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吾既已知道皇帝的用意, 心中更为焦虑。她明白,皇帝必是已在这山洞周围, 甚至是山洞里设下陷阱, 等太子一现身, 就会被困其中,谋逆的罪名亦会罩落下来。

现在, 皇帝定然已有意向太子透露出风声,让太子知道她与皇帝在一起,利用她引太子犯险。她只希望,哪怕太子找到了这个山洞,也不要贸然行事。

皇帝突然道了一句:“将人带出来。”

魏紫吾循声看去,竟看到山洞深处被带出一名少女。对方一身宫女装束, 但脸和身形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

她怔了怔, 立即明白, 这与她相同的身高胖瘦, 应该是皇帝命人花了一番功夫寻找的。而这少女的脸应该是被易容师施为的结果。

那宫女便向皇帝行礼。

皇帝下令:“将太子妃与她的衣裳对换。”

带宫女现身的两名老嬷嬷应是, 对魏紫吾道:“娘娘,得罪了。”

虽然皇帝只说的是衣裳,但魏紫吾连同发髻、头饰也被作了改变, 全身装扮很快皆与那宫女对换。这下若是不凑近了仔细分辨,怕是谁都会以为那宫女就是魏紫吾。

魏紫吾这才知道, 这山洞竟是另有密道,并非只有前面一个出入口,后面曲折深处, 还不知通往哪里。看来皇帝筹谋今日的计划已经许久。

也是——

太子平素注重以德养威,行事谨慎稳重,朝野声望甚高,从未落下过贪墨、构陷、结党营私等把柄。何况那些污点对流着龙血的皇子而言,不过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有太后在,皇帝更加不可能轻易废太子。

除非太子谋逆弑父,才是大逆不道、不可宽宥之罪。

但若要策划一场宫变栽到太子头上,从调兵到起事,以太子如今对京城的掌控度,怕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警觉。唯有这般在行猎中陡然发难,布局涉及面不会太广,且调动禁军名正言顺,不会引人起疑,才能叫太子措手不及。

皇帝此前之所以留太子在京城,让他晚至行宫,一切皆是早有谋划安排。甚至更早一些,皇帝命太子领了整治都督府的差事,也不过是抱着迷惑太子的目的,只为让太子觉得皇帝须得让他处理棘手政事,要动他至少也会等到都督府的事告一段落。

魏紫吾觉得,若真要说皇帝胜过太子之处,大概就是皇帝在对待父子之情上,更加狠心冷酷。

皇帝来到遇潋面前,打量一番,满意颔首,朝魏紫吾道:“太子妃,太子处事沉稳冷酷,除了你,还无人能让他自乱阵脚啊。”皇帝研究太子的脾性这样久,发现除了太后,太子也就只有魏紫吾这么一个弱点。

“不过,用太子妃作诱饵,白白送死,未免可惜了。”关键是,皇帝不想让顾见毓恨他。

魏紫吾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心中却早已是惊涛万丈。

“皇上,岐王殿下到了。”此时有人入内禀报。

魏紫吾便看到顾见毓走进山洞里,她只看了对方一眼,就慢慢别开脸。

顾见毓的目光先是落在魏紫吾身上,又在那宫女身上停留,神色难免掠过一丝讶异。他随即敛去眼中波澜,上前道:“父皇。”他听属下禀报说魏紫吾失踪了,命人到处寻她,没想到对方竟与皇帝在一起。更没想到,还多了个赝品。

皇帝颔首,道:“计划有变。”他本是安排顾见毓带着瑶光卫守在附近,一旦看到令箭升空,便过来山洞“救驾”。但皇帝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命顾见绪救驾,以免令太后起疑。

皇帝又道:“趁太子尚未找来,你带着魏紫吾,从山洞另一边离开,稍后不必护驾了。小心点,别叫人看到你带走她。”

魏紫吾默默听着,她知道皇帝毫不避讳地让她听到这些话,是已决意今晚对太子动手,并且是笃定太子必将落入他布好的罗网,束手就擒。

顾见毓沉默少顷,问:“父皇让儿臣带走魏紫吾,是意欲如何处置她?”

皇帝笑了笑:“都叫你将人带走了,自然是你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算是父皇送你的迟到的及冠礼。”

皇帝清楚,他这儿子想得到魏紫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魏紫吾不止是顾见邃的弱点,同样也是顾见毓的。他若不让顾见毓亲自确认魏紫吾完好无损,一会儿突然见山洞起火,顾见毓会做出什么事,连他也不敢保证。

顾见毓领悟了皇帝的意思,看了看皇帝,眼神略显复杂,却是立即答道:“是,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便见顾见毓毫不迟疑地走向魏紫吾,而非那名宫女。

魏紫吾本就被封住多处穴道,身体软绵绵靠着石壁。她被顾见毓靠近带来的影子所笼罩,身上很快披上一件黑色斗篷,帽兜低低覆盖下来,将她的视线也遮住。

魏紫吾看不到顾见毓,男人却在肆无忌惮打量她。他观察得颇为细致,发现魏紫吾雪白纤细的手腕有一圈红痕,谁这么用力地抓她手腕?刚捏出来的痕迹,多半是父皇顾见毓的神色微微变化。

魏紫吾随即感到脚下一轻,被顾见毓横抱起来。成亲之后,与不是太子的男人亲近,令她尤为不安和难受。

皇帝看着顾见毓的身影离去,下令道:“去,传英王过来。”

肖梁迅速命人去办。

在一名嬷嬷的引路下,顾见毓很快避开重重机关,从密道的另一个出口走出山洞。

见那嬷嬷已回去向皇帝复命,魏紫吾才掀开斗篷帽子,指指自己的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顾见毓。

这是想要顾见毓帮她解开哑穴。顾见毓看着少女微启的娇嫩唇瓣,目中闪过暗光,装作没有看到她的祈求,准备将她抱到接应他的马背上。

魏紫吾又扯了扯顾见毓的衣袖,顾见毓心里突然涌出一团暴戾怒火,将魏紫吾抵在石壁上,冷声道:“你是想让我给老三传信警示他罢?但救了老三,对我有什么好处?别忘了我跟他在抢同样的东西。”一是帝位,另一则是她。

魏紫吾却坚持攥紧他的衣袖不放,顾见毓看她一会儿,终是解开她的哑穴,便听对方道:“若是太子因救我而死,我便随他一起死。若岐王殿下愿给太子传信,我保证今后都不再见他,只好好地侍奉殿下。”

顾见毓面色更沉,冷笑一下,道:“又是威胁,又是给利诱的。你为了太子,倒是不计较自己如何。”以魏紫吾保守的性格,能用侍奉男人这样的字眼暗示他,已实是出乎他的意料。这说明,太子在魏紫吾心里的分量已很重了。

顾见毓眼里冷得像结了冰,淡讽道:“怎么?现下不叫我‘五弟’,要主动侍奉我了?怎么个侍奉法,不如现在就让我看看。”

魏紫吾面色瞬间苍白,哪里还说得出话。

顾见毓看看她,终究不忍心见她如此,道:“你放心。父皇不会杀老三,顶多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圈禁起来。”虽然皇帝没有将全盘计划告诉他,但顾见毓也猜想得到,即便是皇帝成功,也不会杀太子。

圈禁?魏紫吾微怔,她觉得皇帝大概是喜欢这种将所有人掌控、玩弄在鼓掌的感觉,他只需要有人向他臣服叩首,而不能接受自己正当盛年,自己的儿子却已令他无法掌控。太子的强悍和收服人心的本事,想来真的让皇帝难以安寝太久。

但太子那样高傲的性格,又受尊崇惯了,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被圈禁。

魏紫吾仍旧被顾见毓放到了马背上,他也纵身而上。

雨已不知不觉停歇。见马儿在林间慢跑起来,她忍不住问:“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我觉得,你还是去‘救驾’的好?你不去,那就肯定是顾见绪去了,顾见绪如今的声威已仅次于太子了,再让他救驾成功,定然对你十分不利。”

顾见毓听了这般“推心置腹”的话,却根本不为所动,道:“要救驾也得先把你安置好。”

魏紫吾见与顾见毓做交易不成,对方又不知要将她带去哪里,心忧如焚。不,她不能远离这座小山,她始终想要设法通知太子。

她观察着周围,先前皇帝身边高手众多,连那两个嬷嬷都是功力深厚。她又是才被封了穴道,什么也做不了。但现在,她已慢慢冲破了部分淤滞的穴位,面对的也只有顾见毓和他的两个卫官。

三个敌人,她在心里计较了一下。虽然顾见毓的武功高出她太多,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她于是低低道:“殿下,我想小解。”

顾见毓神色微变,盯着魏紫吾的发顶片刻,来到一片乱石滩,才将她放下马来。道:“去那几块大石中间。”

顾见毓看着魏紫吾提着裙摆,踏着碎石避到几块立石中间,身影消失,听到窸窸窣窣的衣裙声,令他的眼神变得极为幽暗。

魏紫吾则是解开了前襟。幸而先前那嬷嬷只是换了她的外裳,她胸前坠着的白玉罗汉依旧贴着她胸脯的肌肤,隐在里衣中。那罗汉坠是两片合拢的,可以打开,里面有数根银针,分别涂着毒药和迷药。

她将玉罗汉摘下来,揣进衣袖的兜里。

石堆后传出细细的声音:“殿下,我的裙子被勾住了。”

顾见毓闻声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叫他的两个卫官看得背生寒意。他来到石堆后,魏紫吾裙子下摆的后角确实被尖石巧妙地勾住。

顾见毓来到她身旁,目光扫了扫魏紫吾的面容。从没有引诱过人的女孩,当然不可能突然就变得撩人手段高明。他知道,魏紫吾的天分从没有用在这方面过。但她这样的生涩,却叫他明知她心里在做算计,依然情不自禁,乖乖上钩。

他倒想看看,她要如何以卵击石,再次从他手里逃走。不止一次了,明明他都捉住了她,还是被她给逃掉。这次,他绝不会让她再中途逃掉。

顾见毓朝魏紫吾蹲下身,刚将她的裙摆取出来,数道令箭爆破声却从他们刚刚离开的小山另一方传来。

魏紫吾一怔。这代表交锋已开始。

就算不是太子的人马入了战圈,至少也是有别的变故发生。她这时自然没有必要再去告知太子,但她却无比想知道太子怎样了,发生了什么。

顾见毓却一点也不急。虽然这个局是皇帝针对太子设的,但他在其中该安排的人也安排好了。无论是皇帝真的借此废立太子,还是太子坐实谋逆弑父的罪名,或者是顾见绪又在其中得好处与否。他都不急于淌这趟浑水。

因为山并不高,另一边隐约传来的兵戈交鸣声越来越凌乱。魏紫吾看了看没多少反应的顾见毓,突然觉得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魏紫吾觉得,皇帝说太子对他没有孺慕之心,是冤枉太子的说法。她见太子平素对太后和石冬诚都颇为尊敬,说明他是个感念恩情的人。

而对皇帝,太子小时候肯定是有孺慕之心的。天底下哪有不孺慕父亲的孩子呢?尤其太子的父亲还是一代君皇,在孩子幼小的心中,想必更加的顶天立地,不可取代。只是,随着年纪增长和世事变迁,心境可能的确已改变。

但是顾见毓呢,皇帝似乎对这个儿子格外的另眼相待,但魏紫吾却觉得顾见毓对皇帝似乎也没有多少孺慕之心,至少顾见毓现在的态度,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凉薄。

顾见毓见魏紫吾在打量自己,倒是朝她笑了笑:“婼婼不继续了吗?”她不是想要勾引他,然后借机偷袭他以逃走去给太子报信么?

魏紫吾轻抿了抿唇,不再看顾见毓,只转过头,紧张地看着山的另一边。

顾见毓的下颌却很快紧绷起来,他回过身,看向他们行来的后方。一匹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在山路上也踏得如履平地,快如烈风,分毫不乱。

顾见毓早就想过,以太子的本事,即便是天罗地网,也很可能会扭转乾坤。因为,他暗中派人查探许久,也始终查不出朝中究竟哪些人已为太子所用。但是,即便是他预估,也没有想到,太子会带着人来得这样快。

如果太子这样快就已控制皇帝那边的局势,那对方平素隐藏之深,着实难以想象。

顾见毓身边一名卫官吹起了尖哨,从前方的密林中便立即涌出成片的弓箭手和士兵。

魏紫吾这才知道,顾见毓早在这一带布置了如此多的兵力。就是说,方才她就是真的用毒针刺中了对方,也肯定是逃不掉的。顾见毓的这些部下难道能放过她?

而后方领头追来的却不是顾见邃本人,而是石冬诚与东宫左卫率韩疆。

韩疆勒着缰绳下马,先朝魏紫吾和顾见毓行了礼,道:“太子妃娘娘,臣护驾来迟。臣奉殿下之命,接娘娘去殿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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