有7根,整根的有7根。

也就是说这些火柴棍使用了四种符号。红色的整根火柴与折弯的火柴,绿色的整根火柴与折弯的火柴。

也许是犯人或者被害者本人想用这四种符号来说明什么。这究竟又代表了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又一次看了看被抱起的稹的脸。歪扭的嘴角处象是带着一丝冷冷的微笑。

遗憾的是被害者倒在上面时把排列给弄乱了,也许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不过金田一耕助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将火柴棍的排列记了下来。

火柴棍的排列大致上象一幅图画。

“这个人听说是个火柴棍谜,有用火柴棍来说明一切的习惯。”

“火柴棍谜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将茶桌上散乱的火柴棍的排列仔细在记在笔记本上后,转过头看着日比野候补警部。

“我是从根本美津子那儿听来的。不是有一种使用火柴棍进行各种变化的游戏吗。就是那种用十二根火柴排成一排,隔二根一跳组成二根一组或六根一组的游戏,或者用火柴棍组成房子形状的游戏,是孩子们经常玩的。听说他只要有空就玩这种游戏。”

战后答题和猜谜广为

流行,这也许是受到广播和电视的影响。不管哪个电视台总有一、二组答题节目。有的电视台的答题节目称其为智力训练,实际上它是一种精神休息。

社会物质一丰富,人也就会在精神上变得利己和孤独,社会物质丰富只能说明机械文明发达,而且维系这种文明的人大概也只能相应地使自己的智慧得到发展。机械文明越发达,人的精神就越发利己和孤独。对于理智的人来讲摆脱这种利己和孤独的合适手段大概就是答题和猜谜。所以,与其说这是一种精神休息,倒不如说是一种精神逃避。

稹恭吾是一个火柴棍迷,也许说明他在精神上是孤独的,即使是在他与凤千代子婚姻正常的时代,大概也是一个火柴棍迷。

“这么说来,您的意思是稹恭吾在专心摆弄火柴棍时让人投下了氰化钾?”

“不,不是这样的……”日比野候补警部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不,这也是从根本美津子那儿听来的。有的人在向对方说明或者让对方理解某件事时会经常使用一些小道具,或者使用火柴盒,或者身旁有什么就用什么……”

“我也经常干这种事,啊,对不起,那……?”

年轻的候补警部有点胆怯,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听说这个被害者在这种时候也常常使用火柴棍。”

“那么,昨晚又属于哪一种情況呢。是单纯的火柴棍谜娱乐呢?还是要向谁说明什么?”

“那当然是后一种吧。”日比野候补警部的话有些生硬,“昨晚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犯人的对手。”

金田一耕助稍稍考虑后微微一笑,“日比野先生,那是因为您想认定被害者是与犯人一起回到这儿来的,是不是?就算昨晚被害者出去了,那也有可能是一个人回来的。而且还悠闲自在地玩了火柴棍。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正当被害者在玩火柴棍的时候犯人来了……”

这位年轻的候补警部,显然是在撒谎。从他的本意来讲,他象是倾向于被害者与犯人一起回来的假设。当涉及这一新的可能性时,感到有些茫然。度数颇深的眼镜片后,龙井鱼般的眼睛使劲地眨动着。

“嗯,嘿……”

在一旁的近藤刑事呼呼地用鼻子喘着气,他想说这家伙也真傻到家了。

“照你这么说来,这个人在停电时点着蜡烛悠闲地在玩火柴棍吗?金田一先生,我真不知道你是一位名侦探还是迷侦探?请你不要再说那种胡话来扰乱工作了。”

其实,让金田一耕助介入这一案件,是有权势的飞鸟忠熙向县警察本部进行交涉后才得到许可的。而且现在看来,这位金田一耕助也毫无长处,加之身材矮小,其貌不扬,难怪老练的老狐狸刑事要生气。

“哈,哈,哈……”金田一耕助爽快先一笑,“近藤先生,其实我刚接触这一案件时就觉得很奇怪,好象进了迷宫一样,所以,享有极高声誉的迷侦探就是我金田一耕助。好了,这些都是玩笑话。近藤先生,您刚才讲的太对了。我说的那些也许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会有,我只是想提醒大家注意这样一个事实:被害者是与犯人一起回到这里的呢?还是有先有后?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说什么?”

这位老练的注重证据的刑事对金田一耕助那种俨然是对学生上课时用的语调又产生了反感。他不得不采取了反驳和顶撞的态度。

“如果这种火柴的排列是有意图的,而且这种意图又与犯人有关,那犯人为什么会放任不管呢?即使火柴棍的排列稍微被弄乱了一些,那样放着对犯人来讲不是也相当危险吗?”

这种分析很有道理。对此老狐狸连藤刑事没有表示异意,他可怕地眨着眼睛,“此话有理,金田一先生对此有何高见,我很想拜听一下。”

“这可不是能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我是最怕自己的功劳被别人夺走的。嘿,嘿、嘿……”

金田一耕助这人也真够厉害的。

“我还真想说几句呢。现在我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根据现在所看到的,对一些有疑时的地方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罢了。”

说着象行礼似地低下脑袋,然后便仔细的环视着房间。

“不过,好象没有发现火柴盒吧?”

“这我们早就注意过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发现,也许是犯人拿走了。”

近藤刑事非常生气。他对这位不知是傻还是聪明的名侦探已经失去了信任。他开始在工作室里急促地踱开了步。越是着急,他那螃蟹腿就越明显。那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

日比野候补警部好象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蠕动着嘴从一开始就注视着忠熙的举动。

忠熙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桌上散乱的21根火柴棍。脸上明显地带有一种疑惑和不安的神色。

忠熙迅速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将目光落在被害者身后的架子上,他弯下身子朝茶桌下看去。茶桌下有个钢架,上面胡乱地放着一些褪了色的旧报纸和二、三本美术杂志。

“飞鸟先生,您找什么?”

忠熙根本无视日比野的提问,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桌上散乱的火柴棍。一只手无意识地伸进衬衣的口袋。

忠熙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小的记事本和一支活动铅笔。活动铅笔有红蓝两种颜色。忠熙的口袋里总是放着这两件东西,是为了打高尔夫球时记分用的。忠熙一边看着茶桌,一边用红蓝两种颜色仔细地记着火柴棍的排列。

“飞鸟先生,你是从这些火柴棍的排列中,发现了什么线索是吗?”

但是,这一回他又没理睬候补警部的问题。候补警部的全身血一下子涌上了脸颊。

“飞鸟先生,您要是从这些火柴棍的排列中发现什么线索的话,就请说出来。要是隐瞒不说的话,那将会延误案件的解决,你从这些火柴棍的排列中发现了什么?……”

但是,飞鸟忠熙仍然是充耳不闻,当他仔细地记完火柴棍的排列后,把记事本和活动铅笔放进了口袋。默默无言地退到了工作室的一角。因为这时救护车上的三个人一齐进了工作室。

“我们把尸体……”

“啊,可以,搬走吧。”

日比野候补警部气得没说话。老狐狸刑事替他作了回答。

日比野候补警部气得满脸通红,年轻的古川刑事脸上明显地露出一种惊讶的神色,直盯盯地看着日比野的脸。忠熙却泰然自若,就好象没事一样。

随救护车来的人将稹的尸体从藤椅上抬起时,“啊,等一等”金田一耕助跑了过去。

稹的那件外衣在靠近臀部的地方粘着一块茶褐色的东西。金田一耕助凑近一看,象是蛾子的鳞粉。另外还粘着象是蛾子体液的东西。

“日比野先生。你看这个。”

日比野候补警部看了看那儿。动作有些迟钝,那是由于生气的缘故。

“是蛾子……?”

也许是因为生气,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也许是一下子坐在这只死蛾子上,粘上了这些鳞粉和体液的……”

日比野候补警部条件反射地看了一下藤椅上面。但是,并未发现死蛾子,不仅仅是藤椅上,而且这间工作室的哪儿都未发现死蛾子。

“来,把那件外衣给脱下来,小心别碰掉那些鳞粉,把它送去鉴定。”

就这样,从矢崎来的救护车拉走了将要解剖的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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