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伏低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又打个手势,让厚脸皮和大烟碟儿也趴下。原来那片芦苇后头,站着十几个人,带头的矮胖矮胖的一个肉墩子,四十来岁,五短身材,脑袋比常人大出两号,大嘴岔子,小眯缝眼,不管到什么时候,脸上也是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单看这身量,如同庙里弥勒佛的塑像活了一般。

我和大烟碟儿都认识此人,他本名叫黄三,大伙儿管他叫黄佛爷,鬼市上的一霸,年轻时不过是个卖油炸鬼儿的小贩,近几年在山里挖坟掘墓发了横财。久闻黄佛爷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全靠心狠手黑,跟他混的也都是些亡命徒,求财不求义。他当初经常来求瞎爷指点哪儿有古墓,瞎爷不待见他,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也就很少再上门了。我几乎从没和他打过交道。

我想不到会在鸡鸣荡里遇上黄佛爷,那两人跟在我身后,也见到了芦苇丛后的情形,惊诧之余,谁都不敢出声。黄佛爷和他的手下,大多带着土铳猎枪,或长或短,其中几个人身后的背包里塞满了土制炸药。当地山民有打雁、打野鸭子的传统,只要肯出钱,想找几条猎枪土铳不难,那些炸药大概也是从附近黑矿上高价购得,胆子未免太大了。

我心想:早听说黄佛爷是武装盗墓团伙的头子,果然不假,这是要用炸药去炸熊耳山古墓?

只听那伙人当中一个水蛇腰汉子说道:“已经有了古墓的地图,还用得着向导带路吗?”

另一个刀疤脸汉子说:“咱们手里哪儿有地图?湖上随时会出现大雾,没个当地人引路可不稳妥。”

水蛇腰“嘿嘿”一笑,说道:“你是有所不知,有个叫大烟碟儿的傻鸟,拿着几百年前传下的阴阳枕,四处找能人掏里边的古墓地图,想拿出地图又不想把枕头搞坏,以为好事全成他的了?这件事让咱们的佛爷听说了,要蒙那个傻鸟还不跟玩儿似的,佛爷吩咐我取地图的时候顺手留下一张影底。大烟碟儿那傻鸟是做梦也想不到。”

刀疤脸听完挑起大拇指,狠拍黄佛爷的马屁:“高,实在是高,兄弟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黄佛爷哼了一声,说道:“大烟碟儿傻鸟一个,他也不问问自己是什么出身,凭他这种傻鸟怎么挖得开熊耳山古墓?”

我和厚脸皮听那伙人一口一个“傻鸟”地说着,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见大烟碟儿脸上白一阵儿青一阵儿,又是惭愧又是愤恨,恨不得一头扎进土里,心中早将黄佛爷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那也不敢出声,他清楚撞到这伙人手中得不了好。

天色已黑,我们躲在鸡鸣荡芦苇丛中不敢动,只听黄佛爷说道:“咱们手中是明朝末年前留下的地图了,也不知到如今有多大变化,暂时先留着这两人带路。”

这时我听到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求告道:“你们放过俺吧,俺家远在老界岭,从来没进过仙墩湖呀,最多只到过这鸡鸣荡。今天是这姑娘让我带她来画水鸟,你们抬抬手放俺回去吧,俺家里有老有小……”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的竟是麻驴,还有在火车上遇到的年轻姑娘。听麻驴这话的意思,那姑娘好像喜欢绘画,她听我和麻驴说到了仙墩湖,因此在下了火车之后,找到麻驴当向导,来鸡鸣荡写生,不成想撞在黄佛爷手里。

黄佛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叫麻驴,你这长相还真对得起这个名字,可你怎么不早说你没进过仙墩湖?”说着话突然拽出折叠铲,一铲背拍在麻驴脸上,麻驴“哎呀”一声翻倒在地,口鼻里全是鲜血,身子不住地扭动,却再也叫不出声了。黄佛爷又抡起铲子,朝着麻驴的脑袋狠狠拍了几下,杀完人面不改色,告诉一众手下:“早说过让你们找当地人带路,偏他妈找来这么个没用的傻鸟,赶紧在荡子里挖个坑,把人给我埋了。”他手下那些喽啰都不敢顶撞他,听了吩咐,忙不迭地在芦苇荡湿地上挖坑。水蛇腰问道:“佛爷,还有个妞儿,怎么处置?”黄佛爷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上的人都迷信,财色不可兼得,可别在女人身上耽误了正事儿,等到挖开熊耳山古墓,取出陪葬的金俑,想玩什么样的娘儿们不行?”水蛇腰色眯眯地说:“这妞儿美得跟朵花似的,埋了可惜了,我真是舍不得下手,但听佛爷的准没错,咱的事儿都让她看到了,留下便是祸根……”

我仅仅听说过黄佛爷心狠手黑,做事不留余地,哪想得到他说杀人就杀人,下手又快又狠,事先全无半点儿征兆,要不是我们躲在一旁看到,又有谁会知道这芦苇荡子里发生过什么?有心去救麻驴也已不及,听这伙人接下来还要活埋那个姑娘,我心中发狠血气上涌,用胳膊肘轻轻一撞厚脸皮,对他使个眼色。厚脸皮心领神会,我们两人各握两把泥土,一声不响地窜出芦苇丛,二话不说对着那伙人劈面撒出。那伙人毫无防备,多数人让泥沙迷了眼,其余的几个也都蒙了,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折叠铲,一铲拍到黄佛爷的大肉脑袋上,打得他头破血流,抱头捂眼连声惨叫。厚脸皮则对准水蛇腰小腹使劲儿踹了一脚。水蛇腰口吐鲜血,哀号声中倒地不起。我们俩趁乱拽起那姑娘,返身往回跑,同时招呼大烟碟儿快逃。

我边跑边对大烟碟儿说:“我替你报了仇,那一铲子没拍死黄佛爷就算便宜他了。”

大烟碟儿刚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喉头却似被哽住了,只挤出两个字:“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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