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面婆子正在给傅书月绞面,新嫁娘要绞面之后再梳妆,意味着将要从“稚儿”变成大人,傅书月穿着大红的喜服端坐在梳妆台前,脸颊上扑了粉,绞面婆子绷紧手中的棉线,细细的棉线快速绞过脸上的汗毛,每过一次,口中便要念一句吉利话,待到面上细小的汗毛绞干净,再用温热的剥了壳的鸡蛋在脸上滚过一圈,之后再上新妆。

傅湉垂手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景不是第一次,但是两次的心情却截然不同,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欣喜跟尘埃落定的安然。

负责梳妆的是个老嬷嬷,是皇后特意指派过来的,据说梳妆手艺极好,当年帝后大婚,便是由这位老嬷嬷为皇后梳妆。

脸上敷上细粉,黛笔描过素眉,过于白皙的双颊铺上一层浅淡的粉色,再用大红的胭脂抹上丰润的唇,傅书月本来就生得好,只是平时多是素淡的妆容,现在被老嬷嬷一装扮,素淡的五官顿时艳丽逼人起来。

不说话时,两姐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嬷嬷的嘴里念叨着吉祥话,手指一边灵巧的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盘了起来,身侧的侍女将放在一旁的凤冠递过来,由老嬷嬷小心的戴上。

凤冠是周家送过来的,以金丝堆累出一只展翅凤鸟的形状,凤鸟的双翼张开,尾羽向后伸展,金丝之上均以翠鸟羽毛一片片粘连上去,栩栩如生。凤鸟头部则高高昂起,口中衔着一颗圆润通透的硕大红珠,而在凤冠底座之上,还环绕镶嵌着一圈略小些的红宝石,自宝石向下,则垂着根根微微晃动的长流苏,正好将艳丽的面容半遮半掩。

梳妆完,外头的天色也已经大亮了起来,远处隐约传来热闹的喧哗声,侍女进来通传,是周家的迎亲队伍到了。

老嬷嬷将红盖头搭在凤冠之上,将前头一半掀起来,笑着对傅有琴道:“夫人,该喂上轿饭了。”

傅有琴愣愣应了一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五宝饭,一口一口喂傅书月吃下去。

母女相对,傅书月眼睫颤动,细细咀嚼母亲喂来的米饭。上轿饭不能多吃,喂了几口便不能再吃,傅有琴将红盖头放下来,对傅书月的贴身侍女道:“送小姐出去吧。”

两个侍女便一左一右的扶着傅书月起身,傅湉则在前头带路。

侯府门口,周家人正在催妆,周传青神情急切的看着门内,第三次催妆时,终于看见身穿嫁衣、盖着红盖头缓缓走来的傅书月。

身后的喜乐声更大,傅湉从侍女手中接过傅书月,小心扶着她跨过门槛。

周传青面露热切,快步上前,低声道:“我来娶你了。”说完便撩起下摆,在傅书月面前蹲下身。

观礼的众人一阵起哄,傅书月缓缓俯身趴在他背上,被他背着一步一步走到花轿前。

喜婆将人扶上花轿,十八个轿夫吆喝一声,在喧闹的锣鼓声中稳稳抬起了轿子。傅湉作为新娘的亲弟弟,要亲自送轿,见已经起轿,便上马跟在迎亲的队伍之中。

周传青身穿喜服,胸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迎亲队伍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最后则是抬着新娘嫁妆的队伍,挑夫们挑着扎了红绸缎的箱笼,缀在迎亲队伍之后,一同绕庆阳城□□一圈。

这一日,在许多年后仍然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才子佳人,十里红妆,场面之大震动了整个庆阳城。

不只是平民百姓,就连各大世家也惊讶于两家如此大的手笔。周传青本也是各家垂涎的东床快婿,只是一直以来从未有人能入他眼,不少倾心的世家小姐听闻他成婚的消息都暗自神伤,自然便对于出身不是那么好傅书月有些瞧不上。

不少求而不得之人都等着成婚之日看她的笑话,小门小户的出来女子,不论气度还是底蕴,必定比不过从小培养的世家小姐们。

可真到了成婚之日,她们才发现,这场婚礼要比所有人预料中的还要盛大。

十八抬的花轿,是除了皇室之外最高规格的轿子,代表是夫家极为看重,而那缀在迎亲队伍之后、一眼看不到的头的送嫁队伍,则是新嫁娘日后在夫家的凭仗。

夫家极其看重,还有娘家的十里红妆撑腰,不管哪一样,在这庆阳城都是独一份的。迎亲队在庆阳城绕了一圈,掐着时辰往周家行去。

周家早就宾客满座,待迎亲队伍归来,鞭炮锣鼓齐响,长长的红毯从花轿前一路铺到喜堂门口。

卸下轿门,喜婆将傅书月背进门,到了喜堂门口才将人放下来,将一根扎了彩球的红缎子放在两人手中,一人牵着一头,缓缓步入喜堂之中。

周家父母坐在上首,面色欣慰的看着儿子跟新媳妇。

主婚人在喜乐声中高声唱喝:“一拜天地——”

两人面朝门口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面向父母高堂,一齐俯身下拜。

“夫妻对拜。”

再转身,两人面对面,三拜夫妻。

“礼成——”

外面的锣鼓声齐响,观礼的宾客闹起来,齐声叫嚷:“送入洞房!”

两人被想要闹洞房的小辈们簇拥着往新房的方向走去,等到了新房,有人欲闹,周传青迅速从袖袋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散出去,趁着他们抢红包的空档,将闲杂人等关在了外面。

新房之中只剩下两人还有一个喜婆。

喜婆将傅书月扶到喜床边坐下,然后将一杆小秤递给周传青,“请新郎官掀盖头。”

周传青深吸一口气,稳稳接过秤杆,将红盖头轻轻挑开,红盖头之下,傅书月抬起眼眸,与他四目相对。

“书月……”周传青一时看呆了,傻愣愣的叫了她一声。

傅书月轻柔的应了一声,脸上的胭脂似乎更红了一些,两人已结为夫妻,不用再守那些礼仪规矩,周传青终于可以关明正大的叫一声她的闺名。

傅湉将人送到一半就折返回来,同傅有琴一起招待满堂宾客。大楚习俗,娘家人送轿,到半路就要折返回来,还要将花轿座下的火熜灰包回来放在火缸之中,称为“接火种”。

女儿出嫁,娘家只摆一天的酒席,又叫起嫁酒,忙碌到了傍晚宾客陆续散去,母子俩终于能歇一歇。傅有琴看着傅湉,又想起出嫁的女儿,眼眶不自觉的就红了。

傅湉温声安慰着她,母子两人坐在堂屋里,猜测着周家的婚礼到了哪里,直到夜色四合,才终于忍不住一天的疲倦,回去休息。

大婚后第三日,便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周家派人来请傅湉过去吃“会亲酒”,吃过会亲酒后,才由周传青陪同,将傅湉与傅书月一起送回侯府。

傅有琴心系女儿,早就盼着这一日,看着女儿女婿携手进来,傅书月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容,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周传青则仿佛换了个人,不见昔日潇洒风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见了傅有琴先行礼叫了一声“娘”。

傅有琴“哎”了一声,将他扶起来,招呼他们坐下说话。

楚向天也在一旁,见状轻蔑的轻哼了一声,对好友的表现十分不屑。

周传青敏锐的察觉他的视线,抬头冲他笑了笑,回了一个包含着“我赢了”“你也有今天”“羡慕吗嫉妒吗”种种意味的眼神。

楚向天第一次气的胃疼。

吃过饭,傅有琴跟傅书月去后面说私房话,傅湉是小舅子,则留下来陪新姑爷。没有了长辈在场,周传青的神情顿时恶劣起来,当着自己的小舅子的面对楚向天道:“叫一声姐夫我听听。”

楚向天脸都绿了。偏偏傅湉还没有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使劲磨了磨牙,楚向天心里万分不服气,心里就跟被醋海淹了似的,酸的都要滴水了,但还是一字一顿道:“姐——夫——”

周传青成功扳回来一局,看着他吃瘪神情十分满足,立刻高兴的应了一声。

这一整天,楚向天的脸都是阴着的,等人走了以后,就迫不及待开始翻旧账给自己讨说法。

一肚子的老陈醋恨不得全倒出来,“周传青在我们后头都成亲了,我却连个正经名分也没有。”

“他竟然还让我叫姐夫?”楚向天简直怒火中烧,觉得当年跟人打架输了也不过如此。

傅湉好笑的捏捏他的耳朵,“按辈分,你本来就该叫他一声姐夫。”

楚向天一噎,理是这个理,但他心里就是不爽快的很,便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心机深沉的给自己讨利息。

傅湉眨眨眼睛,伸手攀住他的脖颈,主动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贴在他耳边低声道:“药玉最后一根,已经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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