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时候, 刘邦的心理预期不过就是赵佗名义上的臣服,但是如今呢,赵佗一开口就是内附,顿时将所有人都搞蒙了,大家这会儿根本没想到是汉室这边表现出来国力和潜力给吓着了。

主要是因为汉室如今其实不愿意再打仗了,大家都累了, 如今朝堂上下,许多人经历过始皇帝一统六国时候的战乱, 也经历过后来天下一统之后,各地四起的反抗,还有秦二世登基之后不久,就烽烟四起的时代, 等到秦朝灭亡,紧接着又迎来了楚汉之争,总之一句话,大家已经厌倦了战争,只想要老老实实种田。

对匈奴那是没办法, 但是对上南越,那就没必要了!刘邦想着无非就是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结果赵佗这么一来, 一下子就将里子也补齐了。

既然赵佗这么识相,那么情况就变得简单起来了,刘邦那边递过去了一个善意的口信,南越的使臣就屁颠屁颠地往长安来了。

接下来呢, 自然就是谈判,赵佗可以继续做他的南越王,但是呢,相应的,南越那边的官员需要逐步开始由汉室这边来任命,日后呢,赵佗也需要遵从汉室这边的推恩令,等到他百年之后,南越就会被他的那些儿子们瓜分。

这对赵佗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因为赵佗虽说年纪不小了,但是王宫里头,来自百越的美人那真是不少,所以,他现在光是儿子的数量就已经上了两位数,但是想要就此不再继续生,还又不可能,毕竟,百越诸族,总得一碗水端平了吧,总不能一部分有孩子,将来可以继承一部分封国,另一部分没孩子,导致将来自己的势力被其他部族吞并吧!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赵佗呢,很快也就不多想了,与其担心后来的事情,不如先将如今这一关给过了。

事实上,当使团返回南越,给赵佗讲述一路上的见闻的时候,赵佗就直接暗中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英明了,真要是一直死扛着,那真的是要倒霉了。

等到几年之后,赵佗只会更庆幸,汉室大肆开启了与南越之间的蔗糖贸易,在汉室那里,对于南越这里的一年两熟并不在意,事实上,南越多山地,想要开垦出足够的良田,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而且产量其实也一般,以前的时候之所以这么搞,算是行政强制,毕竟,那时候中原战乱,大家都缺粮,南越可以通过出口粮食,获得自己所需要的种种物资。

可是现在呢,大家很快就发现,种植甘蔗,比种植粮食赚钱多了。

甘蔗种下去之后,能收获好几年,不需要花费太多功夫照顾,粗制的蔗糖就可以卖出很好的价格,霜糖和冰糖在贵族那里非常受欢迎,民间最喜欢的还是红糖,一碗红糖水喝下去,浑身都暖烘烘的。

甚至,红糖还成为了欈市的新宠,草原上那些贵族,同样喜欢这种甜滋滋的东西,在这个天然的甜味剂非常稀缺的年代,匈奴人比起汉人,更缺少甜味的刺激,可以说,在西元前,甜党才是王道,咸党就是异端。一小块红糖融化到加了茶末的羊奶里头,那个滋味,总之在欈市上,一罐子红糖,就能换到一头牛,以至于欈市上的那些商人都为此疯狂起来了。

可以说,到了后来,谁要是敢说跟汉室决裂,那些百越贵族就能跳出来将人给撕了。因为没有汉人,这些蔗糖卖给谁?汉人那边精加工过的雪白的大米,柔软的丝绸布帛,同样雪花一样的咸盐,乃至各种他们所需要的生活物资从什么地方来?以前的时候,哪怕赵佗极力汉化,但是,百越中的贵族很多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有几分体面,实际上呢,大家还是在山里住着山洞,或者是用树枝木料搭建起来的房子,吃的东西也非常粗糙。至于普通的百越人,也就是比那些野人生番稍微强一些而已。

而现在呢,他们可以住在新修建的城池里头,住着高大宽广的砖房,不用再担心风雨吹到屋子里面来,每天都能吃上丰盛的食物,穿着与汉人无异的广袖深衣,家里的妻子女儿,可以戴着漂亮的首饰,不再需要辛勤劳作,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运气好的,还能够将家里的儿子送到楚国,齐国甚至是长安求学,日后说不得还能够在中原混个一官半职……总之,无论是百越贵族还是普通的越人,都在这样的经济贸易中得到了足够的好处,那么,赵佗是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南越几年之内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整个天下发生的变化更大。

事实上,之前刘邦一时兴起,返回沛县宴请同乡子弟的时候,一路上就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这几年刘邦其实生活得非常滋润,天下太平,民间安心修生养息,各地送上来的各种数据也非常漂亮,府库里头的粮食和钱财都开始增长,刚刚开国的时候,刘邦连四匹拉车的同色白马都凑不出来,寻常的彻侯干脆只能坐牛车。而现在呢,跟匈奴之间的贸易让民间牛马的数量大大增长,自然皇家的马厩里头,就多出了不少品相好的良马,拉车的马天天换不重样的不至于,一个月换一次,却是没什么问题的。汉室已经挑选了几处开阔的地方,开始施行马政,毕竟,虽说如今可以继续与匈奴互市,但是之后双方还是要靠拳头来决定谁才是老大。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邦自然也起了衣锦还乡的心思。

结果一路上,刘邦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用了!

刘邦并不是那种养在深宫的帝王,他前面大半生都是在民间,一直到天下太平,没了什么战事之后,才留在了长安,安享太平。在他看来,长安一日日繁华起来,这是正常的事情,刘邦当初还是个亭长的时候,因为公事还去过咸阳,那时候的咸阳也非常繁华。

甚至关中繁华,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关中作为中原腹地,大量的资源流入了关中,关中不繁华,那才叫奇怪了呢!

问题是,出了关中之后,这些原本因为战乱,满目疮痍的地方,如今也开始迅速恢复了经济,甚至比起刘邦当年所见的还要繁盛,顿时就让他有些接受不能了!

事实上,这根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刘邦呢,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知人用人,他做皇帝也是这番做派,选择有本事的人,让这些人去做事。就像他在发现舒云这个皇后在财务上头有着极高的天赋之后,就直接对舒云进行放权。

然后舒云也不客气,她管不了税,但是,属于皇室收入的赋她却是可以管的,趁着天下刚刚平定,直接就摊丁入亩,无论官民,皆一体纳税,一体服役,当然,可以用钱来抵。

然后呢,她就对一些赋税进行改革,有的摊派直接被取消,有的呢,直接合并起来,然后呢,减少了徭役,或者说,不是减少了徭役,而是利用皇室的收入来补贴下面的百姓。也就是说,如果百姓从事一些比较危险的徭役,比如说,修长城,或者是为军方转运粮食什么的,总之,所有的徭役项目都被划分了等级。最普通的,自然就是那种在自个家乡,修建水利和道路的徭役,这是最简单的,因此,不会有什么额外的补贴,但是,当徭役离开家乡的距离超出了一定的范围,然后根据距离还有危险等级,开始给予补贴。有的呢,可以包两顿饭,有的呢,可以包三顿,甚至还能多吃一两块肉,还有的呢,就可以抵扣下一年的口赋,总之,不会让这些服役的百姓吃亏就是了。

而少府满天下搞出了各种产业,百姓在农忙之余,就可以进入这些产业做工,民间的资本自然也会跟上,然后呢,舒云就趁机开始向商人征税,如同在上一世所作的那样,对商人进行一定程度上的限制。

哪怕是天下大乱,但是依旧是有发战争财的,还是有许多富户大户,这些人在战乱的时候,有钱也只能藏在地窖里头不敢多花,生怕直接被吃了大户,等到天下太平之后,眼看着政策宽松下来了,汉律比起秦法来说,可是宽松太多了,因此,这些商人自然也就活跃起来了。

经济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什么孤立的,百姓仓库里头有粮食,箱子里头有衣服,罐子里头有铜钱,那么,他们自然会消费,如此一来,钱自然也就流通起来了,而钱流通起来之后,在这个过程中,国家又能够收税,总之,一切都进入了良性循环。尤其天下太平之后,人口开始滋长,自然一切都呈现出了一派生机勃勃,蒸蒸日上的模样。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舒云搞出来的一系列的刺激经济的政策,一般情况下,开国的时候,只要皇帝不是太喜欢折腾,经济总是会往好处发展的。

只不过,因为舒云通过少府这个机构对于整个国家的经济进行宏观调控,加上工商业的发展促进了货币的流通,最重要的是,打通了南越,匈奴这两个体量还算是不错的市场,这也导致了哪怕是民间的小作坊,不管生产什么东西,生产了多少数量,总能卖得出价钱来。

尤其,民间的产品,其实拼质量是拼不过少府的,因此,他们只能拼成本了!少府名下的作坊如今因为工人不够,不得不在民间招工,少府的工钱开得是比较大方的,而且伙食也有保障。别的不说,南方的稻米那是管饱的。如此一来,有点办法,有点技术的百姓自然会选择进入少府的作坊做事,而那些民间的作坊呢,为了降低成本,自然只能使用奴工。

如今开国时候,哪怕是为了国家的人口滋生,朝廷都是不会鼓励蓄奴的,因此,舒云自然是再次针对不同的阶层,在蓄奴问题上,弄了个上限,不同等级的爵位,蓄奴的数量都会有区别,超过这个数量,那么,口赋就要翻番,甚至更多。刘邦呢,从舒云的政策里头得了个灵感,更是直接表示,不管是什么人家,汉人奴婢的口赋要翻倍,而如果是夷狄奴婢,那么口赋是原本的一半,如此一来,里外就是四倍的差距了,顿时,汉室跟匈奴,跟南越,乃至东瓯,闽越,南海等诸侯国的人口贸易就变得异常昌盛起来。

匈奴那边呢,正常会将俘虏变成部族的奴隶,他们原本呢,攻打一些不臣服他们的小部落,会将高于车轮的男子都杀死,甚至年纪小一点的孩童,若是存了反抗之心,也会被杀死,剩下的才会作为奴婢。

而如今汉人需要奴婢了,他们干脆就将能够抓到的人全装在大车上,直接就运到欈市上头出售。匈奴人对于五铢钱,对于黄金都没什么兴趣,他们在欈市上头,最喜欢的还是以物易物。汉人跟他们做买卖的时候,还算是公平合理,并没有太过压榨他们那些货物的价格。若是跟民间的那些普通商人交易觉得不划算,好可以直接找欈市那边少府开办的商会交易,少府给出来的价格一直比较公道。

刘邦某种意义上来说,想钱几乎是想疯了,他很快将这个收税的手段扩展到了妻妾上头。怎么说呢,因为多年战乱的缘故,民间呢,女多男少,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娶不上媳妇。答案很简单,权贵还有那些有钱的商人地主,占据的女性资源太多了,自然底层的百姓占据的女性资源就少了。

因此,刘邦为了让底层的百姓也能娶到媳妇,自然得出点别的歪主意。那就是严格限制了各个等级爵位所能有的妻妾的数量。实际上,二十级的爵位,前面五级都是不能纳妾的。理论上来说,那些单纯的商人和地主,都属于不能纳妾的范畴,但是呢,只要每年多交一笔税,那么,就可以纳妾。但是,这个税呢,几乎是以指数级别增长的。可以说,一个中产之家,如果家里有两个妾,那么,日子就要过得紧巴巴了。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像是后来的那几个朝代,哪怕朝廷规定了不同品级的官员所能纳妾的数量,但是呢,大家总能以其他的理由进行规避,比如说权贵人家的通房姨娘,还有就是市井人家的所谓养女,其实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妾而已,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但问题是,这种擦边球会影响到下一代,比如说,你有一个妾一直没有登记,而是以奴婢的形式放在身边,但是,这个小妾有了儿女,那么,如果想要让儿女上主家的户籍,成为良民,那么,就会课以惩罚性的赋税。偏偏这个时代可没什么靠谱的避孕手段,除非男人真的狠心到拿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辈子做奴婢,没有出头之日,否则的话,他们就得老老实实认罚,要么呢,就干脆管好自己腰上那根裤腰带。

而作为这个律法的补充,那就是如果百姓娶夷狄女子为妻,那么,就可以减免两年的口赋。这也算是给了不少给不起聘礼,娶不了媳妇的百姓另外一条出路。相应的呢,民间采买夷狄女子的风气也涨起来了。夷狄女子价格不高,起码比起正常的聘礼来说,要少很多,哪怕语言不通,但是娶回来之后,她们同样勤劳能干,也能撑起一个家来。

总之,在刘邦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如今民间的情况已经与几年前有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真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因为百姓已经不会满足于耕种,心思也越来越不安定了。

这也直接导致了在很多地方,儒家的学问没了市场,反而是原本已经没落的杂家变得兴盛了起来,毕竟,杂家的理论还是比较吸引人的,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足而知礼仪,所以,大家想要赚钱,想要发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至于儒家嘛,他们之前也就是叔孙通制定礼仪的时候,露了一次脸,但是很显然,刘邦是个用完就丢的性子,儒家的学问他并不喜欢,只是册封了几个太学博士,然后呢,就不再理会了。

如今朝堂上的主流是黄老,另外呢,因为匈奴还有南越,乃至西南那边小国的缘故,因此,纵横家和兵家也有一定的出路,至于儒家嘛,呵呵,他们之前作死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朝中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就没有儒家的大臣,既然学儒家不能出仕,那么,愿意学儒家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以前的时候,大家是没办法,如今呢,造纸术和雕版印刷术的发明让学习知识的门槛下降了不少,儒家以前能吸引人的无非就是所谓有教无类,在招收弟子上头,比较开放,而如今情况就不一样了,朝廷鼓励民间私人教学,如果教学的人能够在长安认证一个博士的名头,那么,他们开办的学校还能得到一定的补贴,如此一来,自然有不少人乐意招收弟子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不食人间烟火的。

而舒云在少府搞的职业教育也流传了出去,一些大商户,也已经开始尝试着通过家学的形式培养自家的人才,比如说培养账房掌柜,另外呢,还会培养一些工匠。以前的时候,这些都是依靠家里的老人招收学徒,这种情况效率低,而且呢,上头的那些老人总是喜欢留一手,免得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专门的职业教育就导致了教学的都是老师傅了,他们专门以授课为生,那么,自然也就不在意下面的学生抢走字赖以为生的本事了。

可以说,通过这样的形式,民间百姓的识字率还有素质自然是提高了不少,而素质提高了,能够从事的工作自然含金量也会提升许多,收入也会得到一定的增长。而识字的人多了,学到各种技术类知识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一些人产生其他的一些想法,开始搞一搞什么发明创造之类的东西,如此一来,也会促进社会的进步。

至于丰县沛县,这里是刘邦的老家,是刘邦这个皇帝的食邑,舒云对于这里,也是比较有感情的,当然,也是因为这里有着足够的资源,因此,舒云将丰县沛县,几乎是当做了某种意义上的经济特区来经营,很是搞了一些试点还有资源上的倾斜。

这里原本就有大量的盐矿和煤矿,之前的时候,不过就是碍于开采技术比较差,因此这些矿产压根没能得到相应的利用,而如今呢,舒云却是想着在这里搞出一个工业园区来,培养出一批不再依赖于土地的,纯粹的工人出来。

事实上,效果其实挺不错,在做工能够赚到足够的钱财的情况下,大家其实对于种地也没有太多的热情,毕竟,比起工业来说,农业的回报率实在是有点低。

当然,丰沛这边本地的百姓对于做矿工什么的,其实是敬谢不敏的,他们得到的特殊待遇实在是有点多,又不用缴纳什么赋税,所以,在生存上头,他们几乎没什么压力,而开矿这种事情,却属于那种危险性比较高的那种,如此一来,即便矿区收入比较高,愿意加入其中的本地人也比较少,倒是许多附近的百姓,对此很感兴趣。

可以这样说,丰县沛县的百姓,靠着他们这里的矿产,嗯,作为老刘家起家的地方,舒云收购那些矿产的时候,玩了个花招,那就是让这些百姓以土地为股本,成为了矿区工业园的小股东,在家什么事也不干,每年都能收到一笔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贿赂刘邦的,免得他回头有什么话说。

好在刘邦对于新鲜事物还是有着比较高的接受度的,瞧着丰县沛县越来越好,几乎所有人都能进学读书习武了,刘邦自然是觉得这是自己给乡邻带来的福气,别提有多得意了!

丰沛两县的人对于刘邦也很有感情,见证了刘邦曾经那些黑历史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但是呢,一个个对此都与有荣焉。就像是你邻居家的儿子小时候打破了你家玻璃,要是他是个没出息的,你提起来只会说这小子从小不学好,把我们家玻璃都给打碎了!要是他将来有了大出息,那么,这就是这个人从小就有特异之处的佐证了!这就是所谓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刘邦对于自己过去的那些事情并不讳言,甚至遇到那些故人,还勾肩搭背回忆一番当年做过的那些事情,大家一起喝酒起哄,总之愉悦非常。

刘盈对于刘邦的放浪形骸非常不习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跟刘邦完全不同,当然,其实刘邦在老刘家也是个奇葩,毕竟,刘伯,刘仲的性子跟他都不一样,这才是刘邦以前在家的时候不讨喜的缘故,家里好几个儿子,谁会喜欢一个游手好闲,只知道吹牛说大话的人呢?

刘盈从小生活在母亲身边,后来被安置在后方,又受到了这个时代相对还算是正统的教育,虽说不至于被教成了温厚君子,但是礼仪什么的,还是刻在了刘盈的一举一动之中。在他看来,做天子,就需要有足够的威仪,像是刘邦这般,跟一些寻常百姓勾肩搭背,这也太不像话。

这般想着,刘盈在跟舒云单独相处的时候就问了出来。

刘盈自己没有发觉,他对舒云的依赖已经超过了对刘邦这个父亲的依赖。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刘邦的满腔慈爱如今都给了刘如意,至于他这几年还生了几个儿子,这里头就包括了那位孝文皇帝刘恒,在他们身上,刘邦的父爱是非常吝啬的,这几个孩子年龄还小,却除非是家宴,等闲几乎看不到刘邦一面。

刘盈又不是什么缺爱到魔怔了的孩子,既然刘邦对他只是当做是继承人,而不是当做是儿子,刘盈自然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因此,自然而然的,跟姐姐刘媛还有母亲舒云亲近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刘盈其实很难学会刘邦的为人处世,刘邦的许多才能,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天生的,像是识人用人之道,一般人哪里能有这般本事。权谋之类的屠龙术可以教导,眼光这种东西,很多时候,真的要看天分。

而舒云的教导就不一样了,舒云教导的是一种思路,而且最重要的是,舒云很愿意放手让刘盈去做事,并不当刘盈是个孩子。当然,刘邦在这上头也没有小气,像是刘盈在关中同样有封邑,他可以在那里试验他的各种想法,而舒云呢,却是告诉刘盈,不要总是指望世间有什么能为你所用的大才,如萧何张良之类的人才,几百年出一个,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很多时候,一两个有才干的人,其实比不上众人的智慧,一千个中人之姿,固然缺少了天才的那一份灵感,但是他们能做的事情,其实远比天才能做的多。

毕竟这又不是搞科学研究,灵感很重要,大多数时候,即便是那些官员,其实也就只是集体的一部分而已,能够按照规矩,做好分内的事情,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刘盈如今说起了他对刘邦那些行为的困惑,舒云干脆便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皇帝就一定要有威仪呢?实际上,皇帝的威仪来源不是他的言行举止,而是来源于他的权力!像是你的父皇,当日只是刘季的时候,他难道不是如今这样的性子吗?但是除了他那些朋友之外,其他人对他又是什么看法呢?而后来呢,等你父皇做了汉王,做了天子,情况自然也就不一样了!他这样做,就是非常人自有非常事,以前是游手好闲,如今就是心中自有丘壑!可是,谁敢因此继续轻视他呢?”

想了想,舒云继续说道:“所以,作为皇帝,权柄很重要,而手握权柄的同时,不至于被权势懵逼了双眼和心灵,保持本心也很重要!你父皇这般,就是你父皇的本心,而你也得看一看,你的本心是什么?”

刘盈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想要让大汉变得更好!”

“那么,就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吧!”舒云微笑起来,“其实,在母亲看来,作为皇帝,喜怒无常,睚眦必报,甚至是暴虐残忍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问题在于,你需要坚持你的本心,一以贯之,不要反复无常,左右摇摆,如此一来,反而容易出现问题!”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坚持二字,做皇帝更是如此,一个反复无常,总是变来变去的皇帝,其实是不值得信任的,这会导致下面的人无所适从。就像是后世的领导人,上位之后,总要有个明确的施政纲领,之后呢,一切的政策,都要围着这个施政纲领去做,不会再去偏移,自然会有人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

而如果你反复无常,不仅会丢失原本的支持者,后来跟随你的人也多半就是投机者,而即便是这些投机者,也不会真心帮你做事,只是嘴上逢迎而已。

因此,舒云如今想起来,决定给刘盈补上这一课,那就是他需要想好了,未来自己上位,究竟需要做到什么,然后呢,就可以按照这个来做,之后呢,就算有些其他的问题,那都是可以微调的。

刘盈被舒云这么郑重其事地一说,不由沉吟了起来,然后决定先回去好好想想再说。

刘盈走了没多久,刘邦就醉醺醺地回来了,虽说如今戚姬依旧非常受宠,但是刘邦如今其实在舒云这里的次数也多了许多。主要是因为戚姬虽说美貌,但是并没有多少内涵,刘邦偶尔想要跟戚姬说点朝堂上的事情,戚姬只会满脸崇拜,但是至于究竟怎么回事,戚姬根本搞不清楚。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戚姬本身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逢迎贵人,而这个时代,即便是男性,也很难受到比较正统的政治方面的教育,何况是女性呢!反而是到了后来宋朝之后,识字率高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些勾栏瓦舍里头的头牌,以至于明清时候比较高端的青楼名妓,反而会接受到类似的教导,当然,只是从诗书之类的东西上头学到一些东西,但是问题是,那个时代的精英,所学到的东西其实也是来源于这些,因此,自然能够跟客人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刘邦如今年纪不小了,哪怕是皇帝,也是不能违背生理规律的,到了他这个年纪,需要的是修身养性,而不是继续纵情声色。

刘邦如今没有如何受挫,日子越过越好,做皇帝的嘛,自然没有不想多活几年的,他对于什么方士丹药不感兴趣,始皇帝都栽在这个事情上了,刘邦自觉自己比始皇帝也差不了什么,不能赴了始皇帝的后尘,因此,即便有人给他推荐什么炼制长生不死药的方士,刘邦也是直接将人打出去。

不过呢,刘邦却是从张良那里,学了一些养生的知识,无非就是清心节欲而已。而舒云呢,在养生上头,一直颇有心得,她生活并不奢侈,但是饮食精美有度,每日生活起居也很有规律,刘邦见了几次之后,就开始跟着舒云的生活节奏走了,而舒云这里的食物味道也很是不错,似乎其他地方都做不出舒云这里的味道来,而且跟舒云说话呢,刘邦也一向轻松自在,不必担心鸡同鸭讲。

这也让戚姬比较失落,偏偏,不像是另外一条时间线上,刘邦从来没有给戚姬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戚姬也就只能将心思放在刘如意身上了。

刘如意呢,从小被娇宠,并不是能哄着戚姬的人,有的时候,戚姬的唠叨还会让他觉得比较厌烦,尤其,年少的孩子,其实更乐意跟年长的兄弟混在一起,因此,刘如意其实很喜欢找刘盈玩,刘盈呢,对刘如意这个弟弟也没什么恶感,因此,一般情况下,都会带着刘如意。他又想着刘如意将来也是要就国的,因此,便干脆教导刘如意处理一些国事。

这边得力的继承人跟心爱的小儿子兄友弟恭,刘邦自然是高兴的,最后,不高兴的也就只剩下戚姬了。她难免要在刘邦那里念叨几句,刘邦自然觉得不耐,因而,戚姬如今的恩宠已经大不如前了。

像是这次来丰县沛县,刘邦带着舒云,带着刘盈,带着刘如意,就是没带戚姬。原因很简单,戚姬原本想要矫情一下的,结果刘邦就来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不去了吧,然后就气得戚姬真的病了。放在几年前,戚姬绝不敢做这种事情,但是刘邦当了皇帝之后没多久,就将戚姬封了夫人,只在舒云这个皇后之下,皇宫里头就算是有别的什么姬妾美人,位份也都一般,如此,自然就将戚姬的心气养出来了。

刘邦到了舒云这边之后,随口便问道:“之前太子来过?”

舒云点了点头,瞧着刘邦自个脱了衣服,将头上的帽子丢到一边,光着脚就坐到了舒云身边,舒云顺手递了一杯醒酒汤给了刘邦,刘邦一口气喝了,就听舒云说道:“盈儿年纪也不小了,太子妃的事情,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想过?”

刘邦顿时皱了皱眉,没错,刘盈这个年纪,早该选一个合适的太子妃了,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刘邦找不到合适的。就像是刘媛一样,家世合适的人家,年龄不合适,年龄合适的呢,身份又不合适。

刘邦干脆问道:“皇后打算给太子选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舒云直接了当地说道:“选个懂事能干的就可以了,不必拘泥于身份什么的!”

如今舒云作为皇后,是参与政事的,日后呢,刘盈的妻子,将来自然也会参与到政事之中,别的不说,正常情况下,男性的寿命不如女性,也就是说,刘盈的太子妃,将来不仅要做皇后,还是有很大可能性要做太后的,太后要是不够聪明,没有一定的政治眼光,那到时候,说不定就要被人利用了。

舒云叹道:“如今民间女孩子读书的少,即便是彻侯人家,也是差不多的样子,所以,选个聪明一些的,肯学的,早点嫁过来,我也能先带着教导一些!”

刘邦吃了一惊:“你肯让太子在民间选太子妃?”

舒云奇怪地瞧了刘邦一眼:“大汉刚刚立国才多久啊,说句难听一点的话,就算是陛下你,当日也就是布衣而已!真要是从那些贵族里头挑,我还不放心呢,谁知道是个什么心思!当然,从民间挑选的话,也要挑个家风好的人家,不读书不要紧,可以专门挑了博士教导,但是人品要好!别说是太子妃了,就算是太子宫里头的姬妾,到时候也是外戚了,外戚仗着皇家的威势,要是人品不好,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话,回头当地的官员也不好处置!”

刘邦一听,顿时乐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等回头回了长安,朕就下诏给太子选妃,让地方上头挑了身家清白人家的好女子,然后送到宫里来,让太子自个挑选!”

舒云想了想,说道:“也别太大动干戈了,就在关中附近挑选便是了,太远的地方,难免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刘邦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可惜你们吕家没有合适的,否则的话,朕倒是不介意吕家再有一个皇后的!”

舒云嗤笑一声:“陛下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你们老刘家的男人,有多难伺候,难道陛下不知道吗?”说着,在刘邦惊讶的目光中,舒云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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