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母亲在病房里看着电视。这间病房位于单人房住院大楼的东边角落,你母亲就坐在一张铺了坐垫的朴素木椅上,仓知巳绪则坐在病床上,同样盯着电视画面看。此时响起哔哔声,仓知巳绪将体温计从腋下抽出,交给等在一旁的护士。“三十七度整。仓知小姐,觉得食欲如何?”

“最近有比较好一些。”

“气色似乎也变好了呢。”

“或许是祈祷开始生效了吧。”护士只把这当玩笑话,微微一笑便离开了病房。

“我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嗯?你说什么?桐子伯母。”

“我说王求。”

你母亲大约半年前开始固定来医院探望仓知巳绪,她们两人认识的原因很复杂,包括你一时说溜嘴、母亲会错意、以及电话中的沟通不良,如今你母亲几乎天天来探病,在病房里与仓知巳绪一起观看夜间球赛的转播。当然,你完全被蒙在鼓里。刚开始的时候,医师和护士见你母亲这个与仓知巳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成天来探病,多少有些成心,但如今他们已经完全把你母亲当成热心探病的家属了。

“哪里不对劲吗?”仓知巳绪凑身向前,像要看进电视屏幕似的。画面上映出的是东卿巨人队投手宫田的背影,你站在离镜头很远的打击区,只看得到小小的身影。你举着球棒,站在左侧打击区内,宛如岩石般屹立,摆出打击姿势。仓知巳绪看不出哪里不对劲,而且其实画面上的你太小,根本看不到表情。仓知巳绪转头望向你母亲忧心忡忡的侧脸。你母亲平常是个开朗、温和、表情丰富的人,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但是每当看见出现在电视上的你,她的表情就会完全变了个样,彷佛想动用灵魂之眼,把你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看进心里。仓知巳绪第一次见到你母亲露出这种表情时,也吓得心里发毛,不知如何是好。但久而久之,仓知巳绪渐渐明白了,你那过人的毅力与凛然气质,或许正是源自于你母亲那超乎寻常的关心与庇护。想通了这一点后,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身为王,必须保持冷酷而神圣,若有必要,即使杀人也在所不惜。而在背后支撑着王的,正是历史的洪流与血脉传承的魔力。仓知巳绪明白,山田王求的母亲,正如同麦克白的妻子。

“仓知小姐,你本来就看好这局会轮到王求上场吗?”你母亲仍盯着画面问道。

“不,我以为他别想上场了。”仓知巳绪回答。九局下半,两人出局,两好球,第三棒的打者栗田一下子喊暂停,一下子摸止滑粉袋,一下子又畏畏缩缩地练起挥棒,看他那副模样,显然是乱了阵脚,没想到竟然能打出内野安打,完全出乎仓知巳绪的预料。“桐子伯母,你呢?你一直看好王求这局会上场?”

你母亲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仓知巳绪登时醒悟,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对你母亲而言,轮到你上场打击是必然的结果。“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你母亲的语气听不出来是看开还是看破一切。

欢呼声大得几乎将电视震破,回荡在整间病房内。画面映出了你的上半身特写,你母亲默默凝视着你,旋即皱起眉头说:“真的不太对劲。”

“你是说王求的脸色吗?”就在仓知巳绪开口询问的同时,投手宫田投出了球。仓知巳绪战战兢兢地吞了口口水,竟感到些许恐惧,担心吞口水的声响会穿越病房传入球场内。

一垒上的栗田久人一脸茫然,似乎还沉浸在达成使命后松懈下来的恍惚之中,他并没有做好奔二垒的准备,一径蹲在一垒垒包上。说来荒唐,此时他已成了等着看你击出全垒打的观众之一。

你倒下时,你母亲与仓知巳绪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宫田投出的球没有进入好球带,而是朝你的脑袋飞去。你猛地把球棒一横,避开了球,人却摔倒在地,场内登时一片哗然。仓知巳绪虽然紧张得忘了呼吸,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惊讶,只是心想,喔,又搞触身球这一套。因为每次你上场,四坏球和触身球根本是家常便饭。直到你母亲又说了一遍:“不太对劲。”仓知巳绪才开始觉得状况不妙。因为你倒地后,一直没再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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