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三年前

托尼告诉我,铁托想周三见我。我之前以为没有希望了,“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只说周三正午到那里。我会开车带你过去的。”

我很早就到了工会大厅,在那里等着铁托。过了三十分钟他来了,步履匆匆,“尼克,抱歉我来晚了,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坐进了停在门前的一辆银色林肯,“你为我安排了什么?”

“我手下有一个叫强尼·穆克的人,他需要一个学徒。”

“他是做什么的?”

铁托向左转了个弯,大概开出了半个街区远,才回头看向我,“你不需要知道。”

我起先是恼火了,但如果表现出来,我可能会因此丧命,“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不需要使用木匠的锤子锯子和其他类似的玩意?因为我不擅长使用工具。”

铁托足足用了五秒才有所反应,这五秒简直就像五分钟般漫长。他咆哮般地大笑,“不错啊,尼克,我喜欢。”他笑了整整一个街区。他没有告诉我强尼·穆克是做什么的,这无关紧要。我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是什么做好事的人。

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强尼·穆克算是比较高的了,除去头上的软呢帽,也有六英尺高。他的黑色软呢帽看上去很光滑,缠绕着一条银色的缎带,他把它偏向左侧戴着,也许是为了向人展示脑袋右侧的一缕灰发。我见到他时,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双手。他的手很大,戴着很薄的手套,透过手套可以看见他隆起的指关节。他的真名是鲁尼·马其托。有人说,他化名为穆克不过是将原来的名字缩略了一下。意大利人常把萨尔瓦多变成多图,杰赛普变成扎佩或比佩。还有人说,他叫强尼是因为他就是你陷入困境时要找的人。我在字典里查了查“困境”这个词是不是还有洁癖的意思。

他不是不爱干净,他不是这个意义上的脏。他是我见过的最刻薄、最冷漠、最无情的家伙。

第一次见他时,他并未打算告诉我他的行当,只说“你为我干活”。

强尼让我去取他的车,他警惕地钻进来,“去哪儿?”我问。

“皇后区。”

“你得帮帮我,我不认识路。”

他告诉我怎样转弯,一次告诉我一大串。庆幸的是,这个时间交通并不拥堵,我能记得怎样走。他让我停车,我们去洗了挡风玻璃。这事看起来很奇怪,但我没问什么。我开车的时候他看着我,又假装没有在看的样子。我们过了一座桥,又拐了几个弯,然后把车停在了位于三层的车库里。

强尼·穆克将车熄火,并没有打算走出车门。我安静地坐着。片刻沉默之后,强尼看着我说,“这个投资公司的三个家伙欠铁托钱。”

我懂他话里的意思,但没有妄下结论,“为什么派我们来?”

“几周前,铁托派了一个小兵过来,这三个人把他打得半死,一个人拿枪对着他,另外俩人对他一对狠揍。他们最后把他扔在了他家门前。”

我点点头。这事时有发生,人们总以为旧式的黑帮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几个傀儡头目阴魂不散,试图重振旧日荣光。如果真的有人这么想,强尼·穆克就要出马,证明这种想法是错的。以前是强尼·穆克出马,现在是我出马。我知道这三个人是人渣,他们不仅打了那个小兵,还让他的妻子和孩子目睹了他的惨状。只为钱,铁托可能会原谅他们一次,但这种侮辱行为——决不轻饶。

强尼·穆克问我,现在还没经过训练,我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我知道这是一种测试,“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擦干净车,我们等他们吃饭回来。”

“原来你知道他们的行程?”

强尼·穆克看着我,眼神冷漠而深邃,“谋杀需要时间,尼克,这是我们这个行当的第一条规则。”

我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我杀过人。没有人是无辜的,所有人都得自我防御,但这次不同以往。另一方面,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善类,他们敢占黑帮的便宜。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冒着什么风险。我看着强尼,我们之间突然多了一种联系,“这么说,我们要把这几个人杀了?”

“我没这么说。”

“是的,你没说。”

“我只是告诉你第一条规则——谋杀需要时间。意思是你需要有所准备,需要了解你的目标,需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观察多久了?”

“几周了,”强尼又看了我一眼,这更像一个老师的眼神,“不要在一个地方观察,如果不得不在一个地方的话,那就不要在每天的相同时间段观察。不要开同一辆车或穿同一件衣服,记住这点,同一性是你的敌人。人们会记住那些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东西,也会记住那些特别的东西。永远不要与众不同。”

我听着,很惊讶强尼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好的,”我说,然后开始擦拭车,确保我摸到的部位——把手,车门,车顶以及所有地方,都擦干净。我隔着引擎盖看向强尼,“擦干净了。”

强尼打开车尾行李箱,拿出两个公文包,把其中的一个递给我,“这个是你的,”他说着把它打开了,“枪是干净的,包也是干净的,出来的时候一定带着它。”

他一直戴着手套,所以不需要擦掉指纹,另外,车也不是什么问题。如果我们扔下它,那它也就是一辆被偷的扔在车库里的车而已。强尼戴上墨镜,关上行李箱,“我们走。”

我跟着他,走在他旁边。我在发抖,我想强尼肯定没有。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看起来很平静,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颤抖。杀人远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容易。

“走路的时候把头低下,”强尼说,“到处都是摄像头。”

我们乘电梯上了四楼,他右转,走进了410室,门是双层的,玻璃上刻着“克里夫斯克、波拉德和斯麦思”。强尼走到接待员那里,俯身到她旁边。之后我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使她害羞躲闪。通常,你越靠近一个人,他们会越不敢看你的脸。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她问。

“我是泰姆博先生,”强尼说,“我有预约。”

她很快就找到了他事先准备的预约,很显然,他声称自己是移居纽约的大款投资人。

她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接待员职业性的微笑,以示欢迎。

“他们很快便会见您,泰姆博先生,您想喝点什么吗?”

“不,谢谢,”强尼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记住不要碰任何东西,”他对我低声说道。

几分钟之后,一个双腿修长的助理将我们领进了会议室,似乎所有的好助理都有修长的双腿。我记下了我们进来的路径,心想我们一会儿得快速撤离现场。她打开了会议室的门,会议室中间有一张长长的桌子,四面是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房间里有三个男人,他们热情欢迎我们,带着比接待员更假的笑容做了自我介绍。强尼说自己眼睛敏感,问他们可不可以拉下百叶窗。其中两个人很快就去执行他的意愿,贪婪把他们变得优雅。

强尼坐下,打开公文包,指着枪。然后他对我说,“我想你要给几位先生看样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下。为了确保自己真的平静下来,我又吸了一口气,祈祷自己可以闭上眼睛。去杀想要伤害的你的人和现在我所要做的事情是截然不同的。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测试,如果我不杀他们的话,那个长腿助理随后发现的将是四具尸体,而不是三具。我把包放在桌上,打开,又深吸一口气,然后去拿枪。枪有消音器。

肾上腺素在我的身体里穿行,指引着我,我流畅地举起枪,朝他们每人头上开了一枪。他们没来得及叫喊,就喘着粗气栽倒在桌子上。在收枪之前,我又朝他们各开一枪。

强尼收起他的包,扔给我一块布擦拭血迹,然后朝门口走去。没有奔跑,只是移动着。我扣上包,跟在他身后,顺手关上了门。

我们走到大厅时,那名助理惊讶地看着我们,“先生,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我如果开口说话,声音一定是颤抖的,我很庆幸强尼回答了她。

“我想是的。”强尼说。

在他们有所警觉之前,我们就已走出了大楼。我们乘电梯去了地铁站,很快就到了安全的地方。

自那之后,我和强尼又干了好几票。一票是在布朗克斯,一个家伙随随便便揍了人,一票是在曼哈顿,一个家伙从老板那里偷了毒品,还有一票是在布鲁克林,两个家伙卖海洛因给小学生。我特别喜欢最后干的那一票,我给了他们好一顿教训。

没隔多久,铁托就让我单独行动了。风险更大,但报酬也更丰厚了。我再次告诉他,我挣够钱以后就洗手不干了。

“好,我也是,孩子,”他只这么说了一句。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又与强尼共事了几次,主要是为了完善我的手法。我学得很快,强尼要确保我记住了他的原则:

一,谋杀需要时间——永远不要着急。在谋杀之前,之中,之后都要知道要做什么。了解谋杀对象,熟记他们的长相,清楚他的日常习惯,观察他的邻居和家人;

二,谋杀产生后果——做事的时候永远不要带上个人感情。每项任务都只是工作而已。如果你带上个人感情,它就会产生后果;

三,谋杀需要耐心——如果某个人有日常习惯,相信他的习惯。等得起,就会有所回报。但对于你自身,永远不要让人预测到你的行动。不在同一个商店购物;不去同一家餐馆吃饭;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段或同一个日期做任何事;

四,谋杀无形——你必须学会隐身,才能成为一名杀手。你不可能真正的隐身,你必须学会遮人耳目。被看见和被注意是两个概念。如果你无奈破了第三条规矩,那么你务必要遵守第四条;

五,谋杀是一种承诺——如果你跟人订协议要谋杀一个人,这就是一种承诺、一种密约。你一旦接受任务,就要完成它,否则它会让你不得安宁;

六,谋杀天衣无缝——不要留下任何线索,确保清理干净零碎的线索。

我把这些规则铭记于心,但格外注意了第一条。我们下次见到铁托时,强尼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很快就能做我的老师了,”他说。

铁托看着我,“记住,尼克,谁也不能知道你做什么,只有我,强尼和曼尼知道。”

“我喜欢这样。”我告别他们的时候,一直在想该怎么告诉捕虫王和朋友们我的行当。他们一直在问我。我也很担心捕虫王。我觉得自己可以信赖他,但他是一个警察——我最好不要跟他来往。他总有一天会醒悟,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名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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