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晚上,在吴振庆家里,举行了一次晚宴。

一个小房间里——吴振庆的儿子、韩德宝的女儿、郝梅的儿子,三个孩子围着一张小圆桌聚餐……

吴振庆的儿子,俨然老大哥似的提议:“来,为了我们之间的友情,干!”——他们把盛着冷饮的杯子碰在一起。

与此同时,还有九只啤酒杯也碰在一起。

吴氏夫妇、韩氏夫妇、郝氏夫妇,加上徐克、张萌、王小嵩共九人,围坐于一张大圆桌周围。

他们都各自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

郝梅喝得慢了点儿——在她喝到半杯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的老潘爱护地小声说:“一口气儿喝不完别强喝,对你,吴大哥允许例外……”说着替她喝光剩下的半杯。

韩德宝妻子对韩德宝发出赞扬的啧啧声,并说:“你瞧人家这当丈夫的,多心疼老婆啊!你说你什么时候对我这样过啊?”

徐克对老潘说:“哎哎哎,老潘,别来这个啊!郝梅有没有酒量,我们比你心中有数!”

老潘有些窘。

张萌对吴振庆说:“我也是女的,干吗你在女同胞中还实行不平等政策?”

韩德宝蔫蔫地又往郝梅杯里加了半杯酒。

吴振庆说:“看,看,小嵩说大家都变了。可我觉得都没变——往一块儿凑,都原形毕露啦!”

王小嵩说:“我保持中立——因为我都忘了,郝梅究竟有多大酒量了……”

郝梅笑笑,主动拿起酒瓶,将自己杯中酒加得满满的,先朝张萌举举,后朝王小嵩举举,一饮而尽。

吴振庆竖起了大拇指:“我们郝梅就是争气,多喝了半杯!”

葛红问他:“没醉吧?”

吴振庆:“没有啊!”

葛红说:“那人家老潘坐在这儿,郝梅怎么成了你们的了?你们是谁啊?”

“嫂子问得好!”张萌立刻响应。

吴振庆说:“夫人,别醋心嘛!”

葛红说:“我倒不醋。可你得考虑人家老潘醋不醋哇!老潘,你醋不醋啊?”

老潘厚厚道道地说:“不醋。”

徐克接问一句:“真不醋假不醋?”

老潘相当认真地说:“真不醋。”

“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徐克趁郝梅不备,在郝梅脸上很响地亲了一下,“还醋不醋?还不醋的话,德宝、小嵩、振庆,都学我,接着来!”

老潘急得大叫:“醋!醋!我醋行了吧!”

众人齐声大笑。

郝梅看了老潘一眼,也笑了。

王小嵩替他们夫妇感到幸福,矜持地望着他们微笑。

徐克起身给众人倒酒,郝梅趁机挪开了他的椅子——他往下一坐,摔了个仰巴叉……

众人又大笑起来。

王小嵩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徐克起身后,看着王小嵩说:“你说得对,都变了。连郝梅这么老实的人,都变坏了……”

王小嵩说:“别从我这儿找根据,谁让你先向人家挑衅的?”

徐克口无遮拦地说:“嚯,嚯,二十多年了,关键时刻,还偏向啊!”

一句话说得王小嵩颇不自在。郝梅正望着王小嵩的目光垂下了。

徐克自知失言,弥补地说:“来来来,都吃菜呀!走的时候总得给嫂子留下评语嘛!”

吴振庆朝老潘暗暗使了个眼色。

老潘领会地举杯站起:“小嵩,他们几个,我都很熟了。只你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以前常听他们提到你,也常听郝梅提到你——我敬你一杯。祝你万事如意!”

郝梅轻轻扯了他一下,他低下头——郝梅在手掌上写字给他看。

老潘点点头,又补充道:“郝梅还让我代表她,祝大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老潘说完,一饮而尽。

王小嵩举杯站起,很受感动地说:“郝梅,老潘,我……也代表我老母亲,谢谢你们的真诚祝愿……我……我想起了在大学的时候,男同学之间互相传抄的一首诗:比金子更可贵的/是珠宝/比珠宝更可贵的/是钻石/比钻石更可贵的/是一位好妻子!比一位好妻子更可贵的/在这个世界上,还从不曾有过……”

葛红带头鼓掌,众人随之鼓掌。

葛红说:“知道我为什么带头鼓掌不?因为今天我才恍然大悟,男人结婚之前,为什么对我们女人那么好……”

众人都望向她,静听下文……

葛红继续阐释她的发现:“结婚之前,男人看电影为女人买票,乘车为女人占座,进屋为女人开门,在饭店吃饭为女人埋单,写情书供女人解闷儿,表演‘海誓山誓’的连续剧为女人提供观赏,一句话,关注与女人相关的一切事,胜过我们女人自己,因为他们想得到最可贵的……”

徐克怪腔怪调地:“不见得吧?据我所知,振庆当年对您就不是这样啊……”

“你这家伙!”葛红拧了徐克耳朵一个,嗔怒似的说,“给我好好听着!”

张萌接上来:“嫂子,我替你说吧!可结了婚以后呢——男人都想使我们成为烹饪名家——‘那一天在外边吃的一道菜色香味儿俱全,你也得学着做做!’还锻炼我们的生活能力——‘怎么连电视机插头也不会修?怎么连保险丝也不会接?怎么连路也不记得?怎么……’还善于培养我们的各种美德,控制我们花钱教我们‘节俭’;用‘结了婚的女人还臭美什么’,教我们‘朴素’;用纠缠别的女人教我们习惯‘容忍’;用‘别臭美了’这句话教我们学会‘谦虚’,结果我们女人什么都学会了,成了臭男人的优秀女仆……”

“好!说得比我还一针见血!”葛红喝彩道。

韩德宝说:“怎么?声讨男人啊?我抗议!我的实际遭遇刚好相反……”

韩妻急了:“什么什么?再说一遍……”

吴振庆诲人不倦地说:“德宝,你永远不要跟女人较真儿!骆驼有时候气冲斗牛,突然发狂,阿拉伯主人就脱下自己的上衣扔给它们,让它们去咬,去践踏,等它把气出完,它便跟主人和好如初,又温温顺顺的了。这个经验值得咱们学习……”

葛红一下子站了起来:“老吴,你竟敢把我们女人比作骆驼!姐妹们,是可忍,孰不可忍!该不该罚他们每个男人三大杯?”

王小嵩说:“嫂子,我可始终保持着中立啊!”

葛红说:“那可不管!你骨子里还是站在男人一边的!郝梅,给你那口子也倒上酒!立场问题是大是大非问题,嫂子对你进行考验的时候到了!”

郝梅笑着给丈夫杯里倒满酒。

韩妻给韩德宝杯里倒满酒趁乱对他悄声耳语:“是水,拿出点儿男子汉的样儿……”

张萌给吴振庆倒酒。

葛红给王小嵩倒酒:“放开点儿量,图的是热闹嘛,回不去就住在这儿……”

男人们纷纷举杯,起身齐唱:“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纱口,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

男人们唱完,在女人们的掌声中落座……

葛红站起:“诸位兵团战友以及战友的男女家属同志们!”

徐克一指老潘:“你是郝梅的家属啊!明白不?”

老潘说:“我也是兵团的嘛,不过是内蒙兵团的而已……”

“别他娘的打岔!”葛红指吴振庆,“我们这口子,认识的人有一个团。可论到知心哥们儿姐们儿,也就是你们几位了。我知道他总念念不忘你们,总说找机会请大伙儿来聚一聚,可他忙。你们也忙。今天小嵩给咱们创造了这个机会,嫂子高兴,趁着酒劲儿,撒一把欢儿,给诸位表演个节目助兴……”

众人鼓掌……

吴振庆说:“你别出洋相了!”

“你管呢?”葛红说着离开座位,又说,“是本人当年在连队宣传队表演过的保留节目……嗯,嗯——”清了清嗓音,唱起了河南梆子:

那边厢,急匆匆,走来了,人一个。

(白)——谁呀?

却是那,姓弗拉,基米尔,的列宁同志。

瓦西里,眼望见,迎将上去……

(白)——列宁同志,有什么吩咐

那列宁,站住了,他就言道,这一包香烟我不要……

徐克:“什么烟?”

葛红说:“三五的。列宁才不抽帝国主义的烟呢!”

徐克:“给我,我抽!”

“给你?美的你!”

葛红接着唱:“契卡的工作很辛劳,请马上送给,捷尔任斯基……”

她亦庄亦谐,又唱又舞,再加上徐克的插科打诨,将众人逗得前仰后合……

韩德宝的女儿抱着小狗走过来:“阿姨,您看,他俩把贝贝给染了!”

那只白色的小狗变得七彩斑斓的……

葛红:“哎呀我的妈呀,这不成花大姐了么!……”

众人又笑成一团。

饭后是合影留念。照完相,王小嵩跟老潘握过手后,对众人说:“你们继续玩儿吧,我和徐克还有件事要办,先走一步。”

王小嵩和徐克来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舞厅。

台上——那个被徐克和宫本救过的格鲁吉亚姑娘正在演唱前苏联流行歌曲……茶座听客中,有一人是太阳岛冷饮部的小老板,他淫荡的目光望着台上。忽然,两只手同时按在他左右肩上。他左边朝上仰头一看,是王小嵩,右边朝上仰头一看,是徐克……

他想站起,被两只手牢牢抓住,动不得。

他忐忑不安地说:“那笔钱在公安局,我一张都没来得及花……”

王小嵩说:“不光是为钱来的,我还要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那张臭嘴里,不许再说出‘吴振庆’三个字……”

他讷讷地:“行、行……”

“如果你记性不好,你会后悔的……”

徐克说:“我也要你记住一点,那姑娘是我介绍到这儿来的,以后不许你他妈的出现在这儿!”

由于没有灯光,再加上歌声、乐声响,王小嵩和徐克又是压着声音说的,所以他们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徐克说完,将塑料袋儿里的东西,往小老板头上一倒,还用塑料袋垫着手,揉了揉。王小嵩说:“五分钟内,不许离开。不然,在门口打断你的腿!”

王小嵩说完,和徐克从容离去。

台上的格鲁吉亚姑娘仍在唱歌。

台下,听客中出现一阵微小的骚动:“什么味儿呀?”

“怎么像臭豆腐味儿?”

坐小老板附近的听客起身离开他。

小老板呆坐不动——臭豆腐汤儿从他头上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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