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要关照卞梦飞,在北京还有好几个孩子需要卞银薿关照。卞欢、卞翾、董安凡和卞烺的女儿卞果儿。提到卞果儿,是要说说的。卞果儿叫卞银薿为表姑。

2000年卞烺被判刑时,卞果儿正上小学一年级。卞烺被判了死缓后,为了不拖累妻子蒋倩,卞烺主动提出了离婚,同时请求蒋倩把女儿卞果儿留给他。蒋倩舍不得,按理她完全有理由要走卞果儿。但她对卞烺有感情,可怜卞烺,想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而自己还可以重来,就同意了。从此卞果儿跟着爷爷奶奶过,蒋倩也会经常来看女儿。卞烺的事,卞果儿的老师知道,老师知道,就传到了个别家长的耳朵里,家长又传给了孩子,孩子又口口相传,逐渐地,全班同学都知道了。这样,卞果儿很自卑,本来性格活泼的她,变得沉默少语,跟同学谁都不爱说不爱玩了,喜欢孤独地待着,即使同学没有公开看不起她。

爷爷卞金利怕孙女因此性格扭曲,他的孩子已经一个个地人生失败,这个孙女是他的后代,是他的宝,是希望,他一定要让她健康成长。想来想去,认为把卞果儿送到外地上学是唯一的良策,在兰州,卞果儿转到哪所学校,都要面对老师家访和开家长会的尴尬,即使自家相瞒,她特殊的状态也会被老师同学上下猜测的,那样其实跟知道实情没有什么两样。在外地,同学老师见不到卞果儿的家长,是完全正常的,只要卞果儿自己不说父亲的事,谁也不会知道她的背景。想到的地方,只有北京,因为北京有侄女卞银薿,而且卞银薿恰恰是出色的,卞果儿跟在她的身边成长,心理影响一定会从自卑转向自信;自信是一种良性发展的必要条件。想是想,却有点犹豫和不好意思,觉得卞银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怎好给她增添麻烦,虽然钱上他不会去靠卞银薿。试探着求到卞银薿的时候,卞银薿真诚地对二叔卞金利说,一家人就不要再说两家的话了。卞金利感动的同时,就决定了把卞果儿送到北京去上学。

既然卞金利下决心要好好培养孙女卞果儿,卞果儿到了北京,安排她上的是一流的私立寄宿学校。私立寄宿学校的学费很贵,因为卞烺的事,家里的经济早已不如从前,卞果儿入学要给学校交纳十万元赞助费,还是卞金利变卖了他的收藏品,一个明朝的黄花梨官帽椅换来的。卞果儿到了北京后,已经过了七十岁的卞金利,拖着不再硬朗的身子,强打精神,开始重振公司。他悲凉地想:他养完儿女,养孙女,等孙女长大成人的时候,他恐怕已经入了黄土。他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享受天伦之乐了。如果有下辈子,他的人生,一定要好好琢磨着走了。他想的琢磨,其实是自己每迈出一步的后果。他想,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娶的女人了。因为女人要给他生后代,后代是他和女人共同的造就;不同的女人就会有不同的造就。同时,他的气质秉性也会跟着得到不同的造就。有句话说得好:有什么样的婚姻,就有什么样的生活。只可惜,他明白这种道理是在二十一世纪了。他感慨:人生,不要多,有两辈子就够了。第一辈子做摸索。

作为名演员,卞银薿很忙,片约不断,一年中她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北京,说起来照顾卞果儿的时间是有限的。好在,卞果儿上的是私立寄宿学校。照顾卞果儿的时间有限,对其他几个在北京的孩子们的关照时间也有限。但卞银薿只要在北京,在她有限的余暇里,她都会对每个孩子关照到。她对那些孩子,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假如给他们买吃买用买穿,人人有份,从不厚此薄彼。在周末或节假日,她还会尽量抽时间与他们欢聚一堂。

卞银薿参加拍的戏多,钱挣得也就多。从市场经济开始,演员的酬金标准年年上涨,并且有了所谓的“明星价”,明星酬金是不菲的,已经远远高于计划经济时代的标准。卞银薿是名演员,自然挣得是“明星价”。有钱了,卞银薿买了套三室二厅的大房子,有了自己的轿车。她孤身一个人,买三居室的房子,是有些奢侈的,但她考虑的不是自己,她想到的是父母、姐妹、弟弟及家族中的所有亲戚,他们来北京,就有了住的地方。再长远的话,父母愿意,就跟着她在北京落脚吧。

孩子们陆续来到了北京,卞银薿的大房子就派上用场了。外甥女卞欢来到北京时,卞银薿是刚刚住上大房子,卞欢来的是时候,就住到了卞银薿的家。后来卞欢即使有了工作,哪个单位也不会管她外地人的住,她就始终住在了四姨卞银薿的家。她有房门钥匙,四姨的家就像她的家一样。接下来是卞翾、卞果儿、卞梦飞排着队地来到北京上学,虽说他们住学校,但在周末节假日的时间,赶上卞银薿在北京的话,她宁可放弃一些不必要的聚会,也要陪陪那些孩子。她会开车去到学校把一个一个的孩子接上,接到她家里,和他们欢聚上一两天。她或带他们出去转街,或出去游玩,或仅仅出去吃顿好饭,不管怎样,他们总要从这个房子进出。那时节,卞银薿的家门,出是一帮的人,进是一帮的人,人气十足;待在屋子里的时候,她的大房子中,填满了他们的欢笑、热闹,人气旺盛。不管什么时候,她夹在孩子们中间,有朝气有活力,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最大的孩子。

董安凡从拘留所出来后,悔改的决心坚定,但他不想回兰州了,决心学了一技之长后,在北京找份工作,在北京既能挣到比兰州高很多的钱,又能提高素质。他的父母为他拿不了什么主意,说随他便。卞银薿赞同董安凡在北京闯荡,但交代董安凡先回兰州看看他的父母再来。董安凡点头表示愿意。卞银薿给他买了火车票,给了他些钱,他就先回兰州看了趟父母。半个月后,董安凡返回北京,加入了卞家在北京的孩子群的行列。卞银薿出钱,董安凡去上了一所大学举办的装饰装潢设计班。董安凡上的培训班不管吃住,董安凡暂时就和卞欢一样,有四姨卞银薿房子的钥匙,当自己家一样。

孩子们和卞银薿的关系是有趣的,卞果儿叫卞银薿为表姑,卞欢、卞翾、董安凡叫卞银薿是四姨,年龄小于卞欢、卞翾、董安凡的卞梦飞却叫卞银薿为堂姐。这体现了他们家族的繁盛。不管他们是叫卞银薿姐也好,姑也好,姨也好,在卞银薿心里这些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她对他们一视同仁地关怀看待。虽然她对外人说起来,也会细细解说,说这个是大姐的孩子,那个是叔叔的孩子,等等,但最后总要强调一句: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人家打量她风采朝气的样子,故意用夸张的口气说:你哪像孩子的妈啊,当姐还差不多。卞银薿做出得意的样子说:像不像,事实摆在那儿呢!人家就会跟上开玩笑说:好嘛,你即使不结婚,不生孩子,将来也会有儿孙满堂了。卞银薿笑着说:是啊。脸上露出了欣慰。她欣慰的不是自己,是她的家族,家族的繁盛,给了她依托。

虽然卞银薿和孩子们的聚会少,但她与孩子们是专一的聚会,待起来是真正的亲近;她与他们好好地一次相聚,就弥补了他们出生以来,她与他们的较少接触。她当上演员的时候,卞欢才只有一岁,董安凡、卞翾、卞梦飞都还没有出生,90年代出生的卞果儿就更别提了。在他们刚刚长到记事的时候,卞银薿已经调到了北京。她一年一次后来甚至两三年才回一次兰州的难得时机,使她只是匆匆见他们一面,她顾不上来,也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和他们接触;她什么时候也没有充分了解过他们中的哪一个;和他们偶然有机会的“说笑”,也完全是表层的意思,该当的礼仪了。她对他们的了解只是她所说的,是从他们的家长嘴中偶尔听说的,就是一个大概而已。她知道的是:卞欢的学习一般,总是有牢骚;董安凡的好说和机灵;卞翾的聪明过人、懂事和好学;卞梦飞是最笼统的,什么都是还可以,综合发展平衡似的;卞果儿是比他们都要小至少十岁的,还在成长,就不说了。和他们有了亲身的接触,卞银薿知道了孩子们心灵深处的向往、迷惑和志向。那一切都是和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家紧密相连。

卞银薿既然是他们的长辈,总要有的放矢地给他们讲点什么。但她从不刻板地去讲,是因情而来的。卞欢和董安凡羡慕她,说他们的妈妈各方面要是也像四姨这样出色该有多好。卞银薿笑着对他们讲,我是你们的妈妈,生的也不是你们了。然后她会对他们讲,不要抱怨父母,抱怨出生。父母给了你生命,那是你最大的幸运和幸福;不然,你怎么会有看世界的机会,怎么会有喜怒和哀乐,怎么知道贫苦与富贵,怎么会有抱怨与羡慕。所以,子女一定要永远怀抱感谢父母的心。父母那里是子女的根;任何时候,根是不能忘的。孩子也会说,父母也该有责任,有伟大,卞银薿就说:父母只要尽了抚养之力,就是伟大;只要供给了你读书,给了你自由发展,就是责任。怎样发展,是在自己,不是在父母。要懂得父母,要知道感谢;这是生生不息的信念和传承。卞欢和董安凡的流露是不止一次的,这样的话,卞银薿也就说了不止一次。这也是观念的灌输了,累计起来,卞欢和董安凡不由得就会有触动,是要琢磨起来了。话虽是说给卞欢和董安凡的,卞翾、卞梦飞和卞果儿也会听到,但卞银薿知道,卞翾是靠他的天生也好,靠他的自悟性也好,他已经不需要提醒,他反而是树立典型的,就像他的聪明一样,只会使人对他感慨赞叹的;卞梦飞既然上大学前已经理解了父母的离婚,他有父母离婚,他不会离父母的话,他的思维日趋成熟是必然的;卞果儿还小,成长刚刚开始,她给卞果儿打开的思维也是刚刚开始,卞果儿是跟着她的,她不会叫卞果儿从她的眼皮底下走向失望。

卞银薿的对“生命”的认识,正是她思索的结果。她独立在北京,没有结婚,没有家庭,工作之外,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充分。独处使人容易沉浸思想。对生命的思考,她是常常进行的。想到生命,卞银薿总是首先想到了她的爷爷和奶奶,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拿出爷爷奶奶留给她的传家宝,那块当年爷爷用来买奶奶的刻了等号的银元。银元已经氧化,色泽变黄变暗了,而那两条“等号”,依然散发着刀尖一样的锋芒,看着它,仿佛望见了青年时的爷爷,浑身充满了像刀尖一样的锋芒力量。就是他的坚定,孕育出了他们这样一个家族。他们家族中,人人生活不同,人人遇到了怎样的生活啊!再有感叹,再有失落,再有悲苦,他们也会继续催发生命的进程,扩大家族,扩大生命,不敢怠慢生活的。爷爷和奶奶,是他们这个家族的根;银元就是他们家族的历史见证。家族的人是一家人,她怎能不爱家族人的孩子们?

卞银薿对生命的思考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不顺或不幸,恰恰是起源在她个人拥有了很多的美好。她的美好,时常会感动自己,感动之后是感激。她的感激深远,是无尽的。她想,一个生命的诞生,是一环套一环的偶然。那里面是错综复杂的网,哪个线条偏离了方向,都会是生出了另一个结果。每个诞生的生命是多么的有幸!假如爷爷没有偷到银元,没有能够“买”下奶奶;父亲巡道没有跟踪母亲,没有救下母亲,等等,爷爷和奶奶,父亲和母亲,他们怎能有之后的相遇到相守?这个世上将不会有他们这些各色人等的后辈们存在了。琢磨下来,那会有数不清的环环相连,生命是多么的偶然,又多么的强大!这样感激生命的时候,也要感激那偶然;那偶然是每个人的福气和幸运。回过头来,这福气和幸运总归是父母给的,怎么能不感谢父母呢?感激也是环环相连,人人相对,代代相传的。

卞银薿的感激是更深切的。除了父母,还有对奶奶的,没有奶奶,她怎能有一张奶奶那样美丽的面孔?她经常地庆幸自己的天生丽质;天生丽质,使她成为了演员,出了名,享受了超越普通人的生活。这里面不仅仅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演员的生活使她的生活丰富繁华,她既有现实中的人生,又能体味到戏中的人生。现实中某个人生的片段还没有登场,戏中就让她事先品味了。其实应该说,她的人生是在戏中的人生之后发展起来的;这也是物质和精神齐头并进的。她有戏中人生的先行,她现实的人生走得便坚定无悔。这样,她其实是有两辈子一样了,只不过,不分一前一后,是交融相错、轮流登台的。戏是浓缩了生活的精华,生活是精华的缔造和延伸;戏是轮廓,生活是细节,生活就是框在戏中行走的。戏比天大,生活就是无限大。这使她既能超越现实,又不能完全超越;她塌实在现实中,又借鉴戏中的经验,两个舞台,却能相辅相成;戏中张扬了,生活中就该内敛了。她生活来自的经验广泛,便有了更广泛的体验。经验是她生命里的丰厚物质,叫她生活得明明白白。她常常有一种被修炼过的感觉,深入进生活,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幸福还是苦难,酸甜苦辣还是悲喜欢盛,完美还是缺憾,她似乎随时都能平静进去,又随时能够淡然而出。姐弟们与他相比,少了多少生活呢?她真是幸福万分。生命是至高无上的,只要有了感激生命的心,心就像戏一样,比天还大。看得远,望得深,还有什么不能逾越,还能有什么成为抱怨呢?

卞银薿了解了孩子们,孩子们也了解了卞银薿。过去的年头,他们和卞银薿有限的见面当中,只是感到她外形的美丽,对她的评价是从家族很多人的口中听到的,就像卞银薿评价他们是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一样。他们听到的对卞银薿的评价只是一个字,好。他们感觉卞银薿匆匆忙忙,除了大人们说的,那就是他们感受到的表面现象了。她温和、热情,对谁都是态度和蔼;她大方,每次见面都会送给他们礼物,经常还有大人们的份;她勤劳,无论见到她是在她的爷爷奶奶家,还是在她的父母家,回回碰上,回回她都有活儿在干,不是在做饭,就是在洗碗、拖地、擦桌子、洗衣服,一脸的愉快,仿佛劳动是很快乐的事。有时,还会看到她十分起劲地为她的爷爷奶奶捶背、按摩,她的爷爷奶奶一脸的快意。他们见过家族的亲人,很多人都有过与父母或兄弟姐妹的争吵辩论,却从来没有碰到过她与家人中的谁红过脸,吵过嘴,哪怕是争论。现在,他们都到了她的身边,对她的感觉更深更多了。她有点时间,尽量想着给了他们,使他们学习之外的时间过得愉快。每次聚会,她总是想着法儿地让他们吃好喝好玩好;她关心他们的学习,关心他们的生活,参与的时候,付出的爱心,比他们的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父母之外的人,有谁对他们有过如此热心的照顾?他们对她的评价,就是过去大人们对她的评价,依然只有一个字,好。她的工作,他们并不了解,但他们心里想,她人这么好,怪不得她能出名呢。

除了卞银薿带给孩子们的感触,孩子们之间也是互相有了比较和感触。卞翾越加感到了自己妈妈的伟大,是绝不松懈努力的。卞梦飞觉得自己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他的生活方面却依然比大家优越许多,他是不能辜负自己现有的优良的物质生活基础的。卞欢逐步有了惭愧。受四姨的“教育”,她来北京几个月后,就把自己存下来的钱全部寄给了母亲,说是给家里还账,买房子贴补的;之后给母亲的电话中说,今后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去一些钱;再之后,就说家里有什么需要,尽管给她打电话;说得长远些,还会说,将来她在北京能够立足安家的话,母亲就把杂货店搬到北京吧。卞欢的话语,说得一次比一次温暖,母亲卞银花都不知道怎样接她的话了。母女自然而然地就跨越了隔阂。卞银花骄傲地想,女儿是没有白生的。卞欢的话让她努力地工作、生活。董安凡不甘落后,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十年规划表,目标分了初级阶段、中级阶段、高级阶段。初级阶段打工作的基础,要让自己在业务上立得住,走哪儿都不怕的;中级阶段是稳定,核心是工作、工资和女朋友;高级阶段是结果,他成了家,有房子有车,日子奔小康。

了解了卞银薿,孩子们也会纳闷:卞银薿这样各方面都好的人,为什么不结婚呢?卞银薿和南洋恋爱的年份,除了卞果儿还没有出生,其他孩子当时至少都上了小学,他们对南洋的记忆还是清楚的。虽然南洋只跟着卞银薿在春节来过两次兰州,但南洋给他们的印象是深刻的,感觉也当成卞银薿和南洋就是一家子了,心里根深蒂固地记住了南洋这个人。南洋离世的起初两年,卞银薿再一个人回兰州,他们都还有些不习惯。慢慢习惯了,见到的卞银薿一直就是一个人回来了。一年一年地过去,始终不变。看着她还年轻的样子,其实是比他们的妈妈小不了几岁的。现在,他们这些在卞银薿眼中的孩子都是青年了,站在卞银薿面前,卞梦飞和卞翾的个头长得比她还要高的。可她却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他们接触了卞银薿,知道追求她的人是从来不少的,因为仅是他们在场的时候,就经常会碰上有男人给她打来不是谈工作的电话。他们是二十一世纪的青年,见识多,开化早,反应敏感、迅速,从她说话的口气中就能听出对方是对她有追求意思的。她对人家说话也温和,没有一点反感,却就是不能接受人家。她偶尔也有接受过的,还带来叫他们见过。他们见过的有三个了,那三个人各个特点分明:一个是大学里的著名教授,儒雅而健谈;一个是演员,长得好而洒脱;一个是股份公司的董事长,干练的样子。他们气质不同,却都是成熟稳重的姿态,他们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他们见了这些孩子,有热情有殷勤,令他们这些孩子喜欢,给他们下的结论也是“好”。可他们这些孩子说好没用,每个男人,与卞银薿交往了一段时间就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交往时间最长的是大学教授,有快一年;另外两个都没有超过半年。他们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便是:不合适。这结果都是卞银薿决定的,是从年龄最小的卞果儿的追问中知道的。卞果儿童言无忌,想问就问了。卞银薿是认真的人,不把卞果儿当孩童哄的,她虽然用了点对小孩子说话的腔调,话语口气中是真实的味道。她解释的“不合适”就是不能去喜欢,这不喜欢,就像卞果儿她小孩子不喜欢做的事就不肯去做一样的道理。卞果儿立即明白了,就不再追问下去了。他们就想,她人好,就不该太挑剔的;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他们的疑问是放在了心里,没有谁好意思直接去问。毕竟他们在她跟前是小辈,他们再开化,礼貌还是要有的。他们的想法,又被童言无忌的卞果儿说了出来。她问表姑,什么样的叔叔她才喜欢呢?这句话好像问住了表姑,她想了想说:等表姑找到了喜欢的叔叔,你就知道表姑喜欢什么样的了;表姑见到了,才能知道。卞果儿听得有点糊涂,卞银薿就给她打了个比方,说她喜欢什么样的玩具或故事,一定是她见过了听到了才会喜欢,没有看到过、听到过,她怎么能知道喜欢呢?卞果儿似乎立即明白了,频频地点头。

卞银薿有过刻骨铭心的南洋,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但南洋早已离去,卞果儿又不知道南洋,向卞果儿提南洋是没有用的,而且提起来会令她重回伤痛。近十年了,南洋在她心里依然占据着位置。但随着时间的逝去,她有了适应,有了调整,有了理智,已不像起初的两三年那样过于沉浸在过去,不能解脱,不能自拔。她想,她好好地生活,也许是对南洋最好的告慰;南洋爱她,绝对不希望看到她精神无依地生活下去。那样其实是她对生命的亵渎了。

在个人问题上,卞银薿早在几年前,就抱了重新开始的念头。重新开始却不是将就凑合的,依然要和她“投缘”,要符合她心目中男人的“标准”,标准依然是过去制定的。这种状态,仿佛就是她当年和白亚明分手后,结识南洋前的。只不过回头一想,她已“老”了许多年,心中装下了一段令她怀念的爱情,留下了一个“南洋”的名字。但她是不如那么多年前幸运,很快就遇到了南洋的。她不仅没有很快地遇到,而且一年年地过去,她谈了不少,多数却都是浮光掠影的,无法再深入地进行下去。有时,她会想,那是她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她仔细地琢磨细节,琢磨过后,她就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不是她有“南洋”的心理作用,最终还是无缘无感觉的结果。这中间,也有她产生好感,向深层迈进的。这样的很少,屈指可数。这些年来,她正式交往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在1998年,一个是在2001年。前一个是导演,处的时间长一些,有两年。说是两年,他们各自繁忙的,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加起来不过只有半年。两年后他们就分手了。这个导演,除了卞欢,其他孩子还没有来北京,都没有见过。后一个是孩子们见过的大学教授,处了不到一年就分手了。她与他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再投缘了。卞银薿想,人和人的缘分也是有长有短的。不论缘分长短,好在她和他们都很谨慎,没有轻易地迈进婚姻,说分就分了。至于大学教授后面交往了不到半年的演员和董事长,那半年只能算是接触的阶段,谈不上什么的。

一直没有结婚,卞银薿自己的心中是平静的,着急的是父母。他们总是提醒她不要条件太高,人看着好就行了。卞银薿只是淡淡地说,有合适的,她当然不会放弃。并不跟父母再解释很多。她知道父母是站不到她的角度去想问题,理解不了她生活的“挑剔”,恰恰是对生活认真负责的态度。但她是可以站到父母的角度理解他们的。他们没有“戏比天大”的生活,没有广博的知识和眼光,他们便侠义,也便纯朴,他们有他们的生活道理、生活目标和生活的满足,他们因此专一于他们的精神境界,没有丝毫的杂念,信仰坚定,难以动摇。那是一种从内心安于本分、恪守成规的品质,也是一种兢兢业业生活的态度。这样的长辈同样是值得她尊敬的。她没有理由以“戏比天大”的生活,去纠正父母;她也不会因为要尊重父母,就改变了自己的意识。卞银薿想,她绝不会为婚姻而结婚;如果她将就了婚姻,就是在敷衍生活。只要她的生命在,她就要等下去,等的是爱,能与她有共同声音的爱人;没有,她宁可独身一辈子。但她内心绝对不希望自己独身一生,再无奈,她也盼望,她也期待。她想,这么大的世界上,这么多的人群,一定会有一个她盼望的男人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候着,等待她的到来,改变她的生活。

2004年的新年,一个叫海新诗的男人改变了卞银薿的生活。他娶了卞银薿。

卞银薿和海新诗相识在去三亚的飞机上。他们谈不上一见钟情,却是一见如故的。

2005年的8月,在妇产医院,卞银薿剖腹产下了一名男婴,取名“海洋”。孩子健康、漂亮。卞银薿有说不出的感动与感激。感动的是,生活再次赐予了她幸福;感激的依然是生命,那绵延与偶然的力量!这时,卞银薿四十四岁,和奶奶侯翠翠当年生卞金荣时一样的岁数。这不仅仅是一种巧合,更是生命轮回的象征。

2004年6月1日至2005年3月1日

2005年8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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