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流涌动的权力中心,为了限制一股势力的强大,一定会有其他势力与其争斗消耗,通过牵制来让彼此都不会增长太快。这一权术的运用在深谙谋略的中国古人当中甚为普遍,赵匡胤前期也非常热衷于这一做法,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国内的长期安定让他逐渐放松了警惕。在赵普和赵光义两股势力的斗争中,因忌讳赵普不断插手皇储一事而对其疏远,却对皇弟赵光义百般保护,赵匡胤无形中助长了赵光义势力的扩大。这种情况在赵普离开开封之后愈演愈烈。

失去阻碍的赵光义在开封城中可谓风光,出行的仪仗越来越豪华,老百姓议论纷纷,对经过街市的那支队伍甚至分不清是晋王还是皇帝。而朝臣们也都认定了赵光义就是皇帝的接班人,对晋王极尽谄媚之词。直到此时,赵匡胤才意识到有赵普在自己身边平衡赵光义的势力是多么重要,回想起赵普曾经一遍遍阐述的不能让光义继位的理由,他也开始变得疑惑起来。

心中充满焦虑的赵匡胤对宋皇后说:“现在德昭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让他去学一些治理国家的方法,培养他处理政事了。”

宋皇后说:“如今满朝臣子都认定晋王会成为下一个皇帝,都纷纷投靠晋王府。就算德昭深谙帝王之术,也只能是无用武之地,学了又能怎么样呢?”

对于宋皇后的不满,赵匡胤只能叹口气说:“我对于光义的扶持和保护是为了让朝堂安稳,避免更多的议论。那些曾经说过要传位于他的话,也不过是让母亲可以瞑目而已。将来要传位给谁,都在于我的决定,不会因为朝臣们认为是谁,我就会传给谁。”

宋皇后说:“如果陛下没有传位给晋王的意思,为什么又要不断提拔他呢?现在他的地位已经完全如同当年柴荣继位前的情况,臣子们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赵匡胤说:“一国储君是国之大事,我不会那么轻率就决定的。晋王现在的职位虽然类似柴荣,也不等于我一定会传位于他。”

这些对话很快便通过赵匡胤身边的近侍王继恩传到了晋王赵光义的耳朵里,他一听赵匡胤这么说,似乎是表示有可能传位于晋王,也有可能传位于皇子赵德昭,一切都充满了变数。这让赵光义非常不安,虽然杜太后曾经让赵匡胤答应过传位于弟的请求,但这个决议并没有昭示天下。这些年来,赵匡胤对自己非常宠信,让赵光义一度相信他是按照太后遗命来做的,但现在这种态度,显然并不是那么坚定地要传位给自己了。

正当赵光义忧思不断时,赵匡胤于公元976年三月决定去洛阳巡视。通过对这座古都的视察,有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赵匡胤的脑海中。

从洛阳回来之后,赵匡胤很快便召集众臣,对他们说:“现在开封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平原,四面都可以被进攻。为了保卫京都的安全,几十万大军都驻扎在这里,我们想要发兵去攻打别人固然容易,但别人想要进攻我们也非常方便。辽国的骑兵只需要两天时间便可以到达开封,这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想要迁都洛阳。”

这一提议引起了轩然大波,大臣们都没有想到赵匡胤会忽然有此想法。开封作为宋的都城,是因为后周便将其作为京都,夺权之后为了稳定,赵匡胤只能驻扎在这里,现在国家已经安定了,正是改换京师的时候。而且,赵匡胤所言也非常有理,开封地处平原,易守也易攻,一百多年后的“靖康之变”证明了他这一决策的正确性。但朝臣们并没有看得那么远,大多数人都持反对意见。

起居郎李符首先上书表示反对,他声称:“现在国家虽然安定,但迁都一定会引起动乱,浪费大量财力物力,并让敌人有机可乘。”

赵匡胤说:“迁都是需要一定的财力支持,不过现在开封的人口越来越多了,每年东南江淮漕运到这里的米要百万斛,才可以满足需求。为了养活这些不断增加的人口和军队,将来一定会更多,负担也会更重。几十年之后,百姓必定不堪重负。”

而铁骑指挥使李怀忠却说:“陛下担心开封不足以形成拱卫之势,难保太平。现在我们驻扎在京师附近的军队有三十多万,每一支队伍都是精兵强将。难道这样的兵力还不如洛阳和长安的山川之势吗?自然的山川对抗灵活的军队,肯定是军队更加值得信任。”

对此,赵匡胤却说:“汉、唐以来,都是以长安和洛阳为京都,它们都是延续了数百年的朝代,也说明了此二地作为京师的正确性。那里的山川虽然不能完全作为屏障,但是对于京师的保护作用不可取代,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如果以这样的地势再配合我大宋精兵,就能带来更安稳的局面,又何乐而不为呢?”

众臣见他坚持想要迁都,都纷纷上书劝阻。赵匡胤慢慢发现,臣子们都只是看到眼前的困难,却没有看到未来潜在的灾难。眼前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而开封所隐藏的祸端却会让大宋王朝覆亡。这些人都反对,不过是目光短浅,可以通过分析而说服。但有一些人却会因为迁都而利益受损,这种人非一时可以扭转,赵光义便是这样的人。

作为开封府尹的赵光义,通过培植势力已经在开封拥有了盘根错节的人脉网络。他知道赵匡胤在这种时候提出迁都,肯定是针对自己,要让自己十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一旦离开这里,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洛阳,一切就需要重新开始,而自己只能受赵匡胤摆布了。因此,赵光义急忙求见皇帝,想要说服他放弃迁都,一场辩论便在兄弟二人之间展开了。

赵匡胤说:“开封地处平原,一马平川,又无险可守,本来就不适合作为都城。原本只是朱温的地盘,他篡夺了唐之后作为京都,完全是临时性的。后来周又将这里选做首都,我为了立足也只能留在这里,以观后效。现在天下安定了,迁都洛阳是为了长久打算。”

这些分析条条在理,赵光义也明白赵匡胤所说都是事实,但想到自己会一无所有,赵光义还是说:“作为京师,首要任务就是能给天下带来安定,这些年来天下太平,跟我大宋建都开封还是有一定联系的。而且想要安天下,并不只是依靠险峻的地形,还要依靠仁德啊!”

这种否认国防的重要性反而以“德”为安天下之根本的论调,基本上可以算是强词夺理。赵匡胤说:“现在我们已经平定了南方诸国,也算是完成了一部分统一。这个过程中,我所看到的却不是‘以德安天下’。”

赵光义说:“现在天下平定了,正是需要倡导仁德的时候啊!”

赵匡胤说:“现在说天下平定还为时过早。燕云十六州还没有收回,大宋和辽的战争不可避免。将来如果我们和辽发生战争,开封的安危就至关重要。为了确保京师不被敌人攻占,迁都洛阳是最好的办法。”

眼看自己无法说服赵匡胤,赵光义开始变得沉不住气。他鼓动群臣都来进谏,要求皇帝放弃这个想法。而从这件事中,赵匡胤也看出赵光义对于触及他的利益的决议反应之剧烈。赵普对自己的劝诫再一次在耳边响起,赵匡胤开始仔细考量赵光义是否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托付者。

此前在不同政策上的分歧,如果只算是一次小交锋的话,这一次因迁都而引发的两人意见相左,成为赵匡胤和赵光义之间矛盾的一次总爆发。赵光义敏感地觉察到皇帝想要削减自己的势力,而赵匡胤也开始逐渐正视晋王在开封城中庞大的关系网。

作为一次正面交锋,迁都之议成为朝堂上一次不见兵刃的战争,两派人马不时地争论,却一直不能对此事做出一个结论。赵匡胤的内心也充满了焦虑不安,他曾经一度想要赶走赵普,让他停止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地插手皇储一事。但此时,他却非常希望赵普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提供如何解决眼前的混乱局面的办法。矛盾被摆上了桌面,说明它已经经过了长期的积累,到了需要解决的时候了。解决的结果关乎大宋王朝未来的命运,而作为皇帝的赵匡胤两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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