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现在

弗兰基拂去羊绒外套上的雪花,抖掉摩里斯基鞋子上的灰尘。天太冷了。他最痛恨的就是下雪天,他对雪天的痛恨远超对他的爱尔兰父亲和西西里母亲的憎恨,他们让他的生活满目疮痍。他应该去迈阿密或休斯顿,去一个不会下雪的地方,不管是哪儿都行。

他点着一根烟,坐在唐尼·阿马托家门前的露台上,小心翼翼地,生怕磨坏了裤子。弗兰基讨厌坐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但他不能去弄乱犯罪现场。凯特马上就来了,他会让她最先看到现场。很快一辆车开过来了,缓缓地停在路边。

一定是马泽蒂,他开车就像老太太一样慢吞吞。

卢·马泽蒂慢慢走上过道,走得比停车还慢。

“嗨,卢,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马泽蒂在扔掉手里的烟之前又吸了最后一口,“据我所知,没有唐尼的线索,”他坐在弗兰基旁边,“给我根烟,多诺万。”

“你刚抽完一根。”

“对,好吧,我老了。”

“老了跟抽烟有什么关系?”

“我们这些老人什么都不在乎,”他把手伸出来,等在那里。

“真是一派胡言,”弗兰基说着,还是递给了他一根。

凯特几分钟后也把车停在那里,她兴致勃勃地从车里钻出来,她的这种兴致勃勃对一个法医来讲是难能可贵的——弗兰基认为这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职业。

“下午好,先生们,在等我吗?”

“太对了,”弗兰基说,“在没有目击者之前,我不会把自己的DNA留在现场,如果莫里在我清理之前就获得了——”

凯特停住,看着他,“弗兰基,我必须上交,报告明天出来。”

弗兰基耸耸肩,“如果我被炒了,你也好受不了。”

“你真是胡扯,”卢说,扶着弗兰基的肩膀站起身。

“你什么时候退休?”凯特问。

“一百年后,不会早于这个时间。”卢向弗兰基伸出一只手。

“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要不吝赐教。”

“乐意至极,”卢说着,跟凯特一道走了进去。

他们一打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的老天,”卢说着,躲回了门外。

弗兰基也转过身,“我的天,”他拿手帕捂住了嘴和鼻子,“凯特,你在里面还活着吗?”

“两个娘炮。”

“她说的对,”卢说,“我们太娘了。”

卢屏住呼吸走了进去,弗兰基跟在后面,他解开脖子上的白色丝绸围巾捂住嘴。

凯特在房间的对面,她蹲在那里检查唐尼的下体,“小伙子们,屏住呼吸只能让你们好受一分钟,如果你们的肺部像我猜想的那样不是太好的话,你们连一分钟都撑不到。你们还是深吸一口气吧,她说完之后,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卢看着弗兰基又回头看了凯特一眼,“去你的。”

“我觉得你坚持不久,警官,我看过你爬楼梯的样子。”

“我操。”

“噢,看吧,男性生殖器应激系统。”

“我再操。”

凯特笑起来,“你还真是痴心妄想。”

卢笑得两肋作痛,“你是不是离唐尼的那里特别近?”

“羡慕吧?”

“我有更好的,可以给你展示一下。”

凯特转头看着他,面带讥笑,“就算这个已经烧焦烧卷了,都比你的强。”

“哇呜,这太残忍了,我投降。”

凯特抬头看着弗兰基,“我最好别在这儿发现你的精子,多诺万。”

“我真该踢你的屁股,”弗兰基说。

“你应该对我的屁股做点什么,但我想的不是踢,”她停了一下,“但跟踢押韵。”

卢咳了一声,“我没想到这是一个限制级的调查,如果你俩想进卧室的话——”

“我之前想留多诺万在床上来着,但他不情愿,”凯特低下身,从地板上捡起一个东西,“谁有口香糖吗?”

弗兰基离近一点观察,摇了摇头,“他把唐尼的那儿点着了?”

“都点着了,”凯特站起来,眼珠翻转着,“一个天杀的虐待狂,点着了他的脚,他的生殖器,还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块浸有可燃物的布,又点燃了它,”她点点头,“看看这张脸。”

弗兰基皱了皱脸,他已经看过了,但只是匆匆一瞥。

“恶心,我操,”卢说。

“这家伙肯定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弗兰基说。

凯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她指着尸体说,“他做了坏事?”

弗兰基点点头,“凶手手段如此残忍,一定是因为被狠狠地惹怒了。”

凯特的小组到达之后,她结束工作,把现场留给了弗兰基和卢。依然是跟以往一样随机混合的证据,其中还有老鼠屎。弗兰基在每个房间都查找了一遍,来来回回,把地下室也找了一遍,但没发现死老鼠。

弗兰基从阁楼走下来的时候,卢正在厨房,他倚着柜子说,“喂,多诺万,外面有一堆记者。”

“什么都别说。”

“我知道,但更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要告诉你的。”

“没什么,我的天。你进了尼诺的家,看见老鼠屎就发狂了一般,但却对我只字不提。现在你又跑来跑去寻找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卢走向他,跟他面对面,“我是以你搭档的身份问的,发生了什么?”

弗兰基提高了声音,“我说没什么,警官,听到了吗?”

“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东西,警官,凯特说,我们在那些你未调查过的犯罪现场发现了你的DNA。我们是在血迹下发现的,这就是说,死者死之前,它们就在那儿了,”马泽蒂用手指点了点弗兰基的胸膛,“你想解释一下吗?如果不是你自己留下的,谁还会有你的DNA?”

弗兰基沉默了几秒,“好吧,卢,但你得保证不告诉别人。”

“你说。”

弗兰基把尼克的事告诉了他,告诉他尼克总喜欢恶作剧地留下老鼠屎,让人知道他就是作案的人,还告诉他尼克和托尼把一只老鼠放在汤米·弗兰纳根的冰箱里的事,“如果尼克认为有人背叛了他,他会做这些事的。也许会做。他很容易就能得到我的DNA。”

卢站在那里,抱着胳膊,看着他,“就是这些?老鼠屎?”他大笑起来,笑得噎住了,“纽约家家户户都有老鼠屎,我家就有。”

弗兰基站直身子,皱着嘴唇,握着拳头,“还在尼诺的冰箱里发现了一只死老鼠。”

“你凭那些死老鼠就起疑心?那你脑子真不灵光,不适合做警察。”

“嘿,马泽蒂,千万不要让我去你家做客,我不喜欢老鼠屎味的披萨。”

“有时间你可以试试,”卢说着朝门口走去,“我得离开这儿了。”

弗兰基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东西,依然没有发现死老鼠。他倚在厨房的柜子上沉思起来。

假设卢是对的,万一这些都是他想太多呢?弗兰基想了想犯罪现场,以及托尼曾经往汤米·本森的裤子里倒进打火机液,以此恐吓他的事。弗兰基不想告诉卢这件事,没必要把托尼·萨努罗也拉扯进来——还没到时候。

弗兰基走出唐尼·阿马托的家门,走到了围堵在外的记者中间。

第三频道的汤姆·梅森将麦克风伸到前面,“多诺万侦探,这是不是一起黑帮杀人案。”

“无可奉告,”弗兰基边说边往前走。

“这跟尼诺·托雷拉的死有什么关联吗?”这个问题来自梅根·希姆斯。

“不好说。”

一连串的提问砸向他,但弗兰基不为所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做好准备之后,会发表声明的,每人都有料可写。”他钻进车里,锁上车门,开启了发动机。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离这群水蛭般的人。

他花三十分钟开到家,又花了十分钟才找到停车的地方。他沿着过道往公寓走去时,在门廊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莎娜·佩韦克,她是一个很好的爱尔兰姑娘,却很不幸地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俄罗斯人。弗兰基跟她有过一段旧情,但他知道她来这里是来挖料的,这让他很恼火。但即使恼火,他还是很礼貌,“嗨,莎娜,最近好吗?”

“嗨,弗兰基,等你很久了。我想你看见我肯定很生气。”

“不会。”

“是,不会。我想,你肯定会让那些记者滚开,然后回来家里。你可能想喝杯酒,我恰好带了一瓶,你可能还想要一个伴。”她站起身,从棕色的纸袋里拿出一瓶基安蒂。

弗兰基脸上露出了微笑,“给我另一样东西,否则你不能进我的房间。”

“我不会那样做的,多诺万。原谅我语法不好。”

弗兰基大笑,“快上来。”

他们坐定,喝着那瓶基安蒂,抽了几根烟。弗兰基告诉了她一些细节,保留了那些无人知晓的部分,他没提凶手在每个案发现场都撒落大量DNA的事情。他没提唐尼那里被烧,但她获得的血腥的材料已能让她心满意足。

“如果你告诉别人这些东西的来源,我发誓我会绞死你。”

“我会守口如瓶。”

“没有这么严重,我想——”

她有些戒备,“去你的,这是公平交易。”

“不用担心,我跟你合作是因为我相信你,就是这样。”

她放松戒备,“谢谢,你不知道现在世道有多艰难,如果你年轻,长相甜美,又刚入这行的话,你就是一个明星,但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她长饮了一口酒,“这就是差别,男的年纪大了会升迁,女人呢,则会销声匿迹。”

“别胡思乱想了,去写你的报告吧。”

她倾过身,吻了吻他的脸颊,“你最好了,多诺万。”

“你说对了。”

莎娜离开以后,弗兰基重新把杯子倒满,又点上了一根烟。又是一个孤独的夜晚。他深吸一口烟,吐出几个烟圈。明天是周几?——周四。他发誓从明天起要重新做人。明天意味着改变。如果每天天改变一点,他可能已经变成理想的自己了。他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给凯特·伯恩斯打了个电话,约她吃晚饭。

他们约在了她住处旁边的中式餐馆,弗兰基要了一个靠后的桌子。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讨论手上的案子,他从没有谈论私人感受。凯特没有要点心。他要了一个胡萝卜蛋糕,她要了一杯茶。

“时间够长了,弗兰基。你请我吃饭,是不是跟我们手头上的那一堆DNA有关?”

他扬了扬手打断她,“我不会那么对你,”她的问题虽然伤人,但她有质疑的权利。时间确实够长了,“跟那没关系,我发誓。我只是想出来,我总不能请马泽蒂陪我吧。”他试图幽默一点,但这并没起什么作用。

凯特在座位上挪了挪位置,“听着,弗兰基,我知道我们经常开玩笑,而且我喜欢你,但是——”

“但你不想跟我上床,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是的,但我会说得委婉温柔一点。”

“不用那么温柔,凯特。”

她久久地看着自己的茶杯,啜了一口,又看着它,“你说话的方式,让我以为你会说‘从来没人这样’之类的话。”

弗兰基笑了,这是一种掩饰性的笑,但他掩饰得很好,“话就在嘴边了,出口之前我及时制止了自己。”

凯特喝着茶,透过杯沿看着他,“你的小伙伴怎么样了?”

弗兰基立马两眼放光,“亚历克斯吗?他很好,那个孩子是个顽童。”

“你真的很喜欢他,是不是?”

“总得有个人喜欢他呀。”

“这么说,弗兰基·多诺万还是有一颗热心的。”她笑着说。

“是啊,恩——”

凯特把手伸过来,抓住他的手,“你想去什么地方说说话吗?”

“怎么了?你是一个好听众?”

“必须是啊,忘了吗?我整日都跟死人打交道,如果遇见一个会说话的人,我会格外用心地倾听。”

点心上来了,弗兰基安静地吃完,然后安静地等凯特把茶喝完。他数钱付账,看着她的眼睛说:“凯特,我想我们还是别聊天了,我真的很感激,只是——”

她点点头,“你不爱说话。”

“对,差不多吧。”

他们站起来,离座之前,她倾身亲吻了他的脸颊,“我的提议还有效,随时奉陪,”她看着他,眼神温暖,“好吗?”

“听起来不错,”他说,牵起她

的手臂往门外走去。

弗兰基到家的时候,亚历克斯不在门口。他一个人看了部电影,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唐尼·阿马托的事情。他相信,这几起命案都跟铁托·马特利有关,而铁托跟尼克口中的一个神秘女孩有所关联,托尼又为铁托做事,但尼克又跟铁托是什么关系呢?弗兰基从联邦调查局的监控录像里得知尼克不是托尼的人。监控录像显示,尼克出入过联合大厅好几次,但弗兰基不相信他会在那里工作。他是有事见铁托。尼克与那名女孩究竟有何联系?他的脑袋中有几个名字一直在翻转——铁托、尼克、托尼、女孩。弗兰基必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必须快点搞清楚。尸体正在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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