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关羽后,孙权占领荆州,使得三国的局面再度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其时,曹操稳住北方,刘备栖身西蜀,孙权则在自荆州至入海口的长江中下游南部地区站稳脚跟。

失去关羽、丢失荆州的刘备为了报仇雪恨,发动了夷陵之战。在上一章我们讲过,夷陵之战,心动的败给了心不动的,急火攻心的刘备败给了忍辱负重的陆逊。

夷陵之战之初,陆逊名气还不大,而他率领的部下要么是有战功的老将军,要么就是亲贵,这帮人根本不把陆逊放在眼中,更不听他的指挥。有一次陆逊召开了个会,等所有将领都来了后,他手按着宝剑说,刘备是天下有名的枭雄,连曹操都忌惮他,现在主公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了我们,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振奋士气,来对付这个强敌。我一介书生,承蒙主公派遣我来担当主帅,并非因为我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因为我能够忍辱负重。现在,我要求大家令行禁止,请大家好自为之。

这段话就是成语“忍辱负重”的由来,而“忍辱负重”四个字也是陆逊一生鞠躬尽瘁的真实写照。

人们多受《三国演义》的影响,认为陆逊无论是能力还是影响力都大大小于东吴其他三位都督周瑜、鲁肃、吕蒙,其实并非如此。在《三国志》中,陈寿只为周瑜、鲁肃和吕蒙等人做了个合传,却浓墨重彩地为陆逊单独做传。这并非陈寿的偏心,在三国中后期,陆逊以文武全才出将入相,军事政治才略堪称无双。只是他的时运不济,长期为人所忽视,历史地位和功绩没有得到公允的评价。

陆逊(183—245年),字伯言,原名陆议,吴郡华亭人,也就是今天上海嘉定人。陆逊出身于吴郡四大士族“顾、陆、朱、张”中的陆氏,他的父亲陆骏曾任东汉九江郡都尉。由于父母早亡,陆逊很小就不得不寄养在叔祖庐江太守陆康家中。

陆康对他关爱有加,着意培养,除了让他潜心向学之外,出行的时候还让他随同前往,培养陆逊的处世能力。陆逊也不负众望,聪颖不俗,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老成持重,获得人们的赞誉。

公元203年,20岁的陆逊经过举荐,进入孙权幕府。当时孙策刚死,孙权既要培养心腹力量,又要拉拢江东大族,自然对陆逊相当重视,让他出任东西曹令史。

吴郡陆氏是江东儒学大族,从东汉初期便登上政治舞台,到孙吴时期家族势力达于极盛,历经两晋南朝维系不坠。作为这个家族的一员,陆逊深受儒学影响,秉持正统的“仁”政观念,治国理念的核心是劝农固本,惜养民力。

基于这种思想,陆逊就对孙权说,想发展实力,当务之急是稳定江东。如何稳定江东呢,首要任务是征讨地方势力,这样既可以将地方的精锐力量吸收到军队中来,又能够安排农民从事生产,从而发展经济,积蓄国力。这些建议对于正着手稳定政权的孙权来说,像及时雨那样来得正是时候,于是便委任陆逊为海昌屯田都尉,兼领海昌县令。

海昌境内连年遭受旱灾,陆逊就打开谷仓,赈济贫民,又组织农民进行生产自救,从而缓和了灾情,深得人民拥戴,以至于很多外地人民都“有感慕相携而归”。

东汉末年,许多农民为逃避赋税而投靠豪强大族,沦为依附民。豪强大族为了反抗政府,保护既得利益,便把依附民组成武装队伍,他们依山据险,自成一体,成为当地官府的隐患,被官府称为“山贼”。

当时吴郡、会稽、丹阳一带就有两支这样的武装力量,一支是会稽的潘临,一支是丹阳的费栈。陆逊就向孙权要求招募兵士,剪灭他们,孙权答应了他的要求,委任他为帐下右都督,前去平乱。

潘临、费栈各自带着一帮人马占山为王,横行乡里,见陆逊年纪既小,人马也少,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陆逊利用对手这种麻痹心理,一面暗地招募人马,一面加紧侦察两股力量。他了解到潘临的喽啰不多,就亲自率兵深入山林,来了个突然袭击,剪灭了潘临的力量。

曹操支持下的费栈人手不少,又与山越人联合,陆逊就采用了智取的办法。他先探明地形,深夜带兵潜入费栈的大本营所在地,在四周又是击鼓又是呐喊又是挥舞旗帜,制造出千军万马的阵势。费栈慌了手脚,只好分兵出来迎战,谁知这招正中陆逊下怀,陆逊没有和来军纠缠,而是径直攻占了费栈的山寨,失去老窝的费栈自杀身亡。

陆逊勒令山越居民迁徙到平原地区,将他们编入户籍,让他们种田纳赋,还从中精选出强壮者从军,将自己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增加到万余人。

然而,会稽的太守淳于式这时上表告陆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陆逊知道这回事后,反而为淳于式说好话。孙权就问,他告你状,你为什么还为他说话呢?陆逊回答说,淳于式是为当地人民好,才告我的,如果我再诋毁他以乱圣听,这样就不好了。孙权由此衷心佩服陆逊的风范,还将孙策的女儿嫁给他。

陆逊在早期活动中虽然表现卓越,名头却不大响亮,直到建安末年,在吴、蜀争夺荆州的江陵之战中,他才脱颖而出,第一次在三国的大舞台上露脸亮相。当初吕蒙推荐陆逊的一个原因是,他认为陆逊这个人“意思深长”、“才勘负重”,就是说陆逊这个人的意念和思考又深刻又长远,他的才能足以担当起这个重任。

果不其然,陆逊到任后就充分发挥他的文采,给关羽写了一封极尽示弱之能事的信,让关羽的最后一点戒心尽数打消,将后方守军派上前线,使江陵一片空虚,给东吴以可乘之机。

如果说江陵之战是陆逊与吕蒙的合演,那么夷陵之战就是陆逊的独舞。

夷陵战役之初,陆逊并不占据什么优势。陆逊书生拜将,孙权虽力排众议,却不能使陆逊手下那些功臣夙将信服,众将“各自矜持,不相听从”。

而且,陆逊袭取荆州时不可避免地进行了杀伐,被荆州人视为残暴入侵者。刘备刚即帝位,自居汉室正统,以九五之尊统领全国之兵前来征伐杀弟仇人,于情于理于势,都占据了上风。听说刘备来了,荆州人纷纷箪食壶浆前来迎接,被孙吴压制的武陵等蛮夷部落也趁机与刘备联合。形势对陆逊来说,非常严峻。

然而陆逊凭借个人杰出的智慧和军事才干化解克服了这些困难,先是按剑而起慷慨陈词弹压了不听话的将领,然后只坚守不出战,一点一点消磨蜀军的士气。在驻军半年多的时间里,陆逊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渐渐赢回了民心,做完了所有前期准备工作,最后抓住破绽,一举出击大败刘备,取得战争的胜利,挽救了东吴的危亡。而蜀汉则在这次惨败中国力大损,从此尽失光复中原的实力。

夷陵之战,并非如刘备所叹是天意偏颇的结果,而是人与人对抗的终局。刘备逞一时之勇,后续乏力,陆逊却忍辱负重,以可怕又可敬的韧性与智慧,让失衡的形势天平一点一点地向自己这边倾斜,最终赢得机会的砝码,一跃而出,一击中的。

从夷陵回师后,孙权就拜陆逊为辅国将军,领荆州牧,封江陵侯。后来,陆逊在宛城大破曹休,孙权又大加赏赐,赠予他大量奇珍异宝。黄龙元年,陆逊又受拜为大将军、右都护;赤乌七年,升为丞相。

陆逊虽然以军事才华著称,但他更是一位儒生,他每每以书生自称,政治方针也以儒家仁义思想为出发点,这就自然与推行申韩之术的孙权不合拍。

他认为当时的法律太过严峻,赋税太过沉重,就劝说孙权轻徭薄赋,宽刑施德。然而,孙权看完陆逊的奏章就束之高阁,并不采用。

在军事战略上,陆逊一贯主张以立足江东为本,不支持孙权的军事扩张政策。黄龙二年,孙权要征讨夷洲,陆逊上书反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嘉禾二年,孙权要讨伐公孙渊,又被陆逊劝止。

这些分歧导致君臣之间渐渐产生隔阂,而太子之争则将君臣之义破坏殆尽。孙权晚年昏聩,听信谗言,极力扶持四子鲁王霸,有废黜太子孙和之意。陆逊三番五次地上书,苦谏孙权不要废长立幼,造成国家不稳定。他还请求回到建康(陆逊长期为荆州牧,驻守于长江中游),当面向孙权陈述自己的观点。

然而孙权不但拒绝陆逊回京的请求,还将陆逊的外甥顾谭、顾承、姚信三人以“亲附太子”之罪,发配流放。京城的太子太傅吾粲不过和陆逊通了几封信,就被下狱致死。更有甚者,孙权还屡次派使者去责骂陆逊,说他不该插手孙权选立太子的家事。

一生忍辱负重的陆逊,在一连串政治打击面前,终于没能挺住,最终忧愤成疾,含恨吐血而亡,时年63岁。陆逊死时,家无余财,长子陆延早亡,次子陆抗袭爵。陆抗亦有大将之才,曾任大司马,是吴国后期最著名的将领。陆抗之子陆机是西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与其弟陆云并称“二陆”。

在与主公孙权存在严重治国理念分歧的情况下,陆逊屡次选择了坚决抗争,以至于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种行为看似违背了他一贯隐忍谦逊的性格,其实正是他一生忍辱负重,以生命捍卫自己所坚持的儒家政治理念和正统观念的表现。这是一个虔诚的儒生的坚持,也是汉魏之际儒学之士忠义的本质,至于是对还是错,只能任由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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