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萧瑟秋风,又一次勾起崔氏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十五载不见丈夫音信,你是死了,还是留在了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郝经妻子感伤不已。

突然,家人来报,汴中民求见,崔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汴中也没有什么亲戚呀?自这几年郝经出使南宋未归以来,郝府就变得冷冷清清了。有的说他已经被贾似道杀死,有的说他又投向了南宋小王朝。但崔氏不信这些传言,他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会投靠南宋,也不会抛下她不管。十五年来,她一直坚信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等等吧!

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见过礼之后,他递给崔氏一个油纸包,说道:“我在金明池射雁,这是从雁足上发现的,听说与你家相公有关,就把这个送来了。”

摊开油纸包,崔氏的眼泪刷的涌了上来,“是的,是他的笔迹,是他的……快快重赏……”

油纸包被送到了忽必烈的手中,忽必烈反复念叨着:“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

是的,是他,十五年来,忽必烈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他:是他劝说自己“断然班师,亟定大计”;是他上书《东征议》,阐明应在平定各国后,先暂停用兵,安抚民众,治理百业,创法立制,颁布条纲,使国家上下井然,有条不紊之时再征讨南宋;是他说明连年征宋不成功的原因在于用智不足;是他认为征宋战略应是“自东海至于襄阳、邓州,发数路大军作为主力,进攻南宋正面,自汉中至大理,轻兵捷出,以骑兵绕攻敌人后方……之后应先荆襄后两淮,先两淮后江南,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些目标,有的已经实现,而有的正在有条不紊地实现着……

多么优秀的大臣呀,然而南宋扣押了他整整十五年。忽必烈震怒了,他立刻下令召集朝议,商讨征宋战略方案。

说到征宋,其实忽必烈一日也没有放弃过。但是,自蒙哥死后,忽必烈忙于夺取汗位。汗位夺到手后,又忙于追击阿里不哥。阿里不哥还没有完全投降,他又忙于平定李璮的叛乱。李璮乱平,他又忙于整理朝政,对付汉儒和汉人的世侯……他忙得不可开交,一时抽不出手来。

现在行了,他要对南宋出手了。他在军事会议上说:“我对南宋是礼让的,十多年前,我从长江那边回来即大汗位时,为形势所迫,曾与他们签订合约,结果他们背信弃义,把我的使者郝经扣押了,一扣就是十五年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决意兴王者之师,征讨南宋,让南宋小皇帝明白,我们大元不是好欺负的!”

听到忽必烈要伐宋,蒙古将领个个摩拳擦掌,汉人大臣也都极为拥护,他们都积极地表现自己,意图通过这场灭宋的战争,好向忽必烈显示自己的忠诚,恢复对他们的信任。

最为积极的是刘整。

刘整,字武仲,河南邓州人,他原是金国的将领,金亡后投了南宋。因受贾似道排挤,愤而投蒙,整籍泸州十五郡、户三十万入附。忽必烈大喜,任命他为夔府行省兼安抚大使,赐金虎符,又授予行中书省于成都、潼川两路。

攻打宋国,先从哪里下手,在蒙古内部从来都是有争议的。以前,蒙哥的意见是先拿下四川,然后从西而东;一种意见是先取建康(今南京),然后再顺江而下,攻克江南;而史天泽则建议应先取襄樊,而扬州、泸州可置之不顾,直插临安。临安破,则巴蜀之地就不攻自破。但是,由于刚刚发生了史天泽擅杀李璮事件,此时的忽必烈对史天泽还没有完全恢复信任,又加上蒙古人大多反对,他也就没有采纳。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灭宋之事提上日程,箭已在弦上……

刘整说道:“南宋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国弱民疲,奸臣当道,良臣猛将欲以自保,智能之士思得明君;而我朝国力充盈,兵强马壮,此为我大元灭宋的天赐良机。况且,自古以来,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眼下,圣朝已有天下十之七八,怎能弃一隅而自弃正统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圣上决断乃英明之举。”

忽必烈大喜,问道:“计将安出?”

刘整说道:“臣下认为,先攻襄阳,撤其扞蔽。所谓:‘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下也。’”

他提出了和郝经、史天泽同样的观点。

塔察儿出班奏道:“臣以为攻宋时机尚不成熟。”

忽必烈问:“何以见得?”

塔察儿说:“我军擅长陆战骑射,不善水战,现在攻宋,是以我之短对敌之长,应练好水军以后再攻宋为宜。”

穆哥也说:“宋廷虽然偏安江南一隅,但对其实力也不能低估。江南乃鱼米之乡,财力颇丰,城池坚固,利于久战。金朝两次攻宋均告失败。我朝窝阔台汗打到四川,无功而返。蒙哥汗更是饮恨钓鱼山下。这一切都提示我们,攻宋必须作好充分准备,轻易攻打是不会奏效的。”

“臣下不敢苟同两位王爷的观点!”刘整望了一眼两位王爷,然后说:“臣下认为,不说金朝,只说宪宗之所以饮恨钓鱼山下,臣下以为其弊有四:一是选错攻宋地点。我蒙古大军,长于骑兵作战,所向无敌。但骑兵作战,宜选择空旷、平坦之地。川蜀深山大川,险阻重重,山路蜿蜒曲折,我骑兵在此种地形很难展开。况且敌人占据地利人和,我军为客,人地两生,既无掳掠来补充给养,又无俘获来补充兵力,只能以有限之力,冒无限之险,纵然有泰山压卵之势,倾河海以灭火之举,一旦进攻遭受阻滞,盘桓不能前进,便无异于强弩之末;二是国力尚很疲弱。凡夺取天下者,必蓄养精力,征赋税以足需用,屯农田以足粮草,待内部理顺,对外歼敌的条件也就成熟。而蒙古帝国自开国以来,一直在外用兵,国力岂有不弱之理?宪宗皇帝承继大统不久即出兵攻宋,以强力谋取。兵法说,以力强取者则不可持久,久则挫伤元气,疲困不振,因此才致使功败垂成;三是缺乏智谋。古之用兵,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而后可以用奇兵。岂能连兵百万,首尾万里,御驾亲征,全国动员,搅得天翻地覆,人人皆知?如此伐宋,无异于撞其钟而掩其耳,吃其脐而蔽其目,这哪里是用奇兵,分明是拿着价值千金的玉璧去投瓦石!”

忽必烈对刘整的高谈阔论非常感兴趣,问:“刘爱卿认为,用兵襄樊,又有哪些胜算?”

刘整接着说道:“选择用兵襄樊,原因也有三。”

“一是发兵南下的条件业已成熟。自我皇承继大统以后,锐意改革,内修政理,鼓励农桑,北方经济已经复苏,现已民殷国富。加之时下内乱已平,漠北安宁,各种不安定因素业已清除殆尽,政局如日中天,此时南下伐宋,正能完成我皇一统天下的宏愿;二是襄樊是南宋的软肋。兵法说,打蛇七寸,攻人打软肋。千里长江,两淮、临安、建康如果视为蛇头,巴蜀为蛇尾,则襄樊就是它的软腹。软腹牵制了蛇头和蛇尾,一旦击中,攻下襄樊,向西使川蜀与朝廷失去联系,向东则有顺江之势,向南使得南面的湖湘门户洞开,蛇头、蛇尾不能相顾,然后猛击头部,哪有不胜之理?三是我军骑兵、步卒优良,所向披靡,惟水战不如宋军。我军从现在开始,着手围困襄樊,然后造战舰、练水军,夺宋军所长,接我军所短,必能获得成功。况且我蒙古大军经过几年的实战,对于攻城拔垒亦有相当的经验,从伊儿汗国引进的炮,更是威力无比,应当说,现在我军与宋相比,在战斗力上已经远远胜出。”

“可不能小瞧南宋噢!”阿术领兵与南宋军队较量过多年,对他们的作战能力和技巧有着细致的研究,对南宋的政治、经济、军事也都了解一二,他插话说道:“别看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却是物阜民丰,兵多将广,只是由于皇上无能,贾似道擅权枉政,才离心离德,民生怨怼。我看要打南宋,应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持久战!从中央突破,这个办法好!但是,以我方的国力、财力、兵力,攻占襄阳尚需时日。”

刘整说道:“襄樊之地,夹汉水互为依存,‘跨连荆豫,控扼南北’,位于南北交通要冲,处黄淮与江汉平原交汇之处,兼有荆山与汉江之险,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宋在此经营多年,固若金汤。我军应先围襄阳,然后破之。说得更清楚点,就是采用‘围城打援’的战术,逐渐消耗宋廷的财源、兵源,最终一举消灭南宋,统一全国。”

阿术顿首。

忽必烈看到大家不再说什么,就把视线转向了右中书右丞相安童。这个从十三岁就被自己提拔为怯薛长,十八岁就任右中书右丞相的年轻人会怎样想呢?

安童看到了忽必烈征询的目光,就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完全同意刘将军的意见!”

“好!”忽必烈双手撑住金椅扶手,慢慢站起身。

“众卿听旨:朕意已决,即日设立元帅府,全面实施中路突破的战略,在宋人的江北防线上打开缺口,大军长驱直入,一举突破长江天险!阿术、刘整,我命你二人全权指挥攻宋军队;阿里海牙,朕命你别置行省掌佥军、屯田、供饷诸事,同时负责入奏军机。后勤保障及兵员调遣则由中书省和枢密院协商解决,不得延误,否则,军法论处!”

“遵旨!”众将离席,齐声接旨。忽必烈如此分派,自有他的道理。阿术曾随忽必烈远征大理,又多年在黄、淮间指挥军队与宋军对峙,有丰富的对宋作战经验。刘整入朝之初即对攻宋之策成竹在胸,远在大计确定之前,他已命部属日夜操练,作好大军渡江作战的准备。阿里海牙,这位在整个会议期间一言不发的畏兀儿高级将领,则擅长协调诸军、确保供给……

对南宋的整个战略部署了如指掌的刘整确定的攻宋方略,它直接点出了南宋防线上的要害和最大软肋,使得元军由原来的多点进攻变成集全力而攻敌之要害,而后来的战事也表明刘整的计策是非常高明的。咸淳三年,也就是公元1267年年末,主帅阿术与副帅刘整率军南下,亲自安排进攻襄樊的事宜,灭宋的大战从此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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