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0年,曹丕称帝。半年之后,刘备又称帝。按说孙权早已坐稳了江山,也该顺势跟在后面称帝了,可是孙权一直拖到八年后才登基称帝。孙权当然是非常想当皇帝的,那么是什么导致他按捺住性子足足地等候了八年呢?

在三国之主当中,曹操是一个时代的反抗者,他挟持皇帝,以皇帝的名义去统一天下,虽然看起来很美,却以叛臣贼子的角色被正统人士所唾弃。刘备以汉朝继承人自居,自始至终又坚持讨伐曹魏的立场,成为正统的代表者。而孙权夹在其中,形象相对模糊,他既不是逆臣,又不是正统,他从来都没有提出过明确的政治主张,所以他既缺乏曹魏以皇帝名义横扫九州、统一六合的霸气,又缺乏刘备讨伐曹操、恢复汉朝统治的志气。内在气势是一个人精神的脊梁,当一个人缺乏内在气势的时候,他的安全感必然会相对薄弱。事实上,孙权的前半生一直处在安全感匮乏的状态中,他曾经给群臣下了一道命令,这就是存不忘亡,安必虑危,还一再提醒他的将领们,出门的时候一定要身佩刀剑,带上随从。

晋代文学家傅玄曾经评价过孙策和孙权,他认为孙策“明果独断,勇盖天下”,敢作敢为,而孙权则“乘间伺隙,兵不妄动”。

安全感缺乏的一个表现就是军事上的投机主义,孙权绝不会像刘备那样倾全国之兵,兴师动众讨伐别人。事实上,他从不轻易用兵,他总是在找空子,比如趁诸葛亮几次北伐的时候,对曹魏动兵,但他绝不拼命,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所以孙权打的败仗少,胜仗也不多,基本能保持江东安宁。

孙权在魏蜀之间左右徘徊,看似没有定数。赤壁之战,孙权和刘备结盟,还将妹妹孙尚香嫁给刘备,但没过多久,孙权就把妹妹接回来,还趁关羽大战襄阳的时候,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使吴蜀联盟破裂。夷陵之战后,孙权又主动向蜀汉投去了橄榄枝,诸葛亮北伐的时候,他还作势同时出兵曹魏,配合诸葛亮,当然后来看曹魏不好对付,虚晃一枪就撤军了。对待曹魏呢,赤壁之战的时候,孙权拔出刀来剁掉案角,表示与曹操老贼势不两立,然而襄阳之战,又主动向曹丕称臣,两家互通婚姻。

孙权忽而联合刘备,忽而又袭击刘备,忽而投降曹操,忽而又抗击曹操,将两方面弄得晕头转向。其实他自己无比清醒,他不愿意让曹刘任何一方力量过于强大,具备吞没自己的能力,他就像一个砝码一样,左边重就挪到右边,右边重就挪到左边。当曹操力量强大的时候,他就联合刘备攻打曹操,刘备势力起来的时候,他就伙同曹操收拾刘备,以此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三国的平衡。

夷陵大战后,孙权和曹丕翻脸,他便改了元年为黄武。当时曹丕的年号为黄初,刘备的年号为章武,孙权从他们两家的年号里面各取一个字,组成自己的年号,这就表明了孙权的思路。

建安二十五年,曹丕称帝,改元黄初;第二年四月,刘备也称帝,改元章武。这时候,孙权本来也是可以跟着称帝的,但他没有跟风,反而跑去向曹丕称臣。孙权向曹丕称臣的原因,他派去曹魏的使者赵咨讲得很清楚。

赵咨出使魏国,向曹丕传达了孙权向他称臣的意思。曹丕就问赵咨,你们吴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赵咨就说,是一个聪明仁智雄略之主。曹丕就问此话怎讲,你给解释解释。赵咨就说,纳鲁肃于凡品,发现了鲁肃这个看似普通的人,这是“聪”;把吕蒙从行伍中提拔起来,这是“明”;俘获了魏国大将于禁,却把他送回来,这是“仁”;不动杀伐就攻陷荆州,这是“智”。说到雄略,赵咨解释说:“据三州虎势天下,是其雄也,屈身陛下,是其略也。”

赵咨的话说得很清楚,孙权本是虎视天下之人,现在不过因形势所迫,才俯身称臣,说到底,称臣不过是一种谋略而已。为了夺回荆州,孙权杀死了关羽,刘备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刘备打孙权的时候,曹魏再跟着落井下石,东吴必然会全军覆没,所以孙权加紧做着各项准备工作,交好曹魏,解除后顾之忧。

黄武二年,东吴的群臣向孙权劝进,请他登基称帝,孙权依然没有称帝,他的说法是,大汉王朝如今衰落到如此地步,我作为汉臣,不能为汉朝尽心尽力,已经感到非常愧疚了,又哪有什么心思称帝呢?当然,谁都知道,这话也就是个门面话,孙权的群臣自然不会当真,就继续劝进。孙权这才讲了实话,他说,上一回他们两家称帝后,我本来也可以称帝的,可我为什么要向曹丕称臣呢?因为刘备四月称帝,之后就气势汹汹地打过来了,那时候寡人也听说北方愿意支持我们一把,当然了,他们说是支持其实是要挟我们。如果我们不听他的,那么刘玄德从西边发兵,曹丕从北边发兵,那寡人不就受不了了吗?寡人只好忍气吞声,向曹丕称了臣,但是大家看看,我现在不是又和他翻脸了吗?

孙权解释了上一回没有称帝的原因,却没有解释这一回为何不称帝,事实上,该表达的也表达清楚了。上回和刘备翻脸后,担心两家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尚不敢称帝,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自从黄初三年,陆逊在夷陵大败刘备,孙权对曹丕就不那么恭敬了,不仅不按曹丕要求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北边当质子,连曹魏派来的使者都不接见了。曹丕大怒,领兵来打孙权,虽然后来曹丕撤军了,但两家的梁子已经结上了;而蜀汉那边,刘备新死,吴蜀的疙瘩还没有解开,这回孙权是将两边都得罪了,他就更加不敢称帝了。

不过不久,情况便又发生了变化。黄初七年,魏文帝曹丕病逝,传位于平原王曹睿。孙权最怕曹操,也很忌惮曹丕,但对曹睿并不放在眼中。而蜀汉那边,掌权的人换上了诸葛亮,诸葛亮一接班就派遣使者到吴国,恢复了吴蜀联盟。孙权终于安心了,他甚至兴致勃勃地和诸葛亮派来的使者商量,我们把曹魏的地盘给分了吧。看来,半生不得安全感的孙权在获得安全感的同时也恢复了幽默感,充分发挥了类似“画饼充饥”的喜剧天分,和蜀国使者把曹魏的地盘给预分了:豫州、青州和幽州归东吴,兖州、冀州、并州、凉州归你们蜀汉,还剩下个司州,两家一家一半。公平吧?!

解除两大忧患后的公元229年,孙权在武昌称帝,改元黄龙。黄武变成黄龙,忽悠黄初、章武两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孙权已经翻身飞跃龙门,成为真龙天子了。

孙权确实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也没有曹魏的霸气和蜀汉的志气,但他有的是对自己的了解。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适合做什么样的事。他知道自己首先得是守成之君,然后才能成为开创之帝。无论是左挪右动也好,徘徊观望也好,他必须尽全力保持大局的平衡,以此保持自己的安稳,在此基础上,才能进一步考虑开拓和创新,这大概是东吴的政权比蜀汉多延续了十几年的一个原因。识时务者为俊杰,有自知之明的人,至少不会做一个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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