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关于法医吕鸿的。

此时,她正赶往一个案发现场。城市已经入睡,喧闹渐渐停息。安静下来的城市,还保留着一种万事皆有可能的神秘气氛。在它的渲染下,在这下雪般越积越厚的静寂里,诡异如同雪原上冒出的小苗,从违逆生长规律的过程中获取兴奋,越冷偏却越要发芽生枝。

吕鸿乘坐的警车在公路上像一个夜行侠,沉稳快速地移动。在行进中,吕鸿从黑暗独有的沉默里辨别出一种声音,对于这个声音,她久违了。

那是蟋蟀的叫声。不是因为城市中很难听到蟋蟀叫唤,而是,这种叫声,曾在吕鸿的心理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有不可告人的伤痛。一些小小的感知,比如某种似曾相识的环境,某种骤泛冷暖的颜色,或者,某种微妙的声音,都往往能成为启动这些伤痛的巨大开关。蟋蟀一叫,吕鸿的心抽搐了一下。叫声隐隐地,不怀好意地躲在某个地点,很弱,却不停歇。

那声音,拥有一股蛊惑和摄人魂魄的力量,有时候是一只,有时候是一群,总在警车左右尾随而行,十分耐心地一层层浸入吕鸿的耳膜。吕鸿的皮肤泛起大颗大颗的疙瘩。她摇下车窗,用一种寻求安慰的方式问负责驾驶的警员:“你听到什么了吗?”

警员说:“几条街外的车声。”

“你有没有听见有虫子在叫?”

警员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说:“好像没有啊。”

吕鸿“哦”了一声,怀疑真的只有自己听见这叫声。接着,那叫声在夜色漆黑的助长下,似乎有了自控的生命,长了长长的触手,在黑暗的空气中向四面八方挥舞着,朝着吕鸿的心抓挠过来。她忽地想起今晚报案人的奇怪方式,心嗖地缩得更紧了。

今天凌晨00:00:01时,计算机上的时间刚刚跃入新的一天,警局网络人员就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无论他们点击任何网页,屏幕上都会自动跳出一个窗口。窗口以红色为底,一些运笔简单的卡通小人排成一条长队,蹦跳着走向一个黑魆魆的神秘洞口。

在做了安全防范措施之后,一名警员点击了这个窗口,迅疾弹出一封奇怪的电子邮件。

邮件内容只有一行字,是一个地址:汉唐小区10栋2306室。有附件。

打开后是一段现场视频:一间装修十分豪华的公寓客厅。客厅所在楼层较高,阳台上的落地玻璃门敞开着,白色纱帘被风吹得肆意疯狂,飘动遮掩着录制这段视频的摄像头。在纱帘之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端坐的人影。但如果你再仔细看看,这个人的手是被反捆在高背椅后面的,头微微低垂着。

在纱帘的飘舞干扰下,警员们还是很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的头上罩着一个黑布袋,椅子旁边还有一个购物纸袋。

忽然,“砰”的一声,纸袋爆炸。屏幕上一片黑暗。

虽然爆炸效果是用动漫的手法制作的,但是威胁的作用不言而喻。

警员立刻出动。联合指挥这次行动的是刑侦科科长高毅,还有专门负责特别任务的猛虎队队长徐科诚。

当猛虎队队员从楼顶而下,从敞开的阳台进入10栋23楼的2306室后,果然看到客厅中间的椅子上绑着一个垂头男子,身边有一个纸袋。情景同电邮中的视频完全一致。

警方立刻悄悄挨家挨户疏散住户。这是一件大工程,既要做到细致无漏,又不能造成恐慌。

人员疏散之后,一名猛虎队员走上前,轻轻扒开纸袋,不觉“啊”了一声,中了魔似地愣在了那里。

在看不到第一名猛虎队员动作的时候,另一名队员迅速靠近,随即也“啊”了一声,愣在那里。足有三秒后,队长徐科诚才通过耳机听见第二名队员说:“头儿,很奇怪!”

纸袋里并没有炸药,而是一个人头。他们立刻抽掉被绑者头上的黑袋子,看到血肉模糊的脖子上连着一个木制人头,嘴巴眼睛鼻子的边缘用黑笔画成粗针缝合的样子,如一个被遗弃已久的万圣节南瓜人,一身破败毫无生命,却偏要拼了命咧着嘴笑。最糟糕的是,木制人头的眼睛在黑袋子被掀起的一刻放出一闪一闪的红光,随着时间的前进,红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炸弹!

红灯闪烁的速度已经超过秒针跑动的速度,不再是“滴、滴、滴”,而是形成连贯的“滴”声,在一名猛虎队员正伸手去阻止的时候,“砰”的一声,木制人头爆炸了。

红色飞溅。整个场面红得正如同卡通窗口的底色。

吕鸿早已经历过无数次夜晚出警了。对她而言,任何时间出警,去任何地方,都很正常。只是,这个事发地点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再加上耳边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蟋蟀声,不祥预感变成了风暴来临前的海浪,一浪强过一浪,冲击着她的心。

在乘坐电梯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里夹着一小股甜腥气。一段她试图埋葬和忘却的回忆随之跃出脑海。

未等吕鸿分心,电梯停在了23层。

走廊上早已布满警员。好几个都在哭泣,站在走廊上不停地抹泪。都是男警。

“真有这么惨吗?”吕鸿这么想着,做好准备,提着工作箱,走进2306室,迎面碰上高毅。

高毅的表情很难看:“这不是简单的谋杀。凶手另有目的。”

“他们为什么哭?”吕鸿看见满屋红色。提问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好像也想哭。

高毅说:“那家伙用了带胡椒粉的辣椒酱,够狠。”

跨入客厅,吕鸿碰到猛虎队队长徐科诚,他的脸色更难看,咬牙切齿,两侧太阳穴青筋暴跳:“耍我?真有胆!”

客厅里以椅子上的无头尸为中心,像火山喷发一样向四周喷射出红色的辣椒酱。并没有大规模爆炸,只是木头盒子炸开了,只是把铁骨金刚的男警员们都弄哭了。

然而,尸体是存在的。纸袋里的人头是存在的。吕鸿只看了一眼,立刻说:“这尸身和头不配。”

“我们也发现了。”高毅说着走近,压低嗓门,“虽然场合不对,但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吕鸿一边工作,一边迅速会心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虽然现在是凌晨,自己的生日确实到来了。她轻声说:“谢谢你能记得。这尸身是男子,人头是女子。”

“死亡时间?”高毅问。

“男子大概死于一天前。”吕鸿仔细观察人头,“从人头腐烂的程度看,这个女人死了至少一个月了。”

高毅点头,在转身离开之前,被吕鸿低声叫住。吕鸿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性,但看到高毅这么忙,还记得她的生日,就有些感动。她想说点情侣间温情的话,却又不习惯,只好捧着人头说:“这个头,比看起来重。”

高毅明白,心里暗暗领情。却不知,他俩的谈话被一旁的女警员白欣听到了,白欣凑过来低声询问:“有没有生日礼物?”

高毅一下子尴尬起来。工作太忙,他也是刚刚在电话日志的提醒下才想起了吕鸿的生日,根本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他惭愧地摇摇头。吕鸿和白欣相互一个对视,所有的理解和释然都存在于其中。这个表情被一旁抓狂的徐科诚瞥见,性格火暴的他一下子窜过来,把被耍失败的怒气顺带爆发出来,愤愤地说:“你们真没有专业精神。”

高毅笑笑,拉过他,拍着他的肩膀,小声地说着什么,走出了客厅。

数小时后,当吕鸿打开那个女子人头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忽然明白,这个人头为什么比她想象的重了。

吕鸿在公安局地下室的解剖室里,发现人头嘴中的上颚有被缝合的痕迹。她使用了X光,看到里面有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球状体。这个球状体还有点怪,浑身长满了向四方伸展的触须。她很好奇,设法剪开了缝合部分,果然从里面扯出一个球。是个金属球,上面有跳跃的数字,在被扯出的一刻开始倒计时闪烁。那些触须是一些连接着人头内部的导线。

吕鸿的第一直觉是炸弹!她不敢乱动,一只手举着球,尽量保持身体平稳,用另一只手去够旁边桌上的手机。

几经努力,在差点把手机从桌子上扒掉的一秒她抓住了,拨响了爆破组的电话。

俗话说,事不过三。可这件事,却有了第三拨。

凶手如此刻意,两次设计炸弹陷阱,难道就是为了把真炸弹带进公安局?

然而,在拆弹专家剪断引线之后,新的疑惑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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