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和萧索最能显露出一个地方的败象。农庄的红砖房周围长满了野生荆棘。荆棘上挂着一些衣裳的碎片,那是充满好奇心的闯入者们留下的痕迹。房顶的荒草在风中凄凉地向高毅挥着手。远处传来一种奇怪的鸟叫,过于嘶哑的声音让人无法辨别出它的种类。

因为时时防备着索魂者,处于紧张状态下的高毅并不觉得冷,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裹了裹风衣。在接近农庄大门的时候,掏出了枪。

这时,衣袋里传出手机铃声。他以为是索魂者,接起来一看,是吕鸿。

“高毅,你在哪里?”吕鸿的说话声气喘吁吁。

“柴欣的农庄。”高毅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同时小心防范着四周。

吕鸿没有料到索魂者居然利用了詹云牺牲的地方。她的心里难受极了,大声说:“高毅,别去!那是圈套!”

高毅怎能不去?!如果他不进入农庄,索魂者就会立刻杀死吕鸿。他此时已经站在农庄砖房门口,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吕鸿,别担心。你现在需要集中思想,救出徐烁烁,保护好自己。”高毅说完,不再容吕鸿解释,挂上了电话。

农庄在经过柴欣一案之后,就变成了众人恐惧的地方。一般人都不愿意到这里来,更没有人愿意租用此地。农庄的老板也只好就此放弃,不再前来修葺打理。于是,这里变成了很多寻求刺激的年轻人的天地。外墙被涂料画满了不说,砖房内部也是垃圾遍地,里面的墙壁也被各色涂料画得不留任何空白缝隙。

高毅推开门,立刻闻到屋内充斥着浓烈的尿臊味。农庄的房间构架更像个大仓库,只有在高墙顶端安有长方形的窗户。玻璃早被人砸烂了,玻璃碎渣遍地皆是。风从窗户洞口无情而又尽兴地灌进来。高毅举起枪,打开保险栓,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墙上的涂料画最终吸引了高毅的目光。在纷纷杂杂的中英文脏字中,高毅看见了好几幅被抽象化的类似卡通人物的脸。脸形特征夸张,大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在笑,在哭,在叫喊……也正是这样具有代表性的夸张,才让高毅瞬间认出了她们。

她们的亲人曾经都向高毅求救过。但是,高毅都让他们失望了。

这些脸属于那些被连环杀手刘亦安侮辱杀死的女人!

高毅背对大门站立。寒风从后面袭击过来,冰冷穿透他的风衣、衬衫和肌肤,直接刺透他的内心。高毅忽然觉得冷极了。站在这些他不能援救死去女人的画像面前,高毅觉得自己正在缩小,小得像一条微不足道的爬虫。对受害者的歉疚,自身的遗憾和愤怒像龙卷风一般,把高毅这只虫紧紧围住。他在龙卷风的中心旋转。受害者的哭诉在风中变成细长有力的手臂,抽打着高毅的心,鞭挞着他的灵魂。这些年来,高毅一直暗暗心藏愧疚。他认为,如果不是他当年的无能,也就能把刘亦安绳之以法,救出这些女人。然而,他失败了。刘亦安到底是从他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自从刘亦安销声匿迹之后,高毅一直悄悄地关注着这些受害女子家属们的生活。他看着她们的父母老去,生病,或者死亡,看着她们的丈夫有的娶了别人,有的就此沉沦,眼看着她们的孩子有的长大,有的最终将她们遗忘。虽然这些人有的后来活得悲伤,有的活得快乐,但是他们的生活都因为这些受害女子的遭遇而变得不同了。高毅认为,他和造成这一切的最初原因永远脱不开干系,可他至今仍旧没能将刘亦安抓捕归案。

高毅站在肮脏的农庄里,猛烈地闭了一下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所有愧疚放到一边。他现在不能分心,他需要集中思想,对付索魂者。

然而,农庄里太安静了。除了风在敲打门窗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一个身影出现在高毅的身后。高毅立刻转身,枪口对准了对方。

“是你?!”高毅放下了枪。

来者是警员孙立。在他身后,相继冒出好几个匆匆赶来支援的警员。

可是,在他们把整个农庄翻天覆地搜查一遍之后,也没有发现索魂者的任何踪迹。

索魂者为什么要把自己支到这里来呢?高毅再度观察起墙上那些受害女子的卡通画来,苦苦寻找着突破口。

索魂者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他来这里的。索魂者一定在这座农庄里给高毅留下了“礼物”。

刘亦安的连环杀人案虽已过去多年,但高毅对此案件的每一个受害人和每一个细节仍旧记忆犹新。他发现,如果从左边开始,女人们的脸部画像是根据她们受害的时间来设置顺序的。高毅的目光从这些脸庞上慢慢拢过,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张面孔排在前面第三位。

刘亦安用于伪装的身份是流浪歌手。这个身份让他在各个高等院校如鱼得水。所以,在刘亦安的受害人中,有一小部分是女大学生。剩下的绝大部分,是有钱有闲整天在家的全职太太。刘亦安通常瞄准酒吧,寻找希望在歌声和酒精中打发时间的年轻的已婚女人。

这两类女人都让刘亦安容易得手。

第三张画像上的女人也很年轻,一看就知道是刘亦安下手的对象。可高毅却不认识她。难道,除了已记录在案的,还有更多的受害人?!

高毅同时也在想,这些画到底是谁画的?刘亦安会唱歌,可不会画画。

除了多出来的第三个,从第一个受害人女大学生叶蕉,到最后一名受害人于婉诗,所有警方有记录的受害人都一个不落。索魂者是如何获得这些信息的呢?难道是刘亦安和索魂者携手合作?!

“画这么多的画,一定需要很多原料。”小孙站在高毅一边怔怔地说,接着又用手摸了摸其中一幅的边角,“已经干透了。”

“小孙,你知道这些颜料在哪里买得到吗?”

“这些颜料太普通了,在艺术学院附近很多商店都有得卖。”小孙遗憾地说,“不过……”小孙的眼睛盯着画,眯了起来,“科长,你仔细看看!”

“什么?”

“发型,快看她们的发型。”

高毅追着小孙的目光向墙上的卡通画望去,仔细一看,也不禁“啊”了一声。

第一个女人高高地梳了一个马尾,第二个是很短的头发,第三个也是个马尾。马尾看起来像英文字母“S”,第二个女人头发极短,脸形夸张的圆,看起来像“O”。

“SOS”小孙说,“这是向我们求救呢。”

高毅也觉得离谱,可这头三个女人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可惜的是,他们怎么看也没办法从后面画像的头发上看出端倪来。

“巧合吧。可也太巧了。”小孙盯着这些卡通画摇头晃脑地说。

如果绘画者在画像中留下了线索,那么他或者她会不会在其中一幅画中巧妙地留下自己的名字呢?高毅把目光从每一幅画上认真地一一扫过。可每一幅看起来都那么平常。他走到了最后一幅画面前。画上的女人正是于婉诗。她的丈夫李程泽,正是那个设计了机关,借高毅的手而自杀的男人。

卡通画中的于婉诗张着嘴很开心地笑着。她的头上有一个发卡。发卡上有一排浅浅的字母。这会不会是线索?高毅眯起眼睛,看清楚那是“lariba”。它是绘画者蓄意留下的名字吗?

“科长,你看!”另一名警员提着一个麻袋走了进来。

高毅打开麻袋,看到里面是用光的颜料喷罐。有些是中国牌子,有些是外国牌子。小孙一向热衷于从受害人的垃圾中寻找线索,他热情地扑过来,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拨起了那些锡罐。片刻之后,小孙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有何发现?”高毅熟悉小孙这些非话语的仿声无字音。它们通常表示小孙已经有所发现却又不敢肯定。

果然,小孙开口说:“有一件事,我不太敢确定。”

“说。”高毅抬手看了看表,心想吕鸿应该已经爬到“蓝色宇宙”展厅了吧。

“在这些颜料中,大部分都是由正式的厂家生产的,只有这一罐,不一样。”小孙举起一个蓝色包装的锡罐,接着说,“你看,这个罐子外包装上写的是蓝色,里面挤出来的颜色却是红色。”小孙从罐子里挤出一点颜色,用两个指头捏了捏,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味道不对呀”。

高毅拉过小孙的手指闻了闻,说:“没有化学颜料的刺鼻的味道。”

“完全是原生态的。”因为找到了突破口,小孙两眼放出激动的光芒。

这罐红颜料是用珊瑚研磨制成的。全市只有一个地方制作这种颜料。那是一个叫“卓玛屋顶”的地方,专门制作唐卡。红珊瑚颜料是描画唐卡的必备原料。

对于这个突破口,高毅并不显得和小孙一样激动。他心里明白,这很可能是索魂者设置的圈套入口。

高毅也没有预料到,在他离开卓玛屋顶之后,收到了吕鸿的短信。短信内容居然是:S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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