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山田又把手心贴在桌面,张开五指,紧盯着瞧。他坐在教室靠走廊那一排的最后一个位子,就在后门旁边。教室课桌椅在上课时间总是排得整整齐齐的,但现在是午休时间,桌椅多少有些移位,教室里显得颇凌乱。一吃完午餐,班上男生几乎全跑去操场了。自从足球社的田之上带动班上踢足球的风潮,一到中午,他就会跳出来硬拉大家去操场,就连对运动不拿手的古谷和高桥,午休也会去参一脚。原本我也是当中一人,但我上星期左手腕骨折,上了石膏,没办法玩球,所以这星期都留在教室独自一人看书。只要用左手手肘压住书,右手翻页,看书并没有妨碍。

我最近迷上图书馆的世界伟人传记系列,现在读到《居礼夫人传》。每次只要班上同学提到和小黄瓜有关的话题,至少会有一个人拿居里夫人来开玩笑,所以这名字我很耳熟,却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我曾听过三明治是“三明治伯爵”发明的,所以我以为居里夫人是培育出小黄瓜的人,直到看了傅记后,才知道原来居礼夫人是一位不顾自身危险进行实验的伟大科学家,吓了我好大一跳。

但更令我吃惊的是,《居里夫人傅》竟然记载了居礼夫人小时候的事,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写得一清二楚。例如“当时她觉得母亲好可怕”或是“她在心里发誓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之类的句子,在书里经常出现。居礼夫人明明是长大之后才变成伟人的,为什么书里能够把她小时候的心情记录得那么详细呢?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透。或许是某个人知道她日后会变伟大,所以从她小时候便天天帮她做纪录,像在写日记一样,把她的心情及遭遇一点一滴全部记下来。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情就变得很落寞,因为我身边并没有那样的人。从来没有人拿着笔记本把我的童年事迹写下来,也没有人问我现在心情如何、在想什么;既没有人采访我,也没人为我留下任何文字数据。我想,这意味着人家晓得我长大以后不会成为伟人吧,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写成伟人的传记。没错,我不会成为伟人。

一群女生聚在黑板前方玩扑克牌,值日生正在收拾营养午餐的餐具,发出喀喇声响,另外有几个女生拿出涂鸦本画漫画,几个男生在下将棋。独处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坐在教室后方座位直盯着手看的山田。

山田是我们班上最高的人,我想他可能在全学年、甚至全校学生当中也是数一数二地高。他的身材不特别壮也不特别瘦,但体形非常大,平常总是穿薯蓝色运动服,胸口绣着我看不懂的汉字。

他是个奇特的人。既没有被同学欺负,也没有遭人排挤,却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听说他喜欢打棒球,是市内少棒队的一员。

不过他倒不算孤僻,只要跟他说话,他就会回应;上课时被老师点到,也会乖乖作答。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一个人行动。大家刚编进这班时,田之上常主动邀他一起踢球、游玩或聊天,但最近似乎也不太想理他了。

大约两天前,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每到午休时间,山田就会独自盯着自己的手看。我本来以为他在看手相,想想又觉得不对,因为他看的是手背。他昨天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而且看完手之后还会去拿字典。果不其然,大约十分钟之后,他走到教室后面,拿了一本大字典回座位。我们班的钟蟋饲养箱旁边有个小书架,大家的公用字典就收在那儿。山田把字典摆到自己桌上,翻开后又立刻阖上,然后又翻开,不断重复这个动作,我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想干嘛。

我站了起来朝后门走去,压抑内心的紧张,假装是偶然看见他的举动,开口问了:“嗳,你在查什么字啊?”

山田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我。

“呃,因为……看你一直在翻字典,我只是随便问问啦。”我边说边忍不住频频瞟向周遭,感觉自己好像在做坏事。

“喔,你说这个啊。”山田低声回道。他有张圆脸,头发很短,单眼皮,眼角微微向上吊,鼻子很大,最很宽,耳朵更是大得吓人,近看像头野蛮的动物,却又带着几分博士的知性。

“我在做眼力训练。像这样把书翻开之后马上阖起来,记住瞬间看到的字,然后再翻开确认有没有记错。”他一面解释,一面翻动桌上的字典。他的声音不算小声,带着一种厚实的沉重感。

他说这就叫做瞬间视力,接着他又解释了一直看手背的原因。那是一种训练眼球移动速度的运动,首先看着左拇指的指甲,然后依序转移视线到右拇指、左食指、右食指,尽可能让眼球快速左右转动。“不能转动头,只能动眼睛,速度愈快愈好。”他说道。

“为什么要做这种训练?”

“嗯?”他似乎有诧异我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当然是为了棒球。打棒球要靠眼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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