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宋还都后,伯颜镇守北疆,与海都周旋。可是由于未能彻底将其歼灭,于是朝中便有小人向忽必烈进谗言,说他作战因循保守,“无尺寸之收获”,甚至怀疑他与海都通好。于是忽必烈就让御史大夫成吉思汗“四杰”之一﹑右手万户那颜博儿术的嫡孙玉昔帖木儿代伯颜镇守和林。

玉昔帖木儿与伯颜交接时,海都趁机又来进犯。伯颜不因被谗而放弃职守,他深知海都“邀之即遁”的习性,决定诱其深入,以便一鼓作气擒敌,所以交战后并不急于迎击,而是一连七天“且战且却”。然后,突然率军回师反击,大败海都军。海都带少数亲信逃走,两年不敢入侵。

1297年,海都听说忽必烈去世,不久伯颜也死了。他觊觎之心又起,便乘机出兵,侵占八邻地区。

八邻亦称巴林,在今阿尔泰山西北,崇山峻岭,沟壑纵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听说海都占据八邻,遂一面派遣使者沿着驿道快马加鞭,星夜兼程,驰报京城;一面亲率本部人马越过金山,即阿尔泰山,向八邻方向运动,讨伐叛军。

这个都指挥使床兀儿,是元朝老将土土哈的三儿子,先以大臣之子奉诏跟随太师月儿鲁作战,在百塔山大破敌军,因战功卓著被授予昭勇大将军、左卫亲军都指挥使,出镇钦察。

八邻南有答鲁忽河,河面宽阔,水势汹涌,北岸地势平坦,南岸多为丘陵,有茂密的树林覆盖。海都占领八邻后,即派大将帖良台沿河扎营,凭依天险,封锁要冲,妄图切断床兀儿的进军路线。帖良台接到命令以后,立刻在北岸安营扎寨,伐木立栅,严加防守。为了不让敌军渡河,帖良台还下令让所有的将士下马,排成数十列纵队,沿河岸驻扎,前排跪坐,依次向上,都张弓以待,一旦床兀儿过河,则以排阵按序放箭,阻敌于河水之南。

不久,床兀儿率大军驰至,看到敌军早有准备,便让士兵放箭,想先用弓箭把敌军队形击溃,然后乘乱渡河。弓箭手立刻上前,排成阵势向对岸射去,但是由于河岸太宽,射出的箭飞不到对岸,就在中途画了一个美丽的弧线,一头扎进了水中,接着就被河水卷走了。看看一时无法渡河,床兀儿便命令部队退回树林暂行休整,自己立刻召集将领商议渡河之计。

树林内,人喊马嘶,数万将士散落在树丛中,分不清有多少人,多少马。经过几天的急行军,部队略显疲劳,如今趁着这个短暂的间隙,抓紧休整。有几个年轻的士兵,精力充沛,不但没有休息,还爬上山巅,趴在树下,遥望着河对岸,指指点点。

床兀儿看着这些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双眉紧锁,不说一句话。作为一个主将,他知道,如何在战争中保存自己,减少士兵的伤亡,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刚才他之所以没有进军,原因就在于此。既然敌军已经作好了准备,严阵以待,等我们上钩,如果这时不计伤亡,也许能冲过去,但付出的代价将是成千上万的将士鲜活的生命。

想到这里,床兀儿更感责任重大。

一棵大树下,床兀儿与各部将领围坐在一起,虽然气氛热烈,但仍然没有好的办法。

“不行我们就强攻吧,将军!”先锋官说道,“派出一部分骑兵,依靠马的速度,趁敌人换箭的时机冲过去,一定能行的。”

“可是河面太宽阔,马匹在水中速度是快不了的!而且,将军没有看见吗?他们分成了数十排纵队,前排放完后马上退后,后面的上来又接着放,这样根本就没有射击的间歇。我军过河,在水中那可就成了活靶子了,那样伤亡可就大了。我不同意强攻!”一位将军反驳道。

“我们兵分两路,向上游和下游两个方向运动,寻找过河点,伺机过河,然后两面夹击,必能克敌!”

“老伙计,这是答鲁忽河,它像一条巨龙在草原上蜿蜒游动,谁知道哪个地方宽,哪个地方窄?况且,在窄的地方他们一定会早有准备。我们兵力有限,一旦分兵,很可能就会被他们包围,慢慢吃掉。”

“那……该如何过河?”众将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听着众将热烈地讨论,床兀儿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土土哈,他曾多次告诫自己,作为一名将领,应多以智取胜,不可鲁莽行事。因为在战场上,一旦有丝毫的冲动,便会是无可挽回的结果。为了让自己既有勇又有谋,父亲曾多次请汉人来教导自己,并从中原购买了大量的兵法书……突然,他想到《左传》中不是有个这样的故事吗?

他所想到的是《左传·哀公十七年》当中的记载:说的是越国勾践讨伐吴国夫差,夫差拒敌于笠泽,两军对峙于两岸。勾践便乘夜色命士兵鼓噪呐喊,忽左忽右,骚扰吴军,弄得吴军筋疲力尽,最终不战而胜。

想到这里,床兀儿不觉心头一喜,我何不以此计行事?想当年勾践能骚扰打败吴王夫差,张飞能在当阳长坂坡呵退曹军百万大军,吓死曹将夏侯杰,今天我就用此疑兵之计,喝退叛将帖良台。

主意一定,床兀儿立刻向各部将领下达命令:

“既然现在敌军早有准备,我们就此歇息休整。大部队隐匿于树从,只多准备铜角、羯鼓,不得暴露于敌。待夜深人静,敌人疲惫之时,所有将士拼命擂鼓呐喊,声音越大越好!待敌排好阵势,则偃旗息鼓,马上休息,候他们解甲安宿,再齐声呐喊,扰他不安。白天树林内多放烟雾,同时派出小股部队,拟做过河之兵,不间断骚扰敌人。如此几日,便会有效果,到时伺机突破,便可一举成功!”

于是,众将马上回去安排。

夜幕已经降临,月亮刚刚升起来,那朦胧的月光洒在茂密树林里,投下了陌生的、千奇百怪的暗影;洒在缭绕着水雾的河面,便宛若洒金抛银般缀满了河面;洒在河对岸的军营,蒙古包上便披上了一层朦胧的亮色。四周静谧而沉静,仿佛是一位沉沉欲睡的巨人慢慢合上了眼睛。突然,一阵清音激越的铜角响起,接着便是鼓角齐鸣,万千呐喊。千万个将士在同一时间发出同一种声音,那气势,那狂暴的能量,犹如九天神雷,不断在半空中炸响,犹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惊涛骇浪般汹涌而来,声震山岳,气势恢宏。

帖良台部下大吃一惊,纷纷排队守御,保持阵形。不料,钦察兵鼓声顿歇。正待准备歇息,钦察兵鼓声又起,呐喊纷纷,帖良台兵惊恐之下复组队防御,不料却又不闻一声,心中恐慌不已。一夜时间,钦察兵反复十余次,至天明方才消停。整个夜晚,弄得帖良台上下兵将,个个胆战心惊。

帖良台部下虽知这是床兀儿的疑兵之计,想不理会,又恐他们真的冲过河来。而且,那气壮山河的声响的确也煞是骇人。一时间,进退两难,无计可施。

一连四五日,帖良台及部下都生活在恐惧当中,个个眼窝深陷,寝食难安。士兵无精打采,自然排起阵来也有气无力,松松垮垮。

第五日,又是几番折腾。许多将士习以为常,兀自干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床兀儿的千军万马伴着巨大的声响向河岸冲了过来,这次是真的过河了!可是,那些被折腾的士兵,有的还在睡觉,有的只以为又是一次疑兵,待发现敌军真的过河,再收集军马,整理战斗队形,已经是不可能。

床兀儿成千上万的骏马一下子涌到了河里,宁静的河面便一下子暴涨,汹涌的河水涌上了岸边,竟然把帖良台扎下的木栅都浮了起来。如此磅礴的气势让守军目瞪口呆,他们一个个吓得手忙脚乱,已全然没有招架能力。看看自己已经无险可守,帖良台拨马便逃,部下见主将逃跑,霎时四散。床兀儿乘势掩杀,一口气追出了五十多里,才收住了马蹄。可怜帖良台只带数十骑兵马,沿着阿尔金山一路向北,去找他的主子去了。

尔后,床兀儿回师,行至雷次河(鄂毕河下游支流,在巴尔垴尔西南),遥见山上有大旗招展,料是海都遣来的援军。当下挑选精锐,作为前锋,由自己带着,径自渡河,从四面向山上冲去。大队慢慢过河把山围住,然后也往上攻去。那山上的敌将,名叫孛伯,刚想着下山迎敌,不料床兀儿已经上山,亲自执着令旗,舞着短刀,纵辔跃马而来。孛伯仗胆迎战,战了没几个回合,床兀儿部下已大呼杀入。孛伯急忙领兵拦截,无奈已是顾此失彼,无法阻挡了。大军乘胜掩杀,枪挑刀劈,所向披靡。孛伯大军始料不及,惊慌失措,很多骑兵还没有顾得上找到自己的战马,就已经脑袋搬家了。只一会儿工夫,叛军便四散奔逃,争相夺路逃命。这些奔逃的将士,只知拼命打马,不提防战马下山不宜奔驰,于是许多马便跌倒翻滚,摔死摔伤不计其数。下面的大队乘机攻上山来,一阵砍杀,敌军已死伤十之八九。看看无力回天,孛伯乘间隙脱逃,也和帖良台一样,悻悻地回到海都那里去复命去了。

床兀儿打马往南,收拾战场,收缴了无数的战马、帐篷,吩咐部下留作军用,然后继续挥师北进,讨伐海都叛军去了。

此役,床兀儿巧用疑兵之计,佯攻痹敌,打其不备,攻其疏忽,不但乘机过河,而且连败两军,真可谓狭路相逢,智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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