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舒适的夏日傍晚,白天的炎热已逐渐褪去。从宫殿餐厅的露台上放眼望去,近处的山谷,远方的鲁佩茨海因,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等珂西玛和博登施泰因在桌子旁坐下,昆廷也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对了,我又新请了一个人在马厩帮忙,”昆廷说,“就是你们未来的儿媳妇托蒂斯·汉森。”

“真的假的?”博登施泰因马上想到了那天清早在车库发生的尴尬一幕,“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瓦尔德霍夫庄园的所有权问题还一直没扯清,马厩没人打理,都年久失修了。”昆廷说。

“那太可惜了。”博登施泰因回答。瓦尔德霍夫庄园是个位于凯尔克海姆郊区的高级马场,去年,这家马场的上任和上上任都锒铛入狱,而且两次都是经的博登施泰因的手。

“没关系。”昆廷朝不远处的一位侍者招了招手,示意他再拿一瓶红酒。“现在我养的马匹充足,而且,工程部门也终于有了正面回复。如果资金不出问题,明年上半年我们就可以拆掉旧马厩,重新开始修建新的马厩了。”

“啊哈?你是怎么办到的?”博登施泰因好奇地问,“原先工程部的人不是说要保护文物,最反对重建的吗?”

“工程部的头儿常来我这儿吃饭。”昆廷得意地回答。

“你这可是贿赂!”博登施泰因说。

“哎哟,”昆廷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就是这样,太认真了。”

“跟警察没关系,”博登施泰因没好气地说,“你知道吗?工程部的部长就是因为收受贿赂,和行贿的人一起被抓起来了。希望你这件事他已经批准并且签了字,不然,你就只能指望着他的继任者咯!说不定,又是个喜欢胡吃海喝的家伙!”

“别瞎说!”昆廷显然被哥哥的话吓住了,把身子挺得笔直。

“我没瞎说,”博登施泰因认真地说,“沙费尔不仅在你这里大吃大喝,还收受了其他人的贿赂。”

这时,又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昆廷的妻子玛利亚·露易丝赶紧上去招呼,将他们带到了最后一张空着的桌子前。

“那边那个女的不是托蒂斯的妈妈吗?”珂西玛的语气带着一丝挖苦。

博登施泰因和昆廷同时回过头去,果然,是茵卡·汉森,跟她一起的还有几位男女。突然,博登施泰因在这群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克里斯托夫·桑德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看那是谁啊!”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那些都是奥佩尔动物园董事会和基金会管委会的成员和他们的夫人,”昆廷似乎对这些人十分熟悉,“他们每个月都会到这里聚一次餐。不过,等他们动物园自己的餐厅建好以后,应该就不会光顾这里了。”

博登施泰因冷眼观察着桑德尔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殷勤地替茵卡·汉森拉开椅子,茵卡·汉森则报之以一个甜甜的微笑,要是放在二十五年前,博登施泰因也会被这微笑迷倒。看这情形,皮娅·基希霍夫对桑德尔的心思都是一厢情愿咯。只见两人相视微笑,然后一起看菜单,博登施泰因心里更加认定,两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这两人,一个是中年丧妻的成熟男子,一个是单身多年、风韵犹存的女人,一个是动物园园长,一个是兽医,两人兴趣相投,工作接触的机会也多——确实是个完美组合!而像皮娅这样一个正和丈夫办离婚的女警察,和桑德尔的生活似乎挂不上钩。博登施泰因心里对于这个男人的疑虑又加重了一分。突然,博登施泰因知道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是什么。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皮娅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她期待桑德尔能和自己联系,可是他没有。难道他是在生气,生气自己没有事先警告他?又或者,是博登施泰因已经将他逮捕了?皮娅胡思乱想着,心乱如麻。

九点四十五分,皮娅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抓起手机,令她失望的是,电话那头并不是桑德尔,而是头儿博登施泰因。

“基希霍夫夫人,”博登施泰因的声音很小,皮娅隐约还能听到周围传来碗盘碰撞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我可以问您一个非常私人的问题吗?”

“怎么了?当然可以。”皮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和桑德尔博士……你们之间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还是只是逢场作戏?”

一听到头儿提到桑德尔的名字,皮娅突然有些失落。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今天早上头儿不打电话,她和桑德尔之间接下来会度过一段浪漫的时光。

“为什么要问这个呢?”皮娅小心翼翼地问,“只是因为好奇吗?”

“不,我是认真的,”博登施泰因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越想越觉得,我们尤其是您,掉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当中。”

“您是怎么知道的?”皮娅的心沉了一下,不自觉直起了身子,“……桑德尔……策划这个阴谋有什么目的?”皮娅知道头儿指的是谁,但是,亲口说出那个名字,皮娅觉得每个字都是那么沉重。

“我现在还不清楚,也许,和斯温娅有关,她是她女儿最好的朋友。或者,和卢卡斯有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人都与案件有关,桑德尔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想保护他们。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

直觉!皮娅心里暗想,头儿的直觉总是不准!还记得去年秋天,他也是凭直觉,认定一个练空手道的女人是杀人嫌疑犯,为这事,那个女人还跟他起过冲突,闹得很不愉快。

“我现在我弟弟的餐厅里,”博登施泰因又说道,“我看到桑德尔也在这里,跟他一起的还有茵卡·汉森。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茵卡·汉森是动物园的兽医,可是,他们……”

“可是什么?”见博登施泰因欲言又止,皮娅闭上了眼睛。难道,桑德尔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昨夜发的短信、今天早上安慰她,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都是在骗她?想到这里,皮娅的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他们两个,看上去关系十分亲密。”博登施泰因说。

“那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工作,”皮娅嘴里说着,心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只不过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皮娅恨死了自己,恨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恨自己那么幼稚,恨自己轻易爱上别人。她也恨博登施泰因,恨他打破了自己编织的美梦。随后,强烈的失望变成了一腔怒火。挂了电话,她呆呆地望着夜空,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她在心里问自己,她是不是真的被桑德尔利用了?他肯定看出了自己对他有好感,他是在利用自己的这个弱点吗?难道,是自己成了桑德尔钓饵上的那条鱼?皮娅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就在今天早上,自己还把心底最不愿启齿的那个秘密告诉了这个男人!而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却正与另一个女人一起坐在饭桌旁,肯定早已将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否则,他怎么会连电话都不打一个,短信都不发一条呢?一股从未有过的痛苦与孤单顿时席卷而来。皮娅使劲回想着,从何时开始,工作和生活搅到了一起,变成了今天的一团乱麻?从何时开始,自己在幻想与恐惧的迷茫中失去了正确的方向?正当皮娅呆呆地望着夜空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皮娅扫了一眼,是卢卡斯!皮娅顿时觉得找到了抚慰自己受伤心灵的那个人。

自从德国队下午以二比零的比分战胜瑞典队率先晋级八强后,整个德国都沉浸在一股热烈欢快的气氛中。一直到大半夜,还有一路鸣着喇叭的汽车和摇着德国国旗的球迷在法兰克福的街道上招摇而过,似乎德国队已经赢得了世界冠军一样。

“这些白痴!”卢卡斯握着方向盘抱怨道,“跟疯了一样。”

皮娅扫了卢卡斯一眼。电话后十五分钟,卢卡斯就赶来了。他就像一个天使一样,穿着紧身牛仔裤,白色衬衫,袖子捋了起来,披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皮娅没有问卢卡斯要带她去哪儿,只要不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可以让她不去想克里斯托夫·桑德尔的事,去哪里都无所谓。

“发生什么事了?”卢卡斯开的是女管家的Smart,两人经过会展中心,一直向市中心驶去。

“能发生什么事?”皮娅反问道。

“您和平常不太一样,”卢卡斯说,“看上去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我手头上有两件案子,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呢。”皮娅敷衍卢卡斯道,心里暗自为他敏锐的观察力惊奇不已。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有人伤害了您,对吗?”

卢卡斯充满同情的声音让皮娅差一点哭了出来。

“算了,不说这个了。”卢卡斯善解人意地说道。好在卢卡斯没有继续追问,皮娅的眼泪总算忍住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皮娅问。

“去喝一杯。”卢卡斯说。

“在这里?金融区?”皮娅瞪大了眼睛。

“没错。您有没有去过美因楼?”

卢卡斯聚精会神地寻找着车位,终于找到一个刚好够停Smart的车位。

“没有,”皮娅摇了摇头,“谁都可以随便进吗?”

“我可以。”卢卡斯咧嘴笑了。皮娅一点也不怀疑卢卡斯的话。很快,两人来到这栋摩天大楼前,德国黑森州图林根州银行就坐落在这栋大楼里,在这栋大楼一百八十七米的高度,还有一个餐厅和黑森州广播电台的办公室。卢卡斯从身上拿出一张塑料卡片,拉起皮娅的手,向一群等候入内的人挤了进去。花岗岩柜台后面,两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脸上挂着礼貌的职业性微笑,“把守”着入口。卢卡斯走上前,将卡片递给他们。其中一人将卡片划过读卡器。

“我可以看一下您的身份证件吗?”男人怀疑地问道。自从“九·一一”之后,法兰克福也加强了安保。卢卡斯将证件递给男人,一番仔细核对过后,男人的脸突然笑得像开了花一样,甚至有些谦卑的味道。

“非常感谢!”男人将证件和卡片一起递回给卢卡斯,“欢迎光临!请进!”

嗡的一声,面前一扇小小的门自动打开了,皮娅紧紧跟在卢卡斯后面,过了一个安检,来到电梯里。

“你是怎么办到的?”等到电梯里只剩下一名保安和他俩,皮娅忍不住悄声问卢卡斯。

“我爸爸的名字就是一张令牌,走到哪里都可以进。”卢卡斯调皮地冲着皮娅眨了眨眼。很快,电梯就到了位于一百八十七米高度的餐厅。

“太酷了!”一出电梯,面前的景象让皮娅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那是!”卢卡斯咧嘴笑道,笑容是那么纯粹,毫无防备,“我带您出来,当然不能去太差的地方。”

刚刚踏进美因楼餐厅的那一刹那,皮娅当即被深深地震撼住了——八米高的落地玻璃,使得整个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而脚底下,五颜六色的灯光形成了一片灯的海洋。

“晚上好!凡·登·贝格先生!”一见卢卡斯,餐厅领班马上迎上来,彬彬有礼地问候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女朋友是第一次来这儿,”卢卡斯表现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想要靠窗的桌子,最好是在酒吧区。”

“好的!请稍等!”领班马上走开了。很快,卢卡斯和皮娅就坐在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旁。显然,刚刚有人为银行家凡·登·贝格的公子让出了座位。从落地玻璃向窗外望去,景色十分迷人,而鸡尾酒也十分可口。有卢卡斯陪在旁边,他的细致与体贴让皮娅受伤的心平复了很多。桑德尔,亨宁,工作中的麻烦,皮娅将他们统统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他的男人们!去他的坏心情!一切都见鬼去吧!一连喝了五杯酒,皮娅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里没意思,”卢卡斯突然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我同意!”皮娅有些微醺。卢卡斯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温柔而怜惜,皮娅感到自己仿佛又年轻了,又回到了被男生们争相追逐的那段岁月。她身体中那盏理性的警钟微弱地闪了几闪,瞬间失效了。这么多年,皮娅一直让自己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可是今天,她要让自己彻底放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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